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以來,李言一直在這裏照顧葉爾,他情緒內斂溫文爾雅,鮮少見他有這樣失控的時候,醫生連忙趕到她病床前,葉爾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醫生,發現不是徐醫生,她也不緊張,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像小和尚一樣盤腿而坐。


    醫生摸摸她的頭,“已經不燒了。”又用助聽器放進她衣服裏,在胸前各個地方聽了聽,溫和地問她:“有木有哪裏覺得不舒服?頭還痛麽?”


    她笑著搖搖頭,本來想說不痛,可一搖就發現頭真的痛,不由疑惑地摸摸頭,手一觸碰,發現那裏包了個大紗布,輕輕一碰就疼的厲害,頭還有些暈暈的。她乖巧地對醫生說:“頭有點暈乎乎的。”她指著頭上的傷口處有些委屈:“這裏好疼~”


    醫生摸摸她,“不疼了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你還記得是怎麽來的醫院嗎?”


    “不是李言哥哥背來的嗎?”她眨巴著烏黑的眼睛,天真地笑,“醫生,我要回家了,我作業還沒做完呢!再不回家爺爺該等急了。”


    說到爺爺,她不知怎麽,心猛然就痛了一下,痛的她一抽,小臉頓時就皺了起來,痛苦地捂著心口的位置蜷縮了身子。


    醫生和李言立刻緊張地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這裏。”她指了指自己的心髒,眼淚汪汪的,有些無助:“這裏好痛!”


    “不應該啊,這裏怎麽會痛呢?”醫生連忙給她做檢查,以為還有哪些後遺症,可檢查了一番發現什麽問題都沒有。


    可她臉上痛苦的表情不像是裝的,一直指著心髒的地方喊著痛,痛的她眼淚淌了一臉,卻沒有感覺一樣。


    她睜著淚汪汪的眼難過地問醫生:“醫生,我是不是得了治不好的病了?怎麽這麽疼?”


    “小孩子沒事別瞎說,什麽治不好的病!”醫生溫和地笑著訓斥,招呼著護士,推她進去又做了一次檢查。


    檢查得出來的結果是,病人因受到外界刺激過大,加上之前發燒沒有及時來醫院處理,加上大腦又經過外力的猛烈撞擊,使得產生逃避心理,心智與記憶……現在還不確定到底停留在幾歲。


    “醫生,還能醫治嗎?”


    醫生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說:“病人也許一輩子就這樣,好好養著,也許有一天突然就好了,隻是有些心結,唉!”


    葉爾在醫院期間,李爸李媽因要忙碌爺爺的後事,也就沒來醫院看她,直到聽說她醒來,才打電話拜托李言好好照顧,帶回家來。


    家中親戚已經走的差不多,隻剩下一些鄰裏朋友和爺爺的直係親屬。


    葉爾跟在李言後麵,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著,一直看不到她最熟悉的那個人,眼眶開始泛紅。


    李老太看她回來,起身向她走來,嚇得她本能地往李言後麵縮,李老太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起來。


    葉爾被嚇了一跳,記憶中電火石光地閃過一個片段,手緊緊揪著李言的衣服,臉色頓時發白,嚇得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卻不敢哭出聲來:“奶奶別打我,別打我,我…我去做作業。”


    眾人一驚,李老太向來愛麵子,葉爾在這麽多鄰裏朋友麵前說這樣的話,本來沒什麽的事,這下李老太就算不打她也不可能了。


    葉老頭剛剛去世,李老太哭過之後眼眶還腫著,這幾天她蒼老了不少,頭發也斑白了許多,神情疲憊。


    聽到她的話,她陰沉著臉色疲憊地揮了揮手,“我不打你,我打你幹什麽?我打你這個沒有心的東西幹什麽?走,走的越遠越好,給我滾的遠遠的。”


    葉爾從李言身後出來,拚命的搖頭,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落,目光哀求,卻什麽也不敢說,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怕奶奶一生氣就不要她了。


    小時候聽的最多的就是,“不聽話,不聽話把你送到誰誰誰家不要了,給別人養去。”


    李媽看到自己女兒被罵,不高興地說:“好好的凶小孩子做什麽?她剛剛才從醫院回來!”扭頭對葉爾也不耐煩地說:“你也是的,好好的哭什麽?哪個欺負了還是怎麽著你了?還不把眼淚擦擦!”


