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高掛天際,郊野靜謐如水,三梟一路疾奔如飛,卻不料有人在後暗輟。


    天未亮,三梟便已投入衡山城外客棧內。


    一路行去,由於夜行日宿,形跡慎密,雖未遇上什麽難阻,卻耳聞傳言紛歧,愈來愈盛,多半要對三人不利,不禁心驚肉跳。


    途中非一日,但安然抵達韶州,三梟隻覺疲累日甚一日,從衡山起即覺如此,落店後即進食沐浴,再倒在榻上呼呼大睡,一覺醒來,已是日影西斜,但感疲累尚未盡複,練武人不應如此,何況三梟武功極高,百思不得其解,略事調息行功,飽餐後立即上路。


    然而,疲累之感日甚一日,在韶州客棧內三梟已覺兩腿沉重,腰痛背酸,憂心忡忡不已。


    方欲就寢之際,突聞店夥數人進入鄰室,送上酒菜後鄰室數人即聚飲低聲談話。


    隻聽一人道:“多日來查訪,燕雲三梟形跡宛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諒係亡命天涯了,可惜翡翠玉佛竟為三梟帶走,令主極為震怒,恨三梟誤事,若然獲擒,三梟必遭慘死之禍。”


    另一人冷笑道:“你太多言了,言多必失,我等已奉命趕回分舵,另有差遣,你我僅奉命行事,何必過問其他,自找煩惱。”


    鄰室等人立時轉言其他,天南地北,茫無邊際。


    三梟不禁暗暗心驚,知這些人之外還有其他人追覓自己三人下落,尚未正午,三梟離店趕向大羅山中。藤蘿密翳,蒼翠插雲,三梟已找到當日埋藏玉佛壁隙山洞,隻覺兩腿浮軟,一陣耳鳴目眩。


    驀地——


    洞外深穀中隱隱傳來數聲長嘯,三梟不禁大驚失色,此時此刻已無力應敵,勞品麵如土色,道:“不好,我等三人形跡已落在追蹤眼中。”


    嘯聲愈來愈尖銳響亮,不言而知來人已近。


    杜奎苦笑一聲道:“我等已成甕中之鱉了!”


    突聞洞下喝叱聲起,金鐵交擊,嘯風破空入耳,敢情來的是同一目的而尖銳對立武林人物。


    雷九雲忙道:“速挖出玉佛趁機逃走!”


    杜奎黯然一笑道:“杜某兩足酸軟乏力,兩位速抱出玉佛逃去,無須顧及杜某了。”


    雷九雲勞品何嚐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相視苦笑。


    忽聞洞外傳來一聲歎息道:“三位迄至如今尚執迷不悟,積重難返,死得未免不值!”


    杜奎麵色大變,高聲道:“尊駕是何來曆,敢請當麵說話?”


    “老朽不能進來,三位是否知道在裘觀海處當眾展視紅鏢之際,已為江華嶽發現!”


    “江華嶽是何人?”


    “他就是奉命來在雙燕堡與三位聯係,哪知一步之差,竟事與願違!”


    三梟聞言心神猛凜,杜奎道:“既然江華嶽發現在下三人,為何不立即出手?”


    “貴門主誌在追回玉佛毒珠,更三位已罹受無形奇毒,再過三日恐武功全然消失。”


    三梟不禁膽寒魂飛,麵無人色。


    隻聽長歎一聲道:“江華嶽受命一路追蹤,在三位酒食中下微量之毒,使三位疲累之感日益加深!”


    杜奎隻覺心驚肉跳,知所言句句是實,忙道:“尊駕見告德重心感,但不知尊駕真正用意。”


    “老朽並非誌在玉佛毒珠,而是追查主凶真實來曆,如三位明白見告,老朽不但能將三位救出險境,更保證三位不死。”


    杜奎道:“不瞞尊駕,在下三人也不知。”


    “老朽知道,三位隻須明白見告受命經過先後詳情,老朽自會循緒追查!”


