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龍穀之役,十方閻羅邱道嶺僅以身免。江湖上一傳十,十傳百,不脛而走,立時傳遍了南七北六。


    峨嵋山麓正是盛夏褥暑,驕陽炙人,山半已是黃葉秋風,紅楓似火。千佛頂上,則白雪堅冰,天風凜冽。


    月朗中天,星鬥明滅,寒風呼嘯怒吼。千佛頂下崖路突現出十數條身影,掠拔如飛,往上疾攀。


    萬壽寺大殿中黑壓壓聚會著全山的高手,千手如來佛像座前堂中,盤膝端莊掌門金頂上人。右側上首,盤座著銀須白衣清臒棲雲禪師。


    棲雲禪師雖是金頂上人師叔,而金頂掌門之尊,不以輩份相序,故位在金頂上人之右。


    金頂上人麵色肅凝,道:“武林傳聞業已證明,毒龍穀大涼新敗,邱道嶺僅以身免,本座連遣三人前往大涼探聽,均無獲而回。然明查默察,大涼蘊藏著一種肅殺氣氛。料不久之後,大涼必更變本加厲,與武林為敵。老衲看來,廣施主來日必有大難。”


    紫竹大師道:“善哉!掌門之言極是。本山宜置身事外,免沉入邪魔外道之機。”


    金頂上人看著紫竹大師道:“紫竹大師之言差矣!豈不知唇亡齒寒,自身亦難保?我峨嵋數十年來已漸衰微,不見重於各大名門正派,如不趁機圖強,更待何時?”


    忽聽曼因師太冷笑道:“如此將陷峨嵋於萬劫不複之地,倒行逆施,又何麵目相對曆代祖師在天之靈?”


    金頂上人聞言,不禁臉色鐵青,大喝道:“曼因師妹,你屢犯山規,本座一再容忍,如今又出言辱欺掌門,難道本山法刑不能加諸於你麽?”


    曼因師太沉聲道:“師兄以待罪之身,尚有麵目擅施掌門權威麽?”


    此話暗指金頂上人前次失去令符之事。


    金頂上人惱羞成怒,老臉紅赤,冷笑道:“曼因師妹,非本座不念同門之誼,若法有循私,將何以服眾?”說時,目光瞥向殿角八個手執金棍的黑衣僧人


    那八僧立時趨至金頂上人之側,恭身候命。曼因師太麵色冷漠,視若無睹。


    這時,合山高手目光落在曼因師太麵上。其中有少半不念金頂上人年來所行所為,為曼因師太擔憂心急不已,卻又不便出言相阻。


    隻見金頂上人目光懾人,望右麵棲雲禪師合掌稽首道:“恕弟子有僭了。”


    禪師道:“這是你的事,老朽管不著。”


    金頂上人右手緩緩伸向懷內,欲待取出掌門令符。


    忽地,殿外湧來一群彌猴,神色匆惶,滿殿竄奔,有的攀上殿梁,“吱吱喳喳”亂成一片,不下於千百隻。


    峨嵋諸人齊現驚懼之容,不知所措。隻見獼猴奔來殿中者,有增無已,黑壓壓擠成一片。


    金頂上人知事有蹊蹺,卻猜它不出,殿中執事眾僧慌亂驅逐群猴,抓住往外就扔,但卻去而複返,不勝憂煩。


    忽然,群猴中閃出一身高不及半尺,耳毛翠碧的小彌猴,迅疾竄至金頂上人身後,隻晃得一晃,又竄入群猴之中。於是,群猴發出一陣驚呼,朝殿外竄逃而去,一刹那間,逃得一幹二淨。


    金頂上人忙令人出外查問何故,均不得其解,為此,大家也不放在心上,繼續議事。


    這時,苦修長老突然問道:“掌門人,究竟為了什麽大事,相召弟子聚議?”


    長老此言無非想借此使金頂上人忘卻方才與曼因師太口角之事。


    金頂上人心知苦修長老用意,遂沉聲道:“師弟勿急,稍時本座自可詳諭,目前且待本座執法。”


    苦修長老聞言心中大急,暗道:“這不是弄巧成拙嗎?”


    隻見金頂上人五指再次伸向懷中,猛然麵色大變,那隻有手竟抽不出來。


    棲雲禪師見狀不禁一怔,道:“你這是怎麽了?”


    金頂上人滿麵由紅脹轉變為白中鐵青,竟不能出聲,那隻右手久久不能取出,原來令符再次失盜了。


    峨嵋高手如雲,見掌門人如此神色,已了然發生了什麽事,人心不同,喜憂參半。


    這是一個僵局。


    如不揭露令符再度失竊之謎,誰也無法扭轉這種僵局。


    殿中所有之人都在思忖令符如何失竊,當然金頂上人自己也不例外。


    金頂上人上次令符被竊,令他幾失掌門之尊,顏麵無存。此後,令符永不離身,無時無刻不小心謹慎以防再度遺失。但,天下事不如意者凡八九,不想今日又驟遇此變,金頂上人心情如墜入萬丈冰窖,隻覺血凝氣結。無疑,方才山猿湧來大殿,顯然可疑,然而一群普通小猿怎能近得金頂上人之身?大殿中鴉雀無聲,寂靜得一根金針墜地都可聽到。


    突然曼因師太立起告退,道:“既然無事,恕小妹告退。”


    金頂上人變色大喝道:“且慢。”


    語音未落,忽聽殿外飄入一聲冷笑道:“魔障難改,既是淪入邪惡,有何麵目執掌峨嵋?”說著,隻見一人豐神俊逸,激灑不群,飄然走進大殿。這人身穿一件藍色長衫,目若寒星,氣度雍容,神采逼人。


    曼因師太一見此人,不禁心中大喜,暗道:“他果然未死。”


    來者何人?正是名震武林,譽滿四海之怪手書生蘇雨山。


    蘇雨山從未與棲雲禪師及金頂上人以真麵目相見,所以他們均不知蘇雨山是何許人。但,蘇雨山能在人不知鬼不覺、高手嚴守之下,暢然無阻登上千佛頂,足使兩人心神震駭。


    棲雲禪師倏地立起,沉聲道:“檀樾闖上老衲禁地,意欲何為?”


    蘇雨山微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在下自有所為。不過名山勝景,一向任人登臨,禪師私自設禁,可知法所不容?”


    棲雲禪師流聲道:“原來檀樾是官府爪牙?”目光炯炯森厲。


    蘇雨山微笑道:“禪師說在下是則是,非則非,卻比禪師身在佛門,心淪邪惡高出千倍。”


    棲雲禪師不禁岩臉一紅,大喝道:“檀樾狂妄無禮已極,老衲慈悲為懷,不與檀樾一般見識,如再放肆,恕老哪不容情了。”


    蘇雨山倏地麵色一寒,道:“禪師,你膽敢以身試法麽?”


    棲雲禪師不禁激怒得張口結舌,卻不敢出手,老臉一時紅,一時白。


    三才閣主突跨步閃出,厲聲道:“尊駕請示姓名來曆。”


    蘇雨山轉眼望了三才閣主一眼,道:“你若不是掌門人,尚不配與我說話。”


    三才閣主與蘇雨山目光相接,心神不由一震,隻覺蘇雨山兩道目光似寒星利劍,剜入心胸,聞言不禁氣得麵紅耳赤,怒火陡湧。


    金頂上人原先緊張的心情此時漸漸平靜下來,道:“老衲就是掌門,檀樾上門,有何指教?”


    蘇雨山不屑地望了金頂上人一眼,道:“你就是峨嵋掌門麽?我卻不信,有何為證?”


    金頂上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一怒之下,頓生殺機,喝道:“我佛慈悲,恕弟子要開殺戒了!”


    峨嵋眾人中突躥出花起、申首兩人,雙劍劈向蘇雨山而去,劍招辛辣,迅如奔電。


    蘇雨山冷笑一聲,卓立不動,左掌略略一揮,隻見花起、申首慘叫一聲,身形倒撞出去跌在地下,蘇雨山手中卻多出了兩把長劍。


    這一手奇絕無倫,動作迅如電光石火,即是棲雲禪師也無法看清。


    隻見蘇雨山從懷中取出峨嵋令符,麵色森冷道:“峨嵋清譽,豈容獨夫廢於一旦,在下暫假令符,代為清除門戶。諸位中不乏潔身自好者,請退出千佛頂。”


    曼因師太當先稽首道:“貧尼告退!”徑自走出萬壽寺。


    苦修長老、白象大師等亦紛紛離去,轉眼之間,已散去一小半。


    金頂上人怒發倒立,大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蘇雨山淡淡一笑道:“在下蘇雨山。當年你對敝師叔說過,昔年之事,是非難論。先父既有後人,何不來此,父仇不共戴天,你當死而無怨。今日在下來此,一則欲見識你數年來得自棲雲禪師一身絕學,再則也為報父仇。你有何話說?”


