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書房內,迷茫的帝王說出了自己的抉擇,遲暮的老帥坐在帝王的對麵,一言不發的聽完了所有。


    低著頭的蘇銘覺得自己很緊張,就好似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跟在祁樂的身後,學習帶兵打仗,一次次的犯錯,一次次的被嚴詞教訓。


    隻是,這一次,已是遲暮之年的祁樂什麽也沒說,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蘇銘,看著他垂下的腦袋,渾濁的雙眼中寫滿了失望和落寞。


    寂靜無聲的書房內,連呼吸的聲音都顯得極其沉重,


    夜漸深,風愈大,凜冽的寒風刮得窗欞聲聲作響,也打破了屋內的平靜。


    蒼老而又無力的聲音響起,帶著祈求,帶著難以言說的懇切。


    “陛下當真已經決定了嗎?”


    蘇銘不答,隻是低著頭。


    望著這樣的蘇銘,祁樂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溫暖的壁爐散發著熱氣,卻沒能讓祁樂感到一絲一毫的溫暖,就好似風燭殘年的老人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隻剩那徹骨的寒冷。


    手腳無處安放的老帥隻好端起茶杯,也不管冷熱,直直的往嘴裏灌,如此方才掩飾住自己那波動的情緒。


    許久許久,茶杯同桌麵碰撞的聲音在屋內響起,沙啞而又蒼老的聲音依舊是那麽尊敬,卻讓蘇銘隱隱感到了幾分絕望,似那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後的稻草一般。


    “陛下,老臣可否問陛下一個問題?”


    “元帥請講。”


    “這是陛下您的決定,還是明月陛下的決定?”


    望著雙手顫抖的祁樂,在一瞬的沉默後,蘇銘沒有說出自己心裏的猜測,隻是回答,


    “是朕的決定。”


    昏暗的書房內,火光忽閃忽閃,將兩人的影子倒映在牆上,


    同樣低下頭的祁樂雙手握在一起,手指交叉,就這麽愣神了許久許久,


    有些不知所措的蘇銘並沒有注意到祁樂神情的變化,也沒注意到祁樂的動作,


    直到年邁的老帥站起身來,朝著蘇銘行了一禮。


    “臣會將陛下的抉擇告知神機營的諸位將士們。”


    看著神情冷漠透著失望的祁樂,蘇銘抬了抬手,想要說些什麽,卻終是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口。


    是了,什麽也說不出口,跟啞巴一般。


    “還請陛下在此稍作等待,老臣先去將此事告知諸位將軍。”


    直到祁樂的身影走到房門的位置,低著頭的蘇銘才突然出聲。


    “對不起。”


    轉過身來的祁樂又是一禮,


    “臣惶恐。”


    “朕希望能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彎著腰的祁樂抬起了頭,頓了頓,方才回答。


    “臣明白,但臣同樣希望陛下能明白,神機營內的將士們同樣會有自己的想法,臣不能保證每一個人都會遵從陛下的旨意。”


    看著頭又低下去的祁樂,蘇銘張了張,到了嘴邊的話終歸是又縮了回去。


    “盡力就好。”


    ……


    中軍大將軍府,重重的咳嗽聲讓屋外候著的侍女提起了心尖,


    屋內,傷病的老將躺在病床上,帶著腥味的鮮血染紅了他身上的被褥。


    “咳咳咳……”


    咳嗽的聲音越來越重,伴隨著粗重沉悶的喘息聲,鮮血帶來的腥味在屋中蔓延,


    許久許久,躺在病床上的王陽才稍稍緩上些許,臉不再似剛剛那般通紅,


    但那顫抖的手,皺起的臉頰,和那沉重的喘息都說明了他此刻心緒的不寧。


    “怎麽能這樣,怎麽可以這樣,明明大家都還在努力……”


    坐在椅子上的祁樂沒有回答,隻是走到門邊,推開了屋門,對著門外的侍女吩咐道,


    “給你家將軍把藥端來,再換床幹淨的被褥。”


    吩咐完,祁樂又坐了回去,閉上了雙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咚咚咚!!!”


    “進!”


    抱著被褥的小侍女噔噔噔的就跑了過來,聞到屋內的血腥味,又看到了病床上那染血的被褥,小侍女眉頭一皺,小臉也皺了起來。


    “將軍!您不舒服怎麽不喊我,我這就去喊醫師!”


