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笑,“要不我介紹個朋友過來陪你坐著?”


    男人視線帶著七分慵懶三分不屑掃視一圈,低聲一句:“庸脂俗粉。”說的女人難掩尷尬,一時不知接什麽。


    男人眼睛忽然一亮,“聽說方瑩有個上高中的女兒?”


    “是啊。十六了。”


    “鍾季琛夠心大的啊,放著這麽對如花似玉的老婆和女兒在家。”


    “再如花似玉一旦結婚生子也成了黃臉婆,還不是被取而代之,鍾淺更是可憐,要是離了,鍾季琛肯定不會要她這個拖油瓶,你們男人啊都一樣沒良心。”


    女人半嗔半嬌,男人看她一眼,嗤笑道:“我們男人這麽沒良心,你們女人還不是前赴後繼的往上撲,真是賤哪。”


    鍾淺不知道自己正成為別人討論的對象,她邊走邊皺眉,心想明天該提醒一下媽媽,這種party還是不要辦了,越來越離譜,把家裏弄得烏煙瘴氣,爸爸知道了肯定不高興。


    走上二樓時,撞見露台陰影處一男一女身形重疊,抵著牆熱/吻,幾步遠都聽見津/液交換聲,男人的手在女人身上流連忘返,女人像要融化掉,嚶/嚀出聲。


    非禮勿視,鍾淺剛要離開,腳步忽地定住。


    回頭,那張幾乎被男人吞進嘴裏的臉,是她最熟悉的。


    她呆立片刻,然後走過拐角,拿出手機,撥了串號碼。


    露台最近的房間鈴聲大作,不依不饒,女人終於聽到,推開糾纏不休的男人。


    電話被接通,聽到熟悉的聲音猶有幾分喘息、又有些不耐地問:“喂……鍾淺?是你嗎?”


    鍾淺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說什麽好,猛地按掉。


    媽媽很要麵子,她知道的。


    所以不能戳穿她。


    可剛才那一幕還是讓她深深震撼,想象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卻是另一回事。


    鍾淺心情沉重地走下樓梯,她要去她的老地方待會兒,去平複她被衝擊得七零八落的心情。迎麵遇上端著酒水的侍者,鍾淺心煩口渴,要了杯低度果酒。


    隻是,一向被人忽略的樹影花蔭處,今天卻來了不速之客。


    鍾淺四歲開始學芭蕾。因為鍾季琛說,他的女兒不能光好看,還得有內涵,有氣質,氣質這東西必須從娃娃抓起,讓她在鋼琴和舞蹈中間選一個。


    兒時的鍾淺活潑好動,在琴凳上五分鍾都坐不住,於是選了芭蕾。


    一跳就是十幾年。


    最初是為了讓爸爸高興,後來成了她和他之間為數不多的聯係。


    所以這一次聽老師宣布即將排練經典劇目《天鵝湖》時,她立即報了名,最近每一次訓練都參加,每個動作都一絲不苟。


    休息時最好的朋友韓小歌說:“放心吧,女一號鐵定是你的。”


    “為什麽?”


    “因為你最強勁的對手我跳不成啦。”她說這話時臉上還帶著興奮,說完一挺胸。鍾淺雖然早注意到她的胸部越來越壯觀,但幾天沒見又壯觀了不少,不由驚訝,“你吃藥啦?”


    “切,姐這是天賦異稟,自然發育。”韓小歌對著鏡子用手往中間聚攏,瞬間又漲了半個罩杯。


    鍾淺眉頭微蹙,“這樣你就不能再跳了。”


    韓小歌不以為然,“誰還能跳一輩子啊,累死累活的,對了,給你看個好東西。”她轉身從書包裏掏出手機,翻到一張照片遞過來。


    是一個男孩子的側臉。


    “帥吧?”


    鍾淺仔細看看,膚色健康,眉峰微高,筆挺唇薄,“還行。”


    韓小歌拿回手機,恨鐵不成鋼道:“就知道,你的審美觀跟你的胸部一樣,尚未發育。對了,你大姨媽還沒來吧?”說著神秘地壓低聲音:“鍾淺你該不會是男人吧?那我以後可不敢跟你擠一張床了。”


    鍾淺推她一把,“你才是男人。”


    韓小歌賊兮兮地笑:“顯然我不是,不過我喜歡男人。”


    等她去衝澡時,鍾淺打量起向鏡中的自己。


    長發高高綰起一個髻,露出清秀的發際線,額頭飽滿,臉色紅潤,還好,再往下,脖頸纖細,鎖骨分明,再往下……


    她側過身體,下意識地挺了挺,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嘛。


    要那麽大有什麽用,又不是駱駝,用來儲存水和食物過沙漠嗎?