    棲雲禪師一聽,憶起當年之事,放聲大笑道:“昔年老衲慈悲為懷,不願妄起殺機,才讓你生離千佛頂……”


    不待他說完,蘇雨山接口冷笑道:“今日在下也法外施仁,寬貸汝一死,聊以報汝昔年之情。”


    棲雲禪師心存殺機,靈智盡泯,似瘋魔附體,哈哈狂笑道:“妄闖千佛頂者必死,尚敢大言不慚,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你獨自一人還不束手就縛,獻出掌門信符。”


    蘇雨山冷笑道:“你倚仗人多勢眾麽?在下看來,土雞瓦犬,豈堪一擊。如若不信,何妨去殿外一試?”話歇,身形一晃而出。


    金頂上人長歎一聲道:“師叔,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弟子沒有製勝把握。”


    棲雲禪師怒喝道:“老衲一身絕學悉授與你,光大本門,恰值其時,武林霸業,垂手可得,雖邱道嶺亦非對手,何況於蘇雨山!你數年來深研刻苦,亦無非是對付他,難得目中之釘自投羅網,怎麽你又心怯?”


    金頂上人暗歎一聲,率眾步出大殿,隻見殿前一片鬆坪中,散立著的都是武林中卓負聲譽之高人,不禁一驚。


    他認出丐幫長老九指神龍蒼璽、乾坤手樂曉天,一元居士何剛,屠龍居士薑太席,尚有不知名高手。


    金頂上人自知決非善了之局,老臂一揮,峨嵋高手立時紛紛撲出,形成混毆之局。


    一元居士何剛、屠龍居士薑太席、九指神龍蒼璽三人一躍而起,落在棲雲禪師之前揮掌攻出。


    蘇雨山則對著金頂上人冷笑道:“父仇不共戴天,你臨死前還有什麽話說?”


    金頂上人獰笑道:“你尚不配取老衲性命。”雙掌交錯攻出,晃動之間掌影漫天,潛罡巨猛,出式更是奇詭難測。


    蘇雨山暗道:“棲雲禪師果是武林一代奇才,武功竟融和了天下各門派精華。金頂禿驢數年來得他相授,非當年可比,如不乘機除去,任他與邱道嶺聯手,則武林之內永無寧日了。”


    思忖之間,已自振臂一式“穿雲擒龍”閃出,穿破金頂上人如山掌罡,指風掃及金頂上人右腕脈。


    蘇雨山數年來雖然灰心世事,卻無一日荒棄武學,如今更是已臻神化,毫無破綻可尋。


    金頂上人隻覺指風若割,腕脈一麻,不禁大驚,慌得撤步旋身換式進攻。


    高手過招,要在搶製先機,一發之微,足以敗之覆滅,金頂上人變式雖快,但蘇雨山卻比他更快,一招得手,如影隨形而至,點向金頂上人要害重穴。


    蘇雨山施展的是那震爍古今、武林絕學“軒轅十八解”,逼得金頂上人掌力未發,慌忙封架,一身絕學無法施展。金頂上人目中露出悸駭之色。


    他為掌門之尊,數十年修為,薑辣老練,所幸封架閃避得宜,未為蘇雨山曠代絕學所製,卻是神浮氣躁,氣血不順。


    棲雲禪師麵臨何剛、薑太席、蒼璽三人夾擊。何、薑、蒼三人均是武林好手,武功精奇,而且配合無間,棲雲禪師雖峨嵋奇才,一時之間,被迫鬥成平手。


    天風怒嘯中,刮來一場漫天飛雪,風雪中人影如魅,刀光劍影,鮮血四濺,驚心動魄。


    棲雲禪師見金頂上人被蘇雨山迫攻,岌岌可危,竟將薑太席與蒼璽兩人攻來掌招不顧,雙掌“太乙回環”往一元居士何剛推去。何剛不由自主地被迫退後三步。


    屠龍居士薑太席及九指神龍蒼璽強勁掌風雙雙向棲雲禪師胸後擊去,倘著真要打在棲雲禪師身上,棲雲禪師即使有禪功護體,亦必擊成重傷不可。


    看著四掌相距棲雲樣師胸後隻有五寸,棲雲禪師突然白鶴展翅而起,疾撲蘇雨山之後,運足掌力淩空罩下。此時,蘇雨山一招“五民鎖龍”正搭在金頂上人腕脈之上,他這一招恰好解開金頂上人被擒之厄。


    就在這時,棲雲禪師疾落在金頂上人身側,低語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我且逃往大涼,伺機再卷土重來。“


    語言未落,薑太席、蒼璽、何剛、蘇雨山已閃電般撲來。


    棲雲撣師及金頂上人衝霄騰起,迅如電閃向千佛頂下落去。


    蒼璽道:“放虎歸山,終成大患。”


    蘇雨山道:“大哥放心,他們逃不出手去。”


    何剛道:“百密一疏,蒼老師說得對。”遂疾追而去。


    蒼璽與薑太席也雙雙連袂而起。


    蘇雨山遲疑片刻,徑向樂曉天掠去。


    此時,樂曉天與三才閣主激搏正酣。


    三才閣主乃峨嵋數一數二高手,出招奇巧幻變,樂曉天甚是吃力,蘇雨山一至,形勢急轉直下。蘇雨山身形未落,猿臂疾探,一式“魁星點鬥”迅疾飛出。


    三才閣主見蘇雨山掠來,趁其手勢剛發未發之際,身形一仰,疾射躍後,轉身疾至崖沿,往千尋絕壑躍下,口中發出一聲長嘯。


    峨嵋人數雖多,他們見棲雲禪師、金頂上人先後遁走,已無戀戰之意,聞得嘯聲入耳,紛紛疾奔崖沿,躍身而下。


    蘇雨山撲近崖沿,向下望去,隻見雲霧山繚繞,不可見底。


    樂曉天隨後而至,道:“萬丈深淵之下,武功再好也必粉身碎骨,看來其下預先必有布置。螻蟻尚且惜命,峨嵋宵小怎會視死如歸?”


    蘇雨山若有所悟,點首道:“二哥說得極是,你我先料理傷亡,再去察視。”


    一場混戰,蘇雨山這方也有十數人負傷,分賜一顆長春丹後,相率掠下千佛頂。


    且說棲雲禪師、金頂上人奔下千佛頂,不取正途,專擇深溝絕壑,嶙峋洞穀,飛奔而去。


    途中,金頂上人道:“師叔,弟子心中有所不甘。”


    棲雲樣師冷笑道:“老鈉何嚐情願?不過小不忍則亂大謀。老衲已在神楠穀中布下‘太乙迷蹤陣’,倘若他們追來必自投羅網。”


    金頂上人驚詫道:“師叔行事真是神鬼莫測,連弟子也不知道。但僅憑師叔與弟子兩人,難以成事。”


    棲雲禪師道:“他們意在老衲與你,其餘之人,視如草芥。你我一走,本門之人必安然前往神捕穀。”


    金頂上人自知棲雲禪師料事無差,不再出言,奔馳如飛。


    壑穀中藤蔓荊棘稠密,燦雲撩眼。正行之間,忽聽遠處傳來一聲冷笑道:“相候兩位多時,還不束手就縛?”


    但聞其聲不見人,兩人不禁一怔。


    棲雲禪師沉聲道:“施主何不現身相見?”


    立即傳來哈哈大笑道:“在下就在兩位身前,兩位有目無睹,怪得了誰?”


