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鄰就是一家客棧,隨行六武士恐人眼閑雜,防衙諸多不便,索興將客棧包下。


    當晚,祝長卿就要與南宮柏秋作長夜之談。


    南宮柏秋笑道:“大人還是早作安寢,此去燕京,迢迢長途,不免飽受虛驚,似此晝夜勞頓,恐大人體力不支。”


    祝長卿道:“如此兄弟不奉陪了!抱拳一揖,逕向榻上睡下。


    南宮柏秋輕拂一掌,燈燭火熄,如水月華,侵窗而入,室內霜潔空明。


    祝長卿目睹南宮柏秋將室內兩桌椅什物悉數移動,似雜亂無序,雖不明白其所為,但心知必是奇門布幻之學,暗覺眼力無虛。


    似聽南宮柏秋道:“大人請安心就寢,有何異動,不可起身。”身形一閃,迅即杳然。


    屋外是一片獨院,翠竹修茂,蕉綠菊黃。


    皓月中天,萬籟人靜,忽從空中捷如鷹隼紛紛落下十數條身形,隻見一個凹目隆顴,勾鼻鴟顎,密著一部蝟刺須的黑衣老人,睛中冷電流轉,沉聲道:“吳寶廷老師請出來回話。”


    聲勁音炸,隨風播送開去,令人不寒而栗。


    翳蔭暗中突掠出一個四旬開外勁裝武士,右手握著一柄寒光閃動的雁翎七星寶刀,道:


    “是那位相喚兄弟?”及至瞧清那人形像,不禁心裏一震,出聲大笑道:“吳某隻道是誰?”


    賴昌龍冷笑道:“磔犬吠堯,各為其主,老朽念武林同道份上,好言奉勸,吳老師等僅不過六人,萬裏長途,難免防護不周,粵撫誌在殺人滅口,螳螂擋車,似嫌不值,但望三思。”


    表麵上顧全江湖情義,其實骨子裏盡是恫嚇脅迫之言,弦外之音吳寶廷那有聽不出之理,不禁麵色一寒,厲聲喝道:“賴老師,有吳某在世上一日,你休生妄念。”


    賴昌龍放聲桀桀怪笑道:“吳老師,老朽話已點到,休怪老朽手段毒辣了。”雙手向裏一挽,掣出一雙短僅三尺鐵懷杖,陰冷目光望外示意一瞟。


    同行匪黨迅即紛紛撲向祝長卿居室屋上窗外而去,立時暗中冒出五條人影,接著刀光縱橫,喝叱出聲。


    吳寶廷霍地將雁翎七星寶刀一晃,冷笑道:“賴老師,咱們武林人物講究是輕財重義,吳某始終不明白賴老師為何貪圖重賞,助紂為虐,難道賴老師你還未見過白花花的銀子麽?”


    賴昌龍哈哈狂笑道:“老朽何致希冀重賞,吳老師,你錯了。”說著雙懷杖一式“犀牛望月”望外攻出,勢勁力沉,杖影如山。


    吳寶廷心中已自了然三分,不禁暗歎一聲,身形換位讓過來招,雁翎刀振起寒星萬點攻出。


    轉瞬之間,雙方迅疾出九招,忽地賴昌龍大喝一聲,右手懷杖當的一聲擊中雁翎刀。


    吳寶廷隻覺虎口欲裂,右臂如折,痛澈心脾,不禁蹬蹬蹬蹌踉倒退了三步。


    賴昌龍左手懷杖風卷殘雲揮出,冷笑道:“吳老師納命來吧!


    杖勢雷奔,壓向吳寶廷左肩,眼看吳寶廷就要喪生在懷杖之下,驀地一條人影電射而至。


    賴昌龍猛覺兩腕一震,一對懷杖被來人奪出手外,蟾輝清澈映著那人形像,隻見來人是個背劍中年文士,目中神光懾人心魄,不禁大駭倒躍而出,振吭放出一聲長嘯。


    嘯聲尖銳刺耳,隨風四散開去,響澈雲空。


    中年文士冷笑道:“你傳聲,告警欲同黨趕來相助?此舉無異送死。”說著右手虛空拍出。


    賴昌龍知對方身手卓絕,必是一位極厲害的高手,見狀雙手一揚,打出一片五毒芒珠,欲待回身倒竄。


    猛見中年文士竟若無睹,五毒芒珠似遇無形罡氣紛紛震落,來掌迅如電飛,向自己胸前拍到。


    賴昌龍慌得望左一讓身形後旋之際,隻覺右腕中鋼爪,被中年文士一把扣了個正著。


    南宮柏秋翻腕出指,在賴昌龍胸前點了一處穴道,擲向吳寶廷道:“接著!


