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遭了三年天災的梁國來說,已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她猶記得母後送她上車時,忍在眼眶裏的眼淚。


    弱國如魚肉,任人宰割。哪怕月國不違約,他們依舊生存得艱難,隻是至少不會那樣快服輸吧。


    她抱膝而坐,懷中是父皇送她的骨塤,在懷中捂久了,還是涼涼的。


    西風追著離千戰進來,看見千羅還坐在石階上,正看著地麵發呆。


    千羅聞聲抬頭,見了西風,將滿滿的憂思壓入心底,笑道:“你怎麽回來了?”她的目光移至那身軀高大的中年男子臉上,視線與他對上。


    西風手中長笛已然化劍,離千戰敢收她,她就跟他拚了。


    “離先生?你怎麽這個日子來了。”


    西風一個踉蹌,差點將劍刺了出去,聽見這話慌忙收回長劍。離先生?離先生?


    離千戰問道:“今年過得可好?”


    千羅笑笑:“還是跟以前一樣的,以往您都是中秋來的,現在怎麽提前了半個月。”


    離千戰未答,千羅又看向西風:“你們認識?”


    西風說道:“認識,仇人。”


    離千戰說道:“不認識。”


    西風擰眉盯他,也道:“是,不認識,仇人。”


    千羅瞧著兩人,嫣然一笑:“來者是客,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既然來了,就坐下聊聊吧。”


    兩人都沒有動,誰也沒有要坐下聊的意思。千羅看著兩人,說道:“你們兩人的脾氣,倒是像。”


    西風聽得渾身不自在,便倚在牆上,靜觀其變。


    千羅見他們都不坐下,也沒人說要聽她的曲子,一會瞧瞧左邊人,一會瞧瞧右邊人,又笑了笑:“離先生已經接連來了四年,小花姑娘是第一回來。日後,大概每年都會有兩個人來探望我了。”


    四年?西風沒想到離千戰在千羅公主死的第一年就來過了,可這四年都不收了她?難道月國皇帝不會說什麽?


    不過,月國皇帝聽不見千羅吹的曲子吧,身在月國,又是帝王,心裏大概沒牽掛的人,要牽掛,大概也是牽掛這整個大月國。


    離千戰說道:“我聽完一曲,就走。”


    “那就吹先生最喜歡的那首曲子。”


    西風豎起耳朵,他竟然喜歡聽曲子,以前就算有人在院子裏叨叨久了,他都要轟人家走,更別說這種風雅的事。


    塤聲漸起,調子輕緩悠揚,不過片刻,就轉入深秋,樂聲悲涼。


    “西風……西風。”似有人在喊她,她抬頭看去,又看見了母親,正輕輕對她笑。


    伸手要抓住,卻是一縷雲煙。


    她默然凝望母親的臉,她長得並不是很像母親,無論是樣貌還是性格,娘親都要比她溫柔許多。說話的聲音也很輕,莞爾一笑,如聖潔白蓮。


    塤聲幽幽,溫和的調子,卻像一根一根的銀針戳來,勾起西風心底的愁緒。她緩緩收回視線,看著站在前麵,朝她露出背麵的離千戰,手中的劍,又因她的憎惡而透出鋒利寒光。


    離千戰察覺到背後的殺氣,沒有轉身。


    殺氣彌漫,一會又消失了。他默了默,回頭看去,倚在牆上的人,已經走了。


    一曲畢,千羅放下手中的塤,說道:“這四年來,先生還是第一次,分了心。”


    “嗯。”


    千羅不知道他在掛念誰,那小花姑娘又是他的什麽人,兩人之間,似乎在回避什麽。他們不願說,她也不會多問。


    隻是她方才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口——你們非但性子像,就連眉眼的愁思,都有些相似。


    庭院已經空落無人,又獨留她一人。


    八月了,快要中秋了。


    又是一年團圓的日子。


    離千戰從庭院出來,發現西風還站在那,像是在等他。西風一見他,便問:“你既然在四年前就知道千羅是靈,為什麽沒有收她?”


    “你永遠都改不了這質問的語氣。”離千戰說道,“我做事,無需向你解釋。”


    西風微頓,又道:“那我問你……千羅吹曲時,你心中所想,是誰?”她咬了咬唇,顫聲,“你掛念的,是不是我娘?”


    離千戰沒有回答。


    西風看著在晚風中負手而立的冷漠中年男子,幾乎控製不住發抖的聲音:“這麽多年了,你都沒有放下我娘,那為什麽……為什麽當年……你要親手殺了她……離千戰,你到底在想什麽……”


    離千戰仍未說話,在西風等他解釋時,他卻突然消失在她的眼前。西風愣了愣,跑到他剛才站立的地方,氣得渾身發抖。


    “離千戰!”