    笑聲忽遠忽近,飄忽不定,無可捉摸此人究竟何在。


    棲雲禪師低聲道:“你我發掌衝了過去。”


    四掌倏地同推,隻聽轟轟兩聲巨響,澗石飛起,嘩啦啦一片響聲中,兩僧疾撲而去。


    兩僧衝出七八丈外,隻覺肩後似毒蛇猛獸噬了一口,一陣灼熱刺痛。


    他二人一個是武林耆宿,一個是掌門至尊,禪功護體,金鐵不入,能刺傷他們必非同小可,不禁嚇得魂不附體,絲毫不敢停留,一徑衝向前去。


    遙遠處傳來極輕微冷笑道:“這是你們自討苦吃。”


    兩僧不禁羞怒攻心,直奔出數十丈方才停住,凝耳傾聽無人追來,方心下略寬,行功閉住傷處附近穴道。


    金頂上人低聲道:“師叔,此去神楠穀必還有截擊,不如另擇密徑。”


    棲雲禪師尚未答話,空中急生起一聲冷笑道:“天羅地網之下,你們還想逃麽?”接著,金刃劈風之聲入耳,隻覺寒氣森森襲來。兩僧忙低頭竄開去,回掌猛劈。


    但,劍鋒已自身旁疾劃過去,金頂上人僧袍被削落飛起,作蝴蝶舞。


    金頂上人怒哼一聲,就在劍鋒即將消失的刹那間,身形疾撲,五指攫去。


    突然,隻聽哈哈一笑,劍鋒在眼前一閃,但覺頷下冰涼,雪白長須悉數削落,若不是他仰身得快,咽喉非被割斷,喪身劍下不可。


    暗中那人存心挪榆,未再侵襲,金頂上人隻氣得麵上一陣紅一陣白。


    棲雲禪師忙道:“敵暗我明,不可輕視,還是速向神楠穀去吧。”


    金頂上人隻有按忍一腔怒氣,隨著棲雲禪師奔去。


    途中接二連三被人戲弄,以他們身手高絕,竟連對方影子未曾摸著,不禁生起一種窮途末路之感。


    神楠各天生隱秘,四麵危峰千帆古樹老藤,蔥鬱蔽日,僅三處羊徑鳥道,可入穀中。


    穀中怪石林立,巨木矗立,最小者都有兩人合抱,葉枝連柯垂絲,穿雲橫空,蒼翠蔚綠。


    距神楠穀西徑羊腸小道中,棲雲禪師與金頂上人狼狽奔來。


    忽聞一陣朗朗歌聲傳來,不禁一怔。


    隻聽吟的是:


    青袍如草,


    得意還年少,


    馬躍綠璃金絡腦.


    寒食乍臨新曉,


    曲池斜度彎橋,


    西園一片絲蕭,


    自欲勝留春住,


    風花無奈飄飄。


    其聲蒼涼,音韻鏗鏘,內力充沛,聲雖不高,卻震人耳鼓。


    兩僧知武林高手所發,腳步放緩,小心翼翼緩步向前,瞻前顧後,宛如驚弓之鳥。


    尤其棲雲祥師暗暗驚疑道:“難道蘇雨山這小輩已探悉了神楠穀老衲一切安排,遣人把住穀口。”


    轉了兩彎,隻見一體瘦如竹,身著一襲黑色長杉禿頂老者,坐在一方大石上,翹望天際浮雲蔽月,似不知兩僧之至。


    但一至臨近數丈,突然禿頂老者發出一聲宏烈的大笑,迅疾飄下巨石,目中射出懾人光芒,道:“老朽在此神楠穀多年,未有生人來訪,兩位光臨,卻是為何?”


    金頂上人不由呆住,望著犧雲禪師。


    棲雲禪師麵色一沉,道:“胡說,此穀乃敝靦侄三才閣主所在,檀樾請勿存心戲弄老衲。”


    禿頂老者亦是麵色一寒,道:“你這個禿驢才是胡說八道,老夫在此神楠穀數十年不聞外事,從未有人敢對老朽無禮,什麽三才閣主,你喚他來見老朽。”


    棲雲禪師不禁勃然變色道:“你戲弄老衲是何意?你知老衲是何人?”


    那禿頂老者反而淡淡一笑,道:“遠離塵世多年,江湖人物漸已淡忘,昔年相識俱作故人,後輩俊彥未曾謀麵耳聞,兩位姑妄試言,看看老衲記憶中有否兩位之名?”


    棲雲禪師道:“老衲千佛頂法號棲雲。”


    金頂上人接道:“老衲峨嵋掌門,法號金頂。”


    禿頂老者看看棲雲禪師,搖頭道:“棲雲之名,老朽一無所知,不過老朽曾見過清塵子二三麵。”


    棲雲禪師聞言大吃一驚,清塵子是上兩代掌門人,如果禿頂老者所言非虛,其年歲當在百歲開外,不禁目瞪口呆,望著禿頂老者,目露不信之色。


    隻見禿頂老者轉目對金頂上人道:“你就是峨嵋掌門之人麽?目光不正,性非良善,豈可充任掌門之位,老朽不信是真。”


    金頂上人憤極大喝道:“老衲豈能冒充掌門人。”


    老者淡淡一笑,道:“自說自誇則甚,掌門之尊。自有信物可憑,拿來!哼,狂妄浮躁,有失氣度,哪象是一派掌門。”


    金頂上人心中了然此人是有意相戲,右掌倏地揚起,徑臂一掌,朝禿頂老者胸前擊去,勁風沉渾淩厲。


    禿頂老者身形疾閃,貼在那方大石上,讓過掌力,右手五指迅如電光石火穿出,抓向金頂上人腕脈穴。出手之快,認位之準,令金頂上人心神一震,於是,右腕一翻,反向禿頂老者手臂抓去。


    以其人之道反製其人之身,金頂上人不愧為一派掌門,武功也堪稱詭異絕倫。


    這時,棲雲禪師亦兩足一點,兩指伸出,幻出指影千萬,向禿頂老者點去。


    禿頂老者哈哈一陣長笑,騰空衝霄而起,翻入神楠穀內,語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闖入神楠穀者必死,兩位不妨一試。”


    二位氣往上衝,猛感背上一陣刺痛,氣血浮逆之際封閉不住,乘隙漸漸發作。


    他們尚不知是何物所傷,強敵環伺中,無暇察機,不免心中大驚。


    棲雲禪師低聲道:“我等由另一條路徑進入神楠穀。”


    金頂上人搖頭道:“弟子看來,神楠穀既被占住,原來一切安排,必有察覺。何況穀內尚不知藏了多少勁敵,不如依師叔原定之計,前往大涼。”


    棲雲禪師略一沉吟,喟然歎息一聲,道:“不到萬不得已,豈能投奔大涼?一則恐貽笑武林,再則根本已失,必被邱道嶺看輕。穀內老衲安排異常隱秘,一時之間料難窺破。你隨老衲來。”


    金頂上人疾隨棲雲禪師如飛掠去。


    此時,穀中突然走出前見禿頂老者,蘇雨山及一元居上何剛三人。


    這禿頂老者乃盤龍峽隱居多年追魂判莫雲。


    莫雲目送棲雲禪師、金頂上人身形消失於回環澗壑中,冷森森一笑道:“賢侄為何不趁時殲除這兩個禿驢?倘若放他投奔大涼,邱道嶺不啻猛虎添翼。”


    蘇雨山道:“邱道嶺新敗,遁回大涼,必重新布置,難入難出。況且阿修羅魔陣已布全,擅入者必死。小侄何忍將武林精英葬身大涼,如非萬全,不可妄動。”


    莫雲麵露疑容道:“這與兩個禿驢有何關係?”


    蘇雨山道:“邱道嶺與金頂禿驢結有前盟,禍福共倚。


    金頂禿驢投棄他處,必有人接引,我等正可藉此探知其出入通道。”


    莫雲問道:“莫非你要親身涉險,尾隨而入麽?”


    說著,大搖其頭道:“必難瞞過大涼爪牙。”


    蘇雨山微笑道:“小怪豈能愚昧如此。”袖中鑽出一隻茸毛碧綠小猿,躍在他肩上,道:“小侄借重於它。”


    一元居土何剛朗笑道:“猿性通靈,清音神尼不知在何處獲得此猿?”


    莫雲望了望小猿,竟似不信道:“它雖可隨兩禿驢潛入大涼,探知路徑,但我等再隨它而入,與賢侄相隨兩禿驢又有何異?豈非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何剛握須笑道:“莫老師小看此猿了,他諳曉人言文字,雖不曾說,卻能寫出。”


    莫雲愕然道:“真有此事?”


    忽然,穀中飄出一聲長嘯,聲如龍吟,優美清澈。


    蘇雨山道:“兩禿驢已進入神楠穀了。”遂身形一晃,掠入穀中。莫雲、何剛亦隨之而入。


    且說棲雲禪師、金頂上人另取密徑奔向神楠穀,一路暢然無阻,隻見一座百丈峭壁,阻在身前,壁上藤蘿密生,找不出一處通道。隻見棲雲禪師出臂揮掌,勁風如刃,拂出一片十丈方圓荊棘,赫然露出一條通道。


    此徑原是天生裂縫,寬僅可容一人行走,裂縫暗黑伸手不見五指,但見棲雲祥師一閃而入。


    金頂上人暗道:“師叔心機真是難測,有此密徑,連我也瞞住了。”


    中途棲雲禪師發出喟然歎息,道:“一派掌門本宜坦蕩胸襟,公正無私,怎奈你既結怨追魂判莫雲在前,又偏聽葛昌秀於後,造成今日眾叛親離的局麵。再說老衲也有罪,唉,倘今日能轉危為安,全仗本門上代祖師之靈在天默佑了。”


    金頂上人靈智未泯,聞言栗然汗下,強笑道:“弟子被逼出此,非心本願,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但求我佛恕弟子之罪。”


    棲雲禪師長歎一聲道:“空負蓋世武學,怎奈敵暗我明。”


    說著已走出崖隙,進入穀中,隻見怪石嶙峋,三五林立,石回路轉,九曲迷幻。


    棲雲禪師望了一眼,喜道:“陣勢未動,我等猶有所為。”


    棲雲禪師話猶未了,忽聞石後起了一聲冷笑。


    棲雲禪師不禁一怔,急循聲撲去,掌力才發出,又急忙撤回,隻見三才閣主麵色蒼白,背倚一塊黑石坐著。


    棲雲禪師目光四掃,井無一人,問道:“你怎樣了?”