    李老太和媳婦向來不怎麽對頭,見媳婦當眾頂撞她,氣的罵道:“我凶什麽?她爺爺死了你知不知道,收棺她不在,她爺爺上墳她也不在!這樣的丫頭我還養她做什麽?當初怎麽就養了她,還不如一把按在臉盆裏摁死算了!”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拿起門後的掃帚就對著葉爾揮過去,哭著說:“你給我走,別在我們家待著,你不是說我打你嗎?我今天就打死你!”


    掃帚頭對著葉爾身上一下一下的就打了過去,被李言連忙攔下,都打在了他身上。


    連他這個大男人都覺得疼,何況她一個小姑娘。


    李老太這隻是習慣性動作,她是個暴躁脾氣,生氣時,總是拿到什麽東西就揮,有時候是筷子,有時候是掃帚梗,有時候是竹絲,隻是小時候攔在葉爾身前的葉老頭,現在是李言。


    葉爾嚇得動也不敢動,任李老太的掃帚一下一下的打在她身上,跪在那裏隻知道惶恐地哭著喊:“別不要我……奶奶別不要我……爺爺……爺爺……”


    在她印象裏,罰跪是很平常的事,作業做不出來要罰跪,不聽話也要罰跪,她幾乎條件反射地就嚇得跪下了。


    李老太一聽她還喊爺爺,氣的用掃帚梗打的跟用力,劈頭蓋臉地就亂打一氣:“你個沒良心的,你還喊你爺爺,你爺爺死了!都是你!都是你個掃把星害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


    學校裏老師也是這樣,對調皮的學生老師總是用罰跪來懲罰,隻是在學校裏,她從未被罰跪過。


    李媽一直心安的告訴自己,女兒在給公公婆婆帶著是享福,連個碗都不會洗,也不知道多享福,心裏也就沒有什麽愧疚,現在看到李老太這樣打自己女兒,畢竟是親生的,自己罵是一回事,別人打又是另一回事,一時間心痛的不行,連忙走過去將李老太手中的笤帚接下,“媽,爸年紀這麽大了,又有過那樣厲害的病,這哪裏是小二子害的,你冷靜冷靜!”其他鄰裏朋友都拉著勸著說:“別打了別打了,二子還小不懂事,大壞了可怎麽好?別氣了別氣了,她也不想的。”


    李奇前幾天看到葉爾被李老太打暈過去,心中本就氣憤,隻是礙著自己是晚輩不好說,此刻終於忍不住不耐煩地大聲囔道:“奶奶,你能不能別打了?姐姐都這麽大了你還動不動就打她!”


    李媽也對葉爾凶道:“還不快起來!”


    葉爾看了李老太一眼,被李言拉起來放到身後。


    她這樣的表情,在她小時候經常看到,長大後基本就沒有了,可能是葉老頭的愛給了她安全感,知道她不會再被人送走,有了愛她的家人,她性子也變得活潑,在葉老頭和李老太麵前愛嬌起來。


    氣急了的李老太沒發現孫女的不對,一直關注她的李爸卻發現了,趕忙走到她麵前替她擦幹眼淚,擔心地問:“二子,你怎麽了?沒事沒事啊,別怕,爸爸在這,沒人不要你,啊!”


    將她擁進懷裏之後才發現,她一直在發抖,害怕的全身都在發抖。


    “別不要我,我真的很乖,我聽話,什麽都聽……我真的會很乖……爸爸,別不要我……”她哽咽著,克製著從喉嚨裏發出聲音,想要控製自己不害怕不哭,眼淚卻不受控製地往外落,心像大海上漂浮的浮萍,找不到可以停靠紮根的地方。


    她很害怕,眼睛不停地在人群搜尋,卻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想找到爺爺,她好害怕,她不要被送走,不要離開爺爺。


    爺爺,爺爺呢,爺爺在哪?爺爺你在哪?葉爾害怕。


    李爸心疼地拍著女兒的背,不停地抹去她眼眸裏的流出的淚,輕聲哄著,“不怕不怕,誰說不要你的,爸爸要你,乖,爸爸媽媽都要你,不送你了。”


    李媽第一次聽到女兒說心裏話,心裏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心裏被愧疚淹沒,像被人卡住喉嚨一樣低聲嗚咽。


    她看到女兒身上的傷,女兒都長這麽大了,還被打的發抖不敢反抗,那麽她小時候呢,她真的如她所想的在享福嗎?