    吳寶廷左臂一環,接住賴昌龍挾在脅下,隻見南宮柏秋向匪徒們躍去。


    片刻之間,匪徒紛紛紛顛倒在地。


    吳寶廷等六人均帶著傷痕,肩腿等處血跡斑斑。


    他們見南宮柏秋武功已臻化境,不禁大為驚服,吳寶廷欲去祝長鯽居室察視。


    南宮柏秋道:“無須,大人已然安寢,不可驚動,侵入室內匪徒已被製住,諸位不論如何驚險,千萬不可闖入大人臥室。”


    六人聞言不禁滿腹疑詫,卻又不便出聲相問,隻麵麵相覷。


    南宮柏秋微微一笑,取出六粒丹藥,贈與六人服下,低喟一聲道:“在下既然伸手,就該有始有終,六位暫請運功調息,稍時匪徒援兵趕至,說不定尚有一番拚搏。”


    六人謝了一聲,服下丹藥,各自走向暗中盤膝坐下調息養神。


    月華如水,南宮柏秋負手凝立在習習晚風中,仰麵沉思。


    九月秋風,蕭瑟涼勁,但拂在南宮柏秋身上卻不覺寒意,他心胸之中,隻覺熱血沸騰,衝刷不開心頭積憂,思潮起伏,往事―一現於眼簾,似走馬燈般無休無止。


    消沉已久的雄心壯誌,如今輕輕又被燃起,隻是伸手過問閑事而已,但對自身之事有何補益。


    不禁低聲長歎,無限惆悵再度湧上心弦。


    驀地――


    四外風生,颼然落下十五條修長身形,將他圍在當中,隻聽一個陰冷語聲傳來道:“尊駕為何長歎?”


    南宮柏秋似是一怔,抬眼答道:“在下心事重重,豈是閣下等所答得了的。”


    說時目光微微一掃,顯然不把五人放在眼中。


    問話那人是個鼠目陰沉,麻麵老叟,聞言麵色不禁一變,道:“想必是尊駕私事,老朽礙難追問。”說著伸手向倒在地麵的同黨,接道:“這些是誰所為,尊駕諒必知情。”


    南宮柏秋道:“在下不知道!


    斬釘截鐵,斷然否認。


    麻麵老叟見南宮柏秋答話幹脆,不由呆住,炯炯目光逼視在南宮柏秋的臉上。


    照理來說,南宮柏秋決不會不承認,以一武勇絕倫高手敢作敢當,正是揚名立威良機。


    但,卻與他所料正巧相反,不禁愕住


    須臾,麻麵老叟又道:“顯然尊駕不知情,眼見如許屍體能不無動於衷?來此又作甚?”


    南宮柏秋麵露不愉之色,答道:“江湖之內,劫殺凶搏難免,幾乎無日無之,在下向例事不關己,莫伸手,故淡然置之。”說時略略一頓,語聲突變陰冷:“此處既是客店,何能堅拒在下找投宿,你我素不相識,再來羅叨,莫怨在下無禮了。”


    麻麵老叟勃然大怒,道:“鍾兄,休聽這小輩胡言亂語,我等眼內豈是揉得沙子之輩,賴昌龍等顯為此小輩所害……”


    南宮柏秋厲喝道:“誰說他們死了!何其如此庸俗無能丟人現眼,還闖蕩什麽江湖?”


    五個凶邪不禁大驚,轉身掠去察視南宮柏秋之話是否屬實,發覺十數具軀體均尚有鼻息,心髒仍緩慢躍動,不言而知遭受點穴手法製住


    可是五凶用盡手法均不能解開被製穴道,不禁心底冒上一股奇寒。


    一人出聲驚詫道:“看來祝長卿暗中隨有武林異人保護,這點穴手法曠絕罕睹。”


    南宮柏秋冷笑道:“不錯,這點穴手法似出自玄門秘笈上,天下恐無人可解。”


    麻麵老叟目中凶光暴射,大喝道:“什麽玄門秘笈?”


    南宮柏秋突微笑道:“閣下五人是否專為找在下晦氣而來的麽?”


