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正的任務,是替我打造這把長弓。”


    聽完厲致誠的這句話後,林淺的心情毫無疑問是激動的。但激動之餘,理智卻還清晰,並沒有徹底臣服於這個令她仰慕的男人,臣服於他的野心。


    “可是……”她說,“你確定是現在?”


    熾亮的燈光下,厲致誠用那深邃雋黑的眼,在很近的距離看著她。


    “嗯。有疑問?”


    低低的嗓音,輕拂她的耳邊。


    林淺的耳朵頓時有點癢。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轉頭,對上他幽湛的目光,“雖說新寶瑞的確占了我們原有的大片市場,但目前vinda品牌剛站穩腳跟,剛與司美琪正麵交鋒完畢,就立馬對付行業巨頭新寶瑞,未免……未免……”太過狂妄?囂張?


    心急?對,就是這個詞。


    “是不是心急了點?”她很委婉地說道。


    這話在情在理。雖說你厲致誠天縱奇才,但我也認為,你需要落袋為安韜光養晦。


    他看著她,靜了幾秒鍾。


    “你認為,我是好戰的男人?”


    林淺:“……你不是?”


    兩人坐得很近,他的胳膊又搭在她身後沙發上,他低頭,她微抬著頭,看著對方。明明是在討論很嚴肅的商業爭奪,可彼此身體每一寸輪廓,每一縷呼吸,卻都染上了曖昧。


    “不是。”他忽然俯頭,在她臉頰輕輕一吻,一碰就走。


    林淺的心跳“撲通、撲通、撲通”……


    見他親完之後,雖已移開唇,卻依舊用那湛黑清亮的眼眸,靜靜地盯著她。林淺就側過臉,避開他的視線,隻是被他偷襲的一側臉頰,兀自發燒。


    哥哥不是說他短期內不會造次嗎?


    難道是她理解岔了林莫臣的話?畢竟他也是個成熟男人,莫非他嘴裏的“造次”,是指更高等級的親密接觸?


    這時,卻聽他的聲音再度響起,就像剛剛那個吻很自然而然,都不需要解釋。他說:“有一點你說得不對。vinda品牌並非安枕無憂。司美琪之流,或許無力打造一個與之抗衡的子品牌。但新寶瑞可以。”


    林淺一怔,抬頭看著他。


    他嗓音雖低,此刻卻無異於字字千鈞,落在她心頭:


    “最晚下半年,他們就能推出一個與新寶瑞完全無關的新品牌。以零利潤甚至負利潤,對vinda進行狙擊封殺。”


    林淺心頭一震。是啊,新寶瑞背後的祝氏財團,橫跨地產、金融、實業製造等多個領域,實力驚人。他們著眼全局,即使在這一個品牌上巨虧,但能封殺掉愛達,同時占據這塊新的市場,長線還是會賺錢的,何樂而不為?別人無此魄力手段和實力,但新寶瑞,還有那個狡猾成性、自命不凡的寧惟凱,很有可能這麽做。


    “所以在那之前,我們……”厲致誠低聲說,“先殺他們。”


    ——


    愛達那個最近火得不能再火的子公司,成立了新的市場部。


    這個看似平靜的消息,在春節後不脛而走,傳到了陳錚耳朵裏,也被送到寧惟凱眼前。


    對於此,陳錚隻是回以一個冷笑。


    爭鋒相對、你死我活,本就是這一片市場上的不變規則。厲致誠或許之前設了個圈套,讓他跳進去。但市場不是靠一時的詭計,就能爭出長短的。靠的是實打實的拚鬥。


    那也是司美琪多年來最擅長的東西。


    聽說薛明濤最近連番帶手下開會、巡店,甚至還派了人在這邊盯梢,摩拳擦掌貌似要與司美琪大戰一場。


    很好,那就走著瞧。


    此時,陳錚並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自然而然的,將薛明濤這個層次的人,視為自己的直接對手。他更加沒意識到,厲致誠和林淺,已經不把他視為對手。


    而在新寶瑞的總裁辦公室裏,卻是另一番光景。


    助手原浚將一份報告推到他麵前:“最近司美琪和愛達打得很厲害。愛達甚至為此成立了專門部門,這是部門職能和人員名單。”


    寧惟凱翻了翻,微微一笑:“原浚啊,你說我們籌備新品牌,全麵打擊vinda的事,那個扮豬吃老虎的軍人,能不能想到呢?”


