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茵成天呆在房間用新買的留聲機聽歌,她每天無所事事,隻得靠聽音樂來打發時間。


    王彧堯這陣子回家回得晚,早上六七點已然不見他蹤影,阿婆做完家務,就去隔壁同福叔,三嫂們打了幾圈麻將。幾個牌友湊一桌,自然有說不盡的話題,福叔是富村大伯,麻將桌上,福叔頻繁提及王茵與富村,有意無意暗示阿婆當媒人幫富村說定這門親事。


    “你照看的那位王小姐,多大了?”


    阿婆邊搓著麻將,牌聲劈裏啪啦中,她回道:“二十一,大個女了。比你家富村小三歲。我看,好般配的。”


    三嫂在一旁輕笑道:“可是,我聽講她眼睛有些問題。”


    “她眼睛是前陣子受驚才不好,醫生都講無大礙,會自我恢複。人家可是讀書女,高等文憑。”


    語義還是富村高攀了王茵。


    三嫂拉下臉語塞。


    牌桌上福叔故意放水,阿婆贏得個盆滿缽滿,心情大好,走得時候還不忘敷衍:“放心啦,富村這孩子的事情,我去講講看,成不成還得看他們家那位門神的臉色。”


    阿婆回屋照料王茵吃晚飯,到家王彧堯便打電話回來,說今天有事忙可能會晚些回來。


    飯桌上隻剩王茵和阿婆。


    王茵埋頭用勺子吃著碗裏的飯菜。


    阿婆替王茵盛碗魚湯,突然發問,“小茵啊,這幾日怎麽不見王先生?”


    王茵吞下飯菜,“估計是店中事忙,他幾日早出晚歸,已是常事。”


    阿婆先是“哦”了一聲,然後搖頭笑了笑,忍不住小聲勸道:“那倒是,阿婆知道你鍾意王先生,男人嘛,胸懷大誌是好事,不過你甘願陪著他吃苦受累無私奉獻,他未必會感激你,常年受挫,日積月累,他會把在外頭不得誌的那口悶氣發泄在你身上。”


    王茵握緊勺子,停頓了幾秒,然後若無其事繼續吃飯。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總得出幾分力,憑她那三寸不爛之舌還怕說不動王茵,骨子裏越是傲氣之人,受到打擊隻會更自卑。


    “阿婆同你講,他現在對你不錯,以後等他有了老婆孩子就不知道了。畢竟他隻當你是妹,還能這樣照顧你一世?你總得為自己以後做打算。富村鍾意你許久。別講你不知道,阿婆認為,你應找個老老實實肯照顧你的男人,小茵你年輕貌美,富村為人忠厚老實又做事勤快,你們倆……”


    “阿婆,今天麻將贏了多少錢。”王茵雙目無神,低頭喝了魚湯,麵不改色緊接話題:“還是你收了富村多少錢?我同你講,你就算說破嘴,在我這裏也無用。我不是重度患者,也無癱瘓在床,有手有腳,四肢健全,我眼睛還會好,不需要人照顧。”


    她學著王彧堯常安慰她的那番話,輕鬆反駁。本來就比較敏感別人拿自己的痛處說事,人往往會對未知的事情而產生莫名的恐懼。阿婆話說得沒錯,但字字珠璣令她聽了大為不悅,可她能怎麽辦,突發事件又不是她自己能夠左右,連王彧堯與她說話,都得看她臉色出言,生怕傷及她自尊,更和況是阿婆這番言語。而且她從未想過和王彧堯以外的人一同生活。