    麻麵老叟不禁一怔,道:“事必有因,尊駕比老朽早來,老朽豈能不問。”


    南宮柏秋道:“在下談過不知情,還有何問。”聲色俱厲,咄咄逼人。


    麻麵老叟倏地麵目一變,五指如電拂出。


    一擊之中,蘊含無數奇奧變化,指風寒冽如割,罩向人身諸大重穴。


    南宮柏秋心中微凜,隻覺麻麵老叟已臻上乘,錯非是他,吳寶廷等恐不是其敵手,身軀疾轉,仰腰微塌,左手由背後伸出一探,迅如電光石火“驅龍撲珠”一招飛出。


    奇幻奧絕,令人難防。


    麻麵老叟未及瞧清南宮柏秋如何出手,驀感腕脈已被扣住,行血立時逆攻內腑,渾身蟲行蟻走,不禁麵色慘變,汗下如雨。


    南宮柏秋冷笑道:“在下一向不喜多樹仇敵,再要無事生非,恕在下不能容忍了。”說時五指一擰


    隻見麻麵老叟一個身軀甩飛出去,半空中打了十七八個筋鬥,叭噠摔落在十數丈外。


    其他四凶見狀不禁為之震怒,紛紛出聲大喝,聯臂攻出一掌。


    一股排空氣勁向南宮柏秋撞去。


    隻見南宮柏秋身形一動,衝霄杳入夜空中。


    嘩啦大響,南宮柏秋身後一叢碗口粗細的巨竹悉數斷折,竹葉濺飛如雨,塵沙障天蔽空,聲勢駭人之極。


    麻麵老叟一躍而起,他似未受重傷,一臉怒容道:“此人端的可惡,日後遇上必取他的性命,眼前狗官及吳寶廷等一個不見,顯已逃去,隻是受製諸人無可解救,為之奈何?”


    一條人影突從空疾瀉落地,正是南宮柏秋去而複回。


    五凶不禁大震,齊齊倒退了兩步。


    南宮柏秋微笑道:“在下無意與你等為仇,所以重回,為的喜宿此處清風明月,竹韻星吟。”說著手指被製匪徒,接道:“他們所受手法委實辣毒,無可解救,外表無損,其實內腑慢慢收縮齧蝕而亡,此人施展此種奇奧手法之用意,無非藉使閣下滯留,此間讓祝姓官吏一行安然逃去。”


    一人目露疑容道:“老朽不信尊駕未曾目睹,可否賜告他們逃去方向,老朽等當感恩不淺。”


    南宮柏秋略現躊躇之色,點點頭道:“此刻他們已達在二三十裏外,你等已無可追及,他們是向正東方向奔去,中途有無改變,恕在下不知。”


    五凶立時抱拳拱手致謝,望東奔空騰起,去勢如電,轉瞬杳然無蹤。


    南宮柏秋目送五凶消失的人影,麵現愉悅的笑容。


    吳寶廷等六人此刻疾閃而出,道:“南宮大俠解救我等一步殺身大難,沒齒不忘,但南宮大俠縱之離去,後患無窮。”


    南宮柏秋微笑道:“在下豈不知,但粵撫心存殺人滅口之意,此去萬裏長途,必屢屢遣下刺客殂擊,如此殺不勝殺,何不讓他知難而退,祝大人一抵京城,便安如泰山了。”


    吳寶廷搖首長歎一聲道:“吳某心底積憂已久,獨無人傾訴,憂心惶恐,永無寧日,今日一見南宮大俠武功冠絕,機智無匹,如同雲開見日,願請大俠賜救天下蒼生。”說罷屈膝長跪於地。


    南宮柏秋見狀大驚,忙伸手扶起,道:“在下如何當得如此大禮,吳兄有話請說,在下隻要力所能及,敢不如命。”


    吳寶廷聞言精神一振,道:“此地並非詳談之所,極宜離去。”


    南宮柏秋略一沉吟,額首應允,走入祝長卿居室,隻見祝長卿憩睡正濃,室內倒著四個匪徒,疾將四匪點了死穴,走近祝長卿榻前,猶豫了一下,兩指飛點在祝長卿睡穴上。


    吳寶廷六人進入室內,眼見空中桌椅排設,已料知南宮柏秋胸羅奇學,才華絕世,不由肅然起敬。


    南宮柏秋道:“倘須避過追敵眼目,勢必棄車廢騎,步行為上,四個轎役輪著調背負大人,另擇僻徑小道逃出百裏外,再作計議。”