    原浚微怔了一下。


    自從vinda一役後,總裁就用“扮豬吃老虎的軍人”,來指代行業裏已赫赫有名的厲致誠。


    “能。”他答道。


    寧惟凱點點頭:“所以,他怎麽可能沒有應對措施呢?表麵如此平靜,還把心腹愛將林淺調去,像模像樣成立個市場部。嗬……真假,他做事必有後手,肯定還在什麽地方算計我呢。”


    原浚笑笑:“想算計您,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不過,也決不能讓他的陰謀得逞。寧總,需不需要在市場上向他們多施壓幾次,探探虛實?”


    寧惟凱想了想,卻搖頭道:“沒必要。靜觀其變。”


    他看著窗外碧藍的天,頗有些淡然地說:“你想啊,大象跟綿羊打架,大象能追在綿羊屁~股後麵跑嗎?說不定就掉進綿羊設的圈套裏了。當然是等羊羔主動撞到自己的蹄膀下,再一腳踩死了。”


    ——


    周六是個好天氣,陽光燦爛,天空靛藍,雲層疏疏淺淺。一大早,林淺正在房間裏做操,忽然手機響了。


    是厲致誠,言簡意賅:“我在樓下。”


    噯?


    林淺拿著手機走到陽台,就見晨光斑駁的樓下樹蔭裏,厲致誠靠在他的車旁,拿著電話,抬頭遙遙望著她。


    “下來。帶你去找‘長弓’。”


    ——


    天氣還很寒冷,車窗上很快就起了層淡淡的霜氣。


    厲致誠今天穿的是在美國的那套衣服,隻不過裏頭深灰色的戶外抓絨衣,換成了淺白色同款,倒襯得眉目越發清冽幹淨。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亦是骨節修長。軍人的冷峻氣息減弱了幾分,倒真有些富家公子的氣質。


    很多女人,都喜歡看男人的手。林淺也不例外。麵前這雙手,顏色比他的臉略深一點。咋一看,修長有力。如果“漂亮”“清秀”“英俊”這些詞可以用來形容手的話,他的手就是“俊朗”的,很勻稱,也很男人。而如果你再仔細看,會發覺他的手背上,其實有幾道淺淺的痕跡。指關節和虎口處,這種傷痕感更明顯。


    但如今,這雙手握的不再是槍或者軍人的行囊,而是一個企業的江山。


    還有……將來也許會跟她的手,握在一起。


    林淺暗暗打量了一會兒,這才轉頭問他:“你不會……這同一個款式的抓絨,買了不同顏色的很多件吧?”


    他握著方向盤,緩緩打了個平穩的彎:“嗯,有幾件。”


    林淺被他囧到了。


    的確聽說過,有些男人為了省事,遇到喜歡的衣服,就一次買一打。他是行事利落的軍人,這麽做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不喜歡?”他忽然低聲問道。


    簡單的三個字,卻令她心頭的小草,又迎風淩亂了一下。


    這語氣,分明是問女朋友。


    “沒有,我隻是覺得挺有意思。”她據實作答。


    他直視著前方車流,隻留個俊毅的側臉給她:“這些事,一直沒有女人為我操心。”


    林淺:“……哦。”轉頭假裝看著車窗外的大廈。


    跟他在一起“慢慢發展”後,就等於縱容曖昧的滋生。


    而曖昧一旦滋生,就無處不在。一言一行是曖昧,一個眼神一個尚未真正靠近的擁抱,也是曖昧。


    可這曖昧的感覺是微甜的,平緩的。像寬而亮的水流,慢慢沁入你的心裏,一點點的淹沒你。


    這樣恰如其分的愛情,是不是會令男人更像男人,女人更像個女人?彼此更加吸引?


