漫眼花影,撩人神思,他已有點不耐了,疾的拔步前左,想衝出這片迷芒花陣之外。


    “咚”的一聲,被一株老梅撞了一下,但仍不見樹在何處,撞得他眼冒金星。


    這一撞,有若當頭棒喝,他不愧是習過絕世禪功之人,頓時靈智陡現,迅疾斂凝眼神,向四外一掃,漫眼幻覺頓消。


    眼到處,景物依舊,他正倚在石桌上,梅樹依稀,七盆鮮花如繁錦般的耀眼,反手一摸,“嘩啦”連聲,杯盤四墮碎裂。他凝目搜尋,老者已真個影蹤俱渺。


    柳劍雄已知這幾顆紅綠相間的老梅,與那七盆鮮花,必是老者布下的一座極為利害的花陣,他雖是心性極端純良之人,一發覺花樹出了古怪,老者不聲不響的隱去,不由為老者這番可鄙的行動氣得發昏,不知不覺的抖嗓怒吼了一聲。


    一怒之後,心煩氣躁,神意兩濁,頓時之間,漫眼又是一片繁花,景物又複隱去。


    接著不遠之處,林中陰沉沉的起了一陣獰笑,笑聲尖刻,由激昂轉成幽細,直至無聲。


    稍頓,老者又陰慘慘的冷笑一聲道:“依你現下的內力,靜心熬過七七四十九日的煉獄苦刑,然後放你出去,念念聖人之收,往此而後,你要武林除名了,再重技青衫。”


    柳劍雄聽得有如五雷轟頂,周身一陣抖戰,老者的口氣,自己似乎是在飲酒之間,中了極厲害的毒,而且這種毒,已將自己的一身武功廢去。


    武林中人,最怕的是失去一身武功,這比什麽都難過,當此之時,他煩的耳鳴心跳,心中更是癢酥酥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特別想念二哥玉鳳,眨眼之間,綺念頓生,但見漫空花影中,滿是玉鳳的矯甜笑靨。


    這些俏臉,笑得那麽改,笑得那麽美。


    他語聲帶顫的大叫了聲:“二哥。”接著和身猛撲,向近身的一副笑麵抱去。


    兩臂一緊,他發覺抱了個空,不由愕然的抬眼一望,四外笑麵依舊,嬌笑中流露了些媚人的情波。


    鼻息微促,狂吼了一聲,又和身向左麵那張笑意媚人的嬌容飛撲。


    一個踉蹌,被石墩絆了一交,跌出去三四步,方沉步站定。


    這一絆,倒使他清醒了不少,頓時憶出這是一種幻覺,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神智雖清了一點,但綺念仍舊,不由冷顫了一下,疾的探手入懷內,掏出那粒神珠,向口內一送,就地盤膝,斂氣沉神,空靈內視,六合歸一,調息起來。


    起初,心煩雖耐,總算他功力不淺,強運了三口真氣,硬將滿腔欲火壓了下去,稍後,也就漸入佳境,順利地調理體內真元,行遍周身百穴。


    非是那老人在酒中下了毒,實在是那七盆鮮豔如錦的花在作怪,像他這種習了上乘禪功之人,本已到了百毒不侵之境,毒氣一侵入體之後,會被他一身超卓的內功真元自動化去。


    但有一種毒,無影無形,對心脾五髒不起作用,人聞了之後,經脈會受強烈的刺激,使人神經起極度的變化,像這七盆鮮花所吐的奇香至毒,別說真元對它無功,便是列入武林奇寶的雄精冰魄珠,也要無濟於事。


    這種含了奇毒的花,一共是七種,產於苗疆,每種有一味獨特的香氣,普通情形下,人如聞上一種,已是無可抗拒了,何況是七種配合起來,毒性更非人所能受。


    七味一合,人要一聞上,別說你是武功蓋世的高手,便是大羅神仙,也要為之飄飄然了。


    這種奇毒,一般武林中人聞後,欲火陡升,在子午對時之內,不經陰陽交合,必遭欲火焚身,脫陽而死;像柳劍雄這種宇內有數的高手,可忍耐至七日。


    也是柳劍雄的純誠與儀朗神采使老者心折,生出了一絲憐才之念,才暗中點醒他川他調元苦熬七七。


    但四十九日熬過之後,油盡燈枯,他一身蓋世武學,也被熬盡,成了一個凡人,永遠別想再練武功了。


    老者將他弓!人的梅林中,確實布下了八九一十七棵梅樹,暗合了九宮含八卦之數,但最為奇絕的是在桌子四周布下了七盆怪花與四個石墩。


    別看這幾盆花與石墩,隱合方位,暗藏玄機。


    柳劍雄被花的怪香擾亂了神思,再想闖出口絕、七巧、九宮、八卦混雜的梅陣之外,真是難比登天。


    聞了這種花香之後,普天之下,除哈哈與他女兒各有兩粒解藥之外,別無救藥。是以老者雖把柳劍雄當成生平的唯一強敵,但在聞了毒香之後,起碼柳劍雄將來會廢去一身武功,於他再不足為患,因此他現下甚是放心。


    在這種情形下,殺了柳劍雄,於事無補,反而招致武當與少林兩派的聯合尋仇,他樂得先將他困住,說不定以柳劍雄為餌,引兩派高手來救,會將兩派高手一網打盡。


    老者此舉,確屬夠辣。


    眼看將柳劍雄困入陣內,他意得誌滿,陰笑冷嘲一陣之後,也就離開了。


    柳劍雄盤膝調元,運勁相抵滲人經脈中的那陣奇香所引發的欲火,這確是一件奇苦的事,果真如老者所說,是一種煉獄苦刑,他牙關緊咬,不時周身一陣顫動,一臉苦熬神色,就知他不但調元費勁,連帶著欲人強勝真元,像煞是兩者在經脈之內,苦鬥不休。


    這種苦熬,不知過了多久,從外表看,他一臉的痛苦神色,似乎體內的欲火,未經稍戢,乍看之下,神智似已不清,入了昏迷狀態。


    照理,神珠專解天下的至毒,含人口內,應有助於解毒,誰知竟無絲毫功效,其實,神珠雖解不了他經脈內之毒,但自神珠人口之後,那七盆花毒再未繼續侵入他體內,就這樣,他運勁苦熬,被困在花陣之中。


    一天清晨,山光雲影,覆蓋著如錦的梅林,紫燕穀一如往昔的幽絕美豔。如果說,要細推時日,約莫是他被困入林內五日之期了。


    就在這天,穀口處,迎著朝陽,走進來一位長裙曳地的少女。


    這少女一身纖巧適度的白羅衫,在旭日的金輝下迎著晨風,縞素飄飄,活脫脫是位臨凡的仙女。


    她確實美,玫瑰色的臉頰,配上兩顆如水葡萄般的眸子,儀態極妍,襯上一副骨肉亭勻的纖長玉體,鳳羅衫,飄然若仙。


    美中不足的,是那雙澄澈的秋水妙目之中,飽含了兩眶怨愁。她眸子中的哀怨情愁,像秋夜孤枕衾冷的少婦,有滿腹傾訴不盡的莫名哀傷。


    裙中一雙俏足想是步履如雲,走的真個疾如風飄。她自一人譽,隻在那個多彩多姿的蓮池畔稍為駐足傾頃,忖度了下漫眼梅影,就飄向那幾株紅綠相間的老梅之中去了。


    她閃身進入梅陣之中,停在那七盆鮮豔如錦的盆景之外,妙目含淚,兩隻纖如白玉的柔蕙一陣搓揉,嬌慵的一聲嗟哦,螓首猛低,掛落兩顆晶瑩珠淚,低低的自個兒哀聲沉訴:“冤家,我怎麽個救你法?”


