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進來吧。”蘇慕歌示意他跟著進去。


    裴翊卻顯得猶豫:“我覺著桑行之討厭我。”


    “除卻我蕭師叔,師父見誰都討厭。”蘇慕歌笑了笑,牽他的手就朝門內拽,“哦不,今日我又見著一個他不討厭的人……”


    才走進大門,就瞧見小青木站在內門檻,探著頭看她:“蘇蘇,你的傷都好了麽?”


    “是啊師叔。”蘇慕歌衝他眨眨眼,“對了,九夜笙他們怎麽樣?”


    “還在炎武侯府,鑄那柄什麽噬魂劍。”


    知曉是柄假劍,裴翊並沒有什麽反應,不過他還是得找個機會去趟魔神殿,將弑神之力毀掉。


    蘇慕歌正想告訴他,弑神之力已被七夜瑾拿走了,秦錚卻提著劍從屋裏走了出來,站在小青木背後,冷著一張俊臉,睜大一對兒鳳目,怒氣衝衝的瞪著裴翊。


    “秦……”


    “你隨我出來!”


    秦錚揚起含光劍,指的人卻是裴翊。


    爾後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直接從兩人中穿了過去,大步出了門。蘇慕歌捏了捏眉心,正想說裴翊你不必理會他,結果一轉頭裴翊真的跟了上去。


    “我說你們……”


    蘇慕歌頭疼著正準備追出去,青木拉住她:“蘇蘇,你就別去添亂了。”


    “但是……”


    “男人的事情,就讓男人用自己的方法去解決。”


    ……


    秦錚出門向右拐,那是一片青翠的竹林。


    距離別院遠了,秦錚赫然轉頭,橫劍指向裴翊:“喂,拔劍吧!”


    “我的劍沒有鋒刃,所以未曾置鞘,不必拔。”裴翊將自己那柄無刃之劍隨意插在麵前,雙手一攤,如釋重負一般望著秦錚,“何況我體力不支,不準備同你打。”


    “那你跟出來做什麽?”秦錚的劍還在空中懸著,毫無收鞘的打算。


    “你既喊我出來,我總不好不出來,那樣你麵子上豈不是不好看。”裴翊淡淡說著,祭出一件法寶來,在方圓設下一層隔音結界,“順便也想問一句,我又不是你的敵人,你為何要同我打?”


    秦錚攥劍的手倏緊:“你搶了我的慕歌,還問我為何找你打架?”


    “能搶走的,便不是你的。”裴翊聽了這話,莫名覺著心口酸軟,被人搶走的,還能去殺去搶,那被時間搶走的,又當如何?然而,現在不是思慮這些的時候,他沉沉說道,“譬如你身體內那顆魔核,本該是我的,卻被你搶走了,我不也沒計較麽?”


    秦錚微微一怔:“魔核?”


    裴翊也不怕他說出去,頷首道:“其實你見過我,在天音塔,在融天洞。”


    秦錚皺眉深思,豁然一驚:“那個曾置我於死地的魔人,竟是你?!”


    “是我。理由同你今日要找我算賬一樣,我相信你可以理解。”裴翊指了指他的丹田,“你搶了我的魔核,那魔核是我父親隕落後精氣所化成的法寶,是他留給我唯一一件紀念品,於我而言,遠不隻力量那麽簡單。”


    “你是在誆我吧?”秦錚有些不太敢相信。


    “你可以去問慕歌,她會告訴你。”唇角微微一勾,裴翊說道,“我原本一門心思的想要殺你,後來我想通了,哪怕本該是我的,但既成你的機緣,那便是與我無緣。無緣之物,一心求取乃是執念。”


    秦錚的腦子就有一些亂了:“所以,你說我也陷入了執念?”


    裴翊繼續道:“半年前在魔神殿,你許是有印象的,我擋在你前麵殺了冉雲海,不管方式你接受不接受,我確實攔住你鑄成大錯。不僅如此,還為你壓住了魔核能量,更送了一本親手寫下的心法口訣。”


    秦錚啞口無言。


    “我以德報怨,你非但不思報答,還要找我打架,這是什麽道理?”