    燕雲三梟相視了一眼,知安然逃去已是絕望。


    老朽語聲又起:“再過片刻,三位隻有束手就擒了,如不置信,三位可行功運氣,真力尚可運用自如麽?但最好謹勿嚐試,否則將武功盡失,再者老朽亦不願乘人於危,三位倘成擒後,老朽仍可從這些人身上循跡查明,不過倍加艱幸罷了。”


    杜奎道:“在下等應允就是!”


    洞口藤蔓內搜搜搜魚貫穿入三個黑衣勁裝漢子。


    隻聽蒼老語聲傳來道:“速點他們‘天樞’、神藏’、‘精促’三處穴道,阻止毒性侵入內腑。”


    黑衣漢出指如電,燕雲三梟應指倒下。


    □□□


    金鷹鏢局局主裘觀海急得如熱鍋上螞蟻般團團亂轉,渾沒主意,鏢局上下亦憂心如焚,無精打-,坐臥不寧。


    副總鏢頭三陰絕戶掌藍仲威道:“局主,真個無計可施了麽?”


    裘觀海道:“藍賢弟,你我隻有等,此外別無良策!”


    “等什麽?”


    “等待托鏢原主來到,一箱金珠珍玩價值連城,風聲已傳了開去,他們一定會到。”


    藍仲威搖首苦笑道:“恕屬下直言無忌,局主如何璧還原鏢?”


    裘觀海道:“賢弟委實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襲某忖思再三,隻覺此乃極歹毒的陷井,你我已身陷其中,無法自拔。”


    藍仲威詫道:“局主是說托鏢人就是盜鏢人麽?”


    “不錯,裘某認定如此,或可從他們身上追回,重振金鷹鏢局威譽。”裘觀海苦笑了笑接道:“萬一並非他們所為,也好討一個寬限日期追回原鏢。”


    藍仲威暗道:“也隻有此法可行了。”


    宅外忽傳來急如驟雨奔雷蹄聲,倏又寂然而止,隻見一鏢夥急急奔入稟道:“長沙府衙朱捕頭求見!”裘觀海不禁一怔,忙道:“就說裘某出迎!快去!”霍地離座隨著鏢夥快步趨出。


    長沙府衙捕頭朱彥四旬開外年歲,濃眉大眼,貌像威武,雖下得馬鞍,卻單手握著絲韁未放,目睹裘觀海快步走來,朗聲道:“裘局主,知府大人命朱某請局主同往府衙一敘!”


    裘觀海神色一變,道:“裘某身犯何罪?”


    朱彥哈哈大笑道:“裘局主想到哪裏去了。”隨即附耳低聲道:“那托鏢的正主見現在府衙,千萬不可輕易泄露,否則局主難免不測奇禍。”


    裘觀海忙囑鏢局上下不得擅離,等候其返回,由鏢夥牽著一匹駿騎,與朱彥雙雙躍上馬去,揮鞭快馬奔往長沙,黃塵滾滾,瞬眼遠去無蹤。


    雙騎馳越一條鬆徑後,突由林內掠出一個少女及一雙壯健少年,玄衣勁裝,肩帶兵刃。


    那少女不過二九年華,蠻腰似柳,雖不甚美,卻嫵媚逗人喜愛,一雙晶澈明眸又圓又大,唇邊長著一顆粟米大小黑痣,更平添了幾分俏麗,但眼神不時逼泛殺氣。


    一雙健壯少年均年在廿五六,麵目陰沉,鷹揚虎視,傲氣逼泛眉宇,卻對少女神情異常敬畏。


    少女目送朱彥、裘觀海兩騎身影遠去後,發出一聲冷笑道:“你們猜測裘觀海此去是否尚須返回?”“當然尚須返轉,不出一個時辰便可見到,蘋姑娘,在下獨自一人必取下裘觀海頸上人頭!”


    少女麵色立時罩上一層嚴霜,叱道:“烏雲飛,怪不得小姐一再囑咐,說你們二人自恃武功高強,動輒殺人,恐為本門引來是非,若敢故違,命我廢了你們一身武功,打入地牢!”