    她回首瞥了一下遍地的如錦梅瓣,又低沉的歎了口氣,猛然之間,仰臉迎著花影中透下來的嬌豔朝陽,淚幕問波的嬌呼了聲:“蒼天!”


    一呼之後,複又凝淚自語道:“是我段玉芝生了個苦命?還是命中注定了這段孽緣?唉!天啊!教我怎麽辦呢?”


    說著,說著,她悲慟失聲的凝淚睇視了一下困在陣中,一臉痛苦神情的柳劍雄。


    良久之後,她覺著心不忍,但又有難言苦衷,痛淚失聲的搶天“尖呼道:“難道說,蒼天這般殘忍,竟要使我段玉芝今後不能做人?”


    喊破喉嚨,除了空穀回音之外,四山寂寂,隻有她悲愴號泣,衝破了清冷的岑寂。


    不知不覺間,她伏地哭了。


    差不多哭了兩個時辰,嬰的天愁地慘,本來是個金霞閃耀的大晴天,想是蒼天感應,被她哭得陰霾四罩,慘霧漫穀。


    將近午時,她已哭的兩隻俏目紅腫如桃,聲音嘶啞,實在是再也哭不出聲來了,一陣痛淚衝淨了充塞胸臆中的幽怨,反而止住悲聲。


    她本是極端聰慧之人,大哭一頓之後,反覺心胸一暢,立時想到現實的問題!


    她沙啞著聲音自我反問:“這冤家要不要救?”


    不由自己的,她轉頭凝眸飄向跌生調元,而又一臉痛苦不堪的柳劍雄,不由心中一慘,又反問自己道:“我忍心讓他遭受四十九天的煉獄苦刑嗎?我忍心讓他變成一個平凡人嗎?……我不愛他嗎?”


    她將頭搖得像浪鼓似的,一迭連聲的叫了幾個不字,沙著聲音疾呼道:“不!我不能這麽殘忍的對他!我要犧牲自己來救他。”


    稍頓,她有點羞赧的道:“別說隻是名譽……便是這條命,隻要救得了他,我又何可吝惜呢?”


    她猛咬了下牙,宛如下了最大的決心,怒哼了一聲,說道:“前世的冤孽,一切隻認命了,說來說去,算我段玉芝命苦,現今我舍身救他,救他之後,如果他忘恩負義,我就一掌替他送終,然後以死相殉,陪著他同步黃泉。”


    行動一如話般的堅決,段玉芝舉袖揩拂了一下滿臉的淚痕,理了理鬢邊亂了的雲絲,強吸了口氣,飄身走進七巧絕陣之內。


    她在入穀之時,口中早已含了一粒獨門解藥。


    依此相推,解毒藥丸來自老者,那麽柳劍雄所追的高大黑影老者,正是名列武林三奇之一的南靈神君段圭了。


    原來關外奪書之後,覺釣上人背上的大羅金剛寶錄,本是被大乘寺的阿彌尊老換去。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書育到手,就被南靈神君段圭吊上了線,兩人短兵相接,互對了一掌,弄得兩敗俱傷。


    不過當時因段圭修為到了一甲子以上,稍強半籌,苦撐住,硬將少林至寶從阿彌尊老手中強搶而去。


    阿彌尊老雖未參研過大乘禪經所載的諸般武學,但大乘掌算得是禪門武學中的一門絕技,他已將祖上傳下的半套掌法練了個心意相通,一掌勁道,直可碑,強如段圭這種高手,仍被打提五內翻騰,受了極重的內傷。


    他疾的抄近路入關,幸而半路上碰到段玉芝給他打接應,將他安頓好後,才去誆柳劍雄的千年參王。


    憑她的機智詭詐,她硬從柳劍雄包袱中拿走了那隻千年人參。段圭服下這種聖品之後,調養了些日子,掌傷也就大好了。


    普天之下,知少林至寶落入他手中之人,惟獨就隻有個阿彌尊者,他在掌傷痊愈之後,就摸上衡山,他已決心要將阿彌尊者殺之滅口。


    巧不巧趕上柳劍雄夜探大乘寺,又將他綴上,才引出這一段因果。


    段玉芝原本仍住在玉泉穀中,近日發覺父親行動有異,早知段圭在紫燕穀經營了個窮毒極詭的惡陣,前些時,又聽父親說過在關外被一個像自己心上人一般的少年高手追逐過,並聽父親口氣,這早晚之間,必將那人引入紫燕穀困死,是以留上了神。


    他見段圭一去幾日,實在不放心,才到紫燕穀來察看,不想一進穀口,就已發覺梅林之中困的是心上人,是以疾忙趕去。


    這一陣,她哭的夠傷心,如泣如慕,如怨如訴,哀哀自陳。其實,自碭山之上,三陣賭命之後,她已暗自鍾情於他了,再經過他逼著她揭開麵慕,犯了誓言,大有此身非君莫屬之概了。


    如今,叫她舍身相救於他,在她是百心皆願,問題在於以“金劍明珠”的高雅風華,不明不白的為一個自己所不知道,他是否愛自己的男人去犧牲,此事未免有點太冒險。最令她頭痛的,莫過於她已知道了柳劍雄有了一個二哥玉鳳。


    這種犧牲,如果說,事後受到柳劍雄的勁視,豈不要弄巧成拙了嗎?


