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洋穿窗而出之際已瞧見一條長長黑影,隻見那黑影倏然一動,飛掌劈向嶽洋。


    這一掌卻是虛招。隻見黑影一鶴衝天拔起,迅疾無倫,弓腰穿出七八丈外。


    嶽洋讓開他那虛攻一招,身形沾地,大喝一聲,銜尾追去。


    繁星滿天,夜色淒迷,兩人先後掠出巨宅,逕向一片矮樹林奔去。


    近日,嶽洋武功精進,一日千裏,輕功身法快捷如電,與那人距離越來越近。


    驀地,前逃那人疾轉身形,斷喝一聲:“打!”右掌一揚。


    嶽洋心頭一驚,深恐這人打出什麽歹毒暗器,急運右掌,展開“彌勒神功”震字訣,吐掌外揮。


    那人驚覺不妙,急雙腿一頓,衝霄拔起,半空中仍被勁風邊緣波及,身形被撞得似風車般墜地。


    “彌勒神功”威力真的驚人,四外一片鬆枝紛紛折斷,卷飛半空,地麵刮起團團黃塵漫天。


    嶽洋身形如電,飛掠至那人身前,右手疾伸,那人忙道:“且慢!”掙紮坐起。


    嶽洋喝道:“你是三元幫遣來的麽?”


    “非也。”那人答得異常幹脆,身形緩緩立起。


    嶽洋不禁一怔道:“那麽尊駕定是黑旗會了?”


    那人搖搖首:“也不是,且莫問在下來曆,少俠,你方才所施掌力,在下昔年曾見識過,酷似在下救命恩人獨門絕學。”


    嶽洋聞言大感驚訝,仔細打量這人兩眼,見這人約莫四旬開外,雙眸湛朗,透著精明老練神態,乃緩緩說道:“尊駕在何處見識過?”


    “邊外承德布達拉宮。”


    “尊駕是誰?敢請賜告。”


    “在下野人山智狐常柏呈。”


    “尊駕前說救命恩人是誰?”


    “昔年名震天下,才華蓋世的怪手書生蘇雨山。”


    嶽洋恍然憶起師母曾與他說起失陷布達拉宮後經曆詳情,智狐常柏呈之名似曾聽過,當下情不自禁答道:“蘇雨山乃在下恩師。”


    常柏呈大驚,忙道:“少俠請隨在下來!”疾轉身形,矮身縱竄出去。


    嶽洋聞言一呆,不知何故。未及深思,隨影趕出。


    到達一處山凹,野草長及人肩,常柏呈停住身形,回首笑道:“此處並無三元幫黑棋會暗哨,大可安心敘談,無人打擾。在下受令師救命大恩,時刻在念,無日不思圖報,風聞令師在玉鍾島遇難,在下難受已極,最近又聽說令師重入江湖,不禁雀躍欣喜。令師現在何處,可否一見?“


    嶽洋搖搖頭道:“恩師行蹤不定,不知現在何處?”至此一頓,又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昔年恩師闖入布達拉宮,施救貴山主曹方出險,發現曹山主烈性不辱,自碎天靈而亡。怎麽最近天南道上又聞曹方山主露麵?”


    常柏呈微微一笑道:“這個倒真個瞞過了令師,曹山主所囚石室中本有一道複壁,聞聽令師自報姓名,想起普祠挫敗之辱,羞於被救相見,佯作自斃,其實死者另有其人。”


    嶽洋長長哦了一聲,道:“那死者是受曹山主掌擊斃命的?”


    “死者乃江湖凶名久著、罪惡難書的采花大盜王嘉,敝山主一時權變之計,殺之也不為過。”


    嶽洋道:“那麽曹山主何以失陷布達拉宮?因尊駕著年守口如瓶,家師也不便追問。”


    常柏呈低喟一聲道:“曹山主失陷布達拉宮實為乃師而起……”


    嶽洋不禁一愕,隻聽常柏呈接下說道:“因敝山主在晉祠挫敗於令師,自知藝業遠遜,又訂下翌年版泉古戰場之約,倘再不勝,將無顏立足於江湖矣。敝山主聽聞布達拉宮金龍法師呼克圖‘流雲七式’劍法精奇玄奧,乃親身前往求教,怎奈坯未見到呼克圖,就被首座喇嘛誘囚於石室……”


    說著又是一笑,道:“此後,在下及點蒼高手神劍羽士江義平於寺外相遇呼克圖,江義平與呼克掄搶劍相持,發現呼克國始終隻使出一式‘排雲駁電’,威力不象所傳,江義平正要得手之際,突有一雙塵俗到來,武功極高,在下多人危急之際,令師暗中施教,引去一雙塵俗撲入林中,這時,敝山主忽出現,挾著呼克圖與在下急急離去,回到野人山後,才發現呼克圖為陰手所傷,記憶力全然喪失,敝山主五年以還,無時不在想法恢複呼克圖記憶,時時不忘勤練武功,在偶然機會中獲悉野人山中留有廣成二寶……”


    嶽洋失聲道:“廣成二寶!”


    常柏呈目注嶽洋道:“少俠想是已聽說廣成二寶!”


    嶽洋靈機一動,點頭答道:“不但耳聞,且知此物現在何人手中!”


    常柏呈眉宇一陣飛動,掩不住內心歡喜,急急問道:是否落在賀束蘭姑娘手上?”


    嶽洋道:“常老師是受了傳聞之惑,廣成二寶現為一個姓羅的江湖小輩得手,他名叫羅泰!”


    常柏呈愕然瞠目,道:“少俠,你此話可是真的?”


    嶽洋暗道:“事關整個武林至寶,不得不如此?”遂正色道:“怎麽不真?”


    便將羅泰如何奉命去天南,以偷天換日手段在高天爽懷中將二寶竊出,羅泰得寶後又如何心生貪欲,殺害同行八人,不慎與孤雲道長撞見,引起一場拚搏,羅泰三人不敵而逃,以及羅泰本欲遠道,不料洞庭湖主事先在酒中放了一種心神受製藥物,此時藥性突發,硬著頭皮回轉洞庭,謊說孤雲道長從自己手中搶去二寶,他騙服解藥後即刻逃去。如此這般,扼要說出。“常老師此來莫非為那廣成二寶嗎?”


    常柏呈一臉懊喪道:“在下一時不明,被傳言所誤。有少俠在此,在下也當袖手,不能助紂為虐。眼下這座大宅已陷入重重包圍之中,少俠若再前行三十丈許,那裏有如天羅地網,可說少有逃出之望。但是,孤宅難守,坐以待斃,深為不智,可惜!”


    嶽洋道:“望常老師教我,最好化幹戈為玉帛。”


    常柏呈歎息道:“據在下所知,三元、黑旗兩幫對賀束蘭姑娘恨之入骨,此仇恐不可解,待在下思出一良策,暫解大宅之危……”說著,低頭沉思起來。


    嶽洋又想起一件事,問道:“常老師,大宅中防護周密,為何你能入而無阻,如人無人之境?”


    常柏呈哦了一聲,微微笑道:“雙方陳兵,鹿角森嚴,曠時日久,必有一天懈怠下來,終遭敗滅,三元幫副幫主深知在下對戰略謀計方麵頗有心得,故請在下潛入大宅,探明虛實後再發動猛攻,在下發現宅內雖防衛嚴密,卻百密一隙,尚有空隙可入……”


    嶽洋道:“常老師業已探明?”


    常柏呈笑道:“少俠放心,既然恩公高足於此,何況與賀束蘭姑娘又是一對愛侶,回見董金榮,在下決不為一謀……”


    說著壓低嗓音附在嶽洋耳旁密語許久,從懷中取出一個桐油紙小包,遞與嶽洋手中。


    嶽洋目露喜色,問了幾句。常柏呈沉吟道:“這個在下倒不知道,不過少俠隻需依在下計策行事,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嶽洋還未答話,驀地,幾聲刺耳的嘯聲隨風傳到,劃破夜空。


    常柏呈忙道:“來人乃在下同門,見在下未歸還,故此尋來。”


    隻見四條黑影疾如勁風般在一處山阜上出現,常柏裏撮嘴吹一聲胡哨,指明自己存身之處。


    四條黑影晃眼即到,身子一停,常柏呈忙道:“這位少俠就是當年布達拉宮救命恩人的高足。四位賢弟可認真了。”


    四個人人道目光打量了嶽洋一眼,露出了友好之色。


    常柏呈道:“少俠請速回去!”