    盡管她對自己的狀況很滿意。可還是有意無意地觀察了一下周圍或坐或站各種姿態的同學,發現原來大家都在或安靜或招搖地發育著。她後知後覺地發現一現象,其他女生的校服襯衣都緊繃繃地裹著,隻有她的,很寬鬆。


    好吧。大不了以後每天多喝一杯牛奶。


    聽說木瓜也有用。


    三天後老師公布結果,果然如韓小歌所說。鍾淺如願以償,沒有什麽爭議,大家都知道她跳得最好,也最賣力,讓人有點匪夷所思的賣力。


    貴族學校自然有一套貴族做派,很快就做好分發給家長的精美邀請函,鍾淺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把它送出去。


    趕到鍾季琛公司時,正值傍晚。


    秘書最善察言觀色,自從某個半夜裏鍾季琛急火火地讓她查鍾淺朋友的電話,她就知道自己老板對這個不聞不問的女兒有所改觀,於是鍾淺來尋人時,就笑盈盈地告訴她,老板說了不讓任何人去打擾。


    如果你有急事找他,人在十九樓。


    鍾氏做酒店起家,所以總部大廈有一層樓的奢華泳池也算情理之中。


    此時,西斜的日光從落地窗透進來,池水碧藍,波光粼粼,和窗外的藍天白雲銜接,宛如一片海。


    因為太安靜,撥動水花的聲音聽得分明,偌大的泳池裏隻有一個人,揮動著手臂,像一條精力旺盛的魚,遊得又快又猛。


    鍾淺找了張椅子坐下,羨慕地看,她不會。


    據說三歲時,爸爸試圖教她,把她丟進泳池裏不給遊泳圈,她差點溺死,爸爸被奶奶罵了一頓,一氣之下跑回學校,後來大一點也提過,但她似乎天生旱鴨子,總也學不會。


    鍾季琛遊得暢快了才上岸,摘了泳帽泳鏡,用手隨意扒拉著短發,拎起浴袍時才看到不知何時多了個觀眾。


    他個頭高,寬肩窄腰長腿,加上常年健身,肌肉緊實線條好,腹肌尤其霸道,水珠從胸膛劃過的樣子據說很性感。他對自己的皮相以及由此引來的大驚小怪早習以為常,隻不過當這目光來自……他本/能地把浴袍攏了攏,沉著臉朝專用休息區走去。


    坐下時鍾淺也拎著書包小跑過來,他眼也不抬地問:“什麽事?”


    鍾淺掏出邀請函遞到他麵前的小桌上。


    “什麽東西?”


    “我們學校要排天鵝湖,我跳女一號。”


    他用兩根指頭打開,一眼看到時間——三個月後。


    鍾淺吐了下舌頭,“我怕到時候你又要出國。”


    他抬頭看她一眼,沒言語。


    鍾淺不用招呼在對麵坐下,看他表情心裏沒底,忍不住問:“您會去吧?”


    鍾季琛端起咖啡,隻說了句“看情況。”然後就開始專注地喝咖啡,眯著眼享受起隔著一層玻璃的日光浴。


    那投入的神情讓鍾淺覺得自己哪怕多說一個字都是叨擾,都是罪過,隻好拎起書包,聲音有點悶地說:“那我走了。”


    鍾季琛看著她的背影,還有她後背的書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裏麵都裝了什麽寶貝,腦後的馬尾有點鬆,顯得有幾分疲倦,小小年紀,一天忙忙叨叨的樣子,他忽然想,這些年她都是怎麽過的?


    再看向桌上攤開的邀請函,不禁想起她第一次穿上蓬蓬裙的樣子,還帶著鼓鼓的嬰兒胃,胳膊腿肉肉的,動作笨笨的,可他覺得像個天使。


    “鍾淺。”叫住她的時候,連自己都有些驚訝,聲音不大,在空寂空間裏帶著回聲。等她回過頭帶著疑問看向他,他說,“要不一起吃飯?”


