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毓思忖兩秒,如實作答:“有些好奇,卻又沒那麽好奇。凡事皆有因果,我相信蘇總您會告訴我。”


    蘇哲翊抬了抬眉尖,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仿佛是沒想到她會如此淡定。輕輕地勾了勾唇,這倒是有點意思。“兩個月前在永鑫見到你,實在是讓我意外。”


    “蘇總,我在永鑫已經半年多了。”孟毓不急不躁的回答。


    很難得遇見在他麵前進退得宜應答如流的女人,蘇哲翊想,若不是曾經見過她驚慌失措瘋瘋癲癲的一麵,他恐怕都要誤以為這女人骨子裏便是如此淡定冷靜了。


    蘇哲翊捏了捏眉心,仰麵往椅背上靠著,懶洋洋的眯了眯眸子,似是漫不經心的問了她一句,“你做家電業務不是挺好,為什麽應聘到永鑫來?為了接近柏耀,還是……我?”


    孟毓的雙目直視著前方,在蘇哲翊的回答中暫時保持著沉默。


    曾經看到一句話,至今記憶深刻:今生再長,也不過是一個一眨眼就醒的夜。而我的想念,是這深睡的夜裏一直醒著的窗。


    孟毓很想問他,如果我說,我的靠近是因為想念你,你會相信麽?


    ☆、第2章 part2


    part 2


    【對夜晚的恐懼來其實來自於對孤獨的恐懼,我不喜歡一個人睡,卻被迫如此生活。——偷影子的人。】


    孟毓沒想到蘇哲翊回國並不住在蘇家,甚至沒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要求孟毓將他送到盛庭酒店去。盡管這酒店同樣是永鑫旗下的產業,但孟毓仍難免覺得奇怪。大約是她表現得太過明顯,所以蘇哲翊輕聲笑了一下,不無譏誚的說:“我以為你應該對我的生活習慣,已經了若指掌了。”


    這絕不是誇獎,盡管他的語氣是雲淡風輕的。


    孟毓將車子停在酒店門外,立刻有門童走上來打開後座門,蘇哲翊走出來,隨手整理了衣領,一手抄在褲袋裏,一隻手虛握拳垂在大腿一側,微微仰麵望著盛庭酒店的標識。


    她拿不準蘇哲翊是何想法,於是走到他身側幾十公分外的地方站定,微俯身,蘇哲翊瞥了她一眼,而後抬步往前走。孟毓有些訝異,在他身後問:“蘇總,那我明早上再來接您?”難不成就此成了他的專屬司機?


    蘇哲翊頓住腳步,挑了眉尖,道:“我有說過你可以離開?”


    孟毓隻得把車子交給泊車小弟,隨同蘇哲翊一起進入酒店。五星級酒店裝修極為奢華,她也隻是在某次經理培訓時有幸住了兩晚,那時跟方紫燕住同一間房,兩個人躺在軟而舒適的大床上,翻來滾去的根本就不想起身,還被孫經理嘲笑是“沒出息”。


    侍應生把行李送到總統套房來,蘇哲翊用很短的時間換了淺藍色的運動裝,從冰箱裏拿一罐可樂,慵懶的坐在沙發上,擰開來喝。“你不用一直站著,坐。”


    孟毓點頭,在單人沙發上坐下,眼角餘光暗暗的打量他,這樣的裝扮倒顯得不那麽深沉內斂了,與記憶中那個鮮活的身影才更為相似。她隱約覺得緊張,兩隻拳頭握得緊緊的擱在膝蓋上,正襟危坐的樣子仿佛如臨大敵。


    蘇哲翊很快喝完一罐可樂,傾身將可樂罐放在茶色茶幾上,孟毓偏過頭,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的那一圈小小的牙印。


    在車上麵對蘇哲翊刁鑽又直接的問題,孟毓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特別官方的虛假話:“永鑫是地產界的龍頭老大,員工的薪水福利在業界都是首屈一指,比起我之前的業務工作雖說薪水低了點,但是足夠輕鬆和穩定,並且我十分認同永鑫的企業文化。”


    用這種隻適合在校園招聘上表表決心的場麵話來忽悠蘇哲翊,也難怪他不相信了。


    他說:“永鑫提拔員工是唯能力論,不論資曆,不走關係,從普通員工到主管你隻用了四個月時間,我相信假以時日你會成為永鑫的中流砥柱。但是——孟毓,我不喜歡有臆想症的女人。七個月前,你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我大開眼界。七個月後,你跟柏耀的緋聞在公司鬧得沸沸揚揚。你進入永鑫的初衷是什麽,我不在乎,你必須,盡快離開。”


    七個月前?