    嶽洋想起出來太久,蘭姑娘她們必懸念焦急,遂即抱拳一拱道:“容再相見。”轉身疾速回宅,轉眼已奔近大宅,相距僅幾十丈遠,忽見一株合抱的榕樹下站立著沈逢春,那如電的目光四處顧盼。


    沈逢春一見嶽洋,縱身一躍,迎著嶽洋道:“少俠怎麽去了這麽久,敢是遇上了什麽難纏的人物麽?蘭姑娘為此放心不下,特命沈某來尋少俠。”


    嶽洋道:“並未遇到什麽難纏人物,在下追蹤潛入大宅之人,卻被他逃出去了。沈大俠,你呢?”


    沈逢春搖頭道:“沈某與少俠一樣撲空,匪黨如此作為,乃大舉進攻的前兆,眼前雖說如此平靜,隻怕一場大風暴即將來臨。我等無法抗拒咧!”


    突然,樹頂傳出一聲冷笑,笑聲雖不大,但驚魂動魄,令人心悸,笑聲未止,即見三人飛瀉而下。


    這三人高矮不一,都是輕裝,肩上兵刃絲穗迎風飄動。其中矮小老者冷冷說道:“沈老師,別來無恙,可記得我這故人麽?”


    沈嶽兩人各自閃離樹下丈餘,沈逢春一聽深深注視那矮小老者兩眼,不禁一怔,繼而又笑道:“沈某隻道是誰,原來是楊雄老師,韓江一別,迄今十載,英風盛名勝如往昔,可喜可賀.楊老師也托身三元幫下麽?不想豪雄如楊老師者也屈居人下,豈不令人惋惜。”


    楊雄麵上一熱,道:“沈老師,草木分植,各有所長,你不用冷譏熱諷,楊某今日在此,一來敘敘闊別之情,再則要奉勸沈老師幾句話。”


    沈逢春朗笑道:“楊老師盛情,令沈某感動,有什麽指教,沈某洗耳恭聽。”


    楊雄道:“沈老師現在處境如累卵之危,大丈夫行事自當權衡輕重,如今沈老師田守彈丸之地,內缺糧草,外無援兵,三元黑旗兩幫高手如雲,尚有峨嵋及黑白兩道高手能人參與,一旦發動攻擊,這宅內恐無人幸存,如此深為不智……”


    沈逢春微笑道:“沈某正躊躇之際,希有以教我。”


    楊雄眉宇一皺,朗聲道:“三元幫幫主之意,隻要沈老師交出賀束蘭及廣成二寶,城下之圍自解。”


    沈逢春聞言仰麵大笑,笑聲若雷,聲震夜空。


    楊雄及同來二人麵色大變,目光中凶芒逼射。


    嶽洋隻立在一旁冷眼旁觀,不動聲色。


    沈逢春笑聲一住搖首道:“楊老師,你太強人所難了,在賀姑娘手中的廣成二寶,你從何得知?”


    楊雄方冷笑一聲,嶽洋已自沉聲道:“尊駕何不回去,命羅泰來此說話,立辨真偽,徒饒口舌作甚。”


    楊雄聞言不禁一怔,轉目逼視嶽洋,陰惻惻笑道:“你怎知羅泰現在我方?”


    嶽洋笑道:“這有什麽不知,廣成二寶就是羅泰得去,所以諉禍於賀姑娘,乃欲置身事外,依我看來,尊駕不如疾速趕回,不然,羅泰已逃之夭夭了,尊駕如此見事不明,未免愧對故人。”


    楊雄先是一呆,繼而冷笑道:“縱你巧舌如簧,老朽怎會信你。”


    嶽洋一笑道:“信與不信,聽憑於你,沈大俠,我們走吧!”


    話才落音,楊雄及同來兩人同時挽劍出手疾向嶽沈兩人而去,大喝道:“你們能走麽?”


    沈逢春哈哈一笑,疾飄後三尺。嶽洋卻麵對來劍不閃不避,右手折扇疾點對方“左心俞”穴,左手三指同時飛出。


    那人見嶽洋十分鎮定,不禁劍勢一緩,嶽洋扇鋒迅疾點到,忙滑開一步,恰在此時,劍尖已被嶽洋捏住。


    嶽洋冷笑一聲暗展出“彌勒神功”震字訣,隻聽一聲驚叫,一柄利劍立斷兩截,脫手飛出,那人身形亦被甩得翻出三丈開外,摔倒塵埃中不起。


    楊雄不料嶽洋武功如此卓絕,不禁心驚起來。


    那邊沈逢春已與另一人動手拚搏,劍氣森森,光華炫目。


    嶽洋迅疾如電閃在楊雄身前,手中折扇輕輕一揮,道:“尊駕如若不知進退,今晚留下的恐怕就是尊駕!”


    楊雄在江湖上也是個響當當,叫得出字號的人物,聞言怎能忍得下這口氣,當下色變,大喝道:“憑你這無名之輩也配留下老夫!”


    他劈掌、挽刀、長身、出招、踢腿,簡直是一氣嗬成,分不出誰前誰後,無愧於“閃電神刀”的稱號。


    嶽洋暗驚楊雄武功,不敢大意,足下展出“玄天七星步法”。


    楊雄隻見眼前一花,對方身影已是不見,刀勢走空,不禁身子向前一衝,突感胸後勁風襲體,心神大震,右腕一招“玉帶圍腰”,急揮出去,身隨刀旋。


    這時,沈逢春一劍逼開對方劍勢,劍尖一振,疾點對方前胸,高喚一聲道:“楊老師!”


    楊雄身在半空,聞聲疾沉落地,見嶽洋並未再追襲,心頭略定,應聲道:“沈老師有何話說!”


    沈逢春微笑一聲道:“你我本屬故交,沈某實在不忍眼見楊老師走上覆亡之途,廣成二寶乃羅泰私據,又謊言聳動天下英雄們自相殘殺,沈某本知無不言,待友唯誠之旨,奉勸楊老師速回,嚴詢羅泰,不難真象大白。至於賀姑娘與三元幫幫主殺子之仇,恩怨難辨,是非難明,不似傳聞如此簡單,楊老師何不置身事外,免傷了你我之間和氣。”


    楊雄心中畏懼嶽洋武功驚人,動手恐難取勝,加以同行三人已有二人落敗,再若逞強唯恐落得個灰頭土臉,身敗名辱,不由暗中躊躇不定,忖道:“沈逢春之言未必虛假,以他二人之力夾攻自己易如反掌,他如不看在舊交情誼,恐怕用不著多與我費唇舌了。”


    他越想越有道理,不禁麵露感激之色,拱手道:“如此說來,楊某此舉未免魯莽,但受人之托,不能不重人之事,謹勸沈兄,彈丸之地,不可恃憑,須及早設法。”


    沈逢春撤劍鬆開受製那人,道:“多謝楊兄指點恕不遠送了。”轉對嶽洋道:“我們走!”


    雙雙掠向巨宅而去!


    兩人一翻入宅牆,隻見賀束蘭與梅兒羅衣飄飄立在廊下,一見後洋,賀束蘭目露幽怨,嗅道:“你這人真是,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害得人家好等!”


    嶽洋連聲致歉,並說出遇上常柏呈詳情,不過諱言常柏呈真實姓名。


    賀束蘭及沈逢春聞言,精神為之一振。


    嶽洋將常柏呈所贈之物送與沈逢春,沈逢春接過後立即離去。


    賀束蘭深情款款,詛:“奶父傷勢漸見好轉,人也已清醒,剛才還問你哩!”


    梅兒接口道:“小姐,萍妹掌傷……”


    賀束蘭驚哦了一聲,睜著一雙星眸望著嶽洋,滿含乞求之色,道:“我倒忘了,萍兒傷勢沉重,煩你與她診視好麽?”


    嶽洋不禁麵上一熱,道:“蘭姐,男女授受不親,這怎麽行?小弟拿一粒丹藥交與萍姐眼下吧!”


    賀束蘭嬌嗔道:“書呆子,世事總有輕重緩急你怎會不懂?”疾伸纖手一把抓住他左臂,用力一帶,道:“走!”


    嶽洋猝不及防,腳步一浮,一個前衝,與賀束蘭撞了滿懷。


    梅兒在旁吃吃嬌笑不止。


    賀束蘭低嗯了一聲,拉著嶽洋徑往內室走去。


    巨宅之外——


    忽地,宅牆之上現出一排人影,隱隱聽得沈逢春低喝一聲:“走!”