    南宮柏秋等一行連夜就道,披霜戴月,一行由吳寶廷帶路,擇徑僻野荒穀,葦草窪地,雖是詭秘異常,有數次相遇江湖人物擦身而過,幾乎相撞,似是對頭派下追蹤能手。


    幸虧仗著大霧掩蔽避閃機警,又悄無聲息,才能讓開不被發覺,雖然南宮柏秋不懼,卻也防不勝防。


    吳寶廷低聲向南宮柏秋道:“距此十裏之遙紅石穀,是關父執蔡尚慶隨居之地,到達紅石穀後再商今後行止。”


    南宮柏秋答道:“在下隻供驅策大計必須吳老師籌劃,一切唯命是遵。”


    吳寶廷知南宮柏秋並非過謙之詞,也不再說,放腿一路疾奔。


    約莫將近午時,濃霧逐漸消散,可見迎麵是一座山口,石色牆紅,與滿坑滿穀的紅葉相映交織,徇爛鮮豔。


    驀見山口內奔出兩騎快馬,馬行如風,轉眼來至近前,騎上兩人均是精壯猿臂蜂腰,英氣奕奕的少年漢子,分著青黑色勁裝。


    黑衣少年漢子滾鞍下馬,抱拳說道:“尊駕一行來此紅石穀中尋找何人。”一眼瞥見伏在一個魁梧大漢背上昏睡的祝長卿,不禁麵色微變。


    吳寶廷立從懷中取出一封拜貼,笑道:“請上達蔡穀主,穀主一閱拜貼即知就裏。”


    那少年漢子麵有難色,正欲開口拒絕,即見吳寶廷又取出一支翠玉連環,不禁肅然起敬,道:“有此信物,不用通稟,尊駕一行請隨在下兩人進入穀中去吧。”說罷翻身一躍上騎,撥轉馬頭與同伴疾奔而去。


    南宮柏秋等人走入穀中,一片金桂濃鬱芳香隨風撲鼻,沁人肺腑,穀內平疇綠野,屋宇散布在翠蔭紅楓中,景色如畫。


    隻見前過兩少年漢子又縱身返轉,道:“穀主在宅外恭候。”下騎領路。


    兩人領著吳寶廷等行經一條寮放一石道路,楓榆交路柯成織蔭,盡端是一所宏偉的宅茅,隱隱隻見一個相貌威武,花白長須老者率著八個老少不一江湖人物躬立在宅前一株巨鬆下迎客。


    紅石穀主蔡尚慶一見吳寶廷,不禁驚愕道:“原來是羅賢侄,老朽隻道是誰持有這翠玉環令呢。”


    吳寶廷立時跪拜在地,道:“小侄易名改姓,事非得已,望伯父恕罪。”


    蔡尚慶嗬嗬大笑雙手扶起道:“老朽已明白就裏,豈能有見怪起來。”大笑聲中目光隱泛憂慮之色。


    吳寶廷―一為蔡尚慶引見同行之人。


    蔡尚慶身後立著一個禿頂削瘦藍衣老叟,目光深深注視著南宮柏秋。


    南宮柏秋卻留意著一個青滲馬臉,濃眉如刷,左肩稍有二指來寬一條刀疤直搭耳際醜惡無比的大漢。


    他發現大漢眼神閃爍,泛布殺機,不禁心疑,暗道:“此人神色不善,是個心懷叵測之輩。”是以對大漢留下神來。


    突然,大漢猛地翻到躍出三丈開外,雙肩一抖,獨鶴衝天拔起半空,揚手發出一道衝霄紅焰。


    他快,南宮柏秋更快,颼地潛龍升天行空,虛空劈出一掌。


    遠在五六丈距離的大漢,忽慘嚎一聲,人如斷線之鳶般墜下,眼耳口鼻內鮮血齊出,已是心脈震斷,氣絕而死。


    隻是那旗花散爆,滿空紅焰,十裏之外,仍瞧得極為清晰。


    蔡尚慶目擊南宮柏秋武功已臻化境,分明是一武林頂尖高手,不禁肅然起敬,道:“這廝死得無虧,請至客廳一敘。”說著用手一揮,兩個少年漢子一躍上騎風掣電馳奔向穀口而去。


    紅石穀主立時肅客,進得宅門,南宮柏秋便發現此宅照燕京王侯富紳所居格式,天棚榴長窗,宏偉堂皇。


    白石小徑外是一片大院落,菊桂盛放,繁枝密蕊,濃香撲鼻,燦若金銀。


    廳內布置得更是古雅,滿壁圖書字畫,多半名人手筆,使人留戀忘返。


    南宮柏秋一掌拍開祝長卿睡穴,蔡尚慶已自出聲道:“這位是否曾任粵藩,居室清正的祝長卿大人。”


    吳寶廷立答道:“正是!


