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實際上是林思澤以前的,隻是現在小了一些,林思澤便丟給了她。


    雖然林思澤這邊物資比較匱乏,但每年新年發下來的東西總還是有的,雖然也不知道被克扣了多少下去,但大氅這一類的禦寒物資一般不會少太多,畢竟一個皇子若是直接冷死在殿裏那也太說不過去了。


    顧虹見縮手縮腳地跟著林思澤往盈喜殿走,手腳都在發抖,因著白孚殿很偏僻,路上並沒什麽人,走到盈喜殿附近時,人影才漸漸多了起來。


    仿佛隻是多走了兩步,就從極其冷清之地,忽然踏入了喧鬧之所,顧虹見這種習慣待在冷清角落的小丫鬟自然當下緊張的不得了,她忍不住偷偷去看了一眼林思澤,卻見林思澤麵容沉靜,不由得讓她也跟著安心了幾分。


    盈喜殿內溫暖如春,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顧虹見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場合,卻隻是和林思澤一起待在角落裏。


    這也是第一次,顧虹見看到那個傳說中的皇上。


    他年紀已經不小了,眼神渾濁,卻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威懾力,顧虹見隻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就趕緊低下了頭,而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詢問了幾個皇子的功課,卻獨獨漏過了林思澤,仿佛他並不存在。


    林思澤大概也早已習慣,低著頭吃著菜一言不發。


    顧虹見看著他的樣子,很有些難過,林思澤卻小聲道:“開始讓你拿的木盒呢?”


    顧虹見小心翼翼地給他。


    林思澤往裏裝了不少飯菜。


    顧虹見:“……”


    林思澤:“賞你的,回了白孚殿再吃。”


    顧虹見:“……”


    她看著其他的主子,一個個穿的都極好,她是所有下人裏最小,最寒酸的一個,連主子給的打賞,都是從飯桌上偷偷撥下來的飯菜。


    但是,顧虹見想,就算有其他人看上了她,她也不會拋棄林思澤的,因為這個家夥實在太可憐了,可憐到要把自己僅有的東西都分給別人。


    而那個別人,正是她顧虹見。


    這樣的想法,支撐著顧虹見,陪伴林思澤度過了整整二十年。


    哪怕後來他再也不會讓人聯想到“可憐”二字,也不會再把自己僅有的東西與顧虹見獨享。


    而這一次,不知怎麽得,顧虹見很微妙的偷偷關注起了另一個人來,然而她看遍了盈喜殿,也沒看見那個人的身影——左寧嫣。


    後來回去之後,她還特意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有個很厲害的天師占了一卦,說是左寧嫣命中在京城有劫數,十六歲以前要遠離京城。


    因為這事其實有些荒唐,所以才廣為流傳,顧虹見也才能打聽的到,但不知怎麽的,知道十六歲歲以前都不會回來,按照她的年紀算,那起碼要萬順四十二年她才會回京城,顧虹見一想到這個,就安心了不少。


    後來顧虹見回憶起自己這時候莫名其妙的小心思,才發現真是一切冥冥中有天意,她很敏感地提前知道了,左寧嫣和她,是多麽的水火不容。


    ***


    萬順三十二年到萬順三十九年是時光飛逝的六年,顧虹見每日練武,念書,林思澤也是練武念書,空蕩蕩的白孚殿永遠隻有他們兩個。


    最初,顧虹見還算守規矩住在下人房裏,後來見這地方實在太偏僻,加上也沒有其他人,便有點想挪地方——從比較差的下人房裏,轉到主事宮女的房間裏,不料她對林思澤提了這個請求之後,林思澤直接讓她搬去了偏殿。


    白孚殿雖然很偏僻,但也有主殿和偏殿,主殿便是林思澤睡的地方,偏殿是一半宮殿皆有的留著備用之所,比如有兩位娘娘感情很好,在皇後允許的情況下,另一位娘娘是可以來住宿的,便就睡在偏殿。


    又或是主殿有什麽意外,可以換成偏殿去睡。


    總之,是主子睡的地方。


    因此林思澤這麽一說,顧虹見便十分恐慌,不過恐慌了一小會兒,她也就……住了進去。


    感覺隻有一個字,就是爽。


    不過,因為早前和林思澤的一番交談,讓顧虹見意識到,她若要輔佐林思澤,若要當官,都首先得摒棄了自己是個女子的事情,雖然顧虹見認為,哪怕是女子,也是可以做大事的,林思澤和孟先生也對女子沒什麽歧視,但其他人不會這麽想。


    顧虹見還模擬過,若將來林思澤帶著自己去辦事,別人一看林思澤身後跟著個看起來乖乖順順的小丫鬟,那想什麽話嘛!