    隻見數十條身影如離弦之矢落於牆外,然後便往東南方向奔去。


    片刻,宅中躍出嶽洋,賀柬蘭一雙身影,也是奔往東南方向。


    月黑風疾,東南方約五裏外一座山崗下草長及腹,數百株楊樹枝葉繁茂,迎風搖曳起舞。


    三支弩箭從山崗上分射而出,驀地,遠處三道火焰騰騰升起,風助火勢,立時蔓延開來,頓成燎原之勢。


    天幹物燥,沾火即燃,轉眼之間,烈火已擴及數裏方圓。


    紅光燭火中傳出一聲聲慘叫,人影紛紛四下亂竄。


    亂墳崗上,沈逢春率著數十人撲出,不時有十數支弩箭升空射去,勢盡落地。火勢愈發蔓延,紅光閃閃,照耀著整個荒野,有如白晝一般。


    烈焰中突然竄出十數人,衣衫多處著火,焦頭爛額往迎風方向奔去。


    孰料禍不單行.仰而草叢中躍出兩人,劍氣旋繞,寒芒吐露,七八人隻慘叫半聲,已經橫屍就地。


    其餘四五人見勢不妙,奪路而走,怎料到一雙人影身法如電,出手迅快淩厲,兩股匹練飛卷之下,悉數就戮。


    繼見一雙人影矮身一挫,形影頓失。


    這棟巨宅周圍潛伏著三元黑旗半數精銳及高手,總共不下數百人之多,隻待翌日三元幫主一到,即發動總攻,不幸智狐常柏呈為報蘇雨山救命之恩,盡泄機密,並贈一包極毒易燃之磷硝,授予策略機要。


    此刻,火勢蔓延東南兩方,西北方向潛伏匪黨知情勢不妙,紛紛趕往施救,不意途中遇伏,毒弩齊射,折傷大半,幸免之人不禁膽戰心驚。既知大勢已去,趕去隻是送死,於事無補,隻得望火興歎。


    此刻,火勢更旺,令人窒息。


    黎明之前,天空突現一大片烏雲,遮天蓋地而來,雨點傾盆而下,火勢立時受阻,逐漸弱小。


    一雙人影向巨宅之前掠來,正是嶽洋與賀束蘭。


    嶽洋目中泛出敬佩的神采,暗道:“這智狐才華非常,非但心計謀略卓絕,而且深明天文,竟算準在黎明之前定然有雨,這等人才讓他沉淪黑道中,未免可惜。”遂起網羅常柏呈的意思。


    他們尚未到達巨宅,宅門突然開啟,一輛騾車如飛衝出,隨後又是數十坐騎,坐騎中尚有數匹駿馬鞍上無人。


    賀束蘭與嶽洋雙雙拔起,躍上空鞍如飛奔去,轉眼即杳無身影。


    東南兩方十裏方圓一片焦土,汙濁雨水由高處匯聚成渠,窪地積水已成汪洋,不時衝下一具具屍體,慘不忍睹。


    驀地,正北方向現出數十黑點,來勢極快,轉瞬可見是數十坐騎如飛奔來,蕩起一片水花白霧。為首兩人,形貌威武,頷下長須飄拂。左側一人紫臉膛,他對眼前景物,極為震怒,濃眉一掀,望著右側之人,冷笑道:“董賢弟,如非巡舵上弟兄酒醉誤事,耽延了智狐常柏呈老師緊急羽書,豈能葬送這多兄弟性命?”眼中怒芒懾人,長歎道:“此事如傳遍大江南北,我江胥卒顏麵何存。”


    右側之人正是三元幫副幫主豹掌董金榮。聞言隻好勸江胥卒道:“勝負乃兵家常事,幫主不必氣忿,姓賀賤婢遲早必落我等手中。唉,她雖貌美如花,風華絕代,但冷麵手辣,心如蛇蠍,可從暴胥之子慘遭割鼻及太陰穴受製之事看出。倘不是有這場大雨,火海蔓延無可阻遏,遭其塗炭的恐不隻是我三元幫及黑旗會弟兄了!”


    忽聽身後有人傳報道:“黑旗會主到!”


    隻見一騎如飛趕到,馬上人是一麵目森冷中年,坐騎尚未止蹄那人即道:“賀姓賤婢逃掉了麽?”


    江胥卒道:“小弟等一步來遲,諒賤婢業已進去!”


    那麵目森冷中年人目光四下一掃,道:“這多人命豈可白送,不知賀姓賤婢由何方向逃去,循跡追蹤勝於在此呆候。”


    江胥卒聞言不禁大感不滿,強耐著氣忿,笑道:“小弟如知道賀姓賤婢逃向何方,也不勞洪兄催促!”


    黑旗會幫主自知說錯了話,幹咳一聲,手指向那所巨宅,道:“空中已無人了麽?”


    江胥卒道:“小弟還未進入宅中,進去也是多餘!”


    “何不進人搜索,看有無蛛絲馬跡留下。”黑旗會主神色不悅說道:“甕中之鱉會讓她跑了,豈非怪事!”


    江胥卒聞言濃眉一展,眼中突泛怒光,但倏又斂去,冷冷笑道:“小弟指揮無方,致遭慘敗,愧疚不已,洪兄大才非常,今後小弟願退麾下,以供驅遣。賀姓賤婢侍女尚在小弟手中,他們必不甘休,定會自投羅網,此地久留無益,我們不如轉回共議大計。”


    大凡武林黑道中人均以利害相交,表麵同舟共濟,其實骨子裏無不勻心鬥角,暗中傾軋。


    黑旗會主不曾料到江胥卒如此謙讓,自不便再說什麽難聽的話,略略沉吟,道:“無論如何,此所巨宅理當先行搜索!”說著絲韁一帶,就要奔入。


    豹掌董金榮忙道:“洪令主且慢,賤婢賦性毒辣,事必在室內安排了詭計,隻等我們自投羅網!”


    洪會主冷笑道:“這話洪某難以相信,他們意在逃命,尚有餘暇從容安設毒計麽?”


    董金榮道:“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且容在下遣一弟兄前去察機,我等隨後進入也不為遲。”


    洪會主點點頭道:“這倒使得!”


    董金榮將手一揮,立有一騎驅馳奔向巨宅而去。


    馬上人是一三旬勁裝大漢,逼近宅門,縱身離鞍,掠入宅中。


    因董金榮說賀束蘭在宅中安有毒計,所以這大漢未曾入宅就心存三分畏懼。此時已大明,在他眼中的巨宅卻是鬼氣森森,草木皆兵。


    大廳門敞開著,廳內光線暗談,他輕身掠入宅內,目光-掃,見廳內一桌一幾秩序井然,絲毫不亂,隻是空無一人。


    不知怎的,他心頭隻覺一陣發怵,沉咳了聲,壯著膽子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忽地,隻見他渾身一震,停住腳步,目光落在一張茶幾上,原來幾上平放著一隻信封,上書:


    留呈


    三元幫主江台啟


    那人暗道:“看來這宅中並無人在了,不然何必留下書信,董副幫主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未免也太膽小了。”


    想著膽氣陡然一壯,右臂一探,就向幾上去拿那書信。


    手指著看觸近信封,怎料信封被他指風所通,竟滑下茶幾,飄落廳中。


    大漢正俯身去揀,耳聞嘩啦啦一片聲響,不由大驚失色,顧不得信件,忙回首張望,隻見一排太師桌椅全數坍下,不知何故。大漢驚得一呆,未及思忖,接著又聞“擦”的一聲,跟著一聲大響。


    抬頭望向廳外,不禁瞼色大變,隻見大廳門上落下一扇鐵柵,忙竄身過去,這時才發現鐵柵全以粗似兒臂的鐵條鑄成。


    他意識到其中必有惡毒的詭計及自身的危險,忙用重手法扭那鐵柵使之鬆動,怎知禍變卻已迫在眉睫。


    宅外群豪久候那漢子不出,不禁麵麵相覷,暗中驚疑,董金榮眉頭一皺,立即命五人進去察機。


    五人如飛掠入宅中,須臾,“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巨宅炸得粉粹,火光硝煙衝霄而起,那磚石梁木送上半空,又如驟雨般紛紛落下來,聲勢極是駭人。


    群豪一見大驚,同時撥轉馬頭往後急撤。馬匹受驚嘶聲不絕,起步受阻,不少人被半空墜下的磚石砸下馬鞍,慘叫之聲迭起。


    僥幸來傷得以逃身之人,哪裏還敢回身,恨不得馬生雙翅,拚命前奔。


    群豪馳抵江邊,心悸才定。江胥卒恨恨說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回去將那女婢嚴刑酷逼,務必問出賀勝賤婢……”


    剛說至此,忽見江邊葦草中“潑啦”駛出一條小舟,舟中一黑衣漢子放槳點足-鶴衝天而起,弓腰平身而來。


    這漢子身形一沾地,欠身道:“稟幫主,羅泰三人並何姓少女潛逃不知下落?”


