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縈背過身去,心間竟不可思議的彌漫起一絲絲的苦澀。


    她疑惑了一下,再想去探尋剛才心底奇怪的感覺,男人的聲音又起。


    他說:“好,我知道了。”


    眼皮仿佛是跳了一下,秦縈一口一口將剩下的橙汁全部喝完,準備離開。餘時安卻忽然繞過她,站在她麵前微微彎腰,目光灼灼。


    “秦縈,那把你的名字加進我的戶口本將會是我畢生的目標。”


    他咬字格外清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都落在她的心上。


    她語塞,被他的話驚到了,難以置信的抬頭。


    秦縈還沒能回過神,看似溫和實則執拗的男人又說:“我以身上的白大褂起誓。”


    他是醫生,所以,以白大褂起誓,絕不會像她的爸爸一樣三心二意,更不會讓他們的兒女像十二年前的她一樣家破人亡。


    眼睛裏有了濕意,秦縈卻別過頭去,不讓餘時安看到。


    “秦縈,我沒有很多錢,但我的收入足夠撐起一個家。我名下有兩套房子,不是別墅和豪宅,但足夠做你和我們孩子的避風港。我有一輛車,比紀成彥的大奔便宜,但能帶你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


    她的眼眶徹底紅了。


    可他猶覺得不夠:“唯一的遺憾大約就是我是醫生,這個職業注定了我不能每天按時接送你上下班,不能隨叫隨到。但是,秦縈,除了給病人和家人以外的所有時間,我都留給你。”


    “你考慮下我,可以嗎?”


    聽著很樸實的話,也帶著他身為醫生不可打破的原則。


    秦縈心頭陡然間軟和得不可思議。


    她低下頭,眨幹淨眼底的濕潤。


    這樣的餘時安,她幾乎下意識就要答應。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會。


    秦縈將手中的空杯放在桌上,狠了狠心,“對不起。”


    “從醫以來在手術台上見多了沒能走出手術室的病人,對我們而言,每一例死亡不是對技術能力的質疑,反而是更上一層樓的動力,以爭取讓他們都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餘時安摸了摸她的發頂,一觸即離,“你看,醫生都是執拗的,你的拒絕阻止不了我再接再厲。”


    秦縈徹底敗下陣來,竟無言以對。


    她迷惑起來,這個往常並不多話的人是怎麽能說出這麽多魅惑人心的話來的?


    猶豫半晌,她都沒能完整的再說出一句話。


    於是,隻好落荒而逃。


    *


    倉皇離開醫院,秦縈給傅瑾璿發微信告知今晚不能跟她吃飯,而後直接去與康敏合開的火鍋店。


    “你怎麽來了?火急火燎把我叫來是怎麽了?”


    康敏急匆匆趕到火鍋店的時候,沉默著的姑娘正站在樓上辦公室的窗前傻傻的出神。


    她的背影有些蕭條,仿佛鍍上了一層不忍直視的落寞。


    “怎麽了?秦縈。”康敏不禁放輕了腳步,試探著叫她。


    走近了才發現,平日裏從不輕易落淚的人竟是紅了眼眶。


    秦縈心頭堵著一口氣,視線望向並不藍的天空,怔怔的看了許久。


    她忽然轉頭看閨蜜:“康敏,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心冷又心狠?”是個沒感情的冷血動物。


    康敏愣了一下,嗤得笑了。


    “你?心冷又心狠?是誰說的?”她雙手環胸,“你要真是心冷又怎麽會有現在的‘康城豆撈’?”


    要說康敏最感激的人,除了生養她的父母,大約就隻剩下秦縈了。


    四年多前畢業不久,在她最絕望,幾乎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麵前這個大學室友兼閨蜜出手相助才沒有讓自己徹底走上絕路。


    秦縈常常說她自己是火鍋店的甩手掌櫃,隻管砸錢不管經營和決策,可康敏明白,這樣的說辭不過是她的善意。


    這個從來都是嘴硬心軟的姑娘其實隻是不想她有心理負擔而已。


    康敏隨即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心狠,就不會三番兩次的幫郭曉染了。”


    不過是旁人總被她的趾高氣揚嚇到,看不到她的善意和心底的柔軟罷了。


    秦縈沉默一瞬,慢慢將剛才在醫院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康敏聽完其實是高興的,因為明白症結所在,她直白的問:“假如今天是別人,不是餘時安,你會怎麽做?”


