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調正常,語速正常,表情亦很正常……統統可以用“寡淡”二字來形容。可霍季恩越是正常,夏子若就越覺得他不正常。


    她其實早打好腹稿了,在霍季恩沒找上門前,她已經練足好幾遍,恨不得能倒背如流了。不過事到臨頭,她仍舊不免緊張,唇角微不可察地顫了顫,“對,婷婷在我那兒。其實……”


    她一肚子剛柔並濟的大道理還沒說出來,陡然被霍季恩打斷了,他以稀疏平常的口吻說:“沒關係,讓她在你家先住幾天吧。”


    ……她沒聽錯吧?!


    這跟腦補中的激烈畫麵不太一樣,夏子若完全懵了,就好像刺蝟的一身刺已經豎好,準備狠刺敵人一番,可那人卻一點針鋒相對的意思都沒有,反而還給刺蝟順了順毛。


    夏子若掏了掏耳朵,“霍總您……”是不是神經病犯了?


    霍季恩再次剝奪了她的話語權,他言簡意賅地說:“你陪我去個地方。”


    “啊?去哪?”夏子若驚訝地張了張嘴。


    她還陷在一時的怔忪中回不過神,霍季恩已經探身拉開副駕的車門。


    然後,他彎了彎唇:“上車。”


    第十三章


    直到夏子若坐進副駕,綁好安全帶,她依舊覺得難以置信,她怎麽會上霍季恩的車呢?如果硬要找個理由,大概是她對這男人的態度轉變感到奇怪,所以想要探個究竟吧。


    一眨眼的功夫,路虎已加速駛離小區,轉入主路。


    車外,是迅速閃過的斑斕夜色。


    車內,是一對相安無事的男女。


    可夏子若卻隱隱覺得這平靜融洽的氣氛隻是一種假象,她或多或少因為收留了霍婷婷而感到有些心虛,而一向錙銖必較的霍季恩竟然擺出副不予追究的態度,這更令她惶恐。


    她偏頭看了看駕駛座上的男人,頗為戒備地問:“我們這是去哪?”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說這話時,霍季恩沒看她,清淺的眸光始終落在擋風玻璃上。


    沒問出答案,夏子若不由得繃緊神經,也許因為這男人的行為從來不按劇本走,以至於她覺得兩人之間的每句對白都像一場猜心的戰爭,她要不停地去揣摩對方話裏的深意,然後提前想好自己下一步該怎麽走。


    這種相處方式不是夏子若喜歡的,為了扳回一點主動權,她索性直言問道:“霍總,你……”


    孰料,她剛一開口,就被霍季恩打斷了:“你之前不是直呼我名字的麽?”


    聽出他話裏那絲淡淡的戲謔,夏子若被噎了一下,如果她沒記錯,她隻有在抽霍季恩嘴巴時才直呼出了他的名諱。不過,眼下她沒心思較真這些,重新順上思緒,她問:“霍季恩,你為什麽不把婷婷帶回去?難道你改變心意了?”


    “你誤會了。我隻是不想把她逼得太緊,先讓她在你那兒放鬆幾天吧。”趕上紅燈,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地輕敲著,嘴上慢悠悠地補了句:“我這是以退為進。”


    夏子若當即失笑,“你連對妹妹都用孫子兵法,會不會太……”她一時想不出恰當的詞來形容這個男人。


    這回霍季恩倒是轉過臉瞥了她一眼,他微眯起的眼睛浮起一絲玩味,聲音倒是淡淡的:“我太怎麽了?”


    對方看似淡然又帶著探尋的目光,驀地令夏子若警覺起來,她可不想再挑起戰火,抿了抿唇,她的聲線柔和下來:“沒什麽,我就是覺得你把婷婷管得太嚴了,其實她有能力處理好自己的感情,你應該把心放開點,嚐試接受她的選擇。”這話本來是蘇啟安慰她的,但此時此刻,她覺得霍季恩比她更需要這句話。


    他沒說話,沉默的側臉像是陷入一片刻的沉思。


    在商場上混跡多年,霍季恩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感情豐沛的人,他習慣了想方設法控製局麵,或者動用手段讓事態按照自己的步調走,他覺得這並沒有錯。可夏子若的話,卻莫名令他有所觸動,似乎她不經意的言語,總是能戳中霍季恩心裏那個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他的另一麵。


    過了紅綠燈,季庭酒店的建築群便晃入兩人的視線。


    酒店由兩幢獨立的摩天大樓組成,以空中玻璃走廊連結,後現代風格的外觀設計可謂是巧奪天工,在星月光華的映襯下逾顯奢華氣派。在b市這樣的大都市,像季庭酒店這般吸睛的建築物並不算少,可夏子若的心還是劇烈一震,她驚訝地扭頭問霍季恩:“你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陪我吃飯。”他說得波瀾不驚,似乎就真的隻是和她吃頓便飯那般簡單。