    這種事情,錯非她是一個女丈夫,真無法想的開。她此刻含著兩泡傷感的熱淚,一步一步的向柳劍雄身邊挨去。


    一雙柳眉顰得緊緊的,盡管她已抱定了為他犧牲一切的心思,但仍抵不過心中那陣莫名的恐懼。


    愈是走近柳劍雄,芳心騰跳得越發曆害、矛盾。她此刻有兩種不同的心情,既憐借他那種痛楚不堪的苦熬神色,又怕將他救了之後的那種駭人風暴。她深知那陣風暴,真如頭瘋狂了的猛獅,宛如要吞噬整個世界。


    心情的沉重,影響了她的步度,用“蝸步”兩字,差強可形容她是如何的怕,分外的響,自個兒可聞。


    終於,她停步在柳劍雄身側,看了下臉痛苦神情的心上人,又似乎是惋惜自己唯一值得驕傲,僅有的一刻,不由已的低泣了兩聲。


    人在決定一生中的一件驟然而來的大事時,難免會為這種突兀而感到猶豫,要叫她斷然的敢決,要非她是個大智大慧的人,還真不容易辦到。


    金劍明珠,不愧是位女中丈夫,她停在柳劍雄身後苦思了微頃,猛的仰天一聲浩歎,玉齒一咬香唇,輕舒二指,向柳劍雄背上“靈台”穴拂去。


    柳劍雄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朗目陡然電靜,一眼瞥見身前的絕世美人,頓時之間,綺念橫生,油然的周身被一股熱流激了一下,他還未看清眼前之人為誰,靈智又已渾沌,雙臂一張,狂叫一聲:“二哥!”和身向金劍明珠段玉芝撲去,


    段玉芝是略有恐懼,但已作舍身打算,本是雙目一閉秀立在柳劍雄身前,準備任由他輕薄。豈知一聲“二哥”,有如五雷轟頂,也許是天生妨念,或許是她為他那聲“二哥”,而刺傷了那顆嬌弱的心,猛的,她纖掌一揚,將近身的柳劍雄推了一下。


    並未怎樣用勁,隻輕輕的一推,在她想來,柳劍雄中毒已五日,此刻是精疲神竭,一掌之力,準可將他推拒丈外。誰知事實不然,這一推,竟如蜻蜓搖樹,未阻住柳劍雄前衝之勢。


    其疾如風,一把抱了個結實。


    此中有個原故,他正在調聚周身真元,抗拒那陣欲火,一旦被段玉芝點中靈台,旋即神智一震,轉身驟見段玉芝,幾疑是二哥玉鳳,當此之時,本身真元未散,欲念更是節節高漲,兩股強力一和,豈是她一裳力道所能抗拒,怎不要被他抱了個結實。


    一個有心,一個無意,但功力懸殊,有心之人,反著了無意的道兒。


    在衡山之中,柳劍雄跌坐調元,何以有靈氣護身,獨臂老怪傷他不得,而此刻柳劍雄僅輕輕的一指,就掃中了他的靈台穴。此中有個緣故,柳劍雄上次調元,無外來之力消耗他的真元,現在就不同了,所運聚的真元,幾乎是全部皆在體內,抗拒煉身欲火,哪還有餘勁護身。


    且說柳劍雄一把將段玉芝一下抱得死牢牢的,頻頻連聲疾呼二哥。


    段玉芝有如跌入了刀山之中,一把把奇利無比的尖刀,紮入了她心坎深處,他每呼一聲,她就如被狠狠的紮了一刀。


    清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滾落,銀牙咬得格格的震響,此刻,她恨死了柳劍雄,她懊悔當時在碭山之上,未一劍將他紮死。


    人,無論是準,都想得到一種完整的愛,特別是女人,她們幾將愛視作生命的全部分,不願自己所得到的愛中有缺陷。


    蒼天何其對段玉芝獨薄,雖說碭山之中,一見鍾情,日思夕念意中人,不想此刻被他抱得死牢牢的,本可說是心滿意足,又誰知道這種殘缺不全的愛,不但沒有帶來給她幸福,相反的,給她帶來了無邊的憤恨。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拚命的在他懷中掙紮,但是柳劍雄那兩隻強有力的臂膀,像道鋼箍,抱得她透不過氣來。


    漸漸的,柳劍雄未再呼喚二哥,對著懷中的人人了耳朵,甜絲絲的連叫了幾聲“姊姊”,加上他那陣旨有力的擁抱,不知是種什麽力量,她軟化了,不再流淚,也不再掙紮了。


    不知過了好久,落英繽紛,鋪滿一地的花瓣絮上,坐著兩個神情頹喪,而又衣履不整,顯得甚為狼藉的人,女的玉手掩麵,嚶嚶啜泣,一身白棱羅衫,被撕的粉碎,哭的好不淒愴。


    男的一臉羞赧,愧海難當,兩手搓揉,顯出他內心極度的不安。


    頓了一下,他囁嚅地道:“姐姐!我柳劍雄該死,做下了這種玷汙師門,羞辱祖先之事,萬死不足以贖此罪愆。本當一死,以謝姐姐,表明小弟心跡,其奈師門失寶未尋藐,鬥膽姐姐寬限些時,容小弟將師門至寶尋到之後,再來姐姐麵前,謝訣姐姐。”


    少女倏的兩手滑落胸前,露出張帶雨梨花臉,楚楚堪憐的先聲一歎,方緩緩的道:“你也不必假惺惺的,是我金劍明珠命苦,不該來救你,誰知人未救成倒害了自己一生,唉!教我一個女孩子,往後怎辦,這樣想起來,你二哥玉鳳又比我幸福多了。”


    柳劍雄大叫了聲:“姊姊!”載住段玉芝的話頭道:“我柳劍雄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說話豈是口不如心,姊姊如果不諒小弟,唯有一死以謝姊姊……小弟確實是因為中了一種極厲害之毒,神智已昏,才冒犯姐姐,唉!此時說來,既不能見信於姐姐,真是百口莫辯,看來,隻有……隻有一死以謝……”


    段玉芝猛的打了個寒噤,淒聲凝淚叫道:“弟弟……我相信……”


    柳劍雄不待她說下去,愴誌仰首呼了聲“蒼天”,轉身向段玉芝一個落地豪氣壯語,洪聲說道:“姐姐恩德,柳劍雄來生變犬馬以報,此生隻有一死。”


    “死”字一落,恰好立直身軀,右手一揚,其疾無匹的一掌向天靈蓋擊了下去。


    段玉芝嚇得尖叫一聲,玉慘花愁,那管一身縷飛飄,彈足挺腰,斜向柳劍雄躍樸而去,口中一麵大叫道:“弟弟,死不得,姊姊全信你了……”叫聲嬌癡悲愴,這一聲叫,響徹幽穀。


    她騰身雖夠快,但仍晚了一步,柳劍雄已向自己頂門上結結實實的拍了一掌,但聽“叭”的一聲。柳劍雄步履踉嗆,走了兩個歪斜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段玉芝見他一掌拍實,不敢賭此慘狀,驟然的雙目一閉,但仍和身撲去。口中慘呼了一聲:“雄弟……”


