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是太累了,才會陷入深深的夢境。


    夢裏陽光很晃眼,他懶洋洋的坐在楊柳依依的池塘前,腳邊還插著根魚竿。一個苗條的女孩背對著他蹲在地上,埋頭不知在幹什麽,叮叮咚咚嘩嘩啦啦一直發出聲響,很吵。


    過了一會兒,女孩忽然轉頭,將一條銀光閃爍的大魚,朝他扔了過來:“師父,查案辛苦了!給你吃條魚。”


    原來是許詡在抓魚。


    滑溜溜的魚鱗擦過他的手,濕濕軟軟的,還有點癢。


    他低頭看了看手背上半死不活的魚,又抬頭看看她:“不吃。”


    許詡詫異:“為什麽?”


    他看著她濕黑又澄澈的眼睛:“男人隻想吃女人,吃什麽魚!”


    “哦……”


    許詡,師父想吃你。早吃晚吃,反正是要吃的。


    ……


    “季隊還沒走?咦,門怎麽鎖了?”


    模模糊糊的聲音傳進耳朵裏。季白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眼前的陽光池塘許詡還有魚,統統消失了。


    ——


    蘇穆鑰匙落在辦公室,半路折返來取。看到辦公室燈還亮著,這才揚聲招呼。誰知一擰門鎖,沒動。


    正狐疑間,門從裏麵打開,一個陌生女孩臉色緋紅的看著他:“你好……請進。”再探頭望去,季白正從椅子裏站起來,眼睛還盯著這女孩,臉上浮現笑意。


    蘇穆今天聽下屬提過,季白在霖市有對象了,好像也是市局的。現在看到這一幕:半夜、被反鎖的辦公室、孤男寡女,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得了,他來得真不是時候。


    季白看到他的表情,當然知道誤會了。再掃一眼麵前多出的那把椅子和牆上的鍾——顯然許詡已經到一段時間了。


    她一直安靜坐在邊上陪著他?難怪蘇穆會誤會。


    嘴角笑意加深……他可以耐心低調追求,但她自己造成的誤會,他概不負責。


    走到她身旁,語氣柔和幾分:“許詡,這是蘇隊,叫人。”


    這話聽進蘇穆耳裏,分明是男人吩咐自己女人的語氣。他哪裏還有什麽不確定——他好歹也是偵查能力優秀的響川縣神探,於是樂嗬嗬的笑笑:“不必客氣!這位就是嫂子吧?你好!我拿了鑰匙就走。”


    許詡在蘇穆突然出現那一刻,的確是驚出一身冷汗,立馬鬆開季白的手,一路小跑去開門。眼角餘光瞥見季白神色如常,這才放下心來。這時聽到蘇穆的話,客客氣氣的答:“蘇隊好!我是市局許詡,你誤……”話沒說完,季白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你什麽時候到的?”


    “十幾分鍾前。”許詡淡淡的答,“你睡著了,就沒吵醒你,看看資料。”


    兩人說話間,蘇穆已經取了桌上的鑰匙:“再見。”


    ——


    夜色更深更靜。兩人沿著過道,一步步往回走。


    許詡格外沉默。


    季白雙手插褲兜裏,跟著她慢吞吞的步伐節奏。


    其實忙案子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有分心想過她。但剛剛見到她的一瞬間,某種屬於“許詡”的情緒,就絲絲點點從心頭冒出來,很柔軟,還有點燙,甚至比以前更燙,慰貼得他通體舒泰——


    小家夥大半夜不去睡覺,第一時間跑到辦公室找他。師徒情可不包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就算她還懵懂著,心裏怎麽會沒有他?


    當然,案件未破,還不是考慮私人感情的時候。但他身為男人,對她的心意也比之前更確定更強烈。就算不立馬捅破這層紙,也是時候讓她意識到這層紙的存在了。


    於是瞥一眼她單薄的雙肩,淡道:“穿這麽少不冷?”不等她答話,從背後抬起手臂搭上去……


    “頭兒!”一道爽朗的聲音從走廊盡頭響起,大胡邁著闊步從陰暗裏走出來,“等半天你沒回來,許詡也在啊?”


    季白……神色如常的將半空中的手臂放下來。


    ——


    季白洗完澡,已經是夜裏兩點多。剛躺進被窩,就聽對麵床的大胡問:“頭兒,你是不是跟許詡在談戀愛啊?”