    那時孟毓還是早出晚歸的家電業務,因工作調動來到b城。彼時蘇哲翊在美國的風投事業做得風生水起,不過是在工作之餘抽空回來探親。


    但就是那般巧。


    你相信這世上會有完全相似的人麽?


    容貌、聲音、嘴角上揚的弧度,甚至是他虎口被人咬出的一圈小小牙印?


    孟毓不相信。


    她在蘇哲翊的公寓樓下守了兩天兩夜,第二晚雨下的特別大,她沒打傘,全身上下濕透透的像個落湯雞。當晚十點多鍾蘇哲翊終於出來見她,他撐一把黑色的傘擋在她的上空,孟毓伸手去抓他,被他躲開,“卲荀……”


    蘇哲翊的聲音清冽,他明明確確的告訴她:“小姐,我不是卲荀,你認錯人了。”


    在孟毓不屈不饒的攻勢下,蘇哲翊終於動怒,不悅的嘲弄:“孟小姐,用‘我長得像你初戀情人’這個老掉牙的梗接近我,實在是讓人……倒胃口。”


    “如果你不是卲荀,你右手那圈牙印要怎麽解釋?”不是孟毓太固執,而是巧合太多就成必然。


    雨越下越大,而蘇哲翊的不耐愈加明顯,“我想我沒有義務向你解釋什麽,孟小姐,如果你繼續這種瘋狂的行為,我會選擇打電話叫警察來解決。”


    他那樣狠心,連表情都仿佛是不屑一顧的,孟毓不記得當時自己有沒有掉眼淚,隻是舌尖的苦澀一直蔓延到心底,她扯著頸子上掛著的金哨子給他看:“這是你送我的,你也不記得了麽?卲荀,我是孟毓,我是小魚兒啊。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再跟你賭氣了,求你,別丟下我可以麽?”


    如果時間可以倒退至五年前,她絕不會那麽任性,不會一氣之下偷偷跑掉,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卲荀。再後來,從遠方傳來那樣一則消息,她才追悔莫及。他們告訴她,卲荀在那場大火中失蹤了。失蹤,後來警方判定為死亡。她不相信,她怎麽敢相信呢?連屍體都沒有找到,怎麽能判定為死亡?可是老天爺終究沒有虧待她,她知道,蘇哲翊就是卲荀,他虎口的那處傷口還是她咬出來的,一模一樣的位置,怎麽會錯呢?


    被雨淋得太久,孟毓高燒不止,再次醒來時是在滿是消毒藥水味道的醫院,護士小姐給她打點滴,她從床上爬起來,急迫的問:“是誰送我來醫院的?”


    護士小姐說:“是一位先生,唔,高高帥帥的。不是小姐你的男朋友?我看他抱著你進急診室時可是著急的不得了呢!”


    “那他人呢?”


    “剛才好像下樓去了吧?”


    她身體還虛弱,跌跌撞撞的跑到樓下去,早已不見蘇哲翊的身影。


    她千方百計的打聽,可是蘇哲翊實在是太低調,就連私家偵探都給不出任何消息。找不到蘇哲翊,她能做的就是等待,等他回來。幸好,她等到了。


    孟毓不明白,如果蘇哲翊是卲荀,那他為什麽不承認?為什麽不肯認她?那麽真正的蘇哲翊又去哪兒了?她從來不敢想,或許她的卲荀,已經……


    蘇哲翊的性情卻是與從前的卲荀大相徑庭,卲荀活得瀟灑而恣意,蘇哲翊卻深沉而內斂。她明白,硬碰硬,根本就行不通,所以孟毓隻能夠轉變策略,一步步尋找真相。


    現在,蘇哲翊讓她離開永鑫,她當然心不甘情不願。


    等她從酒店裏出來已經晚上六點了,她直接把車開回家去。這晚睡得不好,夢也做的亂七八糟。她夢見與卲荀一起去放風箏,風箏掛在樹上,卲荀身姿敏捷的爬到高高的梧桐樹上,替她摘下來。一轉眼,卻看見了一片火海,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爆炸聲。她被血腥的爆炸現場驚醒,抹著額頭的冷汗醒過來。她抓著頸子上掛著的金哨子,手心裏全是汗,涼涼的金哨子貼在手心的肌膚上,這才覺得安心。