    蔡尚慶一麵肅客入座,一麵笑道:“方才被南宮大俠一掌擊斃的大漢,就是粵撫派來追蹤祝大人的清廷鷹爪。”


    吳寶廷不禁失色大驚道:“如此小侄之來,定非為紅石穀引來一場血腥浩劫,如有不幸小侄則百死莫贖。”


    蔡尚慶嗬嗬大笑道:“老朽年逾古稀,就死不遠,死複何憾,賢侄此話休提。”


    祝長卿已睜目醒來,眼前景物令他微微驚愕,但他究竟是學養功深,隨即已明白過來,麵露靄然笑容。


    蔡尚慶抱拳一揖道:“草民蔡尚慶拜請祝大人金安。”


    祝長卿立時趨前相對一揖,答道:“兄弟乃致仁官員,萬不敢莊主以大人相稱。”


    彼此寒喧了數句,蔡尚慶已擺下兩席豐盛酒宴與祝長卿等一行接風。


    酒宴之間,廳外忽奔入一個少年,道:“稟穀主,穀口外現有大內鷹爪琵琶陰風手湯筱岩立等穀主回話。”


    蔡尚慶沉聲道:“知道了,說老朽出迎。”


    少年漢子倏地轉身望外奔出。


    南宮秋柏立起道:“在下與莊主一同出迎。”


    同席禿頂瘦削藍衣老叟霍地離座,微笑道:“老朽亦願同往。”


    蔡尚慶微笑道:“有兩位同行,是再好不過。”說著與祝長卿道:“暫時失陪,草民出去就來。”


    不待祝長卿答話,與南宮柏秋禿頂老者隨出廳外,奔行如風趕至穀口。


    隻見穀外並立著七口外汗血名種追風黑駒,騎上端坐著神態驃悍黑衣清廷衛士,為首者是個額生贅龐,麵色黝黑,五旬上下,目光陰冷老者。


    蔡尚慶兩道白眉一轉,堆上滿臉笑容,抱拳說道:“湯大人,老朽出迎來遲,望乞海涵,請至寒舍一敘。”


    湯筱岩道:“豈敢,適才湯某見得貴穀發出旗花,想必沈賢弟發出,怎麽未見,穀主擒住狗官其功非小


    蔡尚慶微笑道:“沈大人一個時辰前已離開敝穀,老朽亦曾發現穀外旗花,並命人去穀外搜覓他們一行下落,隻是一場撲空,諒逃去已遠。”


    湯筱岩不由臉色一沉道:“蔡穀主恐言不由衷,分明狗官落在貴穀,沈賢弟諒已遭毒手,若不獻出狗官,紅石穀立時玉石俱焚。”


    南宮柏秋冷笑道:“湯大人無中生有,含血噴人,有失武林高人氣度,如不見信,不妨請入穀內搜覓便知端的。”


    湯筱岩聞言大怒,殺機畢露,卻為南宮柏秋之言頂塞,一時之間,無詞相答。


    蔡尚慶望了南宮柏秋一眼,道:“賢弟豈可失禮於湯大人。”隨即與湯筱岩連連打拱,嗬嗬一笑道:“老朽語語是真,望湯大人見信。”


    湯筱岩滿臉怒容道:“既是如此,湯某暫且別過,俟與沈賢弟相見後再來拜望,但……”


    說著伸手一指南宮柏秋,厲聲接道:“此人狂妄無禮,如不略示薄懲,日後更目中無人了。”


    話音方落,兩手拾指拂向南宮柏秋而去。


    指風劃空銳嘯,陰寒砭骨。


    強風吹在南宮柏秋身上,隻衣袂瑟瑟飄舞,南宮柏秋麵上神光湛然,微笑道:“恃強胡行,陰手傷人,在下容你不得。”說著手腕倏地一翻,揚手揮出。


    隻見湯筱岩身形微微撼震一下,麵色一變,立時轉過馬頭率著六騎疾奔如飛而去。


    南宮柏秋向蔡尚慶微笑道:“遲早湯筱岩必與穀主為仇,何不趁早解決,隻要我等不走露風聲,他心急追蹤,當知難而退,看來今晚湯筱岩必大舉侵襲。”


    蔡尚慶微笑答道:“大俠睿智絕倫,料事如神,老朽何幸得聆教益。”


    禿額瘦削老叟忽道:“大俠可是本姓南宮。”


    南宮柏秋不禁一怔,道:“正是。”


    禿額老叟聞言大出意料之外,呆了一呆,目露詫容,赧然笑道:“老朽樓三秀,原在九結丐幫,如老朽所料不誤,大俠是否當年的呂……”