    “我……”秦錚手中含光顫了顫。


    “小兄弟,劍不是你這樣用的。”見他如今輕易就亂了心,裴翊知他正處於瓶頸,有心再助他一臂之力,便將兩指並攏,提起自己的劍,垂目看著劍身,“虧你一路靠著蠻力修至金丹,卻還不曾參悟透你手中寶劍存在的意義。含光跟著你,真是糟蹋了。”


    秦錚強硬的一挑眉:“笑話,你區區一魔人,莫不是還參悟透了劍道?”


    裴翊驟然提劍,煞氣一霎注滿劍身,一劍劈向秦錚!


    秦錚忙不迭橫劍去擋,兩柄利刃相接,“鏘”的一聲,劍氣在林間巨震,由近及遠,一連數十丈,茂密翠竹紛紛折斷,歪七豎八的倒在地上。


    秦錚虎口撕裂,撐著愣是不曾後退一步。


    他不得不承認,浮風是一個極可怕的對手,不是修為比自己更高,也不是力量更強,而是他身上有一股令人膽寒的殺氣,不壓於身,卻攝人心魂。


    他明白了!


    “你的劍道是殺戮!”


    “是。”裴翊一個後仰,收了劍,退出一丈外。一個轉身,劍再次背在背後,“我天生是為殺戮而生,我的劍意正是殺戮。”


    秦錚冷哼一聲:“歪門邪道!”


    裴翊抿了抿唇:“是,我是歪門邪道,但我悟出了劍意,你沒有。你的耳朵隻聽到殺戮,眼睛隻看到殺戮,卻不知這殺戮背後,是要還我魔域一個盛世太平的夙願。”


    “你究竟是什麽人?”


    秦錚總覺得他很熟悉,但明明隻是見過幾麵而已。


    裴翊收了隔音法寶,向別院走去:“連劍意都悟不出,你還想找我決鬥?等你何時悟出你為何執劍,我們再來比試一場不遲。”


    “劍意,又是劍意?”


    秦錚不理會他的奚落,他從前隨心所欲,想怎麽使劍就怎麽使劍,從來不在乎什麽劍意。為何現在一定要悟出劍意,而且連他自己都開始覺得,若不理出一個頭緒,便再也無法像從前一般隨心所欲了?


    反手握著含光,視線從劍柄移到劍尖,再緩緩從劍尖移去劍尾。


    秦錚整整待在原地看了一天。


    月上中天。


    整個人陷入魔障。


    直到桑行之的腳步傳來,衣袂飄飄的立在他麵前。


    “師父,我不明白我為何一定要悟出劍意,不明白我為何難受。”秦錚以劍支撐著身體,失魂落魄的半跪在地上。他仰頭看著桑行之,眼圈微微泛紅,哭腔濃厚,“師父,在修真界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我是不是已經變的庸俗了,心境也不純粹了,再不是曾經一往無前的秦錚了,所以連慕歌都不喜歡我了?”


    桑行之歎了口氣,彎下腰,愛憐的揉了揉他的烏發:“孩子,首先你得明白,許多事情從未改變過,比如慕歌從來就沒喜歡過你,從頭到尾,不過你一廂情願。”


    終究是落下兩行男兒熱淚來,秦錚的腦袋越垂越低:“所以像浮風說的那樣,其實我是陷入了我自己的執念?”


    “求不得之苦,委實傷人呐。”桑行之盤膝坐在他對麵,祭出誅魔斷劍,“但比求不得更苦的,是怨憎求不得。為師便曾經陷入過這種執念,還為此熬白了頭。”


    秦錚舉著淚目看他。


    “為師曾經痛苦掙紮著的愛上過一名魔族女子。”星空之下,桑行之淡淡說道,“那年代人魔勢不兩立,不可共存,她變不成人,而金丹境大圓滿的我,卻因她動過墮魔的心思。”


    秦錚訝然至極,一時將自己的痛苦拋去一邊:“看不出啊師父。”


    “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同她瞞著人魔兩道,在月下結了婚契盟誓,但因我修煉的功法,我們並未有過肌膚之親。之後幽都王關閉了幽都大門,八十年才會開啟一次。那些年,我一直掙紮在除魔衛道和墮魔之間,每隔八十年才能見一次的相思之苦,實在令我五內俱焚。但當時邪劍修橫闖十洲三島,我的師兄死了三個,蓬萊遭難,我豈能離開……”


    頓了頓,桑行之才複道,“所以我希望她再給我八十年,接著以禁術強行煉出一個分|身來,那分|身是完全脫離我的,因為我本身修為不夠,他並沒有太多靈識,充其量隻是個能走能跑的玩偶。我將他送去你師娘身邊,陪伴你師娘,聊以安慰。”


    “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沒我什麽事兒了。”


    秦錚沒聽明白:“什麽叫沒你什麽事兒了?”