    在她的想象中,柳劍雄必是腦花四濺,慘死當場,豈知她落地一看,事有蹊蹺,柳劍雄好端端的跌坐地上,登時心中一喜,也無暇去推究他何以不死,也不管自己衣履不整,疾蹲身,將他一把摟入懷內。


    喜不自勝的連呼了幾聲“弟弟”。


    柳劍雄搖了兩下頭,朗目詫然的看了她兩眼,一臉惑然不解之色,暗問自己為什麽不死。


    女人總是心思細密,她親憐蜜愛的摟搖著將他喚醒之後,低頭一看柳劍雄兩眼神色,不由失聲驚呼,反而將柳劍雄嚇了一跳。


    原來柳劍雄朗目之中的神光斂盡,那陣高手常有的閃灼神芒已不得見,她頓悟到何以狠力一掌,未擊破天靈蓋。


    她替他難過,為由雙臂一緊,將他抱了個結實。一麵憐惜萬分的淒迷著聲調清淚如泉的道:“弟弟,是姐姐該死,不該不信你的話。”


    一陣迷人幽香,鑽進鼻孔之中,但他無那份心情領略這陣溫聲,此時隻想死,正愕然何以一掌不死,猛的回想起來段圭臨去之時的話,不由大聲念道:“莫非我已喪失了一身武功……”繁花抖搖,落英紛飛,宛如是為這對幸福的青年人欣慶。


    良久之後,段玉芝一推柳劍雄,白了他一眼道:“夠了!你要纏死人。”


    柳劍雄看著她嬌豔欲滴,宛如喝醉了的俏臉,又望望她那身合度適身的長袍,涎臉笑道:“這一身扮相,倒像個文縐縐的書呆子。”


    段玉芝纖指在她額上戳了一下,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說道:“哼!要不是你撕……”她不好意思再說下去,蓮足頓了一下,又接說道:“誰發了瘋,要扮成這不倫不類的樣子?”


    柳劍雄想是愧咎於心,不由肅容說道:“姐姐你仍恨我?”


    段玉芝有點不忍,輕搖了下頭,作了個嬌甜的媚笑,羞態畢露的道:“姐姐一點都不恨你……”接著俏臉倏變,換上一副慘然神色,彈落兩顆珠淚,搖搖頭道:“但姐姐有點怕……”


    柳劍雄接問道:“你怕什麽?”


    柳劍雄仍是淒楚的道:“怕有一天玉鳳姐找到你後,你離我而去……唉!那時候,雖說我愛你!但又怎的禁得住教我不恨你呢?”


    提到玉鳳,柳劍雄神情一慘,輕搖搖頭,仰首斜著被雲霧腰斬斷的那座奇峰,閃起一片英雄淚光,顫聲安慰段玉芝道:“姐姐不要多疑,別說我愧對我二哥,已無顏再見她,自今而後,隻要一見到她的影子,避之猶恐不及,我怎敢還去見她……唉!我已犯了不容誅之錯,死有餘辜,哪還能一錯再錯,我隻想將來武功恢複之後,為師門尋獲失經,了卻心願,然後與姐姐遁跡邊荒,長相廝守,此生也不想他圖了。”


    柳劍雄沉聲慨歎,俊目朗朗,牢釘了段玉芝一眼。


    段玉芝玉麵飛霞,訥訥半晌,方歎了口氣道:“鳳姐是位女中丈夫,我也不是心地偏狹的世俗兒女,唉!其實,我何嚐有奪愛之心,隻是你這冤家害人,自此以後,但願我能與你長相廝守,你不離我而去也就夠了!”


    稍頓,又低歎了一聲,接說道:“隻是苦了鳳姐,我心裏惴惴難安。”


    柳劍雄聽得一怔,心口互問:“奇怪,像她這種冷傲的生性,早先在碭山那副偏狹性格,難道心中還容納得下第三者?……”他有點惑然不解。


    情人眼裏揉不進砂子,段玉芝這種開朗的壯宏胸襟,確是難能。


    這使他墜入五裏霧中,暗忖道:“女人是一個永遠不可解的謎。”


    兩人默默不語,凝目對視了良久,段玉芝陡然俏目一眨,甜笑了一下,和身倒入他懷內,柔聲說道:“我們現在要到哪兒去呢?”


    柳劍雄劍眉深皺,先不管她的話,反問段玉芝道:“我現在功力已失,幾與常人無異,雖說一切招數訣竅全都記得,但周身鬆軟無勁,運不上力來,姐姐能進這座惡林,想來你不但懂得破陣之法,也必定知道小弟如何方能恢複功力!”


    段玉芝黛眉一蹙,輕點了兩下頭,眨眨眼慨歎一聲,幽幽的道:“隻怪晚來了幾天,易上雖有解藥,此刻已不中用了,你雖未受完四十九天的煉獄苦刑,但已快滿一七之數,我們雖是……弟弟,可是姐姐未將你救徹底,你想恢複一身功力,隻有待兩年之後,弄得那顆萬年金龜的內丹,服後方能複原。”


    柳劍雄極端聰明之人,知道她出此語,必知內丹出處,旋即一握段玉芝纖腕道:“姐姐知道那‘萬年金龜’在何處?”


    段玉芝點了下頭道:“我不知道那東西落在何處,而且不知道它何時出來及取丹之法,說起來,這東西一甲子才出來遊三九二十七天,參天拜鬥之後,又複隱入洞中參修,此物最是性靈,難於捕捉,偏生它出遊時間隻子正一刻之內,但是你可不必擔心,有了金劍與明珠兩樣至寶,到時隻要在三九之數以內,憑此二寶,必可隱取此物之內丹。”


    段玉芝深情款款的望了他一眼,柔聲道:“難道姐姐不會替你去尋。”


    柳劍雄疾的鬆開環擁著她的雙手,踱向包袱之處,探手入內一摸,抄出那把屠龍劍與那粒明珠,雙手遞給段玉芝。笑道:“想起了這把劍,使我憶起早先困我入陣的老人,想來必是令尊?”


    段玉芝螓首輕點,歉然的反問道:“你恨他老人家?”


    柳劍雄將頭輕點一下,一副莫可奈何的神情,雙手一攤道:“恨有何用?其實,他老人家現在已是我的嶽父啦!”


    一言說得段玉芝心頭甜絲絲的,反手打了柳劍雄一下道:“誰是你嶽父,油嘴。”


    柳劍雄見她那份羞急的樣兒,隻好岔開話題道:“你見過那部少林失經沒有?”


    段玉芝搖搖頭道:“我才不稀罕看那部勞什子鬼書,為了它,害得我爹受了大乘掌傷,你也幾乎將小命丟掉,總之,一部武林奇書,雖載列了絕世武功,但也可能帶來滅門亡派奇禍。”


    柳劍雄朗眉一軒,豪語道:“我將來一定要從你父親手中將那部書要回來。”


    段玉芝安慰他道:“其實,我父親已七老八十啦!學了那種武功又怎樣?兜根兜底我就不讚成他老人家奪那本書。”


    柳劍雄神情一鬆,接問道:“姐姐能不能替我去將書要了回來,讓我替師門了完這樁心願?”