    三才閣主道:“弟子遭蘇雨山破三陰血脈。”


    棲雲禪師此時麵露猙獰,切齒怒吼道:“蘇雨山,老衲與你勢不兩立。”


    金頂上人見三才閣主慘狀,不禁心駭神搖,泛出兔死狐悲之色。


    三才閣主麵露苦容道:“你老人家與掌門人速離峨嵋吧!神楠穀陣式已被蘇雨山倒轉,安排陷阱,引您入伏。”


    棲雲禪師心念一動,問道:“尚有其他弟子呢?”


    三才閣主道:“想是與弟子同遭厄運了。”


    棲雲撣師沉聲道:“老衲偏不離開,與蘇雨山放手一拚,諒他未必是勝得了老衲。”


    金頂上人欲言又止。


    棲雲禪師大喝道:“蘇檀樾,鬼祟行徑,何不現身以武功印證。”


    隻聽一聲朗笑道:“禪師西轉七步,南行九步,即可見著在下。”


    棲雲禪師暗哼了一聲,如言走去。


    待他身形消失後,穀內突然閃出兩個黑衣蒙麵人,各執一柄青芒電閃長劍,向金頂上人夾攻而至。


    劍勢如龍蛇夭矯,灑出漫天寒星。


    金頂上人又驚又怒,雙掌分拂,綿綿掌影擒向兩人臂腕。但兩黑衣蒙麵人身形滑溜無比,劍招又紊亂無章,使金頂上人無法捉摸。


    金頂上人一派掌門焉有不識貨之理,仔細觀察之下,隻覺比本門“天遁八劍”、“七巧誅魂”獨門劍法尤具威力,不禁大感驚駭。


    兩黑衣蒙麵人劍法愈來愈疾,寒氣驚天,金花奔湧,銳嘯盈耳。


    金頂上人大喝道;“你們是何來曆,快快說出。”


    兩人聞聲不響,揮劍快攻,配合得天衣無縫。


    金頂上人怒極嘿嘿冷笑道:“兩位不答,恕老衲要開殺戒了。”


    聲未落,倏地身形一挫,兩足一彈,飛鷹抓兔向一黑衣蒙麵人撲去,左掌疾往對方胸前按去。在此千鈞一發之際,距離又近,掌力若一發按實,那蒙麵人必心脈震斷,七竅噴血而亡。豈知,那一蒙麵人長劍一招:“毒龍尋洞”,刺向金頂上人胸後“命門”大穴。


    金頂上人隻覺後胸寒風襲體,雙手急撤,身化“西風掃柳”挪閃五尺,旋身出掌,掌式展了開來,隻見掌影如山,綿綿不絕。


    兩蒙麵人雖藝遜一籌,但占了兩柄長劍優勢,而且金頂上人分心肩上傷勢運功封住,一時之間,難分高下。


    且說棲雲禪師如言走去,果見蘇雨山負手含笑立在兩塊巨石中。


    蘇雨山微笑道:“禪師,昔年在千佛頂上在下與禪師印證武學難分高下,別後諒禪師功力突飛猛進。”


    棲雲禪師不由一愕。


    蘇雨山道:“俞雲與在下是一人,禪師迄今尚蒙在鼓中麽?”


    棲雲禪師聞言狠聲道:“早知是你,昔年老衲也不慈悲了。”


    蘇雨山大笑道:“禪師從不知慈悲為何物,積債如山,出手絕情,禪師今日何來慈悲之說?”


    棲雲禪師聞言麵色一紅,沉喝道:“蘇檀樾,,老衲要得罪了。”身走輕靈,迅快地攻出了三掌。


    要知棲雲禪師是峨嵋近兩百年傑出人才,一身所學淵繁博絕,這三式攻出,無一不是奇奧難測武學。


    蘇雨山當年與棲雲禪師拚搏,早知棲雲禪師並非等閑,遂身形一動,“玄天七星步”使開,施展出震爍武林,曆代奇學“軒轅十八解”中製龍手法,幻出漫天指影紛向棲雲禪師抓了過去。


    兩人都是武林奇才,出手絕快,身法詭疾,簡直不見彼此身形,隻聞一片銳嘯破空。


    約莫一盞熱茶時分過去,顯然棲雲禪師技遜一籌,隻感氣力不濟,背上傷痛如灼,不禁心頭漸生浮燥。


    須知練武人,最重持靜鎮定功夫,心燥不寧,則真氣不勻。


    這一來,棲雲禪師隱露敗象。突然,蘇雨山發出一聲朗笑,一招“刮甲分鱗”,五指搭向棲雲曲地穴上。


    犧雲禪師隻覺指風若割,大驚之下,撤臂閃身,用掌反劈過去。


    豈知蘇雨山倏地斜身扣腕,“刮甲分鱗”招式一變,徑自扣向對方腕脈要穴。


    棲雲禪師欲待反擊,突然反身遁去……


    兩黑衣蒙麵人,聯臂迫攻金頂上人,雖仗著手中持有長劍,但金頂上人一派掌門之尊,武功精奇,二人依然迫成劣勢,岌岌可危。


    金頂上人痛失掌門今符,一再被人戲弄,一腔怒火盡泄在兩蒙麵人身卜,逼得兩蒙麵人無緩手之機,更無法抽身圖逃。


    就在此時,金頂上人突見棲雲禪師掠回,神色沉凝。


    知有所遇,不禁手法緩了一緩。兩黑衣蒙麵人,掠身騰空,疾向左林之後墜下隱去。


    棲雲禪師身未落地,即沉聲道:“走!”


    金頂上人暗歎一聲,急急隨著棲雲禪師身後穿入岩隙中,道:“師叔,你老人家遇見何人了?”


    棲雲禪師道:“蘇雨山。”


    金頂上人心神一震,道:“師叔,蘇雨山武功竟有如此之高超麽?”


    棲雲禪師冷笑道:“他怎是老衲對手,無奈眾寡之殊,他等用出車輪戰術,迫你我力竭束手。”


    繼而長歎一聲,胸中似有無限感慨,接道:“今日情勢恰好與老衲原定之計相反,可見人謀不如大算,千百年來武林紛爭,都逃不出“邪不勝正”的定論,老衲原以為邱道嶺既成武林眾矢之的,大涼必逃不出一場血腥劫殺,更料定邱道嶺戰敗投奔峨嵋,豈知……”


    說完又出聲長歎。


    金頂上人心中異常難受,無語以對。暗想此次-顏求人,日後不知如何結局。


    良久,金頂上人又道:“邱道嶺為人歹毒陰險,狡詐善變,投奔大涼,反被人製,且貽人笑柄。”


    棲雲禪師卻道:“你我此去大涼,絕口不提本門之事,隻言專程造訪,慰問毒龍穀新敗,動以危詞,他必視你我為心腹,則大事成矣。他如以詭取,我則以詐取,有何不可?”


    金頂上人目露憂慮之色道:“師叔雖言之有理。無奈紙包不住火,本門之事,他自然耳有所聞,到了那時,弄巧成拙,反為不美。”


    棲雲撣師搖頭道:“目下大涼己被包圍,難出難入,短短數日內他必難得詳情。”


    金頂上人不再言語,二人轉眼出了岩隙,取壁壑險徑如飛而去。


    大涼與峨嵋,隻隔一條大渡河,兩僧取道大渡河上遊最狹處,兩岸僅十餘丈。水勢險湍奔流,激起浪花勝雪。


    棲雲禪師身上一提,一式“風中落葉”,飄向對岸,先後往大涼奔去。


    二人正行之間,忽聽兩聲:“無量壽佛。”隻見林叢中閃出一雙黑影,阻住去路。


    月落西沉,大地蒼茫。抬眼望去,隻見是兩名鶴發清臒老道,肩頭長劍絲穗飄搖。


    金頂上人不知這兩老道究竟是何方人物?如是蘇雨山所遣,則係強敵攔截,自可施展辣手擊斃;倘為邱道嶺伏樁則又當別論。略微思忖,合掌稽首道:“兩位道長,貧僧峨嵋掌門金頂,煩請通稟山主一聲,說貧道與師叔棲雲求見山主。”


    兩老道默然不答,倏地伸手挽向肩頭,隻聽兩聲清澈龍吟過處,夜空中青霞匹練連連閃爍。


    金頂上人見狀一驚,暗道:”糟透!又遇見蘇雨山鼠黨。”