    “你先下去吧,我沒事。”


    擺了擺手,王陽沒有理會小侍女的關心,隻是皺著眉頭看著閉著雙眼的祁樂。


    “將軍,您的身體……”


    “下去!”


    突然被吼了一嗓子,小侍女也不敢繼續讓王陽生氣,小心翼翼的給他換上床嶄新的被褥,又一步三回頭的走出了屋子。


    唯有那輕掩的房門證明了小侍女此刻的擔心。


    砰!


    閉眼的祁樂隻是輕輕一揮,半掩著的房門又緊緊閉上。


    “你怎麽想?”


    病床上,看著重新睜眼的祁樂,王陽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些許。


    “冊封我的是聖皇帝陛下,我王陽發誓效忠的也是。”


    “今上同樣是我明臨帝國的陛下,你豈可如此不忠。”


    看著似乎有些生氣的祁樂,王陽搖了搖頭,直接了當的點明道。


    “不止我王陽接受不了,所有還活著的神機營老兵都接受不了,那死去的數百萬同袍也都接受不了,祁老元帥,捫心自問,您自己就能接受的了嗎?”


    算不得質問的話語讓祁樂默然,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又或者說,在他選擇來到王陽府上,來到這個同樣視東方明月為信仰的大將軍麵前時,他心中就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而現在,王陽隻是把他心中所想給點明了出來。


    “陛下讓我等投降,在新的時代也能好好的活下去,所有人一起,誰都不會死。”


    看著仍在勸說的祁樂,王陽緩緩往床頭靠了靠,目光平靜。


    “最少我王陽會死,新時代的大船承載不了我這個舊時代的亡魂。”


    低頭沉默了一會,聽著王陽沉重的喘息聲,祁樂才再次抬起頭來,


    “我們都是舊時代的亡魂,神機營的所有老兵都是舊時代的亡魂。”


    “以老元帥的身份,不管是誰,都會尊敬您,有您護著,最少活下來不是難事。”


    “王將軍又何嚐不是。”


    王陽掀開了被褥,望著自己那空蕩蕩的右臂和被截去的左腿,陷入了回憶。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王陽就發過誓言,這一生隻會效忠於給了我一切的聖皇帝陛下,從前如此,現在如此,死後如此,世世代代永不改變!”


    良久的無言中,祁樂突兀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陛下死了。”


    “陛下死了?”


    “陛下戰死在青州,戰死在皇宮之中,死在了叛賊手中。”


    愣愣的看著站起身的祁樂,王陽在一瞬的茫然後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對!陛下死了!我等帝國的臣子自當為陛下盡節!為帝國殉葬!”


    ……


    “老元帥這般對得起今上嗎?”


    “不忠不義,但老夫對得起明月陛下,也對得起跟老夫一起戰鬥到現在的兒郎。


    明月陛下曾同老夫說過,她尊重我們每一個人自己的選擇,也真切的希望我們可以找到自己的目標。


    今上有今上的選擇,神機營的所有人同樣也該有自己的選擇,


    作為明月陛下冊封的神機營元帥,老夫自然要為手下的兒郎們討個說法,神機營拚搏得來的一切豈有拱手相讓的道理,明月陛下建立的帝國豈有不戰而降的道理?


    帝國有帝國的榮耀,神機營有神機營的榮耀,我們是帝國的扞衛者,是家園的保護者,而現在,我們的家沒了,在我們同妖族拚命的時候被人偷走了,


    他們是善是惡,他們口中的新世界又與我等何幹?


    老夫隻知道,老夫的家沒了,帝國沒了,明月陛下也不知所蹤。


    而現在,這群卑劣的賊讓我們投降!讓神機營放棄自己的榮耀!


    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


    神機營可以站著死,卻絕不會跪著生。


    不想死的人可以不去,各自散了去做個普通人,但舊時代的亡魂永遠不會投降,唯有戰場才是亡魂最終的歸宿。”


    “殺了一輩子的妖怪,打了一輩子的敵人,神機營的老兵怎可能會投降?多的是像你我這般沒有歸宿的亡魂。”


    “那就戰死沙場,同那黃泉之下的兄弟們打聲招呼!上千萬同妖族戰死的亡魂,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


    “好!好!好!就算在黃泉,帝國也永遠不會認輸!王陽願用自己的命來揚起我神機營的大旗!聖皇帝永垂不朽!神機營永不言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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