    段玉芝蹙後沉思了半響,說道:“為了你,姐姐說什麽也得拚命去試上一下。”


    柳劍雄雙目一亮,喜得跳了起來,抱緊她道:“何不現在就去替小弟設法?”


    段玉芝搖搖頭道:“家父嗜武成癖,寶錄落入他老人家手內之消息不脛而走,他老人家此番離開紫燕穀,必是另覓一個隱秘的處所,潛心參研,此刻你教我到何處去尋他老人家?”


    柳劍雄有點急,不由頓足道:“這麽說來,那本書豈不是永遠無法尋到手嗎?”


    段玉芝白了他一眼道:“你急什麽?誰說尋不到手,告訴你吧!他老人家曾私下告訴過我,說是要練成大羅金剛禪功,唯一之法,隻有服那顆金龜內丹。”


    柳劍雄點了下頭,若有所悟的道:“你是說,要等兩年之後,才能設法?”


    段玉芝點點頭道:“正是如此,舍此而外,天地之大,你教我到哪兒去找他老人家?”


    柳劍雄搖搖頭道:“有點不妥,別說那時候無法見到他老人家,即使你能見,又何從能將書取回?”


    段玉芝神情非常嚴肅,顯得絕有信心的道:“你隻要不再尋死,答應我在兩年之風不離開一步,保險到時候我自會設法將書取回,成全你一番心意。”


    柳劍雄淡然的答道:“兩樣我都能做到,隻怕到時姐姐不能將書弄到手,……小弟能否可預聞善策。”


    段玉芝沉思了俄頃,極是認真的道:“這事最容易不過,到時候他老人家一定來取內丹,而金劍在我手上,別說是我去找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取內丹需此劍,必會來找我,相機行事,不愁弄不回來。


    柳劍雄一拍段玉芝香肩,叫了聲好,笑道:“姐姐,一切會依你。”


    段玉芝甜笑一下,一頭倒入他懷內。


    兩人磋商一陣之後,段玉芝抽出青虹劍,先將幾盆鮮花搗殘,又將十七顆紅綠老海劈倒,徹底將這座惡陣毀掉,然後負了柳劍雄縱離紫燕穀,覓地隱居。


    段玉芝未回玉泉穀,自然是因為寶錄落入段圭之手,玉泉穀往此以後,定必多事。這也是她聰明之處,再說柳劍雄此刻已經武功全失,而他的對頭,又全皆是絕世魔頭,隻要隨有一個尋上門來,段玉芝怎能照顧得到,是以不敢再回玉泉穀,兩人隻好另覓隱地藏身了。


    紫燕穀一段險惡的風浪過不幾天,翠柏山莊之中,又出了件怪事,一天清晨,柳彤起床之後,發現夜來有人摸進莊內,在書房之中放下一張香妃箋,寫了筆娟秀的行草,大意是說柳劍雄出了岔子,但有驚無險,兩年之後,方可回家,叫柳彤不必縈念,更不可將此消息宣揚出去,尾端劃了一個金劍明珠的纖巧記號。


    柳彤一代大俠,心中雖是有點驚,但看清留書之人是早先愛子那柄金劍的主人,也就秘而不宣的置之泰然。


    好在武當派至寶歸宗,上上下下,均忙於籌辦第三次百年論劍的大事,因大家都忙,也就無人再理會柳劍雄與少林派的事了。


    柳家另外又有了件喜事,原來柳彤與妙清護寶回頭,路過天津楊柳青之時,華老夫人不知哪來股勁,強將柳錦虹留了下來,才小住幾天,這老太婆實在打心底兒就喜歡上這位乘龍嬌客,愈看愈心喜,私下與華榮一商量,打點了一下,老兩口子護送愛女去襄陽完婚。


    華榮強不過這位母老虎,隻好如言照辦,華榮差了個快騎日夜飛馳,趕往襄陽與柳家報信。


    柳老夫人一聽信息,登時大喜過望,立時籌措,好在翠柏山莊有的是人手,幾日工夫,也就準備就緒,並派出很多快馬去發請柬。


    柳錦虹完婚,又是大大的熱鬧一番,這位江淮幫的總舵主小登科,幾乎是普天之下,黑白兩道有頭臉的人物全到齊了。


    大熱大鬧一陣,三朝之後,華老夫人逼著華榮,向柳家提出,攜著愛女嬌婿歸寧天津。


    柳彤氣度夠大,登時一口答應。


    柳錦虹也就在婚後上了天津。


    金劍明珠的留束,也就在柳錦虹婚前接到的,是以柳彤在賀客們提及柳劍雄之時,隻笑笑,岔以他言,是以普天之下的人物,尚不知道柳劍雄已遇了險!


    幾天之後,嵩山之上,也發見了同樣一張香箋,箋中除了報道柳劍雄現時的情況外,並附帶說出兩年這後,柳劍雄會護寶歸山。


    早先趙斌曾到過柳家,也曾上過嵩山,隻輕描淡寫的將大乘寺的事提了一筆,其實,他是幾十年的老江湖,有如一塊到了氣候的紫薑,一聽柳劍雄的話後,前後一對,他已猜出幾成,奪書圖書之人必是段圭,但他實在擔心柳劍雄碰上段氏父女,才謊言他父女早已遷離了玉泉穀,其用心至為良苦,可見天下的事,冥冥中上蒼早已有所安排,到頭來柳劍雄仍是被段圭所困,並成就了一段良緣。


    趙斌趕往天津去找柳錦虹之時,恰巧柳錦虹已返襄陽來完婚,他趕到天津撲了個空,又在回頭趕,齊巧在開封又與歸寧的柳錦虹夫妻碰上,趙斌將柳劍雄在大乘寺的一段遇合告訴了他,並說出柳劍雄要去做之事。


    手足連心,柳錦虹也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旋即稟明華氏夫婦,辭別嬌委與趙斌,南下三湘,接應大哥。


    趙斌又大奔走天涯訪仇,華燕玲也隻好拜辭父母,回程折返襄陽。


    華老夫人氣憤憤的,但愛女已是柳家的人了,隻好由得愛女,悻悻然的與老伴返天津。


    回頭且說鬧海金蛟柳錦江,燕爾新婚,辭別嬌妻,兼程趕下三湘。


    不日之間,就已趕到衡陽,柳錦虹此番是為探大乘寺而來,非是為了遊覽南嶽之勝,因此,他並沒有欣賞一下王勃筆下的“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的“回雁峰”就真趨衡山。