    烏雲飛麵色如土,道:“在下是請命蘋姑娘,怎敢妄自殺人!”


    另一少年道:“蘋姑娘,是他胡亂說話,怎麽把在下黎環也拉上了!”


    少女嬌笑一聲道:“你們兩個誰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烏雲飛道:“小姐遣蘋姑娘來此,難道不是取裘觀海性命麽?”


    少女叱道:“誰說的,你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定然壞事,趕緊回轉分舵候我返回。”


    黎環忙道:“我們走了,蘋姑娘不是手下沒有辦事的人了麽?望蘋姑娘收回成命。”


    少女鼻中輕哼了一聲不語,似在思索一椿難解之謎,秀眉深皺。


    烏雲飛忽麵色微變道:“有人來了!”


    三人迅疾閃入鬆林隱去。


    但見四條身影慢步飄然走來,原來是金府少主追魂三絕劍金獨白偕同三個短裝老者,金獨白一入鬆林,即環顧了一眼,頷首道:“此處甚好,稍時裘觀海必經由此處,我等立即攔截,切莫被他脫逃。”


    一頭發花白老者道:“如此一來,豈非長沙金家要背上劫鏢黑鍋麽?”


    金獨白道:“在下又不傷害於他,隻須問明他去長沙府衙何故?在下實未料到裘觀海與朱彥有此深厚的交誼!”


    “倘老朽所料不差,裘觀海極可能已知劫鏢者線索,向官府求助,但裘觀海鏢貨究竟何物?謠傳紛歧,莫衷誰是,難道真是翡翠玉佛麽?”


    金獨白道:“無須胡亂猜測,稍時自可知道,裘老兒一身武功卓絕,並非易與之輩,隻要攔截不可傷他!”言畢先後隱入鬆林而杏。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隱隱傳來奔馬蹄聲,由遠漸近,亮脆入耳。


    果然裘觀海一騎如飛奔來,到得臨近,忽聞林中傳來一聲大喝道:“站住!”


    裘觀海聞聲知變,倏地離鞍騰起,欲穿空飛去,半空中似遇重阻,身形急沉落地。


    迎麵人影疾閃,現出金府少主金獨白。


    裘觀海不禁勃然色變,冷笑道:“金少主,裘某與你毫無過節,令尊麵前裘某也未失禮,一再無事生非為何?”


    金獨白微微一笑道:“局主海涵,事非得已,在下年前方從嶺南雙燕堡回來,茲事體大,又受人之托不得不爾。”


    裘觀海麵色一變,厲聲道:“裘某與雙燕堡之事毫無幹係,金少主豈不張冠李戴,陷人入罪。”


    金獨白道:“在下並不願與局主為難,隻是想問明一事,貴局所保的紅鏢究是何物?”


    裘觀海道:“無可奉告,但絕非翡翠玉佛。”


    金獨白道:“有何為證?”


    裘觀海怒道:“敝局保鏢難道尚須向金府稟明麽?”


    金獨白冷冷一笑道:“在下一再申明,必須知道貴局所保的究係何物,證實確非翡翠玉佛後,在下自當謝罪,局主既然堅持不允見告,在下也隻有得罪了!”


    裘觀海不禁狂笑道:“就憑你也配!”雙掌呼的劈出,勁風如潮,勢如推山撼嶽,塵沙狂湧。


    金獨白疾飄開六七尺開外,反手撤出肩後長劍展開,一道匹練若飛虹貫日刺向裘觀海胸坎重穴,大喝一聲:“上!”


    三個老者分三才之位在鬆林中一湧而出。


    但,身形甫現,忽麵色一變,三老者迅聚一列橫身,眼前現出一蒙麵持劍少女,身後烏雲飛、黎環橫劍而立。


    少女叱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三個老賊去年端午做得好事,還不納命來!”