    於是顧虹見開始盡量把自己當個男子,並讓林思澤也將她當男子看。


    林思澤聽了之後沉默片刻,道:“我一直如此。”


    顧虹見實在想揍他,但還是忍住了。


    不過她也沒有就這麽忍下來,而是把數次在心中默念過的稱呼喊了出來:“林姑娘。”


    林思澤不可思議道:“什麽?”


    顧虹見笑眯眯道:“林——姑——娘——”


    “你……”林思澤還是愣愣的。


    顧虹見道:“幹嘛?隻許你把我當男人看,不許我把你當女人看啊?咱們是兄弟還是姐妹都一樣嘛!”


    林思澤:“……”


    其實林思澤說顧虹見是男子,也不是全無道理的,畢竟顧虹見的武功簡直是一日千裏,某日林思澤早起看到顧虹見在院子裏練空手劈柴的時候,也隻是頓了一下,而後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要把一個能空山劈柴,能輕易舉起石桌,能和孟先生過上不少招的人,當成女生,未免有些難度。


    而與此對應,顧虹見大概也的確可以把林思澤當女子看。


    尤其與顧虹見囂張跋扈的性格不同,林思澤較為內斂,生氣也好,開心也好,感動也好,總是埋在心底,默默地不說,雖然這是他隱忍慣了的結果,但在顧虹見看來,就覺得他這是女孩子性子——扭扭捏捏的。


    但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兩人的關係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


    這個時期的男生都會很喜歡和差不多年紀的“男生”一起玩,林思澤的兄弟都非常可怕,而顧虹見的出現無疑就剛好占了這個好兄弟的位置。


    林思澤雖然還是喜歡裝大人,對顧虹見很嚴肅,但和以前卻有了本質上的不同,他已經開始信任顧虹見,願意和顧虹見交換想法,甚至空閑的時候願意陪她坐在院子裏聊一聊亂七八糟的東西,如果天氣好,兩人還會拿著天象書,對照著看天上那顆星星是哪顆。


    林思澤會考顧虹見每周學了什麽,大部分時間,顧虹見都是不能過關的,每當這個時候,林思澤就會長歎一聲,給顧虹見說起不知道第幾遍的書本內容,而偶爾顧虹見過關了,林思澤便會獎勵一般的拍拍顧虹見的腦袋,顧虹見雖然會凶巴巴地說“你拍我頭做什麽”,實際上卻不閃不躲,心裏偷偷樂開了花。


    林思澤天賦過人,隻是他已可以做出很好的詩詞,卻一次不往皇上那兒送,顧虹見看過幾次,雖然不大明白林思澤在說什麽,但總覺得十分厲害,也相信若是皇上看到了,必會對林思澤這個便宜兒子改觀,會重視他。


    林思澤聽了顧虹見的想法,隻是淡淡道:“我已經習慣了被忽視,若忽然被重視,對我來說反倒是壞事。”


    顧虹見懂了,這叫韜光養晦,於是也不再多說什麽。


    之後,孟先生又開始讓兩人看兵法,隻說雖然是兵法,但卻可適用於宮中所有事情之上。


    其時林思澤已經十四歲,初初有了將來挺拔英俊的模樣,原本還有些肉的臉上已經露出些深邃的線條,顧虹見卻長的比林思澤還快,萬順三十九年,顧虹見比林思澤高出足足半個頭。


    有時候顧虹見站在花壇邊沿練武好讓下盤更穩,林思澤站過來跟她說話都要仰視。


    顧虹見得意萬分,偶爾會伸手在他頭頂比一比,暗示他自己比他高,林思澤當下便會黑著臉甩袖離開,顧虹見則會爆發出一陣大笑。


    十六歲的林思澤已經越發沉穩了,但還是很容易被顧虹見惹生氣,六年的相處下來,顧虹見學會的除了一身武藝,還有對林思澤的肆無忌憚。


    不過林思澤生氣歸生氣,卻也從來不會真的為此不快。


    畢竟那一年,他也隻有十六歲,他的身邊隻有一個顧虹見,他不會因為這家夥有時候惹自己生氣,就想把她趕走。


    他信任她,正如她信任他,這個時候,他們隻有彼此,他們是主子和下人,也是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他是她的小師傅,教她念書識字,她又是囂張的怪力少女,教他強身健體,亦師亦友,難以割舍彼此。


    作者有話要說:  (星星眼)甜不甜?