    江胥車及董金榮聞言麵目一變,呆呆地半晌不語。


    董金榮微歎了一聲:“悔不用常柏呈之言廣成二寶如不在羅泰手中,便為賀姓婢所得,何姓婢女被點麻款穴道,單獨逃去必不可能,定為羅泰挾走。羅泰心術素來不端,挾走何姓少女,必欲從她身上找出賀姓賤婢所在!”話聲一頓,又道:“看來,廣成二寶在賀姓賤婢身上成分居多!”


    江胥車麵色一陣白,一陣青,腹內那種難受滋味自不待言。江湖中人最是惜名,一再受挫,威望何在?何況又當著黑旗會主之前出現了。


    董金榮忙道:“幫主,事不宜遲,羅泰等人逃出不久,速回船傳令緝捕,若再耽誤,恐將不及了!”


    黑旗會主似自言自語,冷笑道:“妄想綠林盟主位子,既無謀略,又無才華,事後張惶失措,如此之人,怎能使天下群豪心悅誠服?”神色異常難看。


    江胥卒聞言大怒,殺機畢露,正待發作,董金榮忙用手拉了江胥卒衣袖一下,道:“諒羅泰也逃不出多遠,幫主,我們快回!”


    引一聲長嘯,菜葉中立時飛矢般穿出十數隻大船。


    三元幫幫主江胥年強按住滿腔怒氣,佯擠出一副笑容道:“常兄不要以一時之得失輕動無名。你我合則兩利,分則兩敗,傳揚出去,豈不貽人笑柄。”


    黑旗會主尚不愧為梟雄人物,深知小不忍則亂大謀之理,遂轉顏道:“小弟痛心手下遭遇奇禍,一時氣忿失言,望江兄恕罪。”


    江胥卒道:“你我本是知交,小弟也知洪兄心情,哪有見怪之理!”


    群豪翻身離鞍跨入舟中,駛向水流中遊而去。


    智狐常柏呈等人別過嶽洋後疾向大江奔去,途中常柏呈默不作聲,似在沉思著什麽大事似的。


    蓋多林深知常柏呈習性,平時談笑風生,遇有重大之事,即深思熟慮,表現得異常沉默。他目光掠了常柏呈一眼,笑道:“常兄,你又有什麽是疑不決之事麽?”


    常柏呈道:“當年我等五人在承德府長興記飯莊,如非蘇恩公相救,早與木同腐,哪有現在?是我常柏呈曾向蘇公說過,日後如有驅使我常柏呈之處,雖萬死不辭,大丈夫立身處世,應遠惡近善,受人點水之恩,當報以湧泉之勢!”


    蓋多林點頭道:“所以常兄設計幫助嶽少俠,聊以報德,小弟等也認為理該如此。常兄智計無雙,不知思得什麽妙計?”


    常柏呈遂壓低嗓子如此這般細說了一陣,蓋多林等四人連聲稱好。


    須臾長江已在眼前,常柏呈打了一個胡哨,江邊葦叢中疾穿出一條小舟。


    五人如箭離弦,縱身躍上小舟。常柏裏即問道:“巡江舵如今何在?”


    舟夫乃一矮小漢子,答道:“現在下遊十五裏處傍岸,船上弟兄均傍岸飲酒了。”


    常柏呈心中暗喜,說道:“現在是什麽時候,還這等貪酒誤事!”


    那矮小漢子道:“對方已是網中之魚,合擊之期據說並不在今晚,是以他們安心縱酒尋樂去了!”


    常柏呈冷笑一聲,道:“有勞兄台將我等急送過江後,再通知巡江舵主,現常某有事要請巡江舵主轉告幫主,常某在江岸上一家利通客棧相候!”


    那人應了一聲“是”,奮力斜渡長江。


    水急舟速,半刻工夫已抵對岸,五人飛掠離舟。


    常柏呈五人飛登數百級石階,利通客棧門首兩盞油紙燈籠射出的昏黃燈光已可望見。常柏呈道:“不知羅泰他們還在利通客棧否!”


    蓋多林道:“大概還在,他們為求容身之地,尚不致急於離去。”


    利通客棧明是招商客店,暗是三元幫眼線。五人疾如飄風,直向自己等人居室而去。


    五人一進房中,閃開了火折子,燃著油燈,常柏呈即向蓋多林道:“蓋賢弟,煩請你叫羅泰三位來!”說後,即就案上紙筆,孺墨揮毫.書呈江胥卒密函。


    蓋多林閃出室外而去。


    須臾,常柏呈已將書函寫就,裝入信封揣入懷中。


    忽聽室外步覆踏入,人影紛問,蓋多林領著羅素三人進入室中。


    常柏呈忙離座起身施禮,麵帶笑容。


    羅泰拱手道:“如此深夜,常老師召喚我等,有何事吩咐?”


    常柏皇神色嚴肅,故作危言道:“羅老師尚不知自身之危,常某天明即離此他往,不忍羅老師三位身遭不測,故此通知三位!”


    羅泰三人聞言不由麵色大變,臉色蒼白。良久,羅泰始道:“常老師未免危言聳聽,羅某為何有殺身之禍?”


    此時,蓋多林飄然離室外出。


    常柏呈正色道:“方才兄弟五人在對江,發現洞庭湖主台正廷率手下多人與三元幫能手拚捕。台正廷聲言,賀束蘭與三元幫私怨不可與廣成二寶混為一談。因二寶實是羅泰裹走,如貴幫不信,請交出羅泰等三位當麵印證……”


    羅泰聞說麵色大變,目吐凶光,急道:“豈有此理。在下如身懷‘廣成二寶’怎會寄身三元幫,早就遠走高飛了,台正廷未免欺人太甚了。”由他的臉色來看.顯然有點色厲內荏。


    常柏呈笑笑道:“事實真象如此,兄弟乃局外人,不能辨明,但據兄弟所知,三元幫已允信台正廷之言,現已傳稟江幫主,三位危機即將迫生,兄弟或有故作危言之嫌,可信與否,仍在三位。”


    羅泰這時已是沉不住氣了,霍地起立,微一抱拳道:“常老師忠言相告,容後圖報,在下告辭了……”


    忽地,蓋多林閃身掠入室中,神色惶惶地道:“巡江四傑八十餘名高手散布利通客棧駐守,小弟出外被阻,一問四傑為了何事,四傑稱不知,隻待幫主前來便知。小弟心想或係衝著羅老師三位而來。”


    羅泰三人心神大震,目現驚容。


    常柏呈忙道:“事屬緊急,三位逃離必被擒無疑,不如藏身兄弟榻下,待兄弟善為應付,或可幸免被擒之辱!”


    羅泰此時已無主意,深知常柏呈智計百出,忙道:“一切均仰仗常老師了!”說時,三人轉身向榻前掠去,矮身屈膝,鑽入榻下。


    常柏呈向蓋多林一示眼色,四人迅疾撲向榻前,伸指飛點羅泰三人後胸命門穴。


    羅泰三人悶哼了一聲,昏倒榻下。


    常柏呈忙道:“四位兄弟將羅泰扶出棧外,在蛇山之後等我回轉。”身形一閃,出得室外而去。


    客棧門前,一個魁梧勁裝大漢正靠著門緣與店夥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酒氣衝人,口齒不清,已是七分酒醉。


    那大漢一見常柏呈走來,即問道:“常老師有何要事?”


    常柏呈忙取出事先寫好書信,遞與大漢手上,道:“尚副舵主,事急不客在下細說,此信煩速麵呈幫主拆閱,幫主在天明之前務必要趕至對岸,不然,貴幫數百兄弟都將慘死!”


    大漢一怔,醉酒登時驚醒三分,道:“真有如此重要麽?”


    常柏呈正色道:“在下怎可欺騙尚副舵主,如誤了事,尚副舵主恐擔當不起。”


    大漢愕然變色,轉身疾奔而去.


    常柏呈微微一笑,身形疾展暗暗跟定大漢身後。


    三元幫近兩年崛起大江南北,比當年紅旗幫氣勢尤甚。


    幫主鐵翅神燕江胥卒雄才大略,抱負非常。他本人聲望之隆,一時無雙,隻可惜輔佐失人,幫內良莠不齊.江湖道上對三元幫毀譽參半。


    江胥卒鑒於當年紅旗幫總壇慘遭覆滅,因而將三元幫總舵不設在固定地點,而且隱秘異常,不僅外人難以獲悉,就是本幫人除了幾個首腦及巡江舵外,也不知總壇所在地。


    常柏呈一路流星閃電般緊隨那大漢,大漢因酒醉耳目比平常昏蔽,對身後緊隨的常柏呈絲毫未覺。


    片刻之後,循著江邊奔出十數裏,到達一處河汊出口處,蘆葦幾乎遮蔽了整個江麵,風動葦葉,颯颯有聲。


    隻見那大漢止步停身,雙掌交擊了幾下,便聽葦中送出一聲低喝道:“什麽人?”


