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有腳步聲傳來,她聽出這是誰的,是熟人。


    她緩緩轉身,往後麵看去。那兩人一個身形修長,一個身形高挑。男的高大俊氣,女的膚白貌美,十分般配。看見他們,西風眸光微動,沒有站起身。她抱著小盆栽,問道:“魔界長老們又一次將魔界入口關上了,你們是怎麽出來的?”


    來者是她曾經的師兄師姐,自她離開魔界後,被困在靈殿那幾年,以師兄妹相稱的人。


    無影看著臉上毫無生氣的她,默了默說道:“我們沒有回去,師父交代過,讓我接任靈殿。靈殿裏不全是魔族子弟,一旦群龍無首,靈殿會亂,人間也會亂。”


    西風輕輕點頭,這話說得有道理,凡間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信奉靈殿,靈殿亂了,民心也會跟著動亂,那到時候,人界的確不會太丨安穩,至少短期內不會安穩。


    靈殿在,就好比心中有了一顆定心丸。


    她微微恍惚,問道:“他什麽時候交代的?”


    璞玉說道:“大戰前夕。”她手上沒有平日慣用的鞭子,雖然她不喜歡西風,但現在師父死了,青龍死了,師兄也要去接手靈殿,自己沒有得到什麽,卻也沒有像西風這樣失去那麽多,一直在跟她比較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西風又抱了抱小盆栽,他果然一早就計劃好了,要在適當的時機,將娘親的靈魄交給她。


    或許他當時離開幻境後能活下來的,可他還是回到了魔夜的身邊。


    為父,不棄;為夫,不負;為臣,不逃。


    西風默然,無影俯身遞給她一件東西,說道:“魔尊讓師父去尋的靈泉,本是為了對付那逃走的女妖,但後來女妖死了,這靈泉便交由我保管。師父交代,將這靈泉給你,助你壓製魔血。”


    西風看著那從玉米村盜竊走的靈泉,有些晃神——那時她才剛和青淵一起,每日都被他的毒舌氣得半死卻又不敢揍他。


    他們一起住在阿想的家裏,碰見了那個滿頭白發的稻草人,看它在玉米地裏蹦來蹦去,蹦來蹦去,等著當年離去的村民回來。


    轉眼已經過了這麽久了,如今她敢揍他了,可是他卻不在了。


    這幾日哭得幹涸的眼又泛了紅意,她吸了吸鼻子,將泉水靈魄推開,說道:“師兄,你將這靈泉還回玉米村吧,我已經不需要了。”


    她已經可以完全壓製魔血,再不會受它的威脅。


    無影見她如此,輕歎:“西風……”他不知要安慰她什麽,像當年她剛到靈殿,總是哭鼻子,他總是遠遠看著她。


    以前還能安慰兩句,而今,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麽安慰,都沒有用了。


    “師妹,你要保重。”


    西風輕輕點頭,又看看璞玉,說道:“美人師姐,你也不回魔界了?”


    璞玉搖搖頭,她要跟著無影,哪怕無影現在不喜歡她,以後也不會喜歡她,她都要跟著他,因為她喜歡他。至少有她在,很多姑娘都會知難而退。他不喜歡她,她也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喜歡別人。


    就是這樣自私,沒有辦法改了,也完全不想改。


    她意識到西風對她已經完全沒有威脅,以前的不喜和敵對跟著淡了些,臨走的時候也說道:“保重。”


    西風目送他們離去,低頭看看懷裏的綠芽兒,低聲說道:“娘,爹真的很喜歡你。”


    可惜她知道得太晚。


    她對他的記憶,始終隻有他一劍殺妻的場景。卻忘了他以前,怎麽將年幼的她高高舉起,讓她摘到樹上的果子。


    忘了他讓她坐在他的脖子上,一手牽著娘親的手,去人間賞花燈。


    一切記憶,都被那一劍抹去。


    “對不起,娘。如果是你,你一定會選擇相信他。”她緊抱著小盆栽,對著還是棵綠芽的娘親說話。


    有所依,又似無所依。


    微有海味飄來,混著魚的氣味。她抬起酸澀的眼睛看去,就看見一條巨大的魚幾乎貼在她的額頭上。她被迫直起腰身,視線抬高,就看見一個冷峻公子冷目盯來,懷裏同樣抱著一個小花盆,盆裏一樣有棵小嫩芽。


    騎魚公子抱著個小盆栽。


    西風忍笑:“巧。”


    “嗬。”魚公子瞧著她忍笑忍得麵部扭曲的臉,說道,“前天碗碗交給我的,說十年後,晚晚就會從花裏出來了。”他以非常非常輕柔的動作輕撫,像是稍微用力一些,就會傷害到它。


    西風問道:“你怎麽來了這?”


    “當時控製幻境,我也在。”


    “你為什麽在?”


    魚公子冷漠道:“我是個妖怪。”


    “哦……”她怎麽就忘了。


    “妖王連下三道命令,讓我們前往一個地方,卻不告訴我們那是做什麽。”


    “你竟然會來。”


    魚公子不會告訴她,那是因為他察覺到那個地方似乎有故人在,所以才過去。他說道:“無聊。”


    “哦……”


    不擅長安慰人的他良久才道:“晚晚在我麵前死了兩次,我也跟著心死了兩次。可晚晚活過來了,雖然要我等十年,但我願意等。說不定你等上十年百年,突然有一日,青龍也會出現在你的麵前。”


    西風失落地摸了摸鼻子,笑笑:“真的嗎?”