    隻聽一老道出聲道:“大涼目前強敵環伺,貧道職責攸關,不容不慎重以待。大師既是峨嵋掌門,煩求信物一觀。”


    金頂上人自知所言雖極有道理,無奈掌門令符已失,不禁臉色尷尬。


    棲雲禪師和顏悅色道:“老衲又非強行求見,隻煩二位道長通稟一聲,見與不見全在邱山主尊意。”


    老道淡淡一笑道:“既是兩位吝於取視信物,貧道無妨代為通稟。但眼下強敵環伺,兩位如遇暗算,莫怪貧道言之不預。敝山主在此周遭設伏多處,兩位慎勿走動為是。”


    說時,兩道人一閃無蹤。


    委身求人,金頂上人,棲雲心情宛如刀紮。


    夜風強勁,桃林蕩穀,與大渡河水如雷激湍,交織一片。


    棲雲禪師仰麵長歎一聲,隻覺抑鬱難舒,突然,林中起了一聲夜梟怪鳴,刺耳恐怖,令人毛發皆立。兩僧雖是武林高手,也由不得心頭泛起一陣寒意。


    金頂上人忽覺僧袍下幅被一強力拉了一下,身形不由往前衝出兩步,自知有人暗襲,喝道:“鼠輩膽敢暗算!”說著,一掌疾劈而去,掃出一片強猛潛勁。


    立時,林木撞折,枝葉飛空,風生四外,塵土湧天。


    但,哪有什麽人?


    棲雲禪師見狀,護掌於胸,目光掃向四外,亦未見何異樣,問道:“你為何如此浮燥狂妄……”語聲未了,猛感後衣也為人大力扯了一下,身不由己地往後退出數步。他反身變掌疾出,轟地一聲巨響,塵草翻騰彌漫,仍不見暗算之人。


    夜風中又傳來一聲梟鳴長笑,喋喋刺耳,似嘲諷他倆有眼無珠。


    二僧不禁氣得口呆。


    驀地——


    迎麵風聲破空銳嘯,強勁異常。


    兩僧知有暗算,抬目望去,隻見一團拳大黑影疾射而來,雙雙出掌閃身疾抓。兩僧立指看看觸及來物,忽感肩頭傷處,肩骨奇痛。他們隻得雙雙斜身撲出三丈開外。


    身一落地,雙掌疾舞,漫天掌影,護住自身。但敵蹤卻無,空自耗力。


    棲雲禪師與金頂上人,連遭戲弄,自覺生不如死,遂起窮途末路之感。


    此時,忽聽一個語聲飄來道:“兩位還在麽?敝山主有請。”隻見前麵一老道飄然而出,後隨一名黑衣大漢。


    老道指著這大漢道:“敝山主有事在身,不能親身出迎,他職司迎賓,奉令帶路,恕貧道不恭送了。”說完,身形一間疾杳。


    那黑衣大漢望了兩僧一眼,一語不發,轉過身軀,邁步行去。


    兩僧心中暗怒邱道嶺無禮,無奈事急求人,隻得懷著一腔怒氣,揪然緊隨這黑衣大漢行去。


    夜色蒼茫,萬木森森,大渡河畔人影紛動。蘇雨山端坐在一塊青石上,仰目沉思。


    其餘諸人,都是丐幫弟子,佇候聽命。


    一條人影疾奔如飛,落在蘇雨山身前,躬身稟道:“稟四長老,金頂、棲雲兩禿驢現已被邱道嶺手下接引入門去了。”


    蘇雨山微一頷首道:“知道了,一夜勞累,你去休息一下吧!”


    那人恭身應命而去。


    又是一條人影飛快奔來,此人乃乾坤手樂曉天。


    樂曉大一見蘇雨山即道:“老四,今夜峨嵋之事已叮囑曼因師太等人不可將消息泄露出去,我料金頂、棲雲兩禿驢,必不敢讓邱道嶺得知被我等趕出峨嵋,以免邱道嶺看輕他們。”


    蘇雨山微笑道:“小弟也作此想法。無論如何,我等須在此大涼山外嚴密布樁,務將邱道嶺等困在山中與外界隔絕,凡由內而出及外界接應之人,一律格殺勿論。”


    樂曉天應道:“此事已有布置,四弟得道多助,武林中各大門派諸如青城、少林、崆峒、衡山的好手已陸續趕來。與四弟恩結為友者亦聞風趕來,拔刀相助。”


    蘇雨山點了點頭,似在思索要事。


    樂曉天又道:“四弟是否對赫連燕候略有顧忌?”


    蘇雨山劍眉微皺道:“赫連燕侯過分自負,萬一逞強犯險,非但將原定計劃破壞無遺,且不知要葬送多少武林精英。小弟請荊世伯盡量阻延他的行程,以便其父女相會,隻有其女可改變他的心意。”


    樂曉天道:“洋兒已趕返螺旋穀麽?”


    “昨日拂曉已趕回,小弟急需與一人去晤麵。”


    “誰?”


    “智狐常柏呈。”蘇雨山又道:“十方閻羅歹毒狠辣,狡譎險惡,非常柏呈不足與他抗衡。”


    樂曉天道:“此人樂老二已有耳聞,洋侄得他之助良多。四弟稍安勿躁,一切自可水到渠成。你我且去巡視一番,尚有甚多久未晤麵舊友,意欲見你一麵。”


    蘇雨山點頭緩緩立起,偕樂曉天走去。轉眼,兩人身影消失於夜色中。


    晨光放微,清風拂掠,四山蔥籠,薄霧渺渺。毒龍穀屍體狼藉,血流成渠,慘不忍睹。


    天龍寺中,赫連燕候與群雄正在進食,他與沈逢春坐在一起,垂詢經過詳情。


    寺外,嶽洋、葛淑英、葛雲月三人徘徊慨歎。


    嶽洋望著葛雲月道:“小弟料得邱道嶺必然遁回大涼,此處是其根本,此番回去,必處心積慮與武林為敵。”


    話音一落,突見一條人影由穀口現出,疾奔如飛而來,凝目望去,隻見是一身短裝黑衣漢子,手持一封書信。嶽洋認出,是丐幫弟子改了俗裝打扮。那漢子朝嶽洋施禮後,將書信遞上。


    他接過拆閱,竟目露驚喜之容。


    葛淑英嫣然一笑,道:“這書信是何人所寫?”


    “家師。”嶽洋匆匆答話。黑衣漢子道:“少俠如有差遣,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嶽洋微笑道:“在下奉托一事,請兄台徑去大龍寺麵見沈逢春……”繼而叮囑他見了沈逢春說些什麽話。


    黑衣漢子領命,如飛奔去。


    嶽洋急轉向葛淑英道:“英姐,小弟奉師命急須趕回螺旋穀,如蒙令兄妹不棄,不妨同行如何?”


    葛雲月此時已想開了,無可無不可,頷首應允,三人疾如流星奔毒龍穀而去。


    寺內,赫連燕侯正要整裝待發,忽聞手下飛報外麵有人求見沈逢春,說是受了嶽洋差遣。


    沈逢春暗中一愕,匆匆立起,道:“命他來見我。”


    那名手下領命出外引黑衣漢子昂然走人。


    那黑衣漢子朝沈逢春躬身一揖道:“嶽少俠帶信麵稟沈老師,說是蘭姑娘即可痊愈,萬請赫連山主在此等她,蘭姑娘後日必趕至天龍寺,還有康老爺子,明晚必先行趕至。”


    赫連燕候在旁聞言,心中一動,冷笑道:“這話是真的麽?”


    顯然赫連燕侯動了疑心,將黑衣漢子當成大涼匪徒。


    那黑衣漢子麵色鎮定如常,道:“嶽少俠為防沈老師不信,特命在下帶了兩件信物麵呈沈老師。”說時、由懷中取出一隻金燕令箭及一隻風頭釵。


    赫連燕侯認出鳳頭釵是其女飾物,不由疑念盡釋,輕鬆大笑道:“這話是嶽洋說的,還是小女所說?”


    黑衣漢子道:“蘭姑娘所說,務請山主在此天龍寺等她。”


    赫連燕侯微笑道:“這孩子仍是這般任性。好,老朽就在此等候於她。你可知蘭兒為何堅持要老朽在此會麵?”


    黑衣漢子道:“姑娘所說,在下僅略知一二。少俠與蘭姑娘已思出破大涼之計,深恐山主無意相悖,故而如此。”


    赫連燕侯笑道:“蘭兒,這孩子依然倔強不改,既然她已終身有托,老朽也就沒什麽憂慮了。”


    公羊春、蘇孫民兩人霍地立起,道:“我倆告辭。”


    赫連燕侯道:“兩位如今何往?”