    (自問自答)甜!


    ☆、第 10 章


    在萬順三十年的冬至,孟先生來了之後,林思澤便再也沒去過上書房,他甚至不用跟任何人請示,因為也沒人在意他去不去。


    而因此,他和其他皇子之間的來往便銳減,加上他幾乎不怎麽離開白孚殿,其他人也懶得特意跑來白孚殿找茬,隻覺得他那淒淒慘慘的樣子,又隻有個比他還小的宮女伺候著,總有天不是餓死就是凍死。


    顧虹見也問過關於其他皇子的問題,她還是不敢提那年冬至,但很委婉地問了一下林思澤他的其他兄弟待他如何。


    林思澤輕描淡寫地說:“不太好。”


    明明是“太不好”……顧虹見心想。


    顧虹見學著五年前問她恨不恨雙親的林思澤,問他:“那你恨他們嗎?”


    “不值得我恨。”林思澤說。


    顧虹見明白了。


    他恨他們。


    這五年裏,雖然那些皇子並沒有再怎麽來找過林思澤,但從平日裏其他下人對白孚殿的忽視甚至是無視,也可以看出林思澤在宮內的地位。


    有榮幸和主子一同吃飯的顧虹見,依然一年四季都吃不到什麽肉,就可見問題了。


    有一回顧虹見領來的飯菜裏莫名有很豐厚的肉,林思澤吃過從顧虹見手裏搶肉的苦頭,看到肉也不爭不搶的,顧虹見這回卻很自覺,道:“你先吃,你先吃。”


    林思澤疑惑萬分,道:“為什麽今天有肉?”


    顧虹見答非所問:“我武功果然挺高的了……”


    林思澤一頭霧水。


    顧虹見這才鬼祟道:“剛好三皇子的人也去拿飯菜,我就趁著她沒注意,換了一碗菜,誒嘿嘿,毫無破綻!”


    林思澤:“……”


    顧虹見猶自道:“太棒了,我決定以後每天都這樣,等技術熟練了就換兩盤!還得換著人換菜,不然那些人肯定會發現不對的……畢竟給我們的菜都是冷羹剩菜,其他人肯定吃不慣。”


    “以後……”林思澤低聲道,“一定讓你吃大魚大肉過日子。”


    顧虹見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好啦,先吃吧。”


    她給林思澤夾了肉,又自己狼吞虎咽起來,林思澤看著顧虹見毫無形象的樣子,眼神沉了沉,卻還是一言不發地吃起飯菜來。


    雖然林思澤總忍不住許諾讓顧虹見過上更好的日子,但那是未來,而未來究竟有多遠,兩個人都不知道。


    隻是當時的顧虹見和林思澤心中毫無間隙,毫無懷疑,相信彼此,也相信自己,仿佛有彼此在身邊,就有無限的希望。


    可惜,這也並不能阻止現實容易變得很差,萬順三十九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冷。


    冬至眼看再度要來臨,宮內卻沒什麽人有過節的心情,隻因為北邊和齊瑞的戰事毫無預兆地開啟,然而眼下是冬季,根本不適合開戰,天氣原因不說,糧草也跟不上。


    但齊瑞國顯然早有準備,猛然進攻,天閔國必須得應戰。


    宮內,皇後提出削減後宮支出為戰事出力,所有月銀減半——這個對林思澤來說沒影響,他本來就一直沒拿到過什麽錢。


    然而讓林思澤和顧虹見覺得難辦的是,過冬物資也要減半。


    實際上,那些寵妃和皇子的過冬物資本來就多的不像話,哪怕有所謂的減半,也不會真的短缺了,而林思澤這邊,卻被實實在在的減半了。


    原本要送來的新的棉被隻送了一床,炭火更是銳減,顧虹見把送來的炭火分了又分,看了又看,還是忍不住哭喪著臉道:“這麽點炭火,要過完這一個月實在太難了。”


    白孚殿本就偏遠罕無人煙,這兩日剛落了一場雪,正是雪化之時,顧虹見每天出去鏟雪,雖然鏟雪中因為在運動所以不覺得冷,然而回屋之後是必須得生火的,不然身上的熱乎勁退了非得冷死不可。


    林思澤也有點發愁:“把棉被都翻出來吧,蓋上幾層,別出去,應該能扛著。”


    因為物資減半,顧虹見也沒領到什麽新衣服,林思澤這邊隻分到一件根本不怎麽保暖的棉襖,於是顧虹見翻箱倒櫃,隻找到了一床有些發黴的棉被,都不知道哪一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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