    女孩子臉上立即綻放笑容,“好啊。”


    “我以為你會請我出去吃大餐。”


    鍾淺左右環顧時嘀咕了一句,居然是在他公司的員工餐廳,隻搭電梯下到負一層,連豪車都沒坐上一下。


    “我沒說請你,”鍾季琛端起紅酒抿了一口,慢條斯理道,“隻說一起吃。”


    其實說句良心話,這裏不比外麵一般餐廳差,寬敞明亮,中西餐俱全,裝潢簡約雅致,餐位有集中區也有幽靜的單間雅座,比如他們這裏,即能不受打擾的用餐和交談,還能聽到讓人放鬆神經愉悅心情的鋼琴曲。


    服務員送來一杯新榨的西瓜汁,他給她點的,她小時候就喜歡這個味道,鍾淺立即像得到寶貝似的,用兩手捧著,認真地小口啜飲。一雙眼睛烏溜溜地轉悠著。


    鍾季琛見她遲遲不動筷子,問:“不喜歡?”


    她忙說喜歡。


    他給她點的是一套中式兒童套餐,兒童……不過葷素搭配,營養均衡,賣相也超讚,她嚐了一口,果然不錯。


    “那就多吃點,你太瘦了。”


    鍾季琛要的是牛排和一份沙拉,沒怎麽吃,像是想要掏煙想了想還是放下,樣子有點百無聊賴,或者是難熬?


    鍾淺想起剛才服務員看向他們倆的眼神,好奇地問:“他們都知道你有這麽大的女兒嗎?”


    剛才看著鍾季琛從泳池上來,忽然發現,他原來這麽年輕。想想也對,三十出頭的男人,尤其是他這種身價,沒成家的也有很多,被稱為鑽石王老五黃金單身漢,風華正茂,他真是被自己給叫老了,估計也很鬱悶吧……


    鍾季琛懶懶地答:“不知道的今天也知道了。”


    “會不會很別扭?”


    “早習慣了。”


    是啊,從十七歲當了爹,十八歲結了婚,他的人生軌跡已經跑偏到火星去,什麽樣的眼光議論他沒見過聽過,如果這也要別扭他早就別扭死了。


    一時無言。


    鍾淺也明白,無論曾經多麽親近的關係,也抵不過時間和空間的疏離。


    每年寥寥幾次的家宴,對他而言都是走過場,爺爺奶奶從國外回來,一大家子人團聚一處,熱熱鬧鬧,他卻言簡意賅得很,有時候還要出去接電話,一去就是半頓飯時間。


    不過這會兒她倒是沒再找話題,因為哪怕隻是簡單坐著,她也覺得幸福。


    月兒彎彎照九州,有人幸福,自然就有人不幸福。


    這個時候的方瑩就很不幸福,偶爾靜下來時她也會想,是不是人這一生運氣是有定數的,而她的額度在十六歲之前都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在此之後才會諸事不順。可思索人生畢竟不是讓人愉悅的事,所以大多時候她都會投身於那些給她愉悅和快/感的活動,比如購物,比如做spa,比如旅行。


    她對鍾季琛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懷有怨氣,唯一不怨的時刻就是刷他的卡,所以離婚?當她傻的麽,那句話怎麽說的,如果不能給我很多很多的愛,就給我很多很多的錢。


    這兩年估計是該去的地方也都去的差不多了,或者是年紀大了懶得到處走,她開始迷戀辦派對,各種名目,召集一群認識不認識的人,在她奢華的房子裏,聽各種恭維的話,醉心於自己鍾太太的身份。鍾季琛生意越做越大,身價越來越高,她頭上的光環也越發璀璨,實利虛名雙收。


    鍾淺和韓小歌說好了今晚去她家,沒提自己家裏要開派對,免得韓小歌又大驚小怪,問她有沒有明星要誰誰簽名之類,韓小歌父母是律師和醫生,很正經的職業,所以對不正經的東西總是有些過分的好奇。


    她曾經拿著一份娛樂周刊,說鍾淺你爸上頭條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沈琪的存在。她沒動聲色,其實是不知所措,放學自己買了一份,回家拿給媽媽看,媽媽把書撕了,把她罵了,她哭了半晚上。


    鍾淺呼出一口氣,自己也是在這一次次的磨練中變得皮實,現在她隻想做好眼前事,給自己一場完美的演出。


    隻是,等她衝完澡換好衣服出來,韓小歌卻麵帶喜色的告訴她一個好消息,今晚帥哥有約。


    鍾淺心想,這可真是個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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