    大漢答道:“巡江舵尚江,有要緊事麵見幫主!”


    “原來是尚副舵主,請上舟吧!”


    接著自蘆葦蕩中如矢般穿出一支小艇,艇首孔明燈開啟,射出一線強烈黃光。


    尚江提身躍下舟中,孔明燈光複又關閉,隻聽舟穿葦葉,雙漿潑水之聲隱隱入耳。常柏呈隱在暗處,窺視得真切,心念急轉之下,已想出一個計策


    他此來用意,為救出賀束蘭貼身侍婢何鳳兒,他與賀束蘭井無交情,實為感謝當年蘇雨山救命大恩,以此報在嶽洋身上。


    約摸一頓飯光景.忽聞沙沙之聲噪雜盈耳。常柏呈窮盡目力注視河汊出口處,隻見十數艘巨形快艇,出得河汊進入大江,橫駛而去,艇上黑影幢幢,不下數十人之多。


    常柏呈心中狂喜,仰麵看了看天色,知大雷雨應在半個時辰以後降臨,側麵眺望對江遠處,隻見遠處紅光閃了兩間,知道嶽洋等人已如計施為,東南風勁疾,可收全功。


    他鼻中低哼一聲,疾躍而出,掠抵對岸,效尚江雙掌交擊了幾下。


    須臾,葦中送出一聲斷喝道:“什麽人?”


    常柏呈答道:“巡江舵上李二虎。適才在江心遇上幫主座舟,幫主令兄弟持令前來,將何姓婢女送去。”


    舟上應聲道:“如此交出令箭查驗!”言畢,一線強烈孔明燈光倏然射出。


    常柏呈道了一聲:“兄弟遵命!”說時湧身瀉落舟中,右臂迅如電光石火伸出,道:“請查驗令箭!”突然手腕一翻,並指點出,指勁透風,迅疾無倫。


    那人瞧也沒瞧清,應指倒下。常柏呈雙手一撈,輕輕擱下,將孔明燈光關閉,抄起雙槳,輕輕蕩離,駛入河汊深處。


    深人數十丈,隱隱隻見三條巨舟聯鎖在一起,舟上一片漆黑,燈火俱無。


    他躊躇了一下,棄槳雙足疾點一式“黃鶴穿雲”衝天拔起,身化“大鵬展翅”,輕似落葉般落在一舟船槍上,凝目傾聽一陣,隻覺三舟中悄無聲息,暗中驚疑道:“難道他們傾巢而出了不成?”


    思忖之際,已探身而下,矮身躡足走進艙門,忽聞鄰舟中間啞的語聲道:“打車!”繼而傳出一陣嘻笑聲,但音量甚微。


    常柏呈不禁一怔,繼而恍然道:“幫主離此,他們無事,安逸得在下棋觀戰,似此疏忽懶散,怎成得什麽大事。”


    他認為機不可失,輕輕拉開艙門,首艙中燃著一盞油燈,昏黃燈光下,隻見何鳳兒雲鬢蓬亂,憔悴蒼白,圓睜一對失神的眸子瞪著常柏呈,露出仇恨怨毒之色。


    一個胖婦倒在何鳳兒腳下沉睡,口張涎流,兩頰胖肉隨著鼻息上下跳動不止。


    顯然何鳳兒受了無盡折磨,並被製住穴道,無法動彈。常柏呈從何鳳兒眼中察知她認為自己也是三元幫匪黨中人。


    他無暇解釋,兩指飛點在胖婦胸前死穴上,單手一抄何鳳兒柳腰,一把挾住,激射出艙,雙足飛起,落在原先的小艇上。


    常柏呈將何鳳兒平臥艇中,雙臂輪漿一送,如矢離弦般穿出三丈開外。


    他掄槳如飛,舟行似箭,不到片刻,已抵河汊出口處。


    何鳳兒忽出聲道:“尊駕是何人所遣?”


    常柏呈微微一笑道:“老朽受你家小姐之托,待老朽解開姑娘穴道、”


    何風兒神色慘變道:“解不得,此是獨門陰毒手法,穴道一解,必會五官噴血而死,隻求見上我家小姐一麵,死也甘心。”


    常柏呈微微歎息一聲,道:“何姑娘無須氣短。雖然老朽功力不夠,似這獨門點穴手法未必天下無人解得,現急須離此,恕老朽放肆了。”雙手一托何鳳兒嬌腰,電掣般離去。


    途中遠眺對江遠處,隻見紅光燭天,夜空烏雲狂奔,金蛇電閃,雷聲隆隆。心料江胥卒趕至巨宅之前,已是焦屍遍野,賀束蘭等人早已逃離無疑。想到此,常柏呈腳下愈發加疾。瞬間,豆大雨點傾盆而下。


    常柏呈脫下身上長衫,披蓋在何鳳兒身上,托著她往蛇山奔去。


    雲開天晴,空際泛出一絲魚白。夏口對江現出賀束蘭、嶽洋一雙身影。


    賀束蘭已改了男裝,與嶽洋俱帶人皮麵具,冰冷麵孔,使人生畏。


    兩人並肩眺望對江天際,江水浩蕩,遠山若有若無。


    忽地,岸柳之下走出一個漢子,笑道:“兩位可要過江麽?”


    賀束蘭仔細打量了那漢子一眼,見這漢子雖威武壯健,卻不似練家子模樣,定不是三元幫手下,遂點點頭。


    嶽洋道:“渡資多少?”


    那漢子答道:“小的不敢多要,客官隨意打發!”


    嶽洋掏出一塊碎銀子約值五錢,遞與那漢子。


    漢子接過,忙道:“太多了,太多了,謝謝,兩位客官請隨小的上船!”


    兩人隨著漢子上舟,往夏口駛去。


    舟至江心、旭日升起,江麵金霞萬道,泛出異采。


    這時,江心又出現一條小舟,也是渡向對江夏口,舟中端坐一老者,鷂目鷹鼻,目光凶狠,不時瞥注嶽洋舟上。


    兩舟並行,相距不過四五丈左右,嶽洋與老者目光相接,不禁一怔,鼻中低哼了一聲!


    賀束蘭發覺嶽洋目光不對,遂也望了舟中老者一眼,低聲問道:“此人是誰?你認得他麽?”


    嶽洋搖首未予置答。賀束蘭冰雪聰明,知嶽洋必認得此人,說不定還結有前仇,怎肯就此作罷。嶽洋經不住賀束蘭逼問,苦笑一聲道:“此人名欒丁鬼!”


    賀束蘭哦了一聲,玉婉輕抬,理了理為江風吹亂的青絲雲鬢,嫣然嬌笑道:“他就是在勒竹鎮上,為鳳兒無知阻攔,致被其逃去的欒丁鬼麽?由你目光中看出,你必與欒丁鬼結有不可解的宿怨,是嗎?”


    嶽洋搖搖頭,答道:“蘭姐,你猜得不對。小弟與欒丁鬼在勒竹鎮上初次見麵,怎能說是宿怨,不過他與小弟仇人王聲平曾在岷江共事過!”


    賀束蘭笑道:“原來如此,現在就令舟子靠近欒丁鬼的船,不怕欒丁克飛上了天!”


    嶽洋略一沉吟,搖首道:“不,此時我們不宜暴露形跡,引人注目,救何姑娘要緊,欒丁鬼既在夏日露麵,必還有幾天逗留。”


    賀束蘭斜睨了嶽洋一眼,笑道:“看來,你對鳳兒不無耿耿。”


    嶽洋微笑不答,目光不再掠向欒丁克舟上,轉而凝向蛇山重簷疊角,金碧輝煌之黃鶴樓。因為嶽洋與賀束蘭均帶了人皮麵具,欒丁鬼隻覺兩人麵色冰冷,別無可疑之處,心無警惕遂種下日後殺身之禍。


    舟行甚遠,駛抵夏口江岸,欒丁鬼已駛向下遊江岸,嶽洋與賀束蘭雙雙登岸,嶽洋忽見常柏呈身影一閃不見,下由暗中一怔,突由人叢中鑽出一個白發衰邁老頭,拉著嶽洋道:“你才回來,你姑母病已垂危,想在臨終之前見麵,快隨我來。”


    說時眼皮眨了幾眨,轉過身去。


    嶽洋當即會意,知是常柏呈遣來的,與賀束蘭打一眼色,低聲道:“我們隨著他走。”


    嶽洋,賀束蘭默默隨著那老漢走去,穿過江邊大街,繞至蛇山之後登山.行人已漸行稀落。


    老漢突然止步轉身,迅快地遞與嶽洋一個紙卷,即向路側穿林拂葉而去.