    桑行之無奈一攤手:“意思就是,我妻子移情別戀愛上我的分|身,而我被自己的分|身搶走摯愛,兩人還育有一子,便是相貌與我相似的七夜瑾,你說我該找誰哭去呢?”


    等秦錚明白過來,幾乎跳了起來,指著他道:“師父你怎麽這麽慫!”


    “是挺慫。”桑行之嚴肅的點點頭,“不過當年看不破,遭了不少的罪,比你如今的狀態還要差上千百倍。”


    “我隻是求不得,至少慕歌從未喜歡過我。”秦錚開始義正詞嚴的分辨他們的不同,“而你呢,是被拋棄的,怎麽能一樣?”


    “是啊,但為師看透了,跳脫了,最終釋然了。”桑行之扁了扁眼睛,睨他一眼,“你呢?困在這求不得之中,又準備折磨自己多久。”


    話題又轉到自己身上來,秦錚卻已經清醒了不少。


    他盤腿挨著桑行之坐下,含光劍隨意扔去一邊,一根根揪著地上的草:“老頭子,其實我也不是看不開,就是心理不舒坦,難受。本來我近年來就有些嫌棄我自己了,慕歌又不喜歡我,我就更嫌棄我自己了。”


    “你因何嫌棄自己?”


    “我覺得我庸俗了,心境不純粹了,”秦錚叼著草,嘟囔道,“先前不都說了麽。”


    “秦錚,你看這竹林美不美?”桑行之思量罷,撚了個決,靈氣如碎星一般漫山遍野跳躍著,先前被劍氣折斷的翠竹漸漸恢複原狀,一片狼藉盡數逝去,眨眼綠意盎然。


    皓月當空,雲雀自由穿梭其中,靈氣星星點點,美不勝收。


    “美。”


    “你喜歡麽?”


    “恩。”


    “但你想將它們全都私藏起來帶走麽?”


    秦錚不由迷糊:“好端端的,為何要帶走?”


    “山河壯麗,美景迷人眼,但你不會生出垂涎之心,不會遭受求不得之苦,你可知為何?”不等秦錚作答,桑行之指著他的靈台,“皆因你尚未修出如此開闊的靈識天地,故而從來不會覬覦。世人對於自己無法企及之事,嫌少會生出執念與怨憤。”


    “所以呢?”


    “你幼時見識淺薄,眼界狹窄,希冀之物不多。但伴隨年歲增長,大道之上耳濡目染,見識淵博,眼界自然開闊,*也跟著溝壑難平起來。攀天、長生、妄圖如神一般掌控眾生存亡……而這些,不是化為心魔,便是成為執念。故而修行這條路,越往高處走,進階越是難。”


    秦錚恍然片刻,隨即又陷入痛苦之中:“所以我還是生了*,不純粹了。”


    “不。”桑行之搖頭,“孩子,你有一顆赤子之心,從前是比一般人活的逍遙自在,但那終究隻是小自在。”


    “那何為大自在?”


    “看遍繁華,嚐盡辛酸,超脫於自我之後的通透無瑕,始為天地間真正的大自在。”


    “那師父可得了大自在?”


    “你蕭師叔是個得了大自在之人,為師,也一直在為此而努力。待為師得到大自在的那一日,便是徹底成為過去的那一日。你也知道,你大師兄性子綿軟,並不想擔蓬萊重任,因此你才是蓬萊新的未來。切莫辜負為師這一番苦心。”


    桑行之的話,秦錚聽進去了。


    雖然眼下還未能領悟,但他心中堅定,自己總有一天是會領悟的。


    因為他秦錚要的是大自在!


    他的劍意便是超然於物外的大自在!


    不過,他眼下倒是有一個鬱結不吐不快:“老頭子,你今日同我說的道理,我覺著根本就是一個情場失意的光棍,在給自己找一大堆說辭。”


    “說辭並非我找的,是我師父、你太師父當年勸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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