    夏子若差點忘了這男人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可跟他共進晚餐,對她來說簡直是折磨啊。她當即萌生退意,“我看算了吧,婷婷還在家等我呢。”


    “不用管她。”說著,霍季恩一點不減速的把車開進酒店地庫,他的口氣明明清淡,卻又仿佛帶著命令般的強勢:“季庭有間法式餐廳,你嚐嚐和s哪個更好。”


    說到試菜,夏子若沒理由拒絕了,她摸了摸外套口袋,想給霍婷婷打個電話。可她很快發現兜裏空空的,估摸是剛才出來得太匆忙,忘記帶手機了,她隻得作罷。


    路虎停進專用車位,她跟霍季恩一起下車,朝電梯間走去。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夏子若一直跟在他身後,在兩人之間保持著半步左右的距離。同樣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大步流星的霍季恩稍稍放慢腳步,等她走到自己身邊。


    夏子若記得季庭酒店剛開業那會兒,她曾在雜誌上看過相關的推介,給她印象很深的一句話:我們的設計師遍尋數個國家,隻為給牆麵搭配最耀眼的珍稀石材。連一塊牆磚都這麽講究,酒店的豪華程度自是盡在不言中了。現在想來,她不禁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她到底是倒了什麽黴才會招惹上這間酒店的主人啊!


    主人就是主人,霍季恩的大長腿剛一邁進餐廳,幾位女侍應便跟打了雞血似的,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笑得要多燦爛有多燦爛。他見慣了這場麵,隻略一頷首便徑直走向窗邊的禦用餐桌,反正酒店上上下下,無論他走到哪兒,隻要有員工的地方都免不了殷勤相待。


    可夏子若不太習慣,一束束射在她臉上的好奇目光令她渾身別扭,她隨便翻了翻菜單,沒怎麽猶豫,迅速點了頭盤、主菜和甜點各一份,都是法式料理中最常見的菜式。


    最先上來的是牛肉清湯,夏子若沒動湯勺,她先摸了摸淺湯盤的寬邊,說:“湯盤的溫度不夠,八十度以上的盤子才能鎖住湯的鮮味s對餐盤的溫度要求向來很嚴謹。”


    霍季恩忽而笑了,那笑容,隱隱透著一絲無奈。這女人真拿他的話當事兒啊,他隻不過隨便找個借口請她吃頓飯罷了,不承想她還真給兩間餐廳比起高低來了。


    “回頭我讓餐廳注意一下。”他優雅地舀起一勺湯送到嘴邊,不以為然地說。


    第二道上來的是烤鱸魚,純白骨瓷盤上的鱸魚切成方塊,橘色的蜜糖燒汁淋在上麵,就連旁邊的配菜都十分精致。可就是這道看起來賞心悅目的主菜,又被夏子若挑出了毛病。


    她輕輕地用叉子撥開魚皮上的醬汁,然後指著盤子裏的魚說:“你看,魚皮上的紋路不夠完整,雖然被醬汁蓋住了,一般客人不會發現,但法餐除了味道外,最重要的就是擺盤美學帶來的視覺享受。在巴黎有位米其林三星大廚,他可以把魚皮處理得纖毫分明,看起來就像是日本浮世繪的手工畫……”


    霍季恩的表情微微一僵,他突然有點後悔把這女人帶來自家酒店吃飯了。他愛吃,對食物的要求也很講究,但比起專業的夏子若,他到底是個門外漢,就這麽落了下風。


    不知是心思根本不在晚餐上了,還是她那副對食物專注又認真的神情,產生了一種讓人挪不開眼的神奇魔法,以至於霍季恩的目光總是若有似無地落在她身上。


    其實,夏子若今晚的打扮十分普通,上身穿著件淺咖色的寬鬆毛衣,腦後綁著個丸子頭,並沒有什麽看頭。可這種凝視,對霍季恩來說,是無意識的,就像他從不知道今晚為什麽會邀請她來吃飯一樣。也許,一切隻是純屬本能的心血來潮,又或許,夏子若和他身邊的人統統不一樣,她看似柔弱的身體裏,卻蘊藏著某種令人咋舌的強大能量。


    所以,他對她是未知的,亦是好奇的。


    心念微動,霍季恩說:“看來我應該把你從s挖角過來。”


    就是這句半真半假的話,仿佛在安靜的餐廳裏投下一顆炸彈,“轟”一聲巨響猛烈地劃過夏子若的耳膜,令她握著叉子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中。如果不是她心中一緊,“謔”地抬頭看向霍季恩,她根本就不會發現他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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