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長老院絕大部分不服,按照貫例,本該推翻了從新商討,結果幽都王二話不說,將反對的長老和天魔貴族一劍一個全給殺了。統統剝了皮,血淋淋的肉軲轆排成一排,掛在幽都城牆上曬成肉幹,起伏綿延數百丈之遠。


    如今看天魔侯何等囂張,當年在幽都王赤魃麵前,伏地求饒連個屁都不敢放。


    那分明就是個瘋子,根本不管你祖上數三代立過什麽戰功,出過什麽大能,幽都王想殺就殺,說砍就砍。他是個魔劍道奇才,對地魔和人類宛如春風一般溫暖,但對於天魔貴族來說,是一場恐怖至極的噩夢。


    所以他的失蹤,實乃萬幸。


    當然,也有許多幽都王提攜上來的、沒有貴族身份的魔人仍舊效忠於他。


    比如薑頌和雙斬。


    在他們心目中的幽都王,和紅濛完全不同,那是一個有原則有鐵腕有氣魄的大英雄。


    說起王族子嗣問題,兩人對視一眼。


    王雖然死了,但還有裴翊,他們如今都已經承認了裴翊的王子身份。


    因為魔神殿外殿的機關,絲毫不會傷害他,裴翊身上流著王族的血,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但大長老焰魃現如今的修為,已然是魔界第一人,他們加起來也並非他的對手。裴翊的身份,是必然得隱藏的,因為還不到時候。


    所以兩人挺認真的附和一句:“沒錯,焰魃是不能再繼續任性下去了。”


    眾長老心中大喜,看來他們已經達成共識:“是啊,魔族需要一個新的希望。”


    紅濛頭一次投了讚成票,且抱著些許幸災樂禍的態度:“那咱們便在此等著吧,他同桑行之的比試,應該也快完了。”


    ****


    裴翊一路殺出幽都殺的極為順暢。


    出了幽都城直奔玄武城而去,一口氣不停歇飛了三日,終於在第四日清晨抵達藥魔藏身之地,火山熔爐。


    “她還有救沒?”裴翊將棺材裏的蘇慕歌撈出來,抱在石榻上。


    藥魔一看到蘇慕歌,起先是驚訝,再看裴翊真氣虛耗內息不穩的狀態,更是駭然:“少主,您怎麽……”


    “您先看看她有沒有救!”裴翊震聲打斷他的話。


    “是。”


    藥魔微不可察的歎了一口氣,撫掌檢視蘇慕歌的丹田,垂首間,眸中暗流湧動:“有救是有救,不過需要幾味罕見藥材……”


    “您列個清單給我。”聽見藥魔說有救,裴翊一顆懸著的心,終於緩緩落了地,“無論多罕見,我也會去找回來。”


    “您覺得您還撐得住?”藥魔不由分說扣住他的手腕,檢視其內息,瞠目道,“少主,從哪裏又惹來一身火毒?您又跳了焚魔窟?!”


    裴翊強硬的收回手:“我沒事,煩勞您寫個清單給我。”


    “裴翊!”


    藥魔動了大怒,直呼他的名字。


    裴翊置若罔聞,摸出一塊兒玉簡:“請您寫吧。”


    藥魔氣的臉色發白,青筋突暴:“你可知當年我為祛你那一身火毒,幾乎耗損全部真氣,丹田損壞,此生再也無法進階,隻垂垂等死!”


    “從未敢忘。”裴翊肩頭微顫,愧疚的垂下眼睫。


    “那你又可還記得,你自小所遭的那些挫皮拆骨之痛!”藥魔指著他痛罵,“身上壓著怎樣的重擔,你竟全然不顧了?是嫌自己遭的罪還不夠,因為一個女人,玩命的糟蹋自己!”


    裴翊緊緊攥起拳頭,倏忽,抬眸正視藥魔,言辭極近懇切:“義父,她不是一個普通女人,她是我的女人,如果我連一個女人的分量都承擔不住,那我該如何承擔其他重任?”


    藥魔被駁的愣住,一激動,險些昏過去。


    裴翊忍住沒有扶他,再將玉簡雙手奉上,低眉順目:“求您寫吧。”


    “好……好……”藥魔知曉他的性子,認準的事情,根本沒有回環的餘地,便顫抖著接過來,指尖燃起一道綠光,寫完後扔給裴翊,“隻有一個月,拿不到,她必死無疑。”


    “恩。”


    裴翊半句廢話也沒有,收起玉簡轉身離開。


    藥魔背過身,視線落在昏死過去的蘇慕歌身上。


    半響,枯樹皮般的臉頰,漸漸浮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原本渾濁的眼珠子,也似乎清明了許多,仿佛這雙眼睛背後,還隱藏著另一個人。


    他揚起一隻枯槁的手,在蘇慕歌靈台輕輕一拍。


    ……


    蘇慕歌渾身打了個寒顫。


    一個挺身坐直起來。


    身畔是淙淙流水,她竟在一條幽靜的峽穀小溪畔席地而躺。


    蘇慕歌驚訝著起身,她不是在魔神殿的迷宮內麽。


    “銀霄?”