    南宮柏秋臉色不禁大變,忙道:“不錯,在下曾聞拜弟稽康探及樓老師大名,不料在此得見。”


    樓三秀驚喜與興奮已極,伸腕一把抓住南宮柏秋手臂,低聲道:“老朽有事要與大俠商議。”拉著急行如風而去,竟撒開蔡尚慶於不顧。


    兩人一陣急行,轉眼到得一間小樓傍背山百竹,幽靜宜人。


    樓三秀道:“南宮大俠半年無故失蹤,稽小叫化憂心惶惶,不可終日,近日武林之內將生大變,老朽托跡於紅石穀亦本此因。”


    南宮柏秋正是呂鬆霖,聞言忙道:“於今稽賢弟何在,樓老師可知其下落麽?”


    樓三秀不禁一愕,道:“怎麽大俠尚不知情麽?”


    南宮柏秋黯然一笑,搖首表示不知。


    樓三秀長歎一聲,道:“容老朽細敘,望大俠再勿袖手不顧。”方欲說話,忽的麵色一變,同向樓外,喝道:“什麽人?”


    樓外應了一聲:“是我。”


    一條人影疾如流星穿窗掠入,現出吳寶廷。


    樓三秀含笑道:“請坐!容老朽先敘衷曲!隻聽樓三秀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雪峰生變,同時雲台商六奇亦遭製伏,擄謂主其事者名喚葉超塵,但武林中並無知葉超塵來曆之人,金獅毒爪所攫有紫府奇書附錄不言而知淪入葉超塵之手。


    稽康與苗冬青等群雄自呂鬆霖去雪峰後,莊宅之外頻頻發現形跡可疑之蒙麵人物,企圖侵犯宅內。


    小叫化年少好事,約司徒青雷等人故意找上較量,發現蒙麵人物個個身手奇詫高絕,險些喪命,返回宅中,經苗冬青思忖,已料知本宅勢危如同積薪欲焚,忙策劃退出此宅。


    果然,他們撤出五裏之外,隻見宅院已成一片火海,不禁駭然,經苗冬青才智,得以擒住一蒙麵人,嚴刑逼供出奉了葉超塵所命而為,亦知葉超塵分施魔爪攻向雲台雪峰,誌在紫府奇書,但此人不知葉超塵來曆,更未見過葉超塵本人,隻知他身手曠絕。


    是以小叫化稽康偕同風塵三俠趕奔雪峰,卻不料雪峰已生巨變,大俠夫婦不明下落……


    南宮柏秋麵若凝霜,眉峰濃聚。


    吳寶廷張口欲語,倏又忍住


    樓三秀喟然長歎,又道:“怎知葉超塵接著分向各大門派伸出魔爪,意欲控製各大門派遂其霸尊武林之念,首當其衝的就是老朽九結丐幫與武當玄門,不知如何,兩派掌門自動懾伏聽命與葉超塵,不敢稍有忤,老朽機警,逃離總壇改為俗裝,途中遇著小叫化稽康……”


    南宮柏秋忙道:“他們現在何處,向樓老師說了什麽?”


    樓三秀道:“稽康說他們現避居括蒼之南千丈崖,四出尋覓大俠下落,現葉超塵已江湖黑道幫派一網羅製伏,勢焰炙手,少林、昆侖、峨嵋淪入魔手之下當為期不遠。”


    南宮柏秋隻覺憂心如焚,道:“樓老師迄至目前尚未查出葉超塵來曆麽?”


    樓三秀搖首道:“不知。”


    吳寶廷突出聲道:“葉超塵來曆除了吳某別無人知情。”


    南宮柏秋與樓三秀聞言雙雙一怔。


    吳寶廷苦笑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葉超塵為何如此倒行逆施,實肇因清室五皇子與十七皇子陰謀奪嫡而起。”


    南宮柏秋不禁長長哦了一聲。


    吳寶廷道:“十七皇子睿智仁厚,愛才若渴,禮賢下士,為爭諸君,門下網羅多半是武林宿彥,江湖能手。


    而五皇子陰譎險詐,貪淫好色,殘暴嗜殺,門下死士無數,五皇子懼十七皇子遣人暗害藉因在此。


    但十七皇子亦存心獲得紫府奇書,不料為對頭方麵捷足先登,為此大感痛心疾首。


    此一奪嫡之爭,我輩武林人物本恥與參與其事,但如顧念天下蒼生免淪桀紂之治……”