    三老不禁一呆,卻不料少女一劍橫揮而出。


    劍式看來平實無奇,其實玄詭已極,三老隻覺閃避不開,忙仰身倒竄,哪知劍勢竟快得出奇,腰脅一冷,張嘴發出慘嗥,三老攔腰斷成兩截,鮮血噴湧,屍橫在地!


    金獨白展開劍法與裘觀海掌力猛烈拚搏,見狀不由大駭,急攻一劍迫得裘觀海挪開,趁機穿空騰起,宛如流星曳空而去。


    烏雲飛、黎環二人大喝道:“哪裏走!”雙雙追出。


    蒙麵少女飛掠在裘觀海身前,掌心托出一物。


    裘觀海一眼瞥明,神色立凜,忙躬身道:“令主有何吩咐?”


    蒙麵少女道:“令主有命,半年期內不準有所行動,如無必要,本門之間也不得彼此傳訊,俟風平浪靜後另有後命。”


    裘觀海躬身道:“屬下遵命,但金鷹鏢局失鏢,更被嫁禍栽贓,屬下方寸已亂,失鏢又與官府中有關,屬下已具下切結,限半年期內追回。”


    不待裘觀海言畢,蒙麵少女即道:“本門已知,但本門無能為力,不如相求同道協助,諒燕雲三梟泄秘,已約莫猜出你真實身份,希好自為之,毋招不測之禍,你去吧!”


    裘觀海麵色大變,躬身道:“屬下告辭。”疾奔而去。


    烏雲飛黎環疾掠而回,道:“蘋姑娘,金獨白已逃回長沙府城。”


    蒙麵少女叱喝道:“咱們也走,暗中監視裘觀海舉動!”


    □□□


    長沙金府在三湘首邑赫赫有名,-震江湖,府邸宛如京師王公巨宅,門前石獅照壁,朱漆銅環,庭宇深邃,曲欄迂回,花木秀發,園林如畫。


    金獨白獨自一人端坐翼亭內,凝望雲天,似不勝重憂,愁眉難舒。


    隻見一個家院裝束老叟快步走來,步履矯捷,一望而知必身蘊上乘武功。


    金獨白發覺家院走來,即道:“金福,探聽如何?”


    金福道:“稟少主,死者已就地殮葬妥事,金鷹鏢局一行現俱已返回局內。”


    金獨白愕然道:“裘觀海不準備追回失鏢麽?”


    “回少主的話,那失鏢確係一箱金珠古玩,價值連城,托鏢人在官麵上有極大的勢力,故府衙捕頭朱彥帶裘觀海去見托鏢人具下切結,期以半年務必追回失物。”


    金獨白暗道:“如此說來,裘觀海真的為人用移花接木嫁禍東吳了。”


    家院金福又道:“稟少主,那雙燕堡葉姑娘及程姑娘均離開府城了,命人帶信轉告急於尋出其弟下落,又與葉老夫人相約,不及走辭深以為歉!”


    金獨白聞言麵色一變,似有所失,懊喪苦笑道:“葉姑娘豔如桃李,冷若冰霜,我用心良苦,怎不獲一絲青睞,為之奈何?”


    家院金福道:“少主不可自苦,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葉姑娘家遭巨變,姐弟手足情深,怎能顧及兒女之事。”


    金獨白望了金福一眼,頷首讚許道:“不錯,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突地一個家丁奔來,手持信函稟道:“陰陽雙煞命人下書約請少主作生死一戰!”


    金獨白兩眼逼射殺機,接過展閱,嘿嘿冷笑連聲道:“雙煞為報刁三維慘死之仇,這筆賬均記在我金獨白頭上,刁三維那班狐群狗黨也以雙煞為首,端午日約在九華南麓討回公道。”


    金福道:“這些宵小鼠輩,自有取死之道,何堪一擊。”


    金獨白將書信揣入懷中,緩緩立起,示意金福退下,向宅外走向城外嶽麓金府別業而去。


    “江南憶,最憶是長沙?嶽麓秋楓紅似火,湘江春水綠如紗,多少故人家?”