    闔目時,想起一句話,“對夜晚的恐懼來其實來自於對孤獨的恐懼,我不喜歡一個人睡,卻被迫如此生活。”


    她對生活所有的期待全都來自於對卲荀的期待,沒有卲荀的五年,她過得如同行屍走肉,支撐她生活下去的勇氣,就是找到他,得到他。


    第二天進辦公室,一堆人紛紛湊上來打聽消息,孟毓不想敷衍她們,但這樣的八卦著實讓人頭疼。“我隻是去接機,怎麽你們搞得我像是去接親呢?”


    方紫燕戳了戳她的肩窩,瞧瞧說:“大家都在背後討論你這是去見家長呢!”


    孟毓不解的揚了揚眉,“我見什麽家長呀?”


    方紫燕擺了擺手:“就是你跟蘇柏耀啊,誰還不出來他對你有意思呢!”


    孟毓嗤笑一聲:“他小我五歲,跟我弟弟一樣大!”


    “……”


    蘇柏耀正是在這時候出現,並“貼心”的送來上午茶--奶蓋格雷及各式美味小點心。


    外賣小哥把點心分別送至各小格子間。蘇柏耀左手持奶蓋格雷杯,右手拿精致的點心小盒,欣欣然擺在孟毓麵前。“你最愛的鳳梨酥。”


    辦公室裏立刻有人起哄,“二少,你這也太貼心了!嘖,這鳳梨酥可要甜死人了!”


    偏偏蘇柏耀自己還渾然不知,笑容粲然,孟毓想著昨個兒蘇哲翊的態度,不由得打了個顫,若是再任由蘇柏耀就此發展下去,那麽她在永鑫的工作生涯恐怕會就此畫上句號。孟毓抬眸看了眼蘇柏耀,笑笑,然後始料未及的把一盒鳳梨酥拿到隔壁的方紫燕辦公桌上,“我最近換口味了,不喜歡吃甜食。送給你吃!”


    正在啃抹茶餅幹的方紫燕差點被噎到,抬眸,立刻收到孟毓身後某位風流倜儻的男人威脅的眼神。雖說朋友自當兩肋插刀,但方紫燕認為這時候還是保命要緊,於是把鳳梨酥重新推出去,笑道:“噯,二少一番心意,我怎麽好奪人所愛呢!”


    蘇柏耀會心一笑,方紫燕抬了抬手表示合作愉快。


    孟毓無奈輕歎,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需要簽字的文件,眼睛一亮,抬腳朝外走去:“我去找大蘇總簽字。”


    “孟毓——”蘇柏耀在身後叫她,孟毓回頭瞪了他一眼,用手指在唇邊比劃著“拉鏈”的動作,蘇柏耀摸了摸自己的唇,閉嘴,然後跟著她一起往蘇哲翊的辦公室去。


    總經辦和人力資源部辦公室同在三十七層,被蘇柏耀一路尾隨到總經辦門外,孟毓停住腳步,扭回身子,悄聲說:“你不要跟我一起進去。”


    蘇柏耀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給孟毓造成了多大的苦惱,他甚至不理解孟毓這突然的疏離姿態是為了什麽。


    兩人正僵持著,總經理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孟毓雖然是背對著那木門,可幾乎是一刹那就感覺到背後射來的寒光。


    秘書方靜起身端正的俯身:“蘇總。”


    孟毓覺得方靜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帶了那麽一點……同情。對,是同情。她明明是想盡量避開,卻又恰巧撞在槍口上。


    相比於孟毓的拘謹與憂心,蘇柏耀可就隨意多了,大喇喇的同蘇哲翊打招呼,“哥,你要出門?孟毓手頭有文件需要你簽字!”


    蘇哲翊的聲音低沉沉的:“進來吧。”


    孟毓心裏七上八下的轉身,偏偏蘇柏耀還不知死活的將手攬在她肩上,她一驚,第一時間抬頭,正對上蘇哲翊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不難看出他眼底的嘲弄,孟毓欲哭無淚,連忙抬手拍掉蘇柏耀的手,壓低了聲音警告他:“我不想被辭退,所以,請你跟我保持距離。”


    ……


    孟毓把文件放在桌麵,蘇哲翊粗粗的看過後,在最後一頁的右下角位置簽下自己的名字,字體蒼勁有力。


    孟毓看著那頗有些陌生的筆記,微微失神,蘇哲翊將筆帽闔上,抬眸道:“孟小姐,還有別的事?”