    話尚未了,南宮柏秋已目露異采,歎息道:“在下已明白了,眼前祝大人乃十七皇子親信,而粵撫是五皇子心腹死黨,為此殺人滅口,萬裏追蹤。”


    吳寶廷搖首道:“大俠隻猜中一半,粵撫與五皇子密謀勾結,在爭儲不成時,立即舉兵作亂,這把柄均落在祝大人手中,祝大人心知其危,先辭去粵藩,致仕返鄉,以示淡泊,怎奈粵撫覺察祝大人用心,非死亡而後快。”


    南宮柏秋與樓三秀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吳寶廷長歎一聲道:“葉超塵來曆乃當今少林掌門人師兄了凡大師,當年上代掌門人不喜了凡忌刻自私,機詐陰險,是以將掌門一職傳與目前的了塵上人,因此了凡懷恨在心,但他城府甚深,絕不形於顏色藉積修外功之詞,離開了少林,從此一去不返,從此武林中就無了凡大師其人,殊不知他淪入魔道,若發還俗,易名葉超塵。”


    樓三秀道:“吳老師怎知道這般清楚。”


    吳寶廷道:“我本少林俗家弟子,本名羅鴻舉,與了凡共在達摩院甚久,故而知之甚詳。”


    南宮柏秋沉吟思索良久,胸中感慨萬分,徐徐長歎一聲道:“不滅此獠何以為人,葉超塵想仍留在燕京。”


    吳寶廷道:“風聞在燕京郊外喇嘛宮中潛修紫府奇書。”


    南宮柏秋突朗聲大笑道:“這樣也好,在下當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樓老師,恐在下無暇再去括蒼千丈崖與苗老師等會晤,俟紅石穀事了,有煩樓老師去千丈崖一行。”


    樓三秀微笑道:“老朽理當效勞。”


    南宮柏秋霍地立起,道:“今晚湯筱岩必來紅石穀中侵犯,在下應慎作安排,以免有傷無辜。”眉目之間已不複如往日的安詳,殺機畢露。


    午夜三更,紅石穀中居民均進入睡鄉,一無燈火,僅蔡尚慶宅內那座五開間廣廳中點有三支紅燭,遙遙望去,猶若鬼火,昏暗慘淡。


    秋風肅殺,黃葉遂空飛舞,夜空中不時傳來一聲離群孤雁悲鳴,頻添了秋夜幾分淒涼。


    穀口外突撲入二十餘條黑影,隻聽一沙啞語聲道:“這事透著有點離奇,怎麽一路闖入紅石穀,並無絲毫戒備,全都死了不成。”


    驀聞湯筱岩低喝道:“噤聲,咱們今晚要殺他個雞犬不留,走!


    走字出口,二十餘條人影向蔡尚慶巨宅中撲去。


    大廳中三支巨燭作品字形分燃著,每支相距足有五丈來遠,一陣陣寒風卷入廳內,燭焰火搖搖欲熄,顯得陰森、恐怖。


    大內鷹爪掠近宅門,立時甩出十數支琉璜硝煙彈投向宅內。


    滿望蔡宅頓成一片火海,那知大謬不然,琉璜硝煙彈投入,宛如泥牛入海,杳無跡象。


    湯筱岩大驚,麵色猛變。


    悉聽另一人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尚有頭兒所賜五毒蝕魂香,再好的武功,也筋酥神昏倒地斃命.又有何懼。”


    湯筱岩暴唳心狠,雖知今晚無必勝把握,但示懼而退,傳到頭兒耳中,那活罪必然不好受,當與孤注一擲,徼幸成功也未可知。


    既無他途可擇,紛紛撲入牆內。


    不知為何,自然而然地奔近五開間大廳前。


    湯筱岩猛見廳中燭火陰森,由不得心施猛搖,一絲奇寒升起,霎那間泛布全身。


    忽聞廳內傳出蔡尚慶語聲:“湯大人連夜光臨寒舍,定有要事,請至大廳一敘,恕老朽不出迎了。”話落響起低沉長笑。


    笑聲似夜梟長鳴,陰森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湯筱岩石饒是膽大妄為,隻覺心內發毛,大喝道:“此非待客之道,穀主何不出見。”


    蔡尚慶答道:“湯大人既無膽量,有話可明日再談,老朽年邁,神衰困卷,不耐晚睡,湯大人請便吧。”


    此言激起湯筱岩心頭怒火,示意身旁兩人同他竄入廳內,身去落實,實聽一聲冷笑道:


    “姓湯的,你膽子居然不小


    接著身旁兩人發出冷哼,叭通倒地氣絕。


    湯筱岩不禁膽寒魂飛,隻見麵前人影,昏暗中依稀可辨,正是那中年文士,倏地雙掌齊出,攻出兩式五招。


    出式如雲,奇詭玄奧,掌力未吐,掌指所及,卻是人身要害重穴。


    南宮柏秋微微一笑,道:“死期已至,尚敢毒手施襲。”


    說著,上身往左一側,右臂圈掌揮攻而去,掄動之間,劃起一片罡風銳嘯,逼得湯筱岩退了兩步。


    高手過招,毫厘之差立判生死。


    湯筱岩知藝遜對方,再逞強硬拚徒然自招死亡之禍,當下決定不作非分之想,趁著他退出二步之際,迅快如電從腰側取出一支姆指粗細的形似筆筒的卷香,喝道:“且慢,你如眼力不差,當知此物來曆。”


    南宮柏秋凝目望了湯筱岩手中卷香一眼,冷冷笑道:“此物名叫五毒蝕魂香,可是葉超塵賜給你的麽?哼!這般下乘歹毒暗器,你如敢妄施,在下務使你受盡百般痛苦而死。”


    湯筱岩目中威淩暴射,厲聲喝道:“尊駕怕了麽?還不喚出蔡尚慶老兒同出授死。”


    南宮柏秋倏地出手如風,一招“驪龍探珠”迅疾無倫扣住了湯筱岩右手腕脈要穴。


    湯筱岩隻覺如扣一道銅箍,勒嵌如折,奇痛澈骨,行血一陣倒衝逆攻內腑,五指情不由主地一伸,五毒蝕魂香迅被南宮柏秋撚出手外。


    隻聽南宮柏秋冷冷說道:“在下曾聽說過懲凶治暴最好的方法,無過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下先在湯大人身上施以分筋錯骨手法,後在奇經,八脈間點上十三處陰穴,催迫體內三昧真火慢慢煎焚,再以指力觸燃這支五毒蝕魂香。”說著不禁一笑,接道:“倘在下所料不差,湯大人當輾轉哀嚎三日,油盡髓枯,口噴黑血而死。”


    湯筱岩聞言不禁魂飛膽寒,眼前這扣脈氣逆痛苦已難禁受,再如南宮柏秋之言,雖鐵澆銅鑄的漢子也無法挨禁。


    隻見湯筱岩目露悸容,滿麵冒出豆大冷汗,此刻也顧不了顏麵,顫聲哀求道:“尊駕請賜湯某一死,當感恩不淺。”


    南宮柏秋微微一笑道:“要死容易,那不過在下舉手之勞,隻是湯大人須實話實說,若有半句虛言,恕在下無法應允。”


    湯筱岩不禁黯然苦笑道:“人在簷下走,那能不低頭,尊駕有什麽話,就湯某所知,無不相告。”


    “湯大人今晚大舉進襲為了何故?”


    “原因有三,祝慶卿不明去跡,又恐流落在紅石穀中,其次沈護衛顯然遭了貴穀毒手所害,最後一點,就是湯某心切尊駕之仇。”


    “答得幹脆,姑無論湯大人是如何想法,請問葉超塵現在何處?”


    “湯某職微位卑,武功懸殊,隻聞總護衛之名,其他概不知情。”


    “那麽與葉超塵最親近之人是誰?”


    “無過於五皇子,及呼圖愣嘉黃衣活佛,通大神掌傳元三人,呼圖愣嘉住於雁和宮,傳元住在獅子胡同底。”


    湯筱岩見廳中外同黨未來施襲,可想而知噩運如同自己身受一般,一線希望於焉幻滅,不如速死,以求解脫,索興吐露無遺。


    再是心存惡念,眼前此人功力雖高,若妄欲去京都伸手向所說三人為仇,無異自投羅網,送死無疑。


    南宮柏秋聞言沉吟良久,忽地翻腕出指,點在湯筱岩死穴上。


    湯筱岩微哼一聲,應指倒地氣絕而亡。


    南宮柏秋仰麵歎息一聲,疾閃而出,隻見樓三秀迎麵晃身落下,道:“賊黨悉遭就擒如何處置?”


    廳外賊黨軀體狼藉倒在地上,目瞪口張,猙獰駭人。


    南宮柏秋答道:“此時不可稍存仁慈之念,一並賜死,以免後患。”


    樓三秀立即施展重手法,虛空分擊。


    掌力如山,隻見血肉橫飛,骨碎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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