    阿婆見她極為排斥,隻好就此打住:“我隻是為你以後著想,你不愛聽。算了,算了。”反正她已盡力。


    在這年年底,王彧堯與輝佬在半島酒店定下客房,接待了一位內地客戶,雙方協商幾日之後,又成一樁生意。


    終於在迎接二十一世紀的前一天,王彧堯攜王茵舉家搬離新村。


    新房子在九龍城區的紅磡,一座正麵維港的大海景公寓。


    公寓臨海而建,傲立本港的核心地段,環抱兩百多度的維港景致。南臨維多利亞海港,將港灣美景盡收眼底。


    看房那天,阿婆樂得合不攏嘴,直誇王彧堯本事大,她還是頭一回離開新村住進這樣的房屋,照王彧堯的能力,幾年之內要住港島半山別墅不在話下。


    這一套近上千尺的公寓類型房,被王彧堯一眼相中,隻因房間正對著維港的大海景。他已將祖屋賣給工廠,加上手頭上的錢,才買了這套海景公寓房。


    搬家那日,富村也來幫忙搬家用,見到王茵隻得悻悻然說一句:“阿茵,我現在跟住堯哥做事。”


    王彧堯衝她解釋說:“正好我店裏缺人手,就叫富村來幫忙。”


    王彧堯的房間在王茵的斜對麵,搬至新家那日,阿婆帶王茵大致感受一下房間置物,沙發家電都已備齊,隻等她入住。


    模糊的墨色天空,站在窗口便能感受濕涼的海風,隱約聽見維港傳來的一陣陣汽笛聲。房間寬敞明亮,隻可惜王茵看不清,但能大致摸索房間狀況。


    從祖屋搬至紅磡新屋,王茵當晚便認床,半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輾轉至十二點,總算入睡,居然在這晚突發噩夢。夢中又放映了一遍王彧堯在旺角的小店時與人打鬥的場景。


    睡夢中王茵仿佛看到王彧堯滿身鮮血淋漓,與別人搏命廝打,她報警都無用,隻是心驚膽戰地背靠著牆壁,立在一旁束手無策。


    這時又有人手持鐵棍在背後偷襲王彧堯,她上前擋住,似乎預感到疼痛,猛地驚醒起身,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顫顫驚驚朝床頭摸索盲杖跑去客廳吃藥。


    王彧堯正與內地客戶在舞廳飲完酒回屋,他開鎖進房間,按開燈光便看到了客廳中,穿著純白絲薄睡衣的王茵正低頭靠著飯桌輕微喘氣。


    他站在玄關,望著王茵的身影怔了半秒,暖光燈下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隱若現,王彧堯突然用力拍頭清醒意誌,更為自己方才一閃即逝的欲念而感到可恥。


    適才隻是意興珊闌多飲了幾杯酒,輝佬還喊他泡個女郎再走,到家就看到此情此情,這下八成是酒意上頭。


    他臉色倏地漲紅,低頭咳嗽了一聲,隻覺得胸前沉悶異常,便隨手解開胸前幾顆衣扣,大口呼氣,這踱身走到王茵跟前,俯頭看著她疑惑發問:“還沒睡?”


    說罷,又見她額頭冒著密密麻麻的細汗:“怎麽還出了冷汗?”


    他剛伸手一碰上她的額頭,王茵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際,心跳也跟著怦怦加速,耳朵緊貼住他的胸腔,感知著他的氣息。


    王彧堯猛地退後一步,因她突如其來的主動震得緊繃著身子,手臂卻僵硬地停在空中。


    僅僅隻有幾秒鍾,他斂神輕拍了幾下她的肩膀,雖覺得這樣總有些別扭,但又不好推開她:“是不是發噩夢了?”


    他的聲音低沉,又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剛剛差一點就泄露了自己心底的秘密,王茵並無立刻回話,徑自往他懷裏縮了縮,像隻受驚的小動物,雙手將他的腰環得更緊了。


    待王茵深吸一口氣,他身上濃鬱的酒精煙草味便撲麵而來,她才發問:“這幾日怎麽回得這麽晚?”