    秦縈腦子裏迅速閃過一個答案,臉色驟變。


    最後,她仍選擇坦白:“如果是別人,大概我會拉黑名單,從此再也不見。”


    “那就好了,秦縈,人總要向前看,不要為了別人的錯誤封閉自己的心。”


    秦縈仰起腦袋,平靜的說:“不是不想,是不敢。”


    這一聲歎息讓康敏心頭忍不住直發酸,她自己倒先眼眶泛熱,“還記得我昨天說要告訴你的事情嗎?提前告訴你好了,我前段時間認識一個人,聊下來感覺很好,我打算跟他在一起了。”


    秦縈驚訝的轉頭:“真的?挺好。”


    “我也覺得挺好,畢業後被那個渣男騙得幾乎讓我想一死了之,我總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結果還能讓我遇上一個他。”康敏抹了把眼淚,“秦縈,還是那句話,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的爸爸。”


    被點出所有痛苦的根源,秦縈眼前漸漸模糊起來,隻嗓音裏還是平靜的,“小時候我爺爺奶奶不怎麽對我親近,我以為是因為我不是孫子,他們重男輕女的緣故。所以,我什麽都要做到最好,力爭成為我爸媽的驕傲。”


    “人人都羨慕我爸媽,說他們恩愛,是模範夫妻。可要不是他出軌的事情被爆出來,也不知道他還要在我麵前扮演多久的完美爸爸。”


    她又仰起頭,再也盛不下的眼淚從眼角一下子湧了出來,濕濕熱熱的,怎麽都憋不回去。


    康敏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多突然啊,我就多了一個比我小六歲的弟弟,外婆也被他氣得住院,最後舊病複發去世。哪怕其實我們都明白外婆病情惡化是早有征兆,我卻時常控製不住在想,如果沒有這件事,興許我們還能多陪外婆一段時間,就一會兒也好。”


    視線裏,連藍天都看不見了,秦縈眨了眨眼睛,唇邊嚐到一絲鹹味。


    “康敏,他是我親生爸爸,但偏偏也是他親手打碎了我對於一個父親所有的崇拜,還有對感情和婚姻的憧憬。”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原諒。


    原本有多愛他,恨就有多深。


    康敏沒忍住,心疼的抱住她安撫:“秦縈,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沒有!”秦縈哽咽,“餘時安很好,我很想信他,可我不敢。我爸扮演了那麽多年的好丈夫和好爸爸,結果麵具下的嘴臉這麽可怖,我怕多年後的餘時安也會這樣。”


    “康敏,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是不是?”


    康敏心揪了一下:“你聽著,餘時安跟你爸爸不一樣。至少你爸爸是靠著秦家才爬了上來,但餘時安從不需要借助你們家的聲望和關係。”


    秦縈卻茫然的搖搖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忽然嚎啕大哭。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委屈,還是因為這麽多年來故作堅強下其實無比柔軟的心。


    時隔多年,她終於放任自己軟弱了一回。


    *


    第二天,秦縈銷假上班。


    幸好昨晚回家後就冰敷了眼睛,今早起來後眼睛並無不妥。


    她拎上給同事們準備的特產,從地下停車庫開出來,經過小區門口,刷卡通行。


    剛剛出小區,熟悉的身影讓她猛踩刹車,車子瞬時停了下來。


    不過八點,男人迎著陽光朝她笑得特別好看。


    秦縈握緊方向盤,糾結間,餘時安已經走到她車邊敲車窗。


    她搖下駕駛座的窗,看著他沒說話。


    “早,幫我開下車門。”餘時安指了指捧在手裏的早餐袋子,“請你吃早餐,能不能順路送我去醫院?”


    秦縈目瞪口呆,猶豫了一下,解鎖給他開門。


    等他上車,她才問:“幾個意思?”


    餘時安係上安全帶,笑著答:“我說過除了給病人和家人的時間,其他時間都留給你。”


    秦縈踩油門,抽空看他一眼,等他下文。


    “但是,你昨天不是沒有接受嗎?既然你不給我送你上下班的機會,那隻好我來被你接送了。”


    看他笑得沒有往日餘醫生的正經形象,秦縈簡直沒脾氣。


    這是什麽歪理?


    忍了忍,她沒忍住:“餘時安,你等了多久?”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他怎麽知道她的作息時間的。


    餘時安愜意的坐在副駕駛:“不多,四十幾分鍾而已。”


    前一晚,他特地問了苗淼秦縈的上班作息。


    秦縈:“……”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感動也不能撐起未來的日子。


    她板起臉,目不斜視的開車,眼中波瀾不驚。


    餘時安見狀自顧自的說起來:“之前你說過送我情書的那位同事,以後她不會再這樣做了。”


    秦縈麵上沒反應,卻豎起耳朵,聽得比剛才更為仔細。


    “我告訴她我喜歡一個姑娘,喜歡得眼裏心裏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


    這人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情話?這麽肉麻死人了!


    但偏偏又動聽極了。


    秦縈在心裏念了幾遍周父的名字,沒應和。


    不動聲色的踩重了油門,她暗暗給車子提速,隻祈禱快點到醫院卸貨。


    餘時安不惱,依然仿若自言自語。


    這一路上隻有他的聲音在,無時無刻不衝擊著秦縈的心靈,怒刷存在感。


    不帶這樣犯規的,她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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