    公羊春道:“大涼。”


    沈逢春不禁麵色微變,向赫連燕侯示了一眼色。


    赫連燕侯已知沈逢春用意,放聲哈哈大笑道:“兩位可是欲與邱道嶺印證武功?”


    公羊春點頭答道:“正是。”


    赫連燕侯道:“老朽必助兩位如願就是,何必急在一時。邱道嶺陰險狠毒,嗜殺成性,萬一他施展暗算手段,大他未報,就遭不測,豈不太不合算?”


    公羊春、蘇孫民聞言,不由神色一變。


    赫連燕侯又道:“非是老朽危言聳聽,也非老朽勉強二位行止,你我萍水相聚,極是難得,暫請兩位屈留一日,借這天龍寺備水酒一席,聊盡老朽的敬意如何?”


    公羊春、蘇孫民二人推辭不得,遂道:“恭敬不如從命。”


    赫連燕侯疾遣人去附近鄉鎮購買酒席應用之物,絕口不提大涼之事。


    一夜無事,拂曉在即,公羊春、蘇孫民一揖辭,赫連燕侯率眾恭送至無龍寺外,作別而去。


    公羊春、蘇孫民在毒龍穀中,觸目慘象,令人心驚。


    屍體經一日風吹日炙,已經腐爛,腥臭令人作嘔。


    兩人見此情景,麵冷如冰。


    突然——


    穀外掠來十數條人影,前行三人是高鬢背劍老道,舊袍絲絛,大袖飄飛。後隨九名老少不一,皆俗裝打扮,個個目光炯炯,太陽穴高高隆起,步履輕捷,足不揚塵。一望而知自是武林好手。


    三個老道對毒龍穀慘狀似早有所聞,皺了皺眉頭停住腳步。中立道人,四顧了一眼,微唱了聲道:“施主雄才大略,不想也有此閃失。”說時,忽見公羊春、蘇孫民兩人疾步奔來,目光不禁凝注在兩人身上。


    公羊春見此道人懷有敵意,不禁動怒,冷笑道:“你這牛鼻子,老夫身上有什麽好瞧的?”


    突然一聲暴喝如雷道:“你敢是瞎了眼不成,當著點蒼掌門人自稱老夫。”一個彪形大漢怒目而視。


    公羊春微微一愕,長長哦了一聲,麵上泛出一絲笑容,說道:“這可就失敬了,原來是點蒼掌門。”


    中立道人答道:“不敢,貧道鬆清。”


    公羊春道:“還有兩位定是點蒼高人,請一並賜告。”


    鬆清真人道:“這是貧道師弟一名鬆雲,一名鬆霞,兩位施主可否請見告來曆,以免貧道失敬。”


    公羊春傲然一笑道:“我倆本江湖野人,名不見經傳,不問也罷。”


    彪形大漢一步閃出,冷笑道:“兩位好狂妄無禮,既非武林三頭六臂人物,見著敝掌門,為何大模大樣……”


    公羊春大怒,目光逼視,狂笑道:“老夫雖不是三頭六臂,見著邱道嶺老賊照樣伸手招惹,點蒼是什麽東西!”


    鬆清真人氣得一瞼鐵青。


    隻見彪形大漢拔劍出鞘,疾躍而起,一式“鳳凰三點頭”,震出三點寒星,猛向公羊春攻去。


    公羊春似乎未把那彪形大漢放在眼內,直待劍大距胸前僅五寸左右,公羊春突然身形一斜,肩頭鋼刀應手而出,隻見寒光疾閃,一聲淒厲慘嗥,彪形大漢已是屍分三截。


    點蒼三道不由大驚失色,看出公羊春武功怪異,身手高絕,不敢貿然出手。


    身後八人紛紛大喝出口,齊齊撲出,將公羊春圍在當中。


    蘇孫民立在一旁,冷著麵孔無動於衷。


    公羊春哈哈狂笑道:“休說你等酒囊飯袋不堪一擊,就是點蒼合門之眾聯手合攻,又奈我何?”


    鬆清真人麵色連變,激怒難忍,身形跨出了半步,倏又收住,麵露微笑道:“既然施主如此說,貧道就在點蒼恭候大駕。”說罷,向八人喝道:“回來。”那八人不敢違抗掌門之命,悻悻然退在三道身後。


    鬆清道人合掌稽首道:“但願兩位施主口能應心,毋使貧道望眼欲穿。”


    公羊春沉聲道:“老夫隨後就到。”


    鬆清真人疾轉身軀,領著八人奔出穀口,鬆雲、鬆霞兩道狠狠打量了公羊春、蘇孫民兩眼,亦轉身奔去。


    蘇孫民望著公羊春道:“這樣也好,大涼情勢複雜,用不著我等插上一腿,八百裏滇池,平波萬頃,洱海久已向往,可順道一遊。”


    兩人漫漫步出穀口。


    這一切,均落在赫連燕侯計算中,他知道毒龍穀一役,邱道嶺遁逃,如此震驚武林之事,江湖中必相繼而至毒龍穀察觀。


    赫連燕侯何能任公羊春、蘇孫民去大涼壞事,他算準兩人傲性狂妄,途中定會遇上人馬,惹事招禍。


    果然,為他料中。


    公羊春、蘇孫民一出毒龍穀不遠,密莽深草中就閃出點蒼三道,六道怨恨目光遙注兩人身後。鬆雲真人冷笑道:“掌門師兄,我就不信合三人之力不能將這兩個老鬼劈於劍下。”


    鬆清道人道:“此二人武功怪異,勝負尚自小事,他們必是遊連燕侯同路人,萬一不能製勝,反招來赫連燕侯一幹棘手人物,點蒼威望豈不因此落然無存?”話聲微頓,繼又道:“俗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已遣人追蹤,探出他們僅有兩人時,你我下手,生擒活捉必萬無一失,你我暗暗追蹤就是。”說畢,三道身如行雲流水追去。


    日落西山,炊煙四起。


    公羊春、蘇孫民兩人走人一個集鎮。


    這集鎮雖有一條不太短的街道,僅隻兩三行人往來,店肆中已射出昏黃燈光,顯得淒涼冷落。


    他們從黯淡的燈光下進入一家小店棧,命店夥叫了風味酒萊對酌。


    這客棧異樣的沉靜,人聲寂然。他們雖低聲說話,卻聲揚戶外,兩人竟無絲毫警覺。


    兩人對酌暢飲,不覺十斤陳年茅台落肚;忽感丹田一陣火熱如焚湧上,疾轉腹痛如絞,惡心欲嘔。


    公羊春不禁麵色大變,忙道:“酒中有毒,你我中了暗算。”


    蘇孫民究竟比公羊春練達鎮靜,忙運功逼住毒性,低聲道:“不可自亂腳步,趕緊逼住毒氣。稍時必有人潛入室內察視你我情形。”


    公羊春聞言忙封住穴道,將毒氣盡逼入空穴。


    蘇孫民突然“撲通”跌坐地上,並打手勢示意公羊春藏往門後。自己則身形一歪,斜靠牆壁,兩腿微曲,掌蓄暗勁,一觸即發。


    公羊春先是一怔,隨即領會蘇孫民用意,疾往門後一站,屏聲凝息。


    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門外響起了落足微聲。忽地,虛掩著的一扇門“吱溜溜”慢慢推了開來。門外那人異常小心,久久不入,探聽室內有無異狀。


    蘇孫民倏地兩眼緊閉,似中毒不醒。


    公羊春立於門內,兩眼目光逼射,眉泛殺機,隻要有人一踏入,立時發難出手。


    木門隻推開了一半兒,門外顯出一條瘦長人影,形如鬼魅,使人不寒而栗。


    蘇孫民微睜一絲眼縫,隻見那瘦長人影麵上木然,一無表情,竟是不動分毫。


    又是一盞茶時分過去,蘇孫民、公羊春倆人心中大急,躍躍欲動,又自強行按捺,不出一聲。


    忽地,瘦長人影伸掌向藏身門後的公羊春一揚,隻聽公羊春發出一聲悶哼,兩腿癱軟,歪身跌坐於地。


    蘇孫民見狀大驚,一躍而起,出式“橫斷雲山”直撲向門外,一股洶湧勁風直奔那人。


    瘦長人影身手飛快,一拉木門,迅疾關上。


    蘇孫民猝不及防,轟的一聲巨響,木門四分五裂,粉碎飛起。因他出式過猛,一個收式不住,竟穿出門外,身未落地,隻覺膝窩一麻,真力頓失,倒在地上。


    這時,暗中傳出一聲森森冷笑,瘦長人影閃現眼前,疾如電光石火點了蘇孫民胸腹數處大穴。


    蘇孫民目毗欲裂,無可奈何,隻暗歎一聲。


    瘦長人影又慢步走人室內,伸指點了公羊春穴道,提出門外與蘇孫民放在一處。


    此時,忽聞兩三丈外一個沙啞聲道:“如何?得手了嗎?”