    眼前的嶽麓雖無楓林帶醉,滿山紅葉之盛,但穀野開遍了杜鵑玫瑰及雜花,萬紫千紅,絢爛如錦,令人神往。


    金獨白飄然走上幽遼的石徑山道,隻聽林中傳來一個森沉語聲道:“是金少主麽?”


    人影一閃,疾掠出一個四旬開外青衣長衫中年人。


    金獨白見是隴南一怪火彈鬼鞭秦嘯陽,不禁欣喜不勝,忙道:“秦老師回來了。”


    兩人就在道旁草亭坐下晤道。


    秦嘯陽道:“秦某已探明裘觀海與蒙麵少女毫不相識,蒙麵少女誅殺花家三老後,立即帶著一雙少年離去,與裘觀海未交一語,看來蒙麵少女與花家三老結有宿怨,專為尋仇而來。”


    金獨白默然須臾,歎息一聲道:“花家三老昔年結怨甚多,仇家尋仇難免,但事由在下而起非但無力保全,而且對方也不知來曆,傳揚開去,在下何以麵對武林朋友。”


    秦嘯陽勸慰道:“金少主不可耿耿於懷,那蒙麵少女終必露麵江湖,那時再作道理不遲!”


    金獨白麵色沉重道:“因刁三維之死,陰陽雙煞柬約在下端午在九華南麓作生死之搏。”


    秦嘯陽道:“金少主是否應允赴約?”


    “當然要去,”金獨白冷笑道:“在下幾曾怕過事來,隻是……”說著忽而現悵惘長歎一聲。


    秦嘯陽心中恍然明白,哈哈大笑道:“金少主別業內粉黛鶯燕無數,怡情悅目,南麵王不易何獨不能忘情葉姑娘。”


    金獨白麵上一紅,道:“昔漢光武曾言為官莫如執金吾,娶妻應如陰麗華,庸俗脂粉,在下怎能放在眼中。”


    秦嘯陽笑道:“金少主情有獨鍾,難能可貴,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即麵色一整,接道:“秦某聽得一些風聲似對金少主不利。”


    金獨白駭然一驚道:“對在下有何不利,快說!”


    秦嘯陽道:“燕雲三梟身後主使人放出風聲,謂‘葉楚雄昔年聯合同道施展偷天換日手法偷去返魂珠,可惜葉楚雄不明用法,如同廢物一般,恨功敗垂成,故丘象賢葉一葦罹有此難,但長沙金府,澄波鄧府亦不例外。’不測之禍當接踵而至。”


    金獨白大詫道:“這與我長沙金府何幹?”


    秦嘯陽正色道:“擁翠山莊莊主丘玄璣及雙燕堡主葉楚雄在江湖上行跡無端消失,諒陷入羅網,死活不能。”


    金獨白眉頭深皺,道:“既然擒住葉堡主,何愁葉堡主不吐實話。”


    秦嘯陽笑笑道:“此乃秦某猜測之詞,也許葉堡主遁跡天涯,從此不出,無形中掀起軒然大波,燕雲三梟失蹤,似受葉楚雄之命藏起,試問主使人偷雞不到蝕把米,如何能善罷幹休。”忽地麵色微變,右掌望林中一揚。


    金獨白亦覺有異,肩頭長劍應手脫鞘而起,指力一帶,一股青虹寒電離指飛射向林中而去。


    隻見濃葉密枝中火光閃了兩閃,金獨白那柄長劍竟自動飛回。


    金獨白伸手斜攫握住,猛感劍勢甚沉,震得虎口一陣酸麻,不由心神暗凜。


    突聞林中傳來森冷語聲道:“金兄,擲劍手法委實高明!”