    “嗯。”


    巨大的魚懸在半空,魚公子坐在上麵,沒有看她。他不會安慰人,也不會說謊,怕跟她的視線對上,就露餡了。


    這天地間,已經沒有青龍的氣息了。


    魚公子陪她坐了許久,才道:“他拚死將你送了出來,你就連同他的份,一起活下去吧。”


    西風微怔,半晌才輕輕點頭,抬起笑臉看他:“好。”


    魚公子已經背身,他一點都不想看見一個總是蹦蹦跳跳的姑娘變成一條鹹魚,每天坐在這裏吹海風。她看日落,看得滿身落寞。


    “快天黑了,回去吧,不然夜裏會有海怪從海裏蹦出來,吃了你。”


    “……”這條高傲冷漠的魚還能不能好好的安慰人了?西風說道,“我這就回去。”


    “那你回去,你走,我就回海裏。”


    西風立刻站起身,拍拍快坐麻木的屁股,從矮崖上下去,遠遠說道:“我走了。”


    魚公子往後麵看去,等真不見她了,這才遊回海裏。魚叔慢悠悠遊到海邊,才悄聲道:“她沒走。”


    魚公子抱著懷中的小盆栽,沒有回頭,低聲:“我知道。”


    他知道,她沒有走。就好像當年的自己,哪怕雙目被奪,他還是在找他的晚晚。


    他理解她,雖然覺得很笨。


    “走吧。”


    他們的身影剛沒入海麵,西風就又從下麵爬回了岩石上,將那小盆栽放在自己的前麵,繼續盤腿看還沒有完全沉落海麵的夕陽。


    橙紅餘暉,映得天地暖意融融。


    趴在遠處的月兒冒出個腦袋,擔憂地看著那個落寞的背影,鼻子又酸了:“青龍大人真的回不來了嗎?”


    妖王輕哼:“我說了,那可是我哥。”


    已經看累夕陽的西風揉了揉眼,趴在自己的膝頭上埋頭閉目。


    忽有清風拂來,她暗想難道一直趴在遠處裝壁虎的月兒和月兒她爹終於忍不住出來,輪流安慰她了?


    但氣息不對,氣息很陌生。


    她想起小花盆還在前麵,立刻抬頭要去拿回來,免得被來者踢下去。這一抬頭,便見一角青衫入眼,她不由一怔,瞳孔狠狠一震。她緩緩抬起快要僵硬的脖子,大片的青色衣裳落入眼底,看得她愈發怔然,有些不敢抬頭,怕這是幻影。


    但哪怕是幻影,她都想看看他的臉。


    “海風很冷,你為什麽不回去,不乖。”


    西風的心頓時顫抖,她立刻抬眼看去,一張俊朗得過分的臉映入瞳孔之中。她怔神,仍覺得是幻影。


    因為他的身上,沒有青淵的氣息。


    細聞,似乎很弱,但很陌生。


    青淵蹲身看她,探手輕撫她清瘦的臉頰,捏了捏,說道:“瘦了,捏不起來了。”


    啪嗒。


    一顆淚珠拍在他的手背上,將他的手勢都“凍”僵了。青淵抹去她臉上的淚痕,說道:“我回來了,你不抱抱我?”


    西風終於反應過來,眼前人的確是青淵,不是幻覺。哪怕他的氣息已經變了,可隻有青淵會這麽跟她說話。她跪坐起身,撲進他的懷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


    想罵人,想揍他。


    想問他去了哪裏。


    可是問不出來,隻想好好地哭一頓。


    青淵抱著她,不喜歡聽她哭,可他知道,西風這幾天一直在哭。


    “我現在有點弱,靈力幾乎全都消失了,接近凡人,你要好好保護我,西風。”


    西風哭聲漸弱,抬臉看他,哽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不是……跟魔夜同歸於盡了嗎?”


    青淵擰眉道:“我說過的,我不會跟魔夜同歸於盡,也不會給長源陪葬,因為太惡心了。”


    “……”西風又道,“那這幾天你去哪裏了?”


    “在你的頭發裏。”


    西風一頓:“頭發?”


    “呐,就是鏡子破了後,飄到你麵前的頭發。”青淵說道,“唯一能抵擋住幻境煞氣的東西,就是同為魔星的你了。可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出去,否則魔夜魔兵也會逃走。”


    “所以一開始你就計劃好了怎麽離開?”


    “嗯,發是一人的精血而成,所以當時唯有你能護住我。鏡子炸裂時,我便將靈魄置入你的青絲中,就連魔夜,也無法毀了那縷發,因為那是你的。”


    西風怔愣:“那為什麽現在你才出來?”


    “因為弟弟太弱了,我以為他隻要一天就能替我重塑靈魄,誰想,費了十天。”青淵眉頭微攏,說道,“果然差了很多個弟弟。”


    “……”


    青淵抱著她,繼續說道:“我拜托弟弟在鏡子炸裂後,為我重塑肉身,這件事,唯有與我流著同樣血液的弟弟能做到。我聽見你在哭,也知道你每天都來這裏看日落。我很想來陪你,西風,可是我動不了。你在看海,卻不知道我在看你。”


    西風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掐了掐他的胸膛,確實是真的。她緊緊抱住他,又用腦袋蹭了蹭:“我以為……你真的死了……我以為,你又在騙我……”


    “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的。”青淵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口,“因為我喜歡你,不要看你哭。”


    西風含淚一笑,這一回,是喜極而泣了。


    還趴在遠處的妖王瞧著那兩人,心裏很酸。月兒已經哭花了臉,她禁不住哭著鼻子問道:“爹爹,為什麽你一開始不告訴西風姐姐,青龍大人會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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