    季白將雙臂枕在腦後,黑暗裏嘴角掛著笑,淡道:“專心查案!哪有你想的這些事?”


    大胡:“哦。那我剛才看錯了,還以為你要摟許詡,被我打擾了。”


    季白淡笑,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大胡又幽幽的說:“不是就好。局裏經文保處的小謝,前兩天還跟我打聽許詡呢。說要沒男朋友,他就要追了。那我可以給他個準話了。”


    季白沉默片刻,不緊不慢的答:“那你就給他個準話——季白也要追,讓他考慮清楚。”


    大胡愣了一瞬間,大笑出聲。季白也笑,過了一會兒說:“許詡臉皮薄,別在她跟前瞎起哄。”


    “明白!”


    隔壁房間,許詡走進去時,走廊裏還給她留了盞暗柔的燈。而姚檬的臉深深埋在枕頭裏,蜷縮的姿態,看樣子已經睡熟了。


    許詡默默的也上床睡了。


    ——


    次日一早,消息傳來:“嚕哥”即將在數百公裏外的滋源縣上水鄉出現。季白作為行動小組總指揮,率領全體幹警,直赴滋源。


    在他和許詡心裏,案件未破、愛情暫緩,天經地義。所以再相處時,都很自然的回到高效簡潔的搭檔模式,全無分心。


    省廳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專門派遣副廳長劉穎,監督指導這次行動。她是一位四十餘歲的女性,現在雖然已不在前線,但曾經也是全省赫赫有名的刑偵鐵娘子,尤其對拐賣案件經驗十分豐富。眾人抵達滋源當晚,立刻召開會議,部署次日的抓捕行動。


    對於“嚕哥”,有很多傳言。據說他掌握幾十條下線,縱橫全國數十省份,不僅進行人口販賣,亦涉足毒品,犯罪集團初具雛形。且這個人窮凶極惡、心狠手辣,許多“不服管教”的下屬或者受害者,都是被他親自槍殺、棄屍荒野。所以這次他身上很可能也攜帶了槍支。劉廳特別叮囑眾人謹慎行動,絕不可讓“嚕哥”漏網。


    ——


    行動這日,天氣陰霾,四野寂靜。


    “嚕哥”的落腳點,是鄉鎮東側的一處農莊。隔著樹林用望遠鏡看去,起伏的稻田間,一座不起眼的三層白色小樓安安靜靜。


    “行動!”季白一聲令下,數名幹警在他帶領下,從各個方向快速逼近小樓,刹那間包圍得水泄不通。大胡第一個撞開樓門,衝了進去。這時二樓三樓明顯不再寧靜,隱隱可見窗口人影攢動。過了一會兒,二樓竟有一名男子推開窗跳下來,剛落地就被樓下刑警抓獲。


    季白等人如猛虎出籠一擊即中,劉廳、許詡、姚檬等人乘坐警車,也來到樓下。一時間警鈴大作,聲勢浩蕩。不多時,就有刑警押著嫌疑犯走出樓門,也有十來名被困年輕女子、兒童,被護送著走了出來。年齡最大的二十五六歲,最小的兩三歲。


    季白帶著一隊人,在三樓逐間搜查。


    “安全!”“安全!”眾人沉聲報告。


    “頭兒,一共抓獲嫌疑犯八人,全押上車了。”大胡說,“解救受害者十三人,女子八人,兒童五人。但是……”他頓了頓說:“初步核查嫌疑犯身份,沒有‘嚕哥’,他們說‘嚕哥’臨時改變計劃,沒有來上水鄉。”


    “靠!讓他跑了!”蘇穆重重歎了口氣。


    大胡也無奈的說:“這下劉廳該發火了。”


    季白沒吭聲,他盯著眼前的房間沉思。見他神色有異,大胡和蘇穆也都警覺起來。


    三樓一共兩間房,剛剛所有受害者,都是從這裏解救的。當時幾名罪犯,都呆在二樓喝酒吃飯。但是眼前這間房,明顯比另一間整潔幹淨許多,床單看起來還是新的。屋內還有個小方桌,桌上放著幾盤菜,一個倒下的酒杯,桌麵濺有殘酒。


    季白低頭湊近桌麵聞了聞:“茅台。樓下喝的是米酒。”