    王彧堯拍她頭解釋:“當然是忙著掙錢,不然怎麽讓你住這大屋,穿新衫。這幾日我回得晚,你也要早點休息。”


    王茵輕輕點頭。


    見她還是緊緊抱著他不願鬆手。


    王彧堯忍不住噗嗤一笑,再不露聲色地將她推開:“都這樣大了,怎麽還同小時候一樣?難道還要我哄你,快點去睡覺,我明天還有事。”


    這是她成年後,他第一次同她這樣親密。


    他差點忘了,他們之間在某些程度都忘了舉止不妥。他為人雖然渾更談不上光明磊落,但也知道男女有別,畢竟不是親兄妹,講出去誰信你們關係清白。以前擔心別人說閑話,加上在溫哥華時熟人多,他也有自己的事情,所以也隻讓她住校,並囑咐她無事,可以不用回來,除非生活費已花完,到時打電話隨時告知,他會及時給她寄錢。


    雖然這些舉動她都毫無意識,但他不能不注意。


    ☆、第六章


    一月以後,王彧堯本打算帶王茵去醫院檢查,哪知道突發狀況又連夜離港趕往澳門。


    翌日輝佬帶王茵去九龍醫院就醫,公寓門口停著一輛深藍寶馬,這是王彧堯前陣子新買的車。


    王茵站在正對麵,目光無神,板著臉一動不動,衝著輝佬語氣質問:“他人呢?”


    兩人對峙片刻,輝佬不得不向這位大小姐認輸:“堯哥最近人不在香港。要過幾日才能回來。”


    解釋完後,瞧見王茵麵色緩和些許,他上前將王茵拖至左側車門。


    由於王茵幾日晚間失眠嚴重,醫生給她開了些安神藥,並囑咐她放鬆心情。今日王彧堯有事忙,沒空陪她看醫生,她心中很不開心,從醫院回來,輝佬送她回到家門口時,從兜中拿出一個禮盒塞進她手裏:“這裏麵是一對耳環,堯哥叫我帶來給你。他說你好好照顧自己。”


    她到房間,開盒後伸手觸摸,是一對珍珠耳環,冰涼圓潤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的竟然是一陣滲入心底暖意。


    一禮拜之後,王彧堯接到輝佬電話回港到小店,到場時,店內已是滿地狼藉,電腦被砸,記賬簿掃落一地,聽輝佬說是蔣永健的人故找的麻煩。王彧堯看見此情景,氣到想殺人。


    隔天下午,王彧堯想去屯門尋蔣永健質問原由,輝佬怎麽也勸不住,對方來頭大,報警又沒有證據,明擺著是想故意找麻煩,反正小店已發生過兩次鬥角,還不如就此將店麵轉讓,好息事寧人。


    夜總會樓上的芬蘭浴室內,王彧堯同蔣永健對峙,97前,新界曾是蔣永健的地盤,隻不過蔣永健現在改行開海鮮酒樓,屯門區的一帶的海鮮飯店都是他名下所有。


    此時的蔣永健伏在床上,雙眼微闔,享受著按摩女郎出神入化的指壓技術,語氣慵懶道:“堯仔,你講話也要有證據,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你的能力強我知道,當年倪康在旺角的那個爛攤子,還是你把它變成寶。出來做事,都是撈偏門,你以為我信你的是幹淨錢。後生仔心氣高,膽子大,但錢賺得太多也要有命花,同警察鬥,不信,你看看倪康的下場。


    王彧堯身穿白浴袍倚靠著牆壁抽口煙,沒好氣說,“你以為我會信你?我的錢幹不幹淨不是你說了算,你可知你的人故意在我店裏找麻煩,砸了我店內設備,損失我多少錢?這事情覺得應該怎麽辦。”


    蔣永健閉目搖頭笑了笑,“還能怎麽算,大不了賠你錢嘍,或者我為你飯店注資,不過我聽講,你一直同倪康的女兒在一起?”


    王彧堯看他一眼,懶得回話。


    “有意思,還養大他的女兒,其實堯仔你麵子大,要我同你做任何生意都無問題,這樣,你讓倪康的女陪我一晚,我讓她做什麽她就什麽。”蔣永健似乎越說越上癮,光是想想就亢奮,雙眼放著邪光,張嘴便露出一排黃牙望著他訕笑:“一個晚上,幾十萬的注資,你怎麽樣都不虧!”