    瘦長人影冷笑一聲,道:“一網成擒,他們能逃得了嗎?”


    公羊春、蘇孫民兩人雖已被點中穴道,身內毒性尚未發作,靈智仍然清醒。公羊春道:“朋友,話要說明,老朽兩人,自覺未與朋友結有前仇,為何施出如此卑鄙手段?


    隻要朋友說出一個理來,老朽死而無怨。”


    瘦長那人冷冰冰答道:“兄弟奉命行事,不知其他,兩位稍時就知。”說時,屋中又走來一個魁梧大漢,望了蘇孫民、公羊春兩眼,向瘦長漢子道:“這兩人如今作何區處?”


    “每人挾一個不就完了麽?”


    “依小弟來看,既然他們被點了穴道,獨門手法不易解開,不如命他們自行走去,以免惹人疑心,諒他們也無法逃走。”


    瘦長漢子微一沉吟,頷首道:“也好。”於是,伸手取出蘇孫民、公羊春兩人膝上所中釘形暗器,道:“兩位最好不要逞強,隨著兄弟走吧。”


    蘇孫民、公羊春一躍而起,冷笑一聲,隻得隨著瘦長漢子步出鎮外。


    那魁梧大漢緊隨兩人身後走去。


    冷月迷蒙,野風肅殺。


    四人走出鎮外,步人一片荒涼郊野,疏林梟鳴,野草侵膝,竟是越走越荒涼。


    蘇孫民暗中留神四外景物,不知走向何處,心中默默思忖這兩人是何來曆。


    他疑心是點蒼所遣,仍未能確定。自己雖行走一如常人,無奈被人點穴,兩臂癱軟,功力半廢,無可逃逸。


    公羊春突然大喝道:“朋友,你要將老夫帶往何處?”


    隻見瘦長漢子疾轉身軀,目光如電,“霍”地伸手一揮。


    “啪”的一聲脆響,公羊春右頰挨了一個耳光,五隻指痕頓現,牙齒打落兩個,火辣辣的灼痛。


    瘦長漢子冷笑道:“身入羅網,還自稱老夫,這一嘴巴是你狂妄無禮的現世報。”說畢,又轉過身軀,慢慢前行。


    公羊春生平未遭此辱,不禁氣得目毗欲裂,渾身撼震。蘇孫民示意他要忍耐,否則徒然受辱。


    正是虎落平陽受犬欺,公羊春打落牙齒和血吞,猶不能還嘴還手。


    後麵那大漢哈哈大笑道:“這才叫作自討無趣。”聽入蘇孫民、公羊春耳中,宛如針刺刀紮。


    突然,前行瘦長漢子轉入一片鬆林中,鬆林盡端,隱隱現出一片屋宇,聳脊飛簷,似為一座寺廟,走得近了,方看清原是一座巍峨道觀。


    觀前兩株參天合抱銀杏,觀內一星燈火俱無,死沉沉地,似無人一般。


    瘦長漢子突然轉身道:“兩位請稍候。”疾行而入。


    蘇孫民凝目打量這座道觀,隻見觀門上一塊木匾,月色斜射中呈現三個大字:“通天觀”。


    門側尚有一付對聯:


    “具極大神通一氣三清拯盡四洲黎庶,


    顯無邊法力高龍坎虎修成萬劫金仙。”


    這座通天觀建築雖宏敞巍峨,但年久失修,觀牆粉堊斑剝脫落。


    移時,瘦長漢子快步走出,道:“兩位隨兄弟進去。”


    蘇孫民、公羊春此時橫了心,昂然走入觀門,隻見三清古殿中燈光突然一亮。殿中赫然坐著點蒼掌門鬆清真人,兩側坐著鬆雲、鬆霞,此外並無一人。


    蘇孫民不禁一怔,放聲大笑道:“想不到一派掌門,竟然使出如此卑鄙手段。”


    鬆清真人麵色一冷,如罩嚴霜,沉聲道:“胡說。貧道曲意保全,才如此施為,不然,兩位早棄屍荒野。如今,尚有數撥黑道高手非欲置兩位死地不可,貧道才略施小計,免你們於非命。”


    公羊春冷笑道:“誰信你鬼話。”


    鬆清真人又道:“兩位來此,不知有無形跡敗露?望兩位知無不言。若支吾不答,捱延時刻,恕貧道不能保全。”


    蘇孫民淡淡一笑道:“不知兩位要問我些什麽?”


    點蒼掌門鬆清真人撫著三綹長須,微笑道:“貧道原先不知兩位來曆,後聽一位黑道高手說在灞橋曾見過兩位,才知是蘇孫民、公羊春兩位老師。黑道高手盛讚兩位武功蹊徑別樹,獨創一格。”


    蘇孫民不由相信了三分,隻聽點蒼掌門又道:“毒龍穀一役不知是何人主持?兩位參與其事,必然盡悉內情。”


    公羊春厲聲道:“江湖無人不知是廬山山主赫連燕侯所為,你這不是多此一問麽?”


    鬆清真人眉頭微微一皺,道:“隻廬山山主及其手下麽?難道無別門派人物參與?”


    蘇孫民道:“雖有其他門派,隻都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人物。”


    鬆清真人麵色一愕,道:“想來二位必與廬山山主為深交盟友?”


    蘇孫民道:“萍木偶聚,陌不相識。”


    二道不由麵麵相覷。沉默了一陣,鬆清真人麵堆親切的笑容道:“兩位可否聽說過廣成二寶麽?”


    蘇孫民麵泛不屑之容道:“道聽途說,偶有所聞,言人人殊,豈可輕信?”


    鬆清真人道:“風聞二寶落在赫連燕侯手中,兩位可知他的行蹤麽?”


    蘇孫民、公羊春初入中原時,就聞廣成二寶之名,但究竟屬何物,毫無所知,所以對此事漠不關心,聞得鬆清真人之言,暗笑道:“赫連燕侯就在天龍寺,隻怪你等半途而廢,”內心忖思,赫連燕侯一番盛情款待,豈可仿小人之行,立即冷笑一聲道:“赫連燕侯與邱道嶺勢不兩立,形如水火,必將赴大涼一行,你等如要獲知他的行蹤,前往大涼等候,定可相見。”


    鬆清真人暗道:“這還要問你麽?”口中又問道:“兩位真不知廣成二寶在赫連燕侯手中之事麽?”


    驀地——


    點蒼三道不由臉色一變,三人先後離座而起。


    殿外傳來一聲震天大笑道:“牛鼻子,你這種問法,想套出他們真言豈非作夢?待在下略施手段,保管他源源本本說出,一字不遺。”


    殿外人影連閃,走進十數武林高手,說話之人乃一頭大身矮,獠牙外露,身穿一件寬大黑袍怪人。


    那人一踏人,望了蘇孫民、公羊春兩人一眼,看著鬆清真人道:“你這牛鼻子太不夠江湖義氣了,擄到人質,在此套問真情,卻不告知駱某,幸巧駱某不受你騙,恐有蹊蹺半途折回尋來。”說時哈哈一聲大笑道:“俗雲見者有份,駱某亟欲知道廣成二寶下落,恕我駱某有僭了。”徑向蘇孫民兩人走去。


    點蒼三道麵麵相覷。


    那瘦長漢子忽大喝一聲,一劍揮出,帶著一片銳厲嘯聲壓向頭大身矮之人。頭大身矮怪人竟被他強猛劍招逼退了三步。


    點蒼三道麵上同時泛起一絲笑容。


    瘦長漢子一招得手,劍勢更自辛辣疾厲,左掌暗中冷打出一把暗器。


    頭大矮身怪人立感左肩一麻,自知中了暗算,不由泛出殺機,淩空而起,身化大鵬展翅,右掌凝聚陰毒掌力,雷霆萬鈞壓下。


    鬆清真人料知瘦長漢子必遭不幸,身形一閃而出,可惜遲了一步,瘦長漢子隻覺潛猛陰寒之氣勁按胸前,眼前一黑,心脈已被震得斷絕。


    瘦長漢子雖然廢命,頭大矮身怪人卻已中了暗算,感覺左肩麻癢循著氣血逆攻髒腑,麵上異常難看。


    點蒼三道這時拔劍出鞘,一語不發,向駱姓頭大矮身怪人撲過去。


    武林九大門派中,點蒼向以劍術獨創一宗自誇,雖非曠絕古今之學,卻也凶猛詭奧。駱姓怪人怎是點在三道聯手合毆之對手,何況又身負毒傷。


    隻見頭大矮身怪人強自冷冷一笑道:“三人合擊一受傷之人,不也顯得人無武林高手之襟懷了麽?”