    然而沒有人回答,四周寂靜無聲。


    西風怔在原地,不甘心。


    這麽多年來,無論她怎麽質問,他就是不回答這個問題。


    她寧可他骨子裏都是冷的,那她就不必總想著娘親被他殺死的事了。


    至少她就能毫無顧忌地給娘親報仇。


    西風晃了晃身,不知自己是怎麽回到聽雅閣的。


    她趴在桌上看著窗戶外麵,懸掛在屋簷下的燈籠隨風搖曳,晃得外麵的影子交錯搖晃。


    那塤聲又起,卷得拂入屋內的風更加蕭瑟。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思亂想的西風聽見外麵陸續傳來雞打鳴的聲音,這才回神,等她抬起頭來,就見青淵竟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一旁,她嚇了一跳:“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很久了。”青淵摸摸她的腦袋,“你不開心。”


    “開心。”


    青淵頓了頓,點頭:“開心。”


    西風滿意點頭,再一瞧,圓桌另一邊,還坐了個渾圓的大腦袋。她眯眼瞧著它,從兜裏摸出一把糖遞給它:“小圓,吃糖。”


    饕餮瞅了瞅那糖,腦袋一拱,糖全散在了桌上。


    “……竟然不吃糖?你堂堂一隻饕餮不是什麽都吃嗎?”


    “嗷嗷,嗷——”


    西風看向青淵:“它在嗷什麽?”


    “小圓說它不吃糖。”青淵說道,“它還說……”


    他想到好像不該繼續往下說,可話已經收不回來,西風追問道:“還說了什麽?”


    “它還說你是個笨蛋。”


    “……”西風怒拍桌子,站起身喊道,“小火?月兒?你們出來。”


    屋內寂靜無聲,沒有人出來。


    西風耐著性子說道:“我不打你。”


    還是沒有誰應聲。


    西風一指那大腦袋:“吃點心了!”


    屋外狂風大作,跳進一個黑色影子來,卷著枯葉入屋,撲向饕餮,張嘴就要吃它。饕餮嗷嗷叫著跳到青淵背後,怎麽甩都甩不開那黑煤球。


    月兒死死抓住它不放,喊道:“我的點心!”


    西風見這樣誘惑小火都不出來,正要再喊,就聽見外頭有人弱聲問道:“你保證,真的不打我。”


    西風溫和笑道:“我不打你,乖。”


    此時那窗戶才有個紅色影子跳了進來,一把抱住西風的胳膊膩聲道:“西風我太想你了。”


    “得得得,別演戲,一路跟我進宮,臉都不露一下,還好意思說想我。”西風拎著它的耳朵甩到青淵那,說道,“我要你去辦件事。”


    “什麽事?”


    “我掐指一算,翠花姑娘快要趕到皇城了,你跟月兒去把她抓到英山去。”


    小火撓著耳朵一頓:“英山?那可是仙家修煉的地方,你讓我們兩隻妖怪去,這是送死吧?”


    “……你太低估自己了吧,去了英山,別一爪子把修仙的人撓死便好。”西風瞧了一眼還在滿屋追著饕餮要吃的月兒,覺得這小姑娘簡直比饕餮還要可怕,“月兒。”


    月兒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唇,看了一眼那糖球,這才跟在小火後頭,去攔翠花姑娘。


    小火和月兒一走,西風就喚饕餮過來,倒是青淵覺得奇怪,不解道:“你怎麽知道小火一直在附近的?它隱藏得很好,你應該發現不了的。”


    “你給我一兩銀子,我就跟你解答。”


    青淵喪氣道:“我沒有錢,我是個窮光蛋。”


    西風知道他沒錢,逗了逗他便一笑,說道:“我一直都沒察覺小火在附近,它最大的本事就是隱藏氣息,我之所以能發現它,是因為你呀。”


    青淵微頓:“我?”


    西風得意道:“對呀,因為你從九霄回來,就沒有問過我小火月兒去了哪裏,以往你都會問的。所以你肯定察覺到它們在附近,我不是一個人,因此你沒有問我。”


    青淵沒想到竟是這樣暴丨露了小火跟隨在旁的事情,這是他的失誤,也是西風聰明。


    西風不過是知道他喜歡她,所以緊張她,怕他一走,就剩她一個人在凡間。因此他沒有問從來都會跟在一旁的小火去了哪裏,這不正常,再一猜,就知道小火定是沒走遠,就在附近,隻是不敢出來,怕她揍它。


    那饕餮沒有過去,還想挖地逃跑,西風蹦了過去,笑吟吟道:“小圓,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少女笑得異常甜美,饕餮卻感受到了巨大的……殺氣。它抖了抖,不敢動彈了。


    “乖哦。”


    饕餮又一抖,好可怕!


    西風說道:“我三番兩次做噩夢,你都出現,然後在我夢裏開出花,是不是你所為?”


    “嗷——”


    “是?那就好辦了。你出現在禁華庭附近,也是為了千羅公主前去,對不對?”西風摸摸它的腦袋,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你一直在吃千羅公主的噩夢,是麽?”


    聲音很輕,沒有了迫人的殺氣,饕餮蹲在地上看她,才覺得她一點都不可怕。


    “那你在她的夢裏,見過梁國麽?”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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