    衡山高插九霄,一般人均謂南嶽有三個天,固然是上衡山須天的路程,其實是山勢太高太險,氣候變遷太大,往往在同一時間之內,祝副峰大晴特晴,半山亭至玉版橋,又雷雨大作,相反的,玉版橋至山下一段,卻是彤雲四合。


    有時候,也會上雲,中雨,下晴,因此,一般人呼之為衡山有三個天。


    柳錦光虹到的這一天,也不例外,衡山仍是三個天。峰頂白雪皚皚,峰腰雲封霧鎖,山麓透著層初冬的嬌陽,照得人暖烘烘的。


    拾級登山,穿過一道清明如畫簾,水聲奔雷般怒吼的飛瀑,連著了十幾二十裏,來到玉泉坡下,名叫絡絲潭的一道飛瀑處,此瀑澄澄如鏡,百丈飛泉,隆隆震耳,一潭凜寒泉水深不見底。


    他原本是精於水功之人,乍然之間,見了這種雄奇湍飛,而又碧清如鏡的秀水,不由雙肩一軒,住足微喟,雙目油然的凝住在凜泉之中,似是入了神。


    這當兒,他自個兒念道:“我一生盡混跡大江大湖之中,往時所見之水,渾燭如泥,像這種甘凜清泉,如能遊濯其間,定是一件賞心樂事。”


    他為之怔神,雙目愕住潭水,一瞬都不瞬。


    驀然一聲“阿彌陀佛”起自身後,柳錦虹疾抄轉身,俊目一睜,入眼一位慈眉垂瞼,突額清臒,一身灰白僧袍,腰懸一個朱紅大葫蘆的年邁老僧,雙目精光灼灼的閃著兩道慈眉,莞爾一笑,道:“你去了將近一月,老衲想煞,不知你追的那人可曾追及,你所要的東西取回來了沒有?”


    柳錦虹大惑不解的一皺劍眉,雙目凝神細注老和尚,但他是何等精幹之人,心雖七上八下的在想,人已欠身一拜,先替老和尚請了安。


    老和尚慈笑著點了下頭,他已猛的省悟,忖道:“此老必是與我哥哥有個認識,他將我誤認了……”


    他軒眉一笑,拱手說道:“柳錦虹從未拜識過你老人家的佛顏,老前輩前見之人,或是家兄柳劍雄?”


    老僧慈眉一揚,哦笑了一聲,恍然頓悟的道:“是我老糊塗!怎未想到雄兒背的是青虹神劍,柳施主你背上插的是分水刺與吳鉤劍?”


    老和尚一陣爽朗嚎笑之後,又接道:“老衲持靜,施主此行可是追躡雄兒?”


    柳錦虹劍眉斜飛,“哦”聲驚愕,訥訥念道:“你老人家就是……就是……”


    持靜想是此刻神智極是清朗,淡笑著點了下頭道:“老衲是人稱醉彌陀,施主背上的分水刺……想來施主水功了……不,這普天之下,論水功,當推鬧海金蛟……”


    柳錦虹不待老和尚說完,抱拳一拜,謙遜道:“您老人家過獎了!”


    這一下反把老和尚愕然怔住,低念道:“鬧海金蛟蕭錦虹?”但頓然之間,他又補念了一句:“柳錦虹。”


    猛的雙目電睜,牢釘了柳錦虹一眼道:“到底是怎麽回來?”


    柳錦虹笑著欠身一揖,恭答道:“蕭錦虹就是晚輩。”


    持靜禪師慈目陡睜,驚奇不置的道:“什麽?你就是鬧海金蛟?”


    柳錦虹微笑著點了下頭,雙手一揖,遜謝道,“不敢,晚輩承武林高人抬愛,寵賜這麽個諢號?”


    老和尚猛的仰天哈哈一聲震山狂笑,微頃之後,低頭看看柳錦虹道:“踏遍五湖無覓處,有緣自到靈山來。”


    略為一頓,他慈目一橫,換上一副冷冰冰的麵孔,沉聲問道:“你這話怎說?老衲有點不懂?為什麽你又改名換姓?”


    柳錦虹淡笑了一下,欠身侃侃將自己身世,摘精擷要的說了個大概。


    他一麵說,老和尚一麵點頭。說完之後,他反問自己道:“他那兩句話意何指?‘有緣’二字,是否係指自己?”


    他確是靈慧之人,一點都未猜錯,果不其然,老和尚呢喃自語道:“苦海回頭,果種善因,此子未來成就不可限量,隻可惜天庭暗暗……”


    他語含樣機,言有未盡。


    柳錦虹聽得似懂非懂,一皺劍眉,苦思了一下,貿然“噗通”一聲,跑了上去,磕了兩個頭,伏地說道:“弟子愚昧無知,祈老禪師賜卜未來。”


    持靜禪師慈目一亮,沉神不語,細注了柳錦虹一眼,良久之後,皺著慈眉,像是自語的道:“照理,你與老衲有師徒之緣?隻是……”


    柳錦虹福至心靈,叩頭如搗蒜一般,狂呼:“弟子參拜恩師。”


    醉彌陀及世外高人,柳錦虹乍聞自己與他有師徒緣分,不禁大喜,真是喜昏了頭,一口造聲的隻顧狂喊“恩師。有如著了魔。


    “起來!”醉彌陀狂喝了一聲,低叱道:“老衲隻說你與我有緣,但你目下魔障重重,未來一身罪孽,老衲怎能收你這種兩手血腥之人皈依我佛??


    柳錦虹聽得宛如五雷轟頂,周身冷汗涔流,不但不起,反而顫著聲音道:“弟子愚昧,請您老人家慈悲,破格施恩,弟子願常年青燈皈依我佛。”


    醉彌陀先不答他的話,慈眉愁皺,慨歎了一下道:“不可!不可!武林之中的百年大劫,武林眾生幾無噍類了,惟其有你應劫,雖是兩手血腥,但歸根結源,無異立下十萬功德。隻要你俠膽常照,眾濁獨清,人汙泥而不染。劫盡之後,老衲自會來接引你。”


    柳錦虹周身有點冷顫,知道苦求無益,隻好站起來,垂手恭立。


    醉彌陀持靜禪師稍頓一下,換上了一副慈容,一拍柳錦虹的肩胛,撫慰他道:“老衲因你目前未曆劫,不敢收你,但我衡山一脈,他日終必由你而興,你切不可失望!”