    點蒼三道沉陰不語,三劍同時襲到,隻見劍影飛漫,如疾風吹雪,把頭大身矮怪人圍在中間。


    頭大身矮怪人自知性命難保,但卻強自堅持,小心翼翼,伺機尋找點蒼三道破綻,以便脫身逃跑。


    點蒼三道似已看出怪人的想法,更加緊搶攻,劍風狂嘯,把頭大身矮怪人圍住,動彈不得。


    頭大身矮怪人破口大罵:“三個牛鼻子,何必下此毒手!駱某隻不過欲幫你等弄出口供,卻反被你等門下暗算,動此殺機,如今又以三對一,真是無恥之極!”


    點蒼三道也不答話,冷冷一笑,劍勢更緊,招招不離怪人重要穴位。


    頭大身矮人論武功已略遜一籌,招架不住,正欲再出口一罵,此時左肩之毒已沿各脈絡逆攻,由上而下,更覺力不從心,掌勢一緩,點蒼三道趁機搶攻。


    矮人忽橫下一條心,一招“撥雲見日”向點蒼三道掃去,隻聽勁風厲嘯,指鋒如刃而至。


    點蒼三道不禁一驚,不想如此落敗之人還有如此攻力,忙各退後三步,揮劍而出,點向怪人腕穴。


    怪人如今功力已失大半,義加毒氣上頂,已是動彈不了分毫。


    點蒼三道見有機可乘,雙雙飛身向前,插入矮身怪人胸中,隻聽矮怪人狂嗥一聲,口中噴出一口汙血,兩眼上翻,身體緩緩縮了下去。


    點蒼三道抽回k劍,長出了一口氣,頭上業已汗水淋淋。


    鬆清真人緩緩轉過頭來,看著蘇孫民、公羊春道:“二位想好了嗎?在下再問一句,可知赫連燕候的行蹤嗎?”


    公羊春昂首道:“在下業已說明,要尋赫連燕侯,必去大涼。”


    鬆清真人冷笑一聲,左臂微抬,緩緩伸向蘇孫民、公羊春身前。


    二人不禁心神一震,喝道:“你要幹什麽?”


    鬆清真人沉聲道:“要二位講出赫連燕侯和廣成二寶的行蹤。”


    鬆清真人止在審問蘇孫民、公羊春兩人,驀地——


    殿外響起一聲長嘯,繼而嘯聲連出,傳穀轉空,蕩人心肺。


    點蒼三人不禁大驚,回首麵麵相覷。隻聽殿角有人森冷一笑,沉聲道:“閣下欲找赫連燕侯麽?在下就是。”


    點蒼三道大吃一驚,正欲看個究竟,忽地燈光一暗,刹時殿內漆黑一片、三道人忙抽出長劍,蓄勢待發。卻聽得殿中一人朗笑道:“來,掌燈。”


    燭光複亮,殿上多出九人。


    兩個身材高大、神威凜凜老者立在殿角,一個風華絕代少女與一玉樹豐神美少年並肩立在殿中。


    在一對俊美少年身後立著一個白發紅顏黑衣中年婦人,之後尚有四個身穿黑色長衫中年內家高手。


    鬆清真人驚得麵色慘白,知道九人並非等閑之輩,壯著膽問道:“九位施主何方高人?請賜告貧道,以免貧道失敬。”


    殿角威儀肅穆的老者宏聲大笑道:“算你還有點眼力。


    竟然來肆意呈強。老朽赫連燕侯,其餘的人你不必問,老朽僅指一位就夠你頭痛……”說時手指白發紅顏中年婦人,接道:“這位是舉世聞名的苗嶺雙仙,碩果僅存的黑衣玄女尹如蔚。”


    點蒼三道心神大震,已知大勢不妙,但尚欲作垂死掙紮。


    隻見那俊美少年掠至蘇孫民、公羊春身前落指如飛,點遍二人身上穴道。兩人頓感麻癢漸止。那少年拔出兩支二棱鋼錐,托在掌心仔細觀察了一番,大步向點蒼三道走去。


    鬆雲自知不妙,大喝一聲:“施主再要走近,恕貧道無禮了。”那少年默而不答,仍是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點蒼掌門鬆清真人心焦如焚。他曾在殿外設遍埋伏,甚多高手,先是頭大身矮怪物不速而至,後又是眼前赫連燕侯九人,如入無人之境,事前未得一點稟報,難道均遭毒手了嗎?


    盡管尚有甚多後援與自己約定在此聚合,同往大涼,但最遲要在天亮之後才能趕至,緩不濟急,為之奈何?


    他們所畏懼的是赫連燕侯、尹如蔚兩人。隻要絆住赫連燕侯及尹如蔚兩人,安然撤離諒無問題。但眼前最難解決的是如何能絆住或引開赫連燕侯及尹如蔚兩人。鬆清真人心中雖作此妄想,其實殿內九人,無一不是棘手人物。


    那少年步步逼近鬆雲道人,鬆雲突然淩空拔起,劍起“飛瀑橫流”從空疾轉而下,向少年雷霆萬均壓下。


    豈料少年比他更快,猿臂一探,疾如電火石光,五指扣住劍身,右手接連而出擊向鬆雲。


    鬆雲道人隻覺右臂一陣劇烈的撼震,長劍脫手飛出,“劈啪”兩聲脆響,頰上火辣辣挨了兩個嘴巴。鬆公道人踉踉蹌蹌跌出數步,嘴角鮮血外溢。


    那少年搶得鬆雲道人掌中長劍,迅疾反身探出一劍,灑起一片劍雨。


    恰好鬆霞道人一招“飛瀑橫流”接著,響起了一串金鐵交鳴之聲。


    刹那間,滿殿劍氣一收,隻見鬆霞道人一件藍袍被割得絲絲片片。手執一柄斷劍,臉色慘白,神態不勝狼狽。


    點蒼掌門見少年身手高超,轉瞬間擊敗兩師弟,不禁臉色大變,出聲道:“施主何人?”


    少年答道:“在下嶽洋。”


    嶽洋一麵說著,回身走向蘇孫民、公羊春,探懷取出兩顆藥丸,喂入兩人口內。


    點蒼掌門忽然轉念,與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拚,或可趁機衝出殿外。


    鬆清思念未定,不料嶽洋已橫跨一步,走向自己,不由疾往左飄,掌中長劍揮出一招。


    嶽洋卻比他再快了一步,鬆清真人隻覺腕脈一緊,如中五隻鋼鉤,被嶽洋五指緊緊扣住腕穴。


    嶽洋身法未停,彈指之間,鬆清、鬆雲、鬆霞三道均被製住。


    五個點蒼門下見狀,不由膽寒魂飛,奮不顧身向殿外衝去。


    蘇孫民、公羊春方才受點蒼之辱怨毒在心,雙雙大喝一聲,飛身一躍,阻在五人之前,手起刀落,五人先後斃命。


    兩人心猶未曾,又疾奔點蒼三道身前,目中泛出森森殺機。


    三道不禁各自打了個寒顫。


    公羊春冷笑道:“六月債,報得快,牛鼻子,你也嚐嚐味道。”


    他在鬆雲、鬆霞懷中搜出十數隻三棱鋼錐,獰笑一聲,向蘇孫民道:“老大,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與蘇孫民各分一半三鋼錐,用重手法釘入鬆雲、鬆霞兩道四肢穴道。


    兩道此時已無分毫抵抗之力,任由宰割,痛極慘叫出聲,額上汗如雨下。


    公羊春意猶未盡,手持三棱鋼錐正欲釘入點蒼掌門穴道。


    突然赫連燕侯出聲阻道:“公羊老師,請手下留情。”


    公羊春不禁一怔,道:“如此惡人,赫連山主為何要替他求情?”


    赫連燕侯微笑道:“老朽豈是與他說情,但此人留下還有用處。”


    公羊春不禁一怔,道:“留下這種惡人,還有何用處?”


    赫連燕侯宏聲大笑道:“安排食餌,穩釣金鼇,大明前後,兩位自然明白。”


    鬆清真人聽得明,心知皆落入人家耳目中。一派掌門之尊懊悔不及,不由暗自落下兩行清淚。


    尹如蔚道:“我尚欲采集藥草,無暇多作逗留,大涼後會有期。”說著身影一閃,掠出殿外疾杳無蹤。


    東方發白,天邊尚有兩三殘星。


    通天觀殿外陸續飛馳而來許多人影,一撥接一撥,有進無出。


    日上三竿,陽光普照。


    通天觀內三清大殿中橫躺著六七十具軀體,有的已死,有的功力盡失,暈迷不醒。


    鬆清真人僵死於座上,目瞪口張,死不瞑目,一代掌門,如此下場,令人可悲可憐。


    赫連燕侯等人已離開通天觀並日夜兼程趕奔大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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