    她平時很機靈的,業務工作最需要腦子靈活,可不知為什麽,在蘇哲翊麵前,她的反應有時幾乎可以稱之為遲鈍。比如說,此刻,拿到文件便應該離去的她,竟然會疑惑的“嗯?”了一聲。“什麽?”


    歐式沙發上坐著的蘇柏耀沒忍住撲哧一笑,孟毓臉頰一熱,終於回神,難免尷尬,果然,蘇哲翊微微蹙起眉尖,朝著木門的方向點了點下顎,“你可以出去了。”


    “是。”前腳剛踏出去,身後便傳來蘇柏耀有些抱怨的聲音,“大哥,孟毓是我喜歡的女人,你能不能不要對她也板著臉色?”


    天,孟毓恨不得折回去,用膠帶封上蘇柏耀惹禍的嘴,這不是把她往死裏送呢?


    隔著薄薄的一扇門,聽見蘇哲翊譏誚的一聲輕笑,“你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這種女人?”


    這種女人……


    孟毓抿了抿唇,失落。


    ☆、第3章 part3


    part 3


    【當我想念你,整個城市也陪著我失眠】


    蘇柏耀的執拗眾所周知,蘇哲翊不止一次接到小嬸嬸的電話,小嬸嬸十分苦惱:“阿翊,柏耀從小脾氣就倔強,除了你這個堂哥,我們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這次你可不能不管他!那女人我打聽過了,不就是長得漂亮點,家世背景沒有一樣拿得出手!柏耀他現在是鬼迷心竅了,居然說一畢業就要娶她!不行,我絕對不允許!這種低三下四的女人怎麽能夠嫁進我們蘇家呢?”


    蘇柏耀一直是吃軟不吃硬,但在孟毓這事上他似乎是軟硬不吃,他又一心希望自幼崇拜的堂哥站在自己這一邊,所以,蘇哲翊夾在蘇柏耀母子中間頭疼不已。


    “哥,孟毓她不是你們想的那種愛慕虛榮的女人!”蘇柏耀說得信誓旦旦。


    蘇哲翊眯著眼睛抽了口煙,煙霧迷茫間,他仿佛有些失神,等蘇柏耀又叫了他兩聲,他才彈了彈煙灰,十分冷靜的說:“她不適合你。”


    ……


    當蘇柏耀邀請孟毓共進晚餐時,孟毓沒有拒絕,她的確需要單獨相處的時機來同他講清楚。可是她沒想到,蘇哲翊竟然也在。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戲?


    是古色古香的飯莊,環境優雅,雕花木門,紅木圓桌,屏風後是悅耳的琵琶聲,透過半開的菱格窗子望出去,綠樹映著滾動的江水,竟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意味。他們這些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倒是頂喜歡這種低調的私房菜館,所以孟毓並不覺得驚訝。


    蘇柏耀給她斟茶,清香沁鼻的雲霧毛尖,翠綠葉子在茶盞中散開來,湯色黃綠明毫,葉底嫩綠明亮。


    蘇哲翊就坐在她對麵的位置,孟毓端著杯盞,手指輕輕發顫,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啜飲。


    蘇柏耀突然靠近她,輕聲在她耳邊講道:“你別緊張,我哥除了臉臭了點,其實人特別好,又不是在公司,你不用拘謹,也管他叫大哥就行!”


    孟毓偷偷地抬眸看了眼蘇哲翊,恰巧撞入他深沉沉的視線裏,她被水嗆到,咳嗽連連,蘇柏耀立刻替她拍背順氣,孟毓更覺得惶恐。天呐,蘇柏耀那語氣仿佛兩人已是情侶的關係!


    這頓飯吃得孟毓誠惶誠恐,因為蘇哲翊始終表現得十分平靜淡然,跟先前逼迫她離開時完全是兩副模樣。她細細想了想,大約蘇哲翊十分疼愛這堂弟,也知道蘇柏耀是吃軟不吃硬,他那麽老謀深算,是不會選擇與蘇柏耀正麵衝突的。那麽,這頓飯?難道是……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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