    柳錦虹淒聲恭應道:“弟子他日曆劫,心盡所能,力爭上遊,以救芸芸眾生。”


    醉彌陀合十念了聲佛,微目一闔,沉聲說道:“我佛微悲,願你慧心未泯。”


    柳錦虹再拜唯唯應命。


    醉彌陀一指飛瀑畔的一塊丈長青石,說道:“我們到那兒去坐下,老衲有話同你說。”話落,他轉身踱去。


    柳錦虹隨著老和尚身後,兩人就青石坐定。醉彌陀將柳劍雄放探寺乘寺的經過說了一遍。


    柳錦虹一聽大哥去追那體形高大黑影,至今一去月餘,心情難免有點惦掛。


    醉彌陀笑著安慰他道:“雄兒人間奇俠,不但得我那老友真傳,兼且學了一身蓋世的佛門絕學,普天之下,已少敵手,想不致有凶險,或另有遇合,倒是老衲看你與本門有緣,百年之前,本門上兩代師祖,將一部‘大乘禪經’密封了沉入本山某寒潭之中,隻將禪經中的大乘掌傳下一半,皆因那位祖師不願本門弟子與武林各派頡頏爭雄,才有此舉。但禪門至寶,百年這期已屆,理應出世,如老衲不設法取得,一旦落入些武林敗類之手,恐將掀起一次軒然大波……”


    略為沉思了一下,慈眉一皺道:“但南嶽周圍八百裏,共七十七峰,萬千山巒中,寒潭幽泉,不下百數十人,諸名水簾洞、虎跑泉、獅子泉及萬壽寺後的玉泉、鶴泉,均是水甘森冽,終歲不涸,這之中,均極可能是那部禪經淹沉之處,老衲曾費了數十年的歲月,苦究師門至寶沉埋之處,歲月蹉跎幾十年歲月虛耗,竟無寸功,不想昨天老衲偶遊嶽麓山,在峰頂的山左泉上發現了那塊被稱為神品的禹王碑,碑上有七十七個蝌蚪文,老衲猜不透碑文之意,細心一看,發現碑的右上角有句偈語,是小篆書就,字意是‘大乘潭斜照玉版’。這話無頭無尾,老衲一夜推敲,‘大乘’二字絕不是指‘大乘寺’,因大乘寺在祝副峰細腰,遠離玉版坡在六七裏之外。此山更雖無大乘泉或大乘峰之類。是以老衲靈機一動,觸及‘大乘禪經’上麵去,‘玉版’二字必是指‘下版坡’而言。老衲今早跑到此泉一看,恰好玉版坡倒映在此泉中,再一思考,乘與沉同意,褐語之中似是略去‘沉’字,如在乘字下麵加上沉,則偈語之意義就就成了‘大乘禪經沉在斜照著玉版坡之下的潭水中’。”


    柳錦虹聽了附掌脫口聽了一聲:“您老人家卓見高明。”


    醉彌陀得意的慈笑了一下,說道:“你別瞎捧,這隻是老衲妄加合測,是不是可能,那就得你下潭一探,方能決定。”


    柳錦虹聽得劍眉斜飛,起身躬腰一揖道:“弟子遵命。”旋即動手寬衣,解開包袱,換上水靠。


    醉彌陀伸手向懷肉一探,摸出一隻玉瓶,傾出一粒蠟衣紅丸,揚掌拋向柳錦虹,說道:“潭深水寒,刺骨難耐,服下老衲這粒‘醉神丸’,可保四肢不凍。”


    柳錦虹一把接過,笑謝了一聲,裂開蠟衣,一口吞下,霎時之間,五內溫和,手中執定分水刺,迎風一晃,帶起一溜烏精光華,左掌扶著分刺一拜道:“你老人家如果別無指示,弟子這就人潭一探。”


    老和尚點點頭,低囑一聲:“小心。”未再說什麽,慈目盈笑,睇視著柳錦虹。


    柳錦虹向他又複一拱,轉易雙腳一並,卓立潭邊一塊青石上。相度了一下。上身一彎,疊腰箭射,水花不濺,鑽入潭中。


    十丈外危岩下,飛瀑仍是隆隆倒瀉,但柳錦虹沉水之處,水泡升浮,由細而大,漸成翻滾。


    過了好一陣,仍不見他浮出水麵,老和尚醉眼微眯,神情顯得極是緊張,兩手不停的援揉。


    且說柳錦虹一頭鑽入寒潭之中,果如老和尚所說,鑽入才三丈,已感潭水清冽,其寒刺骨,他連忙調神護穴,真火順著周天走遍了一匝。頓感體溫氣和,遂又兩手連撥,一挺分水刺,一勁的朝下直鑽。


    越是往下,壓力越大,漸覺潭水幽暗,景物幾乎無法分辨。好在他水性天下第一,在江淮一帶的滾滾怒濤中,不須冒出水麵換氣,即能在水底潛上一個對時。


    光線越來越黝暗,但他仍拚命的挺刺下沉。陡然之間,丈外一團浪花滾滾,朝他撲來。他嚇得一驚。猛的雙足一蕩,仰首上冒。變成頭上腳下,雙目凝神,朝那團浪花看去。


    看清之後,不由倒抽了口涼氣,心中冷顫一下,原來目光到處,浪花之中,裹著一隻桌麵大的三足金蟾,還遠距他一丈,“哇”的一聲牛吼,後足抱著一個黑蔥蔥的方形盒子,兩隻前爪分水撥浪,向他撲來。


    這東西看來有點笨,實則靈巧至極,雙爪一撲,帶起一陣嘩啦之聲,威勢驚人。


    柳錦虹不敢硬擋,劍刺裏一鑽,滑出五尺,齊巧避過金蟾威猛的一撲,趁勢反手一分水刺,確向金蟾前爪。


    “咯”的一下大震,柳錦虹手臂一麻,分水刺有若擊在堅玉之上。敢情金蟾前爪比精鋼還硬。


    柳錦虹心中一冷,暗忖,我手中沒有寶刀神劍,看來傷這東西不得。


    時間那容他呆想下去,金蟾雙爪分浪,又掉頭朝他撲來。


    柳錦虹嚇得心中一陣冷顫,疾的疊腰探掌,反向下一沉,趨勢變式,反鑽向金蟾後爪下方兩尺之處,驀的白影晃眼,金蟾腹臍下方有碗大一塊白色的東西炫目耀眼。


    柳錦虹一方霸主,博聞廣知,驀的心中一動,暗忖道:“那塊白鱗,不是它一身之中的脆弱部位,就必是此物特強之處,橫豎今天遇上,是禍躲不脫,不如試上一試。”


    他不愧是英雄人物,念動勢發,將生死罪之度外,隨手一刺,向那塊白鱗點去。


    這一下奇效立見,“哇”的一聲,金蟾想是負痛,後足一顫,一登,柳錦虹分水刺才觸及白鱗,勁力仍自未吐之際,分水刺陡然被一股大力一撞,連人帶刺,被下壓丈餘。


    柳錦虹吐了下舌頭,右手死牢牢的握定分手刺,左手朝下一按,硬將下沉之勢定住。甫一定住,眼前黑蔥蔥的一物擋眼。他嚇得心中狂叫了一聲:“我命休矣!”左掌斜劈,朝麵門之物劈去。