    隴南一怪火彈鬼鞭秦嘯陽正欲撲入林中,金獨白似察覺雷聲稔熟,忙伸手攔住,目露駭詫驚極之色,高聲道:“丘賢弟麽?何不現身相見,雙燕堡賢弟誤中暗算,愚兄不勝憂心,看來賢弟已逢凶化吉了。”


    秦嘯陽不禁一呆,知來人必是丘象賢。


    隻聽丘象賢語聲傳來道:“小弟極願與金兄相見,但不可能,小弟已是毒人一個,恐害了金兄,還是如此的好。”


    金獨白麵現淒然之色道:“故人情誼,不啻手足,怎堪咫尺天涯,無法把敘,心中感慨,但不知賢弟有何賜教!”


    丘象賢道:“小弟神智模糊出得雙燕堡不辨東西南北信步走去,遇上一玄門前輩施治,神智武功雖複,卻毒性未除,仗著奇毒激發生機,但不能觸及任何有生命之體,否則對方立時倒斃。”


    金獨白詫道:“如此豈非生不如死?”


    但聞丘象賢傳來一聲憤極苦笑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小弟,那相救小弟的玄門前輩說,要祛除體內奇毒,非找到毒珠及返魂珠不可,否則小弟僅有七年壽命。”


    金獨白心中暗驚,道:“愚兄無時不刻亦在追覓二珠下落。”


    “這個小弟知道,但小弟此來是為了一椿不解之謎請教金兄?”


    金獨白道:“賢弟請說。”


    “天未黎明之際,小弟偶經洞庭湖岸,無意發現金伯父與一蒙麵老叟相偕疾奔,似望江夏而去,小弟未便現身,隻隱約耳聞金伯父言說:“老朽要向葉楚雄問個清楚明白!”


    金獨白大感驚詫道:“家父現在別業,他老人家年已老邁,多年不問外事,昨晚愚兄尚與家父晤麵,莫非賢弟認錯了。”


    林內寂然無聲,須臾才聽丘象賢答道:“也許小弟匆忙之際認錯了人,不過金兄不如趕往別業察視金伯父仍然在麽?小弟身有他事,告辭!”


    金獨白忙道:“丘賢弟暫請留步!”


    靜悄悄地一無回聲,顯然丘象賢業已離去。


    金獨白麵色一變,喝道:“秦老師,你我速去查明丘象賢之言真假!”


    秦嘯陽目泛疑慮之色道:“此人真是丘少莊主麽?”


    金獨白道:“莫非秦老師聽出破綻麽?”


    “這倒不是,”秦嘯陽搖首答道:“僅聞其聲,未睹其人,隻恐有詐!”


    忽見山道上紛紛奔下五帶刀勁裝漢子,神色匆徨,為首一漢子發覺金獨白在,忙飛掠近前躬身抱拳道:“少主可見過老爺子麽?”


    金獨白聞言即知有異,駭然大驚道:“老爺子不在別業內麽?”不待那漢子回答,即右手一拉秦嘯陽,向金府別業奔去。


    五月初夏,在江南尚無炎陽似火,流金礫石的感覺,但人手一扇,揮汗如雨,早晚又自清風徐來,涼爽宜人。


    柳絮飛綿,鶯聲催老暮春季節已是過去,又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采紅時光到來,長沙“天心閣”那日斜陽入暮時分遊客不絕如縷登臨。


    天心閣矗立長沙府城中心,登高一望,湘江一碧如帶,遠山蒼翠擁屏,閣下小池一弘,荷葉田田,蓮花嫣紅,風送清香,沁人心脾,使人留連忘返。


    憑欄一張茶座上坐定一個俊美如玉少年,金冠勒發,眸若黑漆,懸鼻如膽,唇紅齒白,身著一襲藍鑲如意嵌肩乳白緞衫,手握一柄黑骨摺扇,豐神俊逸,倜儻不群。


    閣內擺設得十幾張茶座,其時正是夕陽一抹,晚霞驚天之際,喝茶休閑的卻坐得不少,談笑風生。


    在那少年鄰座坐了三人,一雙背劍少年,年均在二十五六開外,麵膚黝黑,濃眉虎眼,英悍之色溢於眉宇。


    另一玄衣少婦,麵如滿月,貌像姣好,卻神態豪邁不讓須眉。


    隻聽一麵龐瘦削少年道:“師叔他老人家怎還未到來?”