    嶽洋不禁一驚,心知必有原因,四顧一望,見附近無人,遂打開紙卷。


    賀束蘭也把頭伸了過來,四目同注,觀看紙上字跡。


    大意謂何姑娘業已救出,寄居於蛇山之上一個姓張的樵夫家裏。何姑娘被辣毒的獨門手法點注穴道,因功力不夠,不敢妄解,恐淤血逆衝噴血而死,又因恐三元幫主起疑,卻難留此,所以急急返回,天黑之後必來陳明詳情。


    落款“知名不具”,不言而知,是智狐常柏呈所書。


    賀束蘭眸中顯露驚喜,道:“這人是誰嘛!怎麽不具名字?”


    嶽洋笑道:“此人才智非常,我等能逃出重圍,也是仗他援策!”


    賀束蘭嗔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他真實姓名嘛!”


    嶽洋故作神秘道:“法不傳六耳。蘭姐,我們去看過鳳兒再說吧。”說時,已領先登山如飛而去。


    賀束蘭望著嶽祥後影白了一眼道:“死人。”柳腰一提,蓮步如飛尾隨嶽洋之後。


    一間簡陋石屋,深處於山後密林懸崖之上,外人不知者甚難找到。嶽洋循常柏呈信上指示走去,猶如輕車熟路。隻見這間石屋築在一塊突出的斷崖上,屋外是一間六七丈方圓土坪,坪下峭壁如塹,屋後亦是數十丈高陡石壁,流泉飛濺,幽靜無比。


    坪上植有數株柿樹,青柿累累壓枝,門外堆置著一束束山柴,幾隻雞在坪下遊走尋食,靜悄悄地一無人聲。


    兩人尚未到達門首,突然一小女孩由門內探出腦袋來,一頭黑發束成兩條小辮,一見二人沉冷的麵龐,臉上露出驚喜之色,躍了出來道:“哪位是嶽大叔?”


    嶽洋笑道:“就是我,小姑娘是在等著我,是嗎?”


    那女孩天真無邪地瞪著雙眸,望了望嶽洋、賀束蘭麵孔,問道:“嶽大叔,是一位胡叔叔叫我等你,他說嶽大叔麵孔是冷冰冰的,使人可怕,其實心腸十分善良,怎麽這位大叔麵孔也是冷冰冰的呢?”


    嶽洋不禁一笑,知道小姑娘所說胡叔叔就是智狐常柏呈化名,伸手摸了摸小姑娘麵頰,問道:“你爹在嗎?”


    小女孩睜著一雙大眼,點頭道:“我爹我媽都在,還有一位姓何的姑娘真可憐,病得都快死啦!”


    賀束蘭聞言大為焦急,道:“小妹妹,這位何姑娘能說話嗎?”


    女孩搖搖頭:“她不說話,也不飲食,躺在我家樓上,隻與胡叔叔說過兩句話,一直閉著眼睛呻吟……”


    石屋內又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年在四旬開外,一身粗布短褲褂,壯健異常,麵象透出相豪爽直,女的也是農婦裝束。


    那壯漢向女孩喝道:“麗兒,不準向客人無禮。”


    小女孩小嘴一撅,道:“爹,我沒無禮嘛!”


    嶽洋跨前一步,抱拳笑道:“閣下可是姓張嗎?”


    壯漢拱手相答,笑道:“不敢,小的張福,胡先生叮囑小的,請二位先去救何姑娘要緊!”


    嶽洋道:“就請閣下帶路。”


    壯漢道:“二位隨小的來。”轉身向門內走去,嶽洋與賀束蘭緊隨身後。


    穿過廳堂之後,順著扶梯登樓。其實這樓根本算不上樓,僅有三尺來高,上下均須曲腰而行,平常為堆置雜物糧食之用。


    何鳳兒平臥在稻草墊上,身旁點著一盞油燈,昏黃暗淡。


    壯漢道:“閣下請自使吧!”


    壯漢深明武林中人行事詭秘,不容人窺見,便說:“客官如有急需之處,隻管呼喚,小的命小女送來。請恕簡慢。”說罷,轉身下得樓去。


    何鳳兒睜著雙眸注視著嶽洋,賀束蘭,似不識他兩人是誰。


    賀束蘭揭下人皮麵具:“鳳兒,你怎麽樣了?”


    何鳳兒一見是賀束蘭,悲呼道:“小姐,鳳兒是不行了,能與小姐見上一麵,死也瞑目安心了。”說時,珠淚奪眶而出。


    賀束蘭蹲下身來:“鳳兒,快別說這些喪氣話,我就不信不能解開你被點的穴道。”


    何鳳兒搖搖頭道:“小姐,你無能為力,江胥卒手法極為陰毒,正反逆用,解開此一穴,另一穴道必起變化,鳳兒隻想說出所見所聞,求小姐點上死穴,免得多受痛苦。”


    賀束蘭道:“胡說,你告訴我被封穴道,讓我設法解開!”


    何鳳兒歎了一口氣,說出被點穴道。


    賀束蘭麵色通紅,眸中殺機吐露。原來所點的卻是女兒家隱秘之處,陰辣歹毒不可解救。賀束蘭銀牙猛挫,咯咯咯作響,罵道:“江胥卒,有朝一日作落在姑娘手中,端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見嶽洋垂麵沉思,不聲不語,猶如癡呆,用纖手推了嶽洋一把,嗔道:“喂,你倒是想想法兒呀!怎麽盡在旁裝聾作啞。”


    嶽洋如夢方醒,尷尬地笑了笑道:“何姑娘被點穴道陰毒已極,小弟是在想如何解穴才不致喪命或致殘。”說時長歎一聲道:“縱然思出解救之道,小弟又怎能出手,何況蘭姐更不能代勞,因分寸輕重極難把準,萬一有失,反催何姑娘速死,小弟委實為難之極!”


    賀束蘭白了嶽洋一眼,嗔道:“你這迂腐氣何時才能脫掉,這是什麽時候了,萍兒不是你解救的麽?快想法子試試。”


    鳳兒望了小姐一眼,道:“小姐,這位是誰呀?”


    賀束蘭抿嘴笑道:“你不認得他嗎?他就是你在勒竹鎮上無端伸手所迫的嶽公子,他心內還在恨你咧,你求求他吧!”


    鳳兒憔悴臉色上不禁泛出淡淡紅暈,張口欲言。


    嶽洋忙道:“何姑娘此時不宜多說話,蓄餘一分元氣,即增一分治愈希望!”說著取出一粒長春丹來,放入鳳兒口中。


    鳳兒知嶽洋說話是真,目含感激之色,閉目養傷。


    嶽洋向賀束蘭說道:“小弟尚須窮索解穴之法,非片刻可以想出。蘭姐,你先陪何姑娘一會兒,小弟在此打坐吧!”


    賀柬蘭點點頭。


    嶽洋立即盤膝坐好,閉目沉思。


    要知嶽洋雖隻學了軒轅十八解及素問九針,但軒轅十八解乃前古絕學,義理深奧,奪天地造化之奇,臨別之時,蘇雨山曾囑道;“你生死玄關被我打通,武功與日增進,自不能與往昔相比,不過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且學無止境,我所傳你四種武學,均是非凡絕學,其中義理博雜,你能窮究其境,則一生受用不盡!”


    嶽洋如今已將四套絕學爛熟於胸,他隻覺軒轅十八解象長江大海般廣浩淵繁,不絕長流,難窮其境,但每悟出一分窮奧,即獲一分進益。


    他複憶起其師蘇雨山名滿天下之故,與其說他武學卓絕無論,毋寧說是醫理淵博,鳳兒倘遇恩師,解穴治傷不過舉手之勞,因而悟出其師所傳之軒轅十八解內必有能夠救鳳兒之道。


    賀束蘭在旁凝視嶽洋,隻見嶽洋麵上漸漸透出一片清氣,望之儼然仙風道骨,令人驚喜。


    驚的是嶽洋自離開玉鍾山後,必獲奇遇,問他又堅不吐實,避重就輕,定有難言之隱,假以時日,冠冕武林已勿庸置疑,若與其父逐鹿中原,成敗未可逆料。


    喜的是自己未走眼,嶽郎才華蓋世,不負自己一片深情,不禁又泛出患得患失之感,因有英香插在其中。


    她注視嶽洋半晌,轉眼又瞥向鳳兒,隻見何鳳兒原來毫無血色麵龐又現出一層紅暈,知藥力已見功效,不由心略寬慰。


    此刻的嶽洋,已臻物我兩忘境界,參悟軒轅十八解玄奧大有所獲,他本已探出相救何鳳兒之道,為不舍此融匯軒轅十八解精華之良機,是以遲遲仍未收功。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嶽洋才睜開雙目,賀束蘭正與鳳兒娓娓而談。


    鳳兒瞥見嶽洋睜開雙目,眸中陡露欣喜的光采,道:小姐,嶽公子已行功完畢!”


