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能從青年的眼眸中看到,他或許也愛上了她。在一次告別時,青年開玩笑說,希望她永遠為自己點一盞燈,這樣他在黑暗中就不會迷路。


    少女沒有回答他,隻是低下頭抿著著唇,露出了溫柔又羞澀的笑容。


    這本該是柔美的愛情故事,卻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的,在一個清晨結束。


    那是少女剛剛起床,就聽到村口外一陣異樣的喧嘩,這在平靜的村寨中並不尋常,她就隨著人群走了過去。


    在村民的議論中,她得知警察剛剛在村寨的森林中,逮捕了一個被通緝已久的殺人犯。


    少女預感到了什麽,她急切地跑到村口,終於趕上了在那個通緝犯被押送上警車時看到了他。


    她看到的是那個青年,永遠隻在夜色中匆忙出沒的青年,在被警察送入囚車前,隔著人群最後遙遠地看了她一眼,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究竟是窮凶極惡的罪犯,將對這個世界最後的溫柔都傾注在了她身上。還是他原本就是個溫柔的人,凶殘的行徑隻是意外或者一時衝動?


    她沒有機會得知,關於青年的消息,隻是偶然傳到她的耳中——在那個量刑嚴苛的年代,沒有意外的是死刑。


    她默然孤獨地一個人熬過了長長的歲月,直到村寨裏的人早就遺忘了那個轟動了一時的殺人犯,直到她變成了一個終身不嫁、脾氣古怪的老婦人。


    連續十天光顧了這個小攤子,攝影師終於聽完了故事,他久久都沒有出聲。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故事,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故事中的人。


    在他拿走了最後一天的手工製品,留下了遠超出商品價值的錢,即將離開時,老婦人叫住了,她早已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了絲毫年少時清秀美麗的影子,她的笑容卻依稀還帶著青澀的柔情,她說:這一盞燈,還為你留著。


    林眉看第一遍的時候,注意力都在陌生青年的身份和他身上的謎團,等看到第二遍,才默默哭紅了眼睛。


    都看完了,她丟下電腦去樓上找肅修然,他正拿了本書斜靠在書房的軟椅上休息,聽到她推門進來的響動也沒起身,僅僅是看著她的淚眼微微笑了下:“這是怎麽了?”


    林眉聲音還哽咽著,抹了抹眼淚說:“你為什麽總要寫這種無望殘忍的悲劇?”


    現在肅修然不再用“讀者喜歡”這種理由來搪塞她了,他抬頭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才說:“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並不能盡如人意。”


    林眉不肯承認她在讀這本稿子的時候,無意間把那個溫柔神秘的異鄉青年想象成了肅修然的樣子,她隻是覺得分外心痛:好像隻為了一場邂逅,就經曆了四十年漫長等待的少女就是她自己。


    她知道自己是代入了,優秀的文學作品本來就有這種功能,隻不過這次悲劇的故事讓她的悲傷來得太猛烈。


    自從在草原上的曖昧結束後,她和肅修然本來已經又回到了去之前那種心照不宣的距離,彼此熟稔又禮貌。


    今天她卻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哭著坐在他身邊指責他:“你就是喜歡虐讀者!”


    肅修然又怎麽會看不出來她是代入太深,他輕歎著放下手中的書,對她笑了笑說:“這隻是一本小說而已,別太投入。”


    林眉又擦了擦淚,扯了一張放在一旁的紙巾擦鼻涕,她還不能平複自己的情緒,開口說:“我要明天才能開始校對稿子……今天晚上加不了班了。”


    肅修然溫柔地微笑:“好,隨你。”


    林眉在淚光中轉頭看著他淺淡的柔和笑容,這不看也就罷了,一看他半埋在昏黃台燈下的側臉,頓時又想到了小說裏的青年,忍不住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肅修然為她神色愣了一愣,隨即就了然了,他忍不住勾了唇:“你是把男主角代入我了,所以才這麽傷心?”


    林眉實在不想承認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哭得這麽沒出息,抬手捂住了眼睛:“我也不是故意的,誰讓你一直讓男主角溫柔地笑!”


    肅修然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壓抑住了,聲音溫柔地哄她:“別怕……我沒有做過違法的事,不會被警察抓捕,也不會突然消失。“


    他一直靠在軟椅上,旁邊又開著黃色的落地燈,林眉就沒注意到他臉色比平時蒼白許多,額上也有些細密的汗珠。


    她偷偷拿掉擋在臉上的手,一邊看他,一邊繼續嗔怪:“你簡直就是大後爹……一本書不虐死人都不開心,我怎麽會粉上你這種偶像!”