    少婦笑道:“瞧你們兩個,師叔是個有名的酒壇子愛說話,不知碰上了什麽故舊,三杯酒落肚,話匣可也打開了,趕他也趕不走,不過你們放心,三更之前他老人家必然趕到。”


    那少年鼻中冷哼一聲道:“他老人家準談個沒了沒完,準誤事。”


    話尚未了,突聞一個沙沉語聲傳來道:“猴崽子,你越來越膽大包天了,敢編排我老人家的不是,我老人家若然冒火,管教你這猴崽子倒爬出這天心閣外!”


    隻見是一身高不及五尺的短裝老者,頭頂牛山濯濯,突顎尖頷,蓄著疏落落的一部短髭,雪白如銀,火眼金睛,神光熠熠,背插一柄寒鐵點穴劂,生似一隻靈猿。


    在座三人聞聲嚇得麵色大變,慌忙立起,麵龐瘦削少年愧赧麵帶笑道:“你老人家知小侄一向口沒遮攔,大人不見小人過,宰相肚裏好撐船,下次不敢就是了。”


    老者翻眼一瞪,怒道:“下次看我老人家不抽了你的筋才怪咧!”


    少婦目睹老者一手提著荷葉大包小包,另一手提著一壇泥封未揭的陳釀,喲了一聲道:“師叔,你還帶了這麽多酒菜來?”


    老者道:“吃飽了喝足了,才有力氣打架!”


    少婦詫道:“今晚就要動手拚搏麽?”


    老者頷首道:“誰說不是!”說著將荷葉一包包的打了開來,但見俱是牛肉醬雞辣醬,壇酒啟封,芳香撲鼻。


    鄰座俊美如玉少年暗道:“好酒!”卻不便偷窺別人進食,仍自端坐椅上擎箸啜飲香茗。


    其時雲山四合,蒼茫人眼,萬家燈火,閃爍如星,俊美少年忍不住遊目四顧,突發現對角茶座上坐著一個麵目森冷漢子,兩道狠毒眼神不時盯著矮小猴麵老者。


    突又見一個三旬開外薑黃臉膛中年人走上天心閣,就在麵目森冷漢子對首坐下。


    敢情他們都是夙識,中年人一坐下,立即低聲道:“是他們四人麽?”


    俊美少年正是那葉一葦,不知為何對這兩人心底泛起一股無名的厭惡,瞧出兩人神態眼神均屬邪惡,似不利於矮小老者,不禁凝耳傾聽。


    隻聽麵目森冷漢子道:“他們四人三更時分須往嶽麓書院赴約,趁此一網打盡,須知等他們一越過洞庭湖,事情就難辦了。”


    “就憑他們四人也值得這麽小題大做,天心閣下便是他們埋骨之所!”


    “不可,那猴形老者正是那威震西川的川東二矮老二六眼神獼霍元揆,另外兩人乃川東二矮老大笑麵如來邱浩東首徒葛林、李如霜兩小口子及次徒郝元霸,別的不論,僅就霍矮子而言,武功卓絕,而且心狠手辣,我倆決不是對手!”


    “哼,你別長別人威風,滅自己銳氣,川東二矮在兄弟目中也不過爾爾。”


    “小弟隻是實話實說,最重要的是,瓢把子所需之物,對方卻是分開攜帶,今晚三更時分於嶽麓書院不遠禹王碑會齊予以合壁,對方卻未料到瓢把子俱已探悉,定計一網打盡,動手過早,反而打草驚蛇,反為不美!”


    “如此說來,我等僅嚴密監視不予他們可逃之機便了!”