    賀束蘭迅即轉目注視嶽洋:“想了這麽長時間,總該想出救鳳兒之法了吧?”


    嶽洋點點頭,道:“隻是難以出手!”


    賀束蘭格格一笑,戴上人皮麵具,道:“我知你是礙著我在旁,這樣吧,我下樓去,不過,稍時你要還我個活跳新鮮的鳳兒來!”說時已竄至樓梯口,下得樓去。


    廳堂內桌上已擺上三大碗菜肴,均是山禽野味,香味撲鼻,隱隱可聞窗下炒菜聲及小女孩話音。


    賀束蘭目光瞄向屋外,隻見張福彎腰立於坪上,東西盼望,不禁走了出去,站在張福身後,道:“張大叔,叨擾你了,不必為我們破費,使我等於心難安!”


    張福竟不察覺賀束蘭來到身後,聞聲嚇了一跳,驚惶四顧,見是賀束蘭,方始神定,遜笑道:“客官說哪裏話來,小的怎能不款待胡先生好友,粗茶淡飯,不值一提!”


    繼又麵容嚴肅地說道:“客官你來看,這山後原本極少有人往來,怎麽如今竟會有許多江湖英雄人物現身?胡先生曾叮囑過,萬一有江湖人物偵問何姑娘下落,叫小的沉著應對。客官,你看他們可是尋找何姑娘的麽?”說時,伸手指著密林叢中。


    賀束蘭不禁一怔,果然人影晃動,一閃而隱,料知是三元幫匪徒,不由暗中冷笑一聲,杏目泛出無限殺機.須臾,答道:“這倒不一定.江湖中盡多光怪陸離之事,他們不找到此處,是他們萬幸,不然.坪上就是他們濺血橫屍之處!”


    張福暗道:“這位客官好大的殺氣!”他本非江湖中人,茫然不知所答,片刻才想出一句話來,道:“那位何姑娘好了麽?唉,請他們下來吃飯!”


    賀束蘭忙道:“不敢勞煩,待會兒他們自會下樓來!”


    張福道:“如此,小的不奉陪了!”轉身快步入屋。


    賀束蘭望了望崖下人影,粉麵罩霜,緩緩走向屋內,一步跨入,隻見嶽洋已下得樓來,緩緩走入廳堂,不禁一喜:“洋弟,鳳兒痊愈了麽?”


    嶽洋答道:“尚未出差錯,好是好了,不過她仍要調息養功。天黑以前,鳳兒不能行動自如。”


    這時,張福走出,笑道:“二位想必腹中饑餓了,快請人席用飯!”


    嶽洋道:“這如何敢當?”


    張福道:“說哪裏話來,隻請二位不嫌簡慢就是!”


    嶽洋謝道:“既是如此,就請大嬸及今媛一同進餐吧!”


    張福道:“他們方才已與小的用過,二位不必多禮!”


    賀束蘭與嶽洋一笑,雙雙坐下。飯中,賀束蘭說出方才所見崖下人影之事。


    突然廳外傳來一聲冷笑,隻見簷下一列站著三人。


    中立者紫臉膛,濃眉虎眼,貌相極其威武。


    右側一人與中立者年歲相仿,麵目陰沉,望而生畏。


    左側一個勁裝大漢,兩手橫握一支金軟鞭。


    嶽洋微微一笑,緩緩立起離座,走出兩步,冷冷說道:“三位無故光臨民舍,不知為了何故?”


    中立者朗笑道:“老朽也不瞞你,老朽是三元幫幫主江胥卒,因門中一人逃走,是以來蛇山搜捕!”


    嶽洋麵目森嚴,哦了一聲:“原來是江幫主。幫主既已探明此人逃來蛇山,但不知此人相貌如何……”


    手握長鞭大漢冷笑道:“幫主,屬下進去搜捕,與這無名小輩繞舌作甚?”說著,一步跨入門內。


    嶽洋目中寒光逼人,朗笑一聲,輕拍一掌,道:“三元幫又非官府,你也太目中無動人了?”


    雖嶽洋掌不帶力,執鞭大漢卻也識貨,迅疾退出門外。


    江胥卒驚異之極,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他已從適才一掌中看出嶽洋不是等閑之輩,由不得眉頭一皺。


    右立老者微笑道:“原來閣下也是武林中人,老朽董金榮。敝幫逃走人物幹係重大,隻須瞧瞧有無,於閣下無損,為何見拒?”


    賀束蘭此時已立在嶽洋身後,冷眼旁觀,不聲不語。


    嶽洋縱聲大笑:“在下武林末學,從不招惹江湖是非,更與貴幫井河不犯,根本用不著庇護來曆不明之輩,既已說明屋內並無貴幫叛徒,閣下如再欲恃強,斷然不行!”


    執鞭大漢道:“不行也得行,與本幫作對,無異以卵擊石,閣下何不思量些?”


    嶽洋大喝道:“三元幫雖然勢大,但在下可沒放在眼內。”


    江胥卒冷冷說道:“如此說來,閣下是存心與本幫作對了?”


    嶽洋道:“那就要看江幫主了!”


    “閣下豪氣非常,想必身蘊絕學,也好,老朽正想借此見識見識。”說著喝了一聲“退!”三人疾退躍落於坪中。


    嶽洋低聲道:“蘭姐隻護著住宅,以防有失!”雙足一提,疾落坪中,姿勢妙曼至極。


    江胥卒心頭微微一震,望了豹掌查金榮一眼,隻見他也是麵色微變。


    嶽洋道:“三位無故登門欺人,今日難免帶一點公道回去。”


    執鞭大漢大喝道:“招子放亮些!你瞧瞧四外,便知誰難逃公道!”


    在大漢說話時,嶽洋已發現崖上人影來往,隱現林中,當下僅冷笑了聲,目注江胥卒道:“請江幫主賜教!”


    執鞭大漢道:“殺雞焉用牛刀,待俺會會這小子!”


    嶽洋冷冷望了他一眼,厲聲道:“你是何人,請見告!”


    一旁的董金榮道:“他是江湖上人稱‘金鞭玄壇’、大江之南無人不知的——周號男!”


    嶽洋道:“怎麽在下入遊江南,竟從未聽見過‘金鞭玄壇’之名?”


    周號男激怒得麵紅耳赤,暴雷似地大喝一聲,呼的一式“橫掃千軍”攔腰卷去!


    雖是急急出招,其中變化竟是奇詭淩厲,手振處,隻見百道金虹橫成一堵金牆推去,鞭過處呼呼帶風,真是名不虛傳!


    嶽洋視掃來的軟鞭若無睹。鞭梢將至脅下,腳步滑開三尺,鞭勢立告走空。


    周號男冷笑一聲,鞭梢回卷,威勢未斂,仍然金虹閃眼!


    嶽洋身形右挪,右掌虛空一彈,斜弧半圈,迅疾舒指抓出,一把竟將鞭梢抓住,其動作快如閃電。


    周號男心神一寒,猛力回腕後撤!誰料一扯之下,嶽洋身形如山,動也未動。周號男卻震得虎口裂開,鮮血進溢,悶哼了聲,身子不由自主衝出數步,鞭梢猶自緊握。


    嶽洋冷笑了笑,五指加力,捉緊鞭梢,往外一甩一擰。


    周號男隻覺一股奇猛之力由鞭梢透來,竟鬆手不及,身形登時翻至半空,大叫聲中,往崖下疾翻落去。


    這聲大叫,隨風傳揚,山穀回應,動心驚魄。


    周號男這一墜下崖穀,如不碎骨粉身,定也重傷致殘。


    江胥卒、董金榮不禁相顧失色,自知遇上了棘手人物。


    董金榮眉頭微皺,輕咳一聲,強作笑顏道:“閣下做的也未免太過份了?”