    晌午已過,村裏請來的廚娘已近將飯菜做好,從廚房出來打圓場著說:“好了好了,都忙了一條了,大家都去弄點吃的吧,都燒好了!”


    李老太因為李言護著葉爾,在他身上打了幾下,也就停下沒有再打,李言的父親在村裏有著不一般的地位,村裏的老年活動室和路全部是他父親出資修的建的,老鳳台也是村裏德高望重的長輩,扔了掃把就坐在椅子上哭,眾人趕緊扶著李老太進屋裏勸。


    其他人也都連忙這樣說,擁著走進堂屋,大媽大嬸們就幫著端菜,男人們則拿起白酒,坐在長方形的餐桌前開始就餐,頭上胳膊上白色孝布都摘了去。


    李言一直在護著葉爾,現在見李爸李媽的神情,也知道自己現在不方便過去,便將葉爾交給了李爸李媽,跟著村裏的長輩們一起進入坐席。他雖是晚輩,但由於李家村首富家的大公子,也被安排在上座,李言推辭了一番,在側方坐下。


    這裏人多嘴雜,李言一直沒有機會跟李爸李媽說葉爾的事,雖已近上桌吃飯,目光基本片刻不離葉爾。


    葉爾正被李爸輕護著,低聲說些什麽。


    李爸不能喝酒,飯桌上的事情都由李媽代替的。


    他叫葉爾進去吃點飯,葉爾卻搖頭,說什麽也不肯進去,被問的急了,才低著頭很小聲地說:“我……我等爺爺回來一起吃……”


    李爸一驚,連忙將她送回房間,又將在應酬的李媽叫上來,夫妻倆這才看出不對來。


    李媽心疼地摸著女兒的頭,溫柔地說:“二子別怕哦,媽媽在這,跟媽媽說,醫生是怎麽說的啊?”


    葉爾微微笑了笑,似乎很喜歡李媽這樣撫著她,頭溫順地在李媽掌心裏蹭了蹭,抬起哭的像花貓一般被淚痕打濕的臉,笑著搖頭說:“不知道。”


    “那你可記得我是誰嗎?”李爸皺著眉擔憂地問。


    葉爾唇角微揚,“爸爸。”伸出食指來對著李媽:“媽媽。”


    “好好的呀,認得人啊!”李媽疑惑地對李爸說。


    李爸又問:“二子,你可還記得其它事啦?”


    葉爾點點頭,“都記得。”想了想,她說:“爸爸,大家都在吃飯了,爺爺去哪兒了?”她高興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動作敏捷地走到房門那裏回頭略微羞澀地說:“我去樓上喊爺爺回來吃飯。”


    說著蹭蹭蹭地上樓。


    樓上是平房,沒有欄杆,不注意的話很容易掉下去,李爸李媽擔心地跟著跑上去,就見她站在走廊的邊沿,雙手窩成喇叭形,對著遠方亮著清脆的嗓子喊:“爺爺~~~家來吃飯了!爺爺~~~家來吃飯嘍~~~~”


    第62章 六零二。爺爺爺爺


    她站在樓上,看著仿佛隨時都能掉下去,卻是麵帶著微笑,聲音透過如泣血般的夕陽穿的很遠很遠,在蔥鬱的田野間回蕩。


    在吃飯的客人聽到聲音都呆了一下,有幾個人按耐不住起身到外麵來看,見她一個小姑娘微笑著站在樓上的邊沿處,情景實在詭異,嚇得連忙斥道:“不好好在屋子裏呆著跑出來幹嘛?小丫頭想死是不是,站在那裏多危險?趕緊進去,小心一點趕緊回屋去。”


    葉爾低著頭好奇地看著底下的人,一點也不害怕了,聲音清脆地說:“我喊爺爺回來吃飯,爺爺回來吃飯我就不喊了,你們快去吃飯吧。”


    底下的人被她說的毛骨悚然眉頭直皺,訓道:“你個小丫頭怎麽回事?你爺爺已經去世了,老毛蟲都入土了,不會回來了,你趕緊下來,回屋去,這麽站著多危險?”


    葉爾嘴巴撅起嘴巴,“你才是老毛蟲,我爺爺才不是老毛蟲!”