    肅修然笑了笑,他還想說些什麽,卻先控製不住地咳了幾聲,他飛快地側過頭去掩住了叩,卻還是沒有遮住從指縫中露出的那一抹嫣紅。


    ☆、第26章 【】


    林眉的身體瞬間僵硬了,她一時沒有意識到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然後當她開始明白,就像有一道寒氣從腳底升騰到了頭頂,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目光卻仍舊死死盯在他的臉上。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林眉覺得自己隻是晃了下神,但卻好像已經過去了一兩分鍾。


    因為當她恍然醒悟,肅修然已經悄悄握起了手掌,他還是低咳著,卻已經將目光不著痕跡地從她臉上移開。


    他們身旁的矮桌上放著一盒抽紙,肅修然用另一隻手抽了幾張,他將紙巾塞入沾血的掌心,卻沒了下一步的動作。


    又沉默了片刻,林眉才看到他微微勾起發白的薄唇,低聲說:“抱歉。”


    他的聲音仍舊是平靜柔和,卻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些喑啞,林眉仍是沒有回應,他就又勾了勾唇。


    他始終沒有再抬起頭去看她,唇邊的笑容卻又深了些,看上去竟有些諷刺的意味。


    用手撐著椅背站起來,他起身離開,也許是站起來的太急,又也許是根本不想再顧忌其他,他先前看的那本書從他膝蓋上滑落到木質的地板上,書頁淩亂地向下翻到,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連看也不去看一眼,大步從林眉的身旁經過。


    林眉覺得自己身體突然又都能動了,她匆忙起身,在他離開前,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隔著薄薄的布料,他的肌膚微涼,林眉又愣了一下,才連忙過去抱住他的腰,她像是怕他突然會昏倒,將他抱得很緊,慌張地抬頭看他的臉:“你哪裏不舒服?需要我做什麽?要打電話叫救護車嗎?還是帶你去醫院?”


    剛才的震驚太過,她竟然到現在才覺得害怕,每對他說一句話,心底的恐懼就要深上一層,大腦中卻還是一片空白:她也許會失去他?或者說從來沒有得到,又談何失去?


    抱著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用力,她想要靠在他的肩上,卻唯恐這一丁點兒的力量就會讓他倒下,再不醒來。


    是的,她能夠用自己的全力去抱住他,卻不敢再觸碰他一下。


    肅修然卻隻是微微皺了眉頭,他忍耐了片刻,才再次輕聲開口:“我沒事……你抱得太緊了。”


    林眉忙鬆開一點,她卻不敢完全放開他,還是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仿佛是怕一鬆手他就會不見。


    肅修然抬手拉住她的胳膊,一點點將她拉離自己的懷抱,他雖然臉色蒼白,卻並不是隨時會暈倒的那種病態。


    對她微微挑唇笑了笑,他輕聲說:“不用去醫院,讓我自己處理。”


    雖然語氣還是溫柔,但林眉卻聽出來他話中並沒有安慰的意思,僅僅隻是冰冷的疏離和抗拒。


    她站在那裏看著他,嘴唇幾次張合,卻說不出什麽話語。


    而肅修然顯然也沒有耐心再等她,隻是錯開了眼睛,就抬步走出了書房。


    又手足無措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林眉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又聽到樓上傳來洗手間衝水的響動。


    因為看不到他的人,林眉不免就開始胡思亂想,想到他推開自己或許是自尊心作祟,想到他或許還在咳血,說不定已經連走路都沒了力氣。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懼,一旦展開了想想,就再也停不下來,心中的恐懼也越來越大。


    連肅修然臨走前那滿含拒絕和冷漠的眼神,也再也無法阻止她行動起來,林眉在樓下轉了幾圈,最終還是快步跑上了樓。


    走廊旁邊就是肅修然的房間,門並沒有關緊,裏麵亮著昏黃的燈光,林眉沒半分猶豫,就推開門衝了進去。


    和她想象的不同,肅修然既沒有把自己關在浴室裏,也沒有倒在地上虛弱無助。


    事實上他已經又在窗邊的沙發上坐下了,身旁的矮桌上放著一杯他倒給自己的溫水,正雙手交叉放在身前,微微低頭有些出神地想著什麽。


    聽到林眉急切的腳步,他才抬起頭,等看到她滿臉焦急地衝過來站在自己麵前,他就露出了一個略顯無奈的笑容:“我真的沒事。”


    林眉已經急得說話沒頭沒尾了,平時的伶牙俐齒早不知丟到哪裏去了:“可是……可是……”


    肅修然看著她又歎了口氣,指指自己身旁的沙發另一側:“坐下?”