    嶽洋道:“一經動手,就難免有生死之別。在下並未觸犯貴幫,是貴門欺人太甚,在下為勢所逼,不得不如此。”


    董金榮幹笑了兩聲:“好說,好說。董某敢請閣下賜告大名。”


    “武林末學,何必多問。”


    董金榮冷笑一聲,左足點地,兩指彎曲如鉤,飛抓而出,一上一下,分襲胸腹兩處要害重穴。


    嶽洋在樓上力求解開鳳兒穴道之法,參悟“軒轅十八解”精華,短短兩個時辰潛移默化,武功何啻增進一倍,目睹董金榮掌勢猛狠,淡淡的一笑。


    董金榮已知對方身手異常,雙掌一出,左足疾點,身形嗖的拔起丈餘,化為“大鵬展翅”,雙掌一並,吐出一股巨大無朋的罡力,以泰山壓頂之勢罩下。


    嶽洋自幼受欺淩,不由養成偏激之性,遇上恃強淩人之事,立泛殺機。豹掌董金榮此種招式,無疑必置自己於死地,當下冷笑一聲,施展“玄天七星步法”,玄奧無比地脫出掌風之下。


    隻見嶽洋手掌一翻,暗展“彌勒神功”震字訣,一式“天王托塔”猛往上揚。


    董金榮隻覺胸前為一股無形潛勁所擊,如中千斤鋼錘,痛得禁不住慘叫一聲,下飛的身形反被彈起半空。


    此刻的江胥卒看出情勢不妙,身形劃空搶出,迅疾攻出幾掌。


    江胥卒不愧為一幫之主,一身絕學並非等閑,出掌投式令人意想不到,變幻莫測,精奇無比。


    嶽洋不想江胥卒身形如此之快,立被逼退了三步。


    江胥卒似乎存心不讓嶽洋有緩息之機會,掌法變幻,幻起漫天掌影,電掣擊來,跟著左指又出,手指掄處,嶽洋全身三百六十大穴,無不被罩在指影之下。


    嶽洋心頭一驚,腳下飛快移動,“玄天七星”步法奇奧無比,掌風指勁著著擊在他身上,竟滑步閃開了。


    可是江胥卒掌風指影猶如附骨之蛆一般,追襲而至,居然使嶽洋展不開手腳,逼得身形連連轉動。


    那董金榮早已旋身落於坪沿,看出他受傷不輕,嗆出一灘鮮血,麵色灰白如紙,胸前起伏不定,滿眼怨毒之色,正立若暗中調息。


    突然,嶽洋大叫一聲,仰麵望後倒去。


    江胥卒不禁一怔,暗道:“我並未傷他,怎會倒地,分明有詐。”


    薑還是老的辣,心念電轉之間,右掌已隨著嶽洋的後倒的身形壓下。


    隻聽嶽洋冷笑一聲,身形暴起,兩指迅如電光石火般疾點向江胥卒壓來手掌的“腕脈”穴。


    江胥卒大驚,濃眉上剔,下沉的掌勢飛快地向左一移。


    哪知嶽洋兩指就象長了眼睛似的,隨江胥卒手腕移去。


    江胥卒麵色大變,掌式向他處移去。


    可是,嶽洋兩指始終不離江胥卒腕脈之間。


    以牙還牙,嶽洋也不讓他有緩手之際,心中暗暗思量:“自己不能鋒芒太露,恩師臨別之際有言,遇載者沉其舟,欲勝者喪其生,天下之大,奇才異士輩出,不可自滿招致橫禍。”


    心念及此,更知三元幫匪徒滿布蛇山,一聲號令之下發動猛攻,恐何鳳兒將無法逃出重圍,想著手法不禁緩了過來。


    江胥卒趁此寸隙,急奮力後躍,翻身落於文外。


    他目光一動,見嶽洋並未追擊,知再動手定將自取其辱,雖未見落敗,但威望大損,連遭挫折,多樹此一強敵,無異自掘墳墓,不如自找台階下,掌下拱手微笑道:“老朽業已相信閣下不會庇護一叛幫之徒,權此別過,容再相見!”


    說罷,用手一招,豹掌董金榮傷勢稍愈,一閃而至。


    突然,兩聲長嘯隨風傳來,清越響亮,聲播雲空,山穀鳴應。


    隻見一雙人影電瀉而下,疾若鷹隼。


    嘯音未絕,那雙人業已落地,現出一雙風姿英爽,鳶肩蜂腰少年。


    右側少年麵目逼視江胥卒,鷹揚虎耽,鋒芒逼露,嘴角噙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冷笑。隻見他打量了嶽洋一眼後,走向江胥卒身前躬身施禮:“爹,孩兒回來了,奉師尊之命協助爹成就雄圖大業。”繼而左右顧盼了兩眼,道:“聽說爹在此擒拿叛幫之人,不知擒回來了沒有?”


    江胥卒麵現苦色,道:“孩兒,走,此地敘話不便!”


    少年又向董金榮施禮道:“董叔父,近來可好。”


    董金榮微笑了笑道:“尚好。”笑容極是勉強。


    少年見其父與董金榮神色有異,心中業已瞧料了五分,回麵怒視嶽洋冷笑一聲,大跨步向前去。


    江胥卒忙道:“孩兒,不可無禮,這隻是一場誤會。”他連遇挫折,厄運有增無已,不想另樹強敵,是以有此一說。


    少年聽得一怔,止步轉身道:“孩兒謹遵父命。”


    江胥卒立向嶽洋抱拳笑道:“老朽誤會冒犯,望寬諒是幸,容再相見。”


    嶽洋道:“不敢!”


    江胥卒率三人如飛離去,接著山穀響起一聲哨音,尖嘯穿空,崖下三元幫眾紛紛撤了個幹淨。


    嶽洋身形不動,臨風仁立良久,才緩緩轉身走進門中。


    嶽洋一進來,賀束蘭便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嬌軀斜倚桌旁,纖手略理雲鬢,神情姿態,無不美極。


    嶽洋見了一呆,若有所感地道:“蘭姐,你這笑裏麵大有文章呀。”


    賀束蘭笑道:“方才,我上得樓去,鳳兒說你肆意輕狂。”


    嶽洋聞言漲得滿臉通紅,急道:“蘭姐,這冤枉如何受得了,是你逼我做的嗎,這……這……叫我如何說起。”


    說著,腦際倏又湧起方才替鳳兒寬衣解帶的諸般情形,自己幾乎把持不住,百脈奮脹,欲火猛熾,難道這情形被鳳兒瞧出來了,思索方才情景,不禁羞赧難止。


    賀束蘭一半戲弄嶽洋,一半藏了深心,此時見嶽洋如此麵嫩,為免他著急借故離去,隻好暫且隱忍不言,一轉正色道:“怎麽,江胥卒還有次子?事先無聽聞。”


    嶽洋道:“江湖梟雄,行事高深莫測,他心術如不過人,焉能成為一幫之主?”


    賀束蘭輕笑了聲,含有輕蔑之意,略一沉忖,道:“你瞧見了江胥卒和另一少年的武功身法麽?”


    “這倒未曾注意,難道蘭姐你認出了他們的身法嗎?”


    賀束蘭一掠雲鬢,輕聲笑道:“峨嵋嫡傳心法,火候已達九成,其長子江吉靈為我殺死,其次子必找我複仇,是以今後的禍患會有增無減。”


    嶽洋一聽兩少年是峨嵋出身,心知金頂上人痛恨當年折在恩師蘇雨山手下,居然倒行逆施,為害武林,不禁暗歎了口氣,不便明言自己來曆,隻道:“蘭姐武學曠絕,何懼他這一雙少年?”


    賀束蘭斜眸一笑道:“你別盡替我戴高帽子.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你的武功已淩駕姐姐之上了。”


    正說話間,驀地,一支小箭由戶外射入,“篤”地一聲釘在桌上,箭身尚束著一個紙卷。


    兩人不禁一驚。嶽洋疾伸手拔下小箭,解開紙卷,竟是常柏呈所發。


    上書江胥卒猜疑並無全消,山上猶留有高手監視,囑兩人靜守如動,待他設計將之引開,再行通知離去。又言江胥卒堅信羅泰三人及鳳兒為賀姑娘掠走,怨毒更深,已定下借刀殺人毒計,諉過於賀束蘭姑娘雲雲。


    賀束蘭柳眉倒剔,冷笑一聲,道:“先發製人,叫他知道姑娘的厲害。”說時,麵上如罩一層秋霜,殺氣森森。


    嶽洋心頭一驚,道:“蘭姐何必與這些江湖小人計較!


    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們難得有好下場。”


    賀束蘭怒意未斂,道:“任由他們茶毒武林麽?善惡報應絲毫不爽,我又不是不知道,但在他們未獲報應前,死在他們手下的人未免無辜。你不知情尚有可恕,否則眼睜睜望著那些無辜受害麽?”


    嶽洋默然無語。


    這時,張福一家藏在廚下未出。賀束蘭上樓看視鳳兒,嶽洋感覺不好意思登樓,立在門外回溯往事,沉浸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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