    村裏老人聞言一呆,突然就想起十多年前,大家都喜歡坐在老鳳台家的刺槐下乘涼,一串串的白色槐花散發一陣陣馨香,樹下還係著一頭老水牛,大家就都坐在長長的石條凳上,扇著大草帽,笑嗬嗬地逗她:“你是撿來的,你是老毛蟲撿來的!”


    “你才是撿來的!”小姑娘屁股墩那麽大,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水霧,倔強地不肯哭,撅著嘴回道:“你才是老毛蟲!”


    “你爸媽都不要你了,你是撿來的,老毛蟲也不要你了!”


    每次說到此,小姑娘就會憋著嘴,眼淚嘩嘩的喊:“你騙人!我才不是撿來的,爺爺才不會不要我!你才是老毛蟲!”


    可能大人覺得逗小孩子哭很好玩,都笑嗬嗬地起哄:“老毛蟲不要你嘍,老毛蟲不要你嘍!”


    那時的他們隻是開開玩笑,並不知道這樣的玩笑會給一個敏感的孩子帶來多大的傷害。


    “你爺爺是老毛蟲,你是小毛蟲!”大人們逗著她玩。


    老鳳台爺爺那時候家裏開著個零售店,見她快哭了,就拿著糖笑著逗她說:“你喊你爺爺老毛蟲,喊老毛蟲就給你糖吃。”


    小葉爾就眼淚汪汪地撅著嘴瞪著一群大人,“你才是老毛蟲!你才是老毛蟲!”


    她反反複複就會這麽一句,逗的在這裏乘涼的大人們哈哈大笑。


    葉老頭聽到後也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著從家裏的廚房走出來,把她扛在肩上,讓她坐在自己脖子上一瘸一拐地往家走,還不忘罵那群老王八蛋:“滾蛋!別來嚇我孫女!”


    葉爾坐在爺爺肩上,扶著爺爺的頭,抹著眼淚,“爺爺,他們說你是老毛蟲!”


    葉老頭不以為意,哈哈笑著樂道:“老毛蟲就老毛蟲嘛,不管他們!我是老毛蟲,你就當小毛蟲。”


    葉爾高興地笑起來,“那我就當小毛蟲。”


    那對一老一少的背影給村裏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耳邊仿佛還回蕩著葉老頭那沒心沒肺的爽朗笑聲和小葉爾銀鈴般清脆的聲音。


    好像眨眼之間,當年那個要被李老太抱著送人的小湯圓已經長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隻是那個處處護著她愛著她的那個爺爺卻什麽福氣也都沒享到,就這麽走了,留下這小姑娘。


    眾人想到此,又是一陣心酸,都哄著道:“二子,乖,你爺爺不會回來了,快下來吃飯了,上麵危險。”


    葉爾生氣地說:“騙人!爺爺一會兒就回來了,我喊爺爺家來吃飯!”


    說著又亮著嗓子喊:“爺爺~~家來吃飯了~~~~~爺爺~~家來吃飯嘍~~~~~~”


    她的聲音就像山歌一樣傳的很遠很遠,仿佛穿透了時間和空間的阻隔,讓人一下子就想起來,她小時候總是這樣站著自家的樓上,手窩成小喇叭,用嘹亮的童音喊葉老頭回來吃飯,不一會兒,眾人就會看到葉老頭一瘸一拐地從遠處緩緩走來,滿是溝壑的清瘦臉頰上一如既往地爽朗的笑著。


    眾人有股錯覺,仿佛葉老頭依然在世,一會兒真的會回來。


    可大家都知道,葉老頭去世了,他們親自埋的土,永遠的離去了,再也不會回來。


    一時間眾人有些感慨,也有些傷感,葉爾的姑姑更是眼淚直掉,泣不成聲。


    李媽眉頭死死地糾在一起,眼眶頓時就紅了,哽咽道:“這要死了嘛,這好好的孩子怎麽就這樣了?這可怎麽辦?二丫頭才這麽點大!”她抹著眼淚溫聲哄她:“二子,乖,先下來吃飯,那裏多危險,我們先去吃飯。”


    葉爾有些為難地看著李媽,似乎還想要等爺爺回來一起吃。


    從小就是這樣,她就是再餓,也要等爺爺一起回來吃,不然是沒有教養的,要被奶奶用筷子抽手背的,抽的一條一條的紅痕,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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