    林眉卻搖搖頭,又怕他抬頭跟自己說話不方便,忙在他床前的地毯上盤膝坐下來,再抬起頭看著他。


    似乎也被她這種舉動弄得有些無奈,肅修然眉心動了動,側頭輕咳了幾聲。


    林眉本來神經就繃得緊,聽到他咳嗽更是瞬間就挺直了脊背,看那樣子隨時準備著衝上去扶他。


    肅修然看著她的小動作,不再浪費時間,很快開口解釋:“幹性支氣管擴張——不是什麽嚴重的病,隻是有時候會出血,尤其春秋氣候變化幹燥。”


    看林眉還是睜大了雙目,他就又無奈地說:“你可以去谘詢醫生,也可以上網查一下。”


    知道他不會因為這種事騙自己,林眉的精神總算鬆懈了一點,可還是有所擔憂:“那你……會經常嗎?還是就這一次?”


    肅修然唇邊的笑意淡了點,眉間有些倦怠,但他還是耐心地說:“你是不是小說或者電視劇看多了……不少會導致咳血的疾病都不是絕症,也不會致命。”


    不知道是不是林眉的錯覺,她總覺得他對自己的態度有些變化了,變得更加冷淡,還有了隱隱的距離感。


    自從剛才在書房裏,自己被他嚇到後,他對她的態度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如果說之前是充滿耐心又溫柔,那麽現在就是疲於應付。


    林眉當然不會認為肅修然這樣的人,會因為自己生病就遷怒他人,她沒照鏡子,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什麽樣一副表情,可她也知道一定不會好看。


    或許她露出來最多的表情,是震驚和害怕吧……電石火光的瞬間,她想到了他會不會死去,想到也許她將要直麵一場自己無法控製的病發現場。


    人在生死之間的反應本來就無法估量,那一刻她想了很多,以至於身體僵硬,滿心恐懼,什麽都不能做。


    這在肅修然看來,會不會是某種意義上的冷漠和拋棄?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在肅修然麵前掩飾內心真實的想法,可也還是想要盡量解釋,她破天荒地主動拉住肅修然的手,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對不起,是我太大驚小怪了,我才剛看過你的稿子,沒能從裏麵的氛圍裏拔出來,所以才會在你咳血的時候失態被嚇到,如果我讓你感到不舒服,你一定別往心裏去。”


    她說了一大串,還是一直盯著他的眼睛,希望他可以對自己笑一笑,消弭這場尷尬。


    出乎她的意料,肅修然什麽都沒有說,他隻是低頭看著她,目光中的溫和未消,卻再也沒有其他的漣漪:“沒事,我隻是有點累,跟你沒有關係。”


    他可能還是不想看她緊張內疚,說完後還是溫柔地對她笑了笑,翻過手掌,輕握了握她的手:“不要往心裏去。”


    ☆、第27章 【】


    最終林眉還是被肅修然打發回了自己的房間,畢竟他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妥,看她遲遲不離開,神色間還有些隱隱的不耐煩。


    林眉覺得自己留下來追問他,也不過是給他增加負擔罷了,最後隻能叮囑他說如果有需要,就去隔壁叫自己,然後就離開了。


    她出門之前,肅修然還叫住她,開口讓她把自己的房門帶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站起了身,卻沒有試圖走過來靠近她,僅是將雙手插到口袋裏看著她,昏黃的光線照不清他臉上的神色,隻能看到他修長的身影,猶如巋然不動的雕像,透著冷硬和距離。


    林眉沒有再多做逗留惹他不快,點頭退出去,並順手將門關上。


    這一晚太跌宕起伏,她自然沒睡好,直到淩晨在迷迷糊糊睡了一陣,然後又在天色剛亮的時候就起了床。


    躺在床上反正也睡不著,她索性起身下樓去做早餐,根據同居的協議,她和肅修然是每人一天輪流下廚的。


    昨天肅修然做了整天的工作,今天當然輪到了她。


    因為時間還早,所以她就熬上了粥和中藥,然後琢磨著趁有時間,要不要做一些新鮮的麵點。


    隻是沒想到,她才剛準備動手,樓上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接著肅修然的身影出現在客廳裏。


    他已經洗漱完畢,換上了牛仔褲和短夾克,腳上穿的也是便於運動的鞋子。


    看到她已經在樓下,他還略微愣了下,開口說:“你起床了?”


    這也是林眉想問他的話吧……這一大清早的他是準備去哪裏?


    他早晨的確習慣出去在附近跑步,可那時他穿著的都是專門運動的衣褲鞋子。況且林眉發現他手裏還帶著車鑰匙,明顯是要出門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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