    他話剛落音,王彧堯扔掉煙頭抄起家夥,咬牙切齒狠罵一句:“你老母!”鐵棍直接往蔣永健頭上一記重砸。


    按摩女郎尖叫一聲躲至角落,落荒而逃。


    幾個男人手握鋼鐵棍推門而入,撲過來與王彧堯廝打成一團,蔣永健被逼退至牆角,躲在手下背後大聲警告:“堯仔,你繼續囂張,我勸你還是識相點,吃了這個暗虧。你還以為自己在97前的旺角?今時今日,你在再怎麽搞,也不是從前那個大佬!同我鬥,我分分鍾要你命啊!”


    此時此刻,浴室內,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與摔撞聲。大廳中的滿是玻璃碎片,蔣永健等人被王彧堯打得鼻青臉腫,栽在地上痛苦呻/吟。


    “你老母!還打不打。錢我可以不計較,先讓我出了這氣。”王彧堯身上的浴袍在廝打中早已散開,他裸著上半身,目光凶狠地盯著蔣永健,步步緊逼。


    蔣永健捂頭縮著身軀,有氣無力,又好似求饒:“堯仔,你別亂來,我剛剛隻是講句玩笑話。你不要當真,而且我的人已經報警。”


    此時的王彧堯已經打紅了眼,恍若未聞地朝著他的腹部狠踹了幾腳。


    蔣永健疼得嗷嗷直叫。


    最終這場搏鬥在警察到達的幾分鍾之前結束。王彧堯打夠了,才出氣離開,出街口,他披上一件外套遮住傷口,搖手招一輛的士,再打電話給輝佬,告知自己在醫院急診室接受治療,叫輝佬開車來接。


    今天被蔣永健這個人渣一頓羞辱,還帶上王茵,王彧堯怎麽想都覺得難以出這口惡氣,隻恨沒打斷這老家夥一條腿,踹了他的命根子。


    醫院急診室內,王彧堯躺在病床上,他手臂上一道猙獰的傷口正用消毒布按住,醫生為他的手臂,額角縫合傷口。


    病房門被推開一刹那,他以為隻有輝佬,不料來的人身後還有王茵。


    頓時,王彧堯臉色陰鷙,冷眼看向輝佬。


    還不等他出口質問,輝佬老老實實回答:“堯哥……你打電話時她正好在旁邊。”


    王茵趕緊開口解圍:“是我一定要跟來的,彧堯,你有沒事?”說罷,她胡亂伸手抓住他那隻受傷的胳膊。


    王彧堯忍住劇痛,下意識雙手握拳,咬牙悶哼了一聲。


    王茵聽見呻/吟聲,緊張發問:“是不是傷得很重?不然你怎麽會打電話給輝佬。”


    王彧堯一時語塞,臉色越來越紅。


    輝佬見狀,關上病房門,識相退出病房,自己繼續呆在裏麵,還不知明天得挨幾頓打。


    兩人之間寂靜了幾秒。


    王茵又說:“事情我全都知道,可是你怎麽又同別人打架。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他猛地吸氣,抬頭看她一眼,用一副無所謂的口吻回答:“當然不重。立刻出院都沒問題。”停在這裏,他臉色發紅,又呸了一口繼續解釋說:“不是我想動手,我隻是一時沒留意,讓那幾個撲街占到便宜。”


    王彧堯發誓,他這輩子都不想要王茵見他這副落魄樣。眼眶周圍紅中帶青,眼皮上方縫著一道幾公分的傷口,猙獰怖人,簡直叫人看了心驚膽顫。還好王茵眼睛看不見,不然又不知道會怎麽想他。


    就算自己占了上風,卻仍舊傷得不輕,他也不能在王茵麵前失了麵子。


    王茵手指發抖,心情壓抑無比,雖然看不見王彧堯傷在哪裏,但也能猜到他傷勢的嚴重度,她將盲仗放置一旁,順勢握緊他的手掌。


    王彧堯的手掌還起了薄薄的繭子,摸上去有些粗糙。都是這些年他留下來的痕跡,以前在港時也沒見像今日這樣,多番與人發生糾紛鬥毆。


    她指尖摩挲在他指腹,語帶哽咽說:“是我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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