    蘇慕歌喊了一聲,得不到任何回應,才伸手去觸摸腰間,兩側腰帶上空空蕩蕩的,莫說是靈獸袋,連乾坤袋都不見了。


    運了運氣,體內半絲靈氣也沒有,同當年在聚窟洲醒來時一模一樣。


    蘇慕歌隻覺得一股寒意透心涼,壓下惶恐,舉目環顧四周,隻見萬壑爭流,雲蒸霞蔚,山河壯哉,宛若仙境一般。


    而且,有悠遠的琴音自天際傾瀉而下……


    蘇慕歌尋著琴音,順著溪流向幽靜的竹林深處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琴音終是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一處矮山腳下。


    抬起頭,竟是有人盤膝坐在斷崖前撫琴。


    蘇慕歌心中甚惑,隻猶豫片刻,便上了山。


    撫琴之人背對於她,以蘇慕歌的角度,可以窺見他麵前除卻古琴之外,還擺著一方矮幾。矮幾上擱置著兩隻小巧雙耳杯,一杯在他麵前,另一杯則在對麵。


    而對麵是處斷崖。


    擺給誰喝?


    蘇慕歌越覺詭異,並不敢上前,隻靜靜聽他彈奏曲子。


    先前隻顧著尋音,如今細細一聽,蘇慕歌不由驚歎,琴聲空靈飄逸,宛若禦風,使人有如在雲端行走之感。


    何為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她如今算是清楚了。


    她莫不是夢中誤入仙境了吧?


    一曲終了,撫琴人有些訝然的轉過頭:“咦,你是何人,如何進來的?”


    蘇慕歌這才從雲端墮入紅塵俗世,忙不迭垂首:“仙人見諒,晚輩蘇慕歌,無心冒犯仙人,實乃誤闖此地……”


    “仙人?”撫琴人微微一怔,莞爾笑道,“本座並非什麽仙人,同小友一樣,仍是個在紅塵中打滾兒的庸人而已。”


    “您……”蘇慕歌抬起眸,麵前的男子生的清雋秀美,仙姿高雅,宛若從水墨山水畫中走出來的人物,“您也是修士?那敢問此地是何處?”


    “本座的靈識洞天。”


    “靈識洞天?”


    蘇慕歌蹙了蹙眉,這個名詞她曾聽過,但因為太過遙遠,似乎有些想不起來。絞盡腦汁,終是明白了,靈識洞天,乃是某些化神期大能以靈識開辟出的虛幻世界!


    “您是化神境修士?”


    “未達,初初步入元嬰圓滿而已。”


    蘇慕歌立刻再鞠一禮:“前輩大神通。”


    元嬰修士虛抬了抬手:“小友不必多禮,隻是不知,你是如何進來的?”


    “晚輩是從……”蘇慕歌本想說是從魔神殿來的,突就愣住了,元嬰大能的靈識洞天,是個唯有本人方能進入的洞天福地,她是如何進來的?


    “來處來,去處去,你我相逢即是有緣,坐下喝杯茶吧。”元嬰修士也不再多問,將膝上的古琴放置一側,挽袖請她落座。


    蘇慕歌應了聲是,上前一步,她怔住了。


    矮幾的另一側緊挨懸崖,她要坐在哪裏?


    蘇慕歌準備坐在他的左右手邊,誰想他竟再挽袖,親自將對麵的雙耳杯斟滿了茶水,意思十分明顯,你就坐在對麵。


    這……


    蘇慕歌垂眸凝思,大步上前,一腳踩出懸崖外。


    好似踩在雲朵上,並未墮下懸崖。她呼了口氣,盤膝同他麵對麵坐下。


    元嬰修士鳳目之中流出些許驚訝,轉而添了幾縷讚賞:“小友好心境。”


    “晚輩信任前輩。”


    “與本座無關,這懸崖名叫鍛心崖,心境差一些,是會掉下去的。”


    “原來如此。”蘇慕歌恍然,“怪不得坐下來後,晚輩覺這心境越發平和,渾身舒爽了不少。”見他喝茶,便也端起麵前的雙耳杯,輕輕綴了一口,“好茶。”


    “好在哪裏?”元嬰修士追問。


    上一世,蘇慕歌自幼年起便受程家栽培,程家雖是別有用心,但也不留餘力,因此琴藝和茶道她自是懂得:“入口沁爽,細品卻有一股苦澀,辛辣冷冽俱全。然,茶入腹後,齒頰留香,後味兒溫醇綿軟。”


    大能邀她品茶,品的自然不是茶,故而蘇慕歌話鋒一轉,“可見前輩這一世也是浮浮沉沉過來的,初時無知無畏,鮮衣怒馬少年郎,再來為七情所苦,刀槍劍戟斷肝腸。而現如今的前輩,似乎已經求仁得仁,複無怨懟……”


    元嬰修士正挽袖為她續斟,聞言手臂微微一顫,一滴茶水落在杯外。


    他仔細窺探蘇慕歌一眼,輕輕淺淺地問道:“不知小友師承何處?”


    蘇慕歌連忙拱手回道:“晚輩師承十洲三島蓬萊掌教桑行之。”


    那修士更是一愣的模樣:“你是蓬萊仙尊的弟子?”


    蘇慕歌也是一怔:“前輩莫非認識家師?”


    “豈止是認識。”那修士倏然朗笑起來,“原是他的徒弟,怪不得有此靈性。仙尊挑徒兒的眼光,果然非常人所能及也。”


    “您……”


    “人生難覓一知音,本座今日甚是喜悅。本欲與你多飲幾杯,但你肉身受創不淺,我這靈識洞天待的久了,對你無益,且先歸去吧。”那修士抿了抿唇,露出一抹高深笑意,“你我有緣,改日外界再請小友喝茶……”


    蘇慕歌未曾開口,便被他曲起指節在靈台一彈。


    眼皮兒一沉,周圍的景物不斷虛化……


    ……


    她再次猛地坐起身。


    “你醒了。”耳畔傳來一個低啞的、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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