    大胡蘇穆都是一怔。


    “靠,接待領導呢!”大胡興奮的說。


    季白又走到床邊,低頭仔細看了一陣,用戴手套的手,撚起一根長發。又蹲下看著地麵,這裏有一個窄窄的腳印,還帶著點泥土。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目光沉厲看著大胡二人:“長發、高跟鞋、身高165-175cm、體型偏瘦——‘嚕哥’是個女人。立刻通知劉廳和許詡,她混在受害人裏了。”


    ——


    上水鄉本就不大,警車動靜驚動了周圍村民,圍觀人群也越來越多。


    抓捕行動已經完成,為了最大程度保護受害者,按照計劃,由許詡、姚檬等人,與幾名刑警一起,先行護送受害者回警局。


    運送受害者一共兩輛麵包車。姚檬跟兩名刑警坐一輛,許詡坐另外一輛。許詡將幾名少女和兒童攙扶上車,一抬頭,就見另一輛車前,兩個成年女子跟著姚檬也上了車。


    許詡看著他們,稍稍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但具體是什麽,又說不上來。


    這時劉廳跟名刑警一起走過來,邊走邊說:“剩下的交給小季,我給他管後方、安撫受害者。”抬頭看著許詡:“你就是許詡?走,我們路上聊聊。”


    ——


    麵包車駛過短短一截國道,進入鎮上。轎車、農用車、行人甚至牲畜逐漸多起來,嘈雜又紛亂,車行速度不得不減慢,兩輛麵包車的距離也逐漸拉開。


    劉廳在給省廳領導打電話:“可惜沒抓到‘嚕哥’……對!繼續在全省全國範圍通緝,絕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掛了電話,劉廳轉頭看向許詡:“你是楊清林的師妹吧?”


    許詡微微一怔,點頭。


    楊清林是她在犯罪心理係的師兄。也就是當年,似乎對她表白過的人。


    劉廳眼中浮現笑意:“清林現在是省廳重點引進的骨幹人才,在幾次大案中,他的犯罪心理分析,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不過他說,你的水平比他還高。他是個不會講話不講謊話的人,隻對你很讚賞。我個人對犯罪心理在中國的應用,也很感興趣。有機會我們叫上清林,好好聊聊,”


    劉廳的話已經算是領導垂青了,然後出乎她的意料,許詡沒有答話。她低著頭,兀自不知在想什麽。忽然抬頭看著劉廳:“劉廳,我懷疑‘嚕哥’是女人,她假扮受害者,混在前麵那輛車上。”


    劉廳一怔,臉色沉肅下來:“為什麽?”


    許詡提到剛剛看到的其中一名年輕女子,然後說:“她穿兩寸的高跟鞋,頭發有點濕沒幹,指甲剛剛修剪過指甲油很鮮亮幹淨,還有,外套不太合身。”


    她這麽一說,劉廳看向後車廂其他女子:個個回頭土臉,衣服看起來有些天沒換了,腳下穿的都是運動鞋或者平跟鞋,有的幹脆沒穿鞋——這一批受害者輾轉千裏被賣至上水鄉,早已受盡折磨。 △≧△≧


    就在這時,劉廳的手機響了,是季白:“劉廳,我們懷疑嚕哥在受害者裏。可能攜帶槍支,你們當心,先穩住,不要打草驚蛇。我們馬上趕過來。”


    劉廳和許詡同時抬頭望去,麵前鄉鎮馬路熙熙攘攘,前頭一輛麵包車拐了個彎,駛入岔路口。


    “立刻打電話!不要驚動嫌疑犯!”劉廳沉聲下令。


    另一輛車上的刑警接到電話,相當吃驚:“壞了!我們剛停車,剛才有一名兒童哭著鬧著要上廁所,現在姚檬陪那名兒童、還有另一名女子上廁所了。對,那個女的就是長發,穿的好像是高跟鞋!”


    許詡當即拿出手機,首先看到的是季白發的一條短信:“小心。”她沒回複,而是立刻撥打姚檬電話。姚檬接起時還很沉靜:“許詡,什麽事?”


    三分鍾後,眾人趕到公廁外,姚檬臉色發白的牽著一名兒童站在原地,而她身後的公廁裏,一側窗戶被人砸開,“嚕哥”早已不見蹤跡。


    劉廳臉色鐵青的盯著姚檬:“搞什麽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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