    在他想來,那團黑蔥蔥之物,必是金蟾的怪爪,誰知一掌劈去,那物蕩開兩尺,緩緩下沉。


    他運目看清,原來是金蟾後足抱定的鐵盒,隻因他一分水刺點向金蟾腹下的那塊白鱗,逼得金蟾鬆爪蹬刺,是以鐵盒被摔開下沉。


    柳錦虹靈機一動,心念道:“莫非那是盛禪經之盒,金蟾已是靈物,禪經佛門至寶,慧光普照,它必是終日抱經,冀求增加效果。”


    他確不愧是聰慧透頂之人,一猜中的。


    他一點都不敢大意,雙足一登,對準鐵盒射去,順勢擦掌一抄,將鐵盒撈在手中。


    落了個鞭,也就是他剛將鐵盒抓住,金蟾已分水狂吼抓來。


    柳錦虹右手一出,身軀左側,怎敢再用分水刺去迎金蟾兩雙巨靈爪。側身滑脫之後,右手一波,雙足連蹬,筆上的向水麵電射。


    身後“哇”一聲怒吼,他嚇得寒毛直豎,拚命的上鑽。


    幸好,入水不深。五六丈的水程,錯非是他鬧海金蛟,早已被金蟾追及,怕不要被撕成碎片,霎霎眼他已鑽出水麵。


    甫一冒出水麵,左手一揚,大叫了一聲:“接住!”


    鐵盒向老和尚電射而去,盒一離手,他踴身一縱,雙掌一按水麵,整個人飛出水麵五尺來高。懸空一個轉身,斜向丈外撲去。


    一落水麵,雙手連扒,狠勁向崖邊泅去。


    也就是他甫躍出水麵。好險。金媽也“哇”的一聲露出水麵。雙爪連扒,水花四濺。有如個圓盤,勁疾無比的朝柳錦虹落水之處撲去。


    這東西在水中其是靈活,誰知浮上水麵,更是靈巧的緊,雙爪連扒,隻差尺許,就已抓著柳錦紅的雙腿。


    “嘶。嘶”兩聲破空銳嘯,醉彌陀抖手打出兩顆佛門念珠,直奔金簷兩隻閃光紅眼。


    金贈真個通靈,發現念珠勢疾力勁,宛如知道厲害,一顆鬥大金頭猛向水內一鑽趨避念珠。


    “咚!咚!”兩聲,念珠落了水。柳錦虹得兩珠一阻,方才脫險境。金石鑽入水內冒了陣氣泡,也就再未上浮。


    醉彌駝一手抄定鐵盒,一手伸臨水際,去拉柳錦虹,口中念了聲:“阿彌陀佛。”


    柳錦虹一步躍上潭岸,驚魂甫定,喘氣不已,向老和尚苦笑了一下。


    醉彌陀一手手中鐵盒,神情嚴肅的道:“物各有主,雖是機緣附會,但這種金螃乃千年靈物,要不是冥冥中上蒼早有安排,誰能從此物翼護之下奪得神物……”


    他稍作沉思,慈目一亮,麵現喜容,道:“天緣難逢,柳錦虹此經該是由你光大,應屬於你,但你塵劫未了,暫時不能全部參研,待你他日塵劫了結,歸返師門之後,老衲再將經授你,但今天因你之緣,得使師門至寶重歸,老衲現在帶你去參謁祖師,然後啟經授你‘大乘禪功’與‘大乘掌’,算是使你曆劫時稍壯行色。”柳錦虹伏身一拜,謝過之後一,脫下水靠,換上幹淨衣服,背上吳鉤劍與包袱,隨著老和尚向山上深處走去。


    分水刺已失,在他甫一露出水麵之時,因兩掌按水,隻好合卻那隻他成名武林的利器。


    他有點留戀,回頭朝潭中深注了一眼。


    柳錦虹隨醉彌陀登臨大乘寺,師門至寶重現,醉彌陀捧著拜了大乘寺曆代住持神位,然後焚捍頂禮啟經,將大乘禪功及大乘掌授給柳錦虹。


    柳錦虹在祝融峰習練大乘禪功與大乘掌一月,掌招及禪功訣竅已練熟記牢,差的是火候,他將經書捧還醉彌陀,拜辭老和尚,下山口襄陽而去,返家之後,日夕苦練。


    花謝枝禿,表過大乘禪功與柳錦虹,另摘一枝原本鮮豔,但此刻已蒙上一層玄霧的嬌花。


    且說在牡丹江古家堡中,含怨絕袂而去的玉鳳,她生性原本偏激,任性妄為,這一看到三弟懷中抱了個渾身血淋,自己最為擔心,三番兩次死纏三弟的陶玉蘭,此刻見兩人雖是血跡斑斑,但那種相摟互抱,牢牢如係,偏又顯得親呢至極的鏡頭,她不但妒火驟然,便是怨火也陡冒三丈,蓮足一頓,掛落兩顆碎情傷心的淚珠,頭也不回的撲下古家堡。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番應該何以自處,想是傷心到了極限,反而一點也不覺得難過,渾渾噩噩,一股勁的衝下長白山,足不停歇的兼程疾奔,才五六天工夫,就已進了關。


    雖說狂道朱純飛拔足狂追,但因玉鳳太也傷心,蓮足如雲,始終未被狂道追上。


    情人的眼睛,有如一池平如明鏡的澄澈秋水,怎能起一絲漪漣?這一下,玉鳳不但傷透了心,更是心灰意冷,她早已萌了死念,但有一個念頭扣緊她,就是想在死之前,再見上那個自五歲上狠心拋棄她的母親——陸筠芳一麵。


    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走的,她竟然一口氣奔上華山,撲進了陸筠芳隱修之所。


    陸筠芳正因自己愛女終身有托,沾沾自喜的甫從天山老伴處返來,不想才歇腳天把,愛女就已找上門來。


    一見之下,玉鳳一臉哭喪神色,往日的絕世豐姿,此刻已憔悴的麵如黃蠟,陸筠芳一把將愛女擁入懷內,未語先流淚,痛惜萬分的淒迷著聲調道:“鳳兒,怎麽啦?你三弟呢?娘才兩月不見你!瞧!你一臉風塵,快說!受了誰的氣?告訴娘。”


    玉鳳眼睛幹眨了兩下,喉間有如被東西塞住,想哭,就是哭不出聲音來。


    陸筠芳見狀,也知愛女是傷心過了頭,不由痛十分,反而潸然淚下,老淚橫流。


    母女深情,玉鳳一見母親痛淚難遣,心中一急,“哇”的一聲,有若子規夜啼,嬌喚聲娘,捶胸頓足號陶大哭,如泉湧落。哭得天昏地暗,陸筠芳被哭得柔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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