    “不錯,霍矮子狡詐如狐,防他瞧出我倆破綻。”隨即轉過話題。


    一株虯柯奇鬆,龍鱗飛須緊傍著天心閣簷柱,合抱翳空,針葉斜攫閣簷,搖曳迎風,鬆針撒落在葉一葦座上。


    隻見葉一葦似若無意捏起數根鬆針揮丟而出。此乃極平常的舉動,決不致引人注意,但卻都落在六眼神獼霍元揆眼中。


    霍元揆本不料葉一葦會武,因葉一葦翩翩俊逸豐-所吸引,暗道:“此子紫芸眉宇,玉樹不群,真個人間龍鳳,老猴兒行走江湖多年,還未曾發現如此曠絕人品。”不禁留下意來。


    但見葉一葦甩落鬆針,數根鬆針突又平飛而出,疾如飛弩般射向對角茶座促膝談心的一雙麵目森冷漢子而去,不禁心神一驚。


    數根鬆針根根釘入一雙漢子膝眼穴內,兩人隻覺膝眼如被蚊噬,接著一縷酸麻循著行血泛布全身,不禁麵色慘變,即知遭受暗算,意欲逃出天心閣外,怎奈雙腿不聽使喚,竟然軟癱無力站不起來。


    一雙漢子麵無人色,汗流如雨,目露驚悸之色。


    霍元揆火眼金睛,胸中已是了然,輕笑一聲立起,步向一雙漢子座前欠身坐下,愕然詫道:“兩位是怎麽了,瞧兩位神色想是病情沉重,出門在外的人怎不知保重身體。”隨即高喚葛林郝元霜兩人摻下天心閣尋醫求治。


    葛林三人蒙若無知,隻覺霍師叔太喜歡伸手多管閑事,卻又不敢違忤,雙雙立起走去。


    一雙漢子認是被霍元揆瞧出破綻,著了他的暗算,本欲破口大罵,忽感脅下一麻,口噤不能出聲,不由神色慘變。


    霍元揆走間座上低聲向李如霜密語數句。


    李如霜迅忙離座與葛林郝元霸摻著一雙漢子跨入天心閣。


    這時,霍元揆呲牙望了葉一葦一笑,道:“盛情心感,我老猴兒極願交你這個年輕朋友,倘不嫌棄,何妨同行。”


    葉一葦微笑道:“前輩先行一步,晚輩隨後就至。”


    六眼神獼霍元揆道:“就此一言為定,老弟台,你我長盛客棧見。”一轉身快步走下天心閣而去。


    長盛客棧位於北門外,瀕臨湘江,門前懸著一盞燈籠,火光暗黃,不時迎風搖曳,長凳上卻坐著六眼神獼霍元揆,有一句沒一句與小二閑聊著,兩隻眼珠卻不時骨碌碌注視著過往行人。


    突地霍元揆眼中一亮,身形一躍而起,迎著飄然走來的葉一葦笑道:“老弟台真是信人,你我入內一敘!”


    葉一葦含笑道:“承蒙前輩邀約,晚輩不敢不來。”


    霍元揆忙道:“好說。”牽著葉一葦進入一間潔淨上房內。


    屋內早備妥美酒佳肴,霍元揆哈哈大笑道:“老弟,你我一見如故,坐坐。”


    葉一葦道:“晚輩恭敬不如遵命。”欠身坐下之際,又道:“前輩不是三更時分要赴嶽麓書院之約麽?莫非已改弦易轍了麽?”


    霍元揆嘻嘻一笑道:“原來老弟都知道了,不錯,原定之計已有改變!”


    葉一葦道:“晚輩並不知情,因在天心閣上聽一雙匪徒相互計議,意欲不利前輩,故而晚輩暗中出手,卻不料前輩神目如電發現晚輩微末之技,未免貽笑大方。”


    霍元揆先是一怔,繼又哈哈大笑道:“老弟台,不要前輩晚輩的,如瞧得起我老猴兒,就叫我一聲老哥哥便了。”說時在葉一葦麵前滿滿的斟了一杯酒。


    兩人對酌,葉一葦自承姓葉,世居隴邊,他並未說謊,其母原就住在隴西。


    六眼神獼霍元揆也真的與這位年輕人一見投緣,盡了三杯酒後,說出此行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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