    而幾天前,在她臉上落下的那個蜻蜓點水的吻,是不是,也是這個男人的情難自禁?


    ——


    厲致誠帶林淺去的是春都街。這裏有霖市最大的商廈,新寶瑞愛達司美琪在商廈裏的專櫃,也是全國最大最全的。


    下車前,厲致誠從車裏拿出兩頂帽子,一頂自己戴著,一頂扣在她頭上。林淺會意,到底是來勘探市場,自然要低調行事。於是也學他把帽簷壓得很低,再把齊肩碎發歸攏。然後抬頭看著他:“可以了。”


    糟糕,帽簷壓得太低,根本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到他的下巴。


    然後,就聽到他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確定能看見路?”


    林淺訕訕地伸手,將帽簷掀起來一個角度。這樣,恰好就撞見他同樣在帽簷下的雙眼。那眼睛平靜、深邃而靜漠,他整個人的氣質,跟初遇那天如出一轍。


    四目凝視,林淺的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在這個如此平靜而普通的瞬間,她忽然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一直以來,因為他的身份、他的城府,而被她忽略,被她視而不見的東西。


    而在看清帽簷下她的臉、她的雙眼後,厲致誠的眼神變得更靜,更深,更迫人。


    如此短暫的凝視,卻令林淺的心跳倏地紊亂起來。


    “這頂帽子是我高中時的,看來你戴很合適。”他輕聲說。


    語氣平淡的一句話,卻令她的小心髒仿佛又被輕捏了一下。


    為什麽明明什麽都沒做,隻戴著他的舊帽,卻好像已經親密無比?


    ——


    今天正好是元宵節,商廈展開新春大促,整幢樓裏都是人,音樂也是快節奏的,熱鬧非凡。


    厲致誠帶她乘電梯直上頂層。因為電梯裏也塞滿了人,他很自然而然就攬住她的肩頭,將她護進懷裏。而林淺不得不承認,這感覺很舒服。她甚至想到,自從跟寧惟凱那廝,在大學有過一段短暫如鬧劇般的戀愛後,這麽多年,她每次逛商場,要麽獨來獨往,看著對麵情侶甜蜜一對一對;要麽跟女性朋友一起,看著對麵情侶曖昧。


    當時不覺得什麽,擠在人群裏,還覺得自己站得很穩紮嘛,任別人擠來擠去,她都巋然不動。


    可什麽事都是對比才有結論。她的觀察力一向敏銳,此刻就明顯感覺到,身旁有他嗬護,旁人竟也不像以前那樣,拚命往她身上擠了。真的有人擠過來,被他快速伸手輕輕一擋。那人一回頭看到是對情侶,就很自然而然地不再往後擠,甚至還會挪開一點。好像是在盡量避免,冒犯到別人的女人的身體。


    林淺想,這也許是人心理學上的正常反應。


    但這種正常反應帶來的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優待,卻比金錢、比權力、比任何,都要能帶給女人踏實的幸福感。


    她側眸,看著他在人群中俊朗出眾的側臉。


    ——


    電梯門一開,迎麵就是一排光鮮亮麗的戶外產品品牌。


    林淺微怔了一下。這時厲致誠也已鬆開她的肩膀,兩人交換個眼神,林淺小聲問:“難道……你要做戶外產品?”


    厲致誠卻避而不答,抬頭看著前方:“先看。”


    林淺點頭,跟在他身旁,一家家門店開始看。首先,自然是那些知名國際品牌。今天也有促銷。但大多是八折九折,最多有很少量的產品,做到五折。但已經吸引了不少顧客。


    但今天論人氣,生意最好的戶外店,卻是新寶瑞的品牌“遠途”。說起來,新寶瑞能有今天,真的是有很多令人佩服的地方。單說戶外領域,國內幾乎隻有他一家做大,讚助國家登山隊、請體育明星、商業名人做代言。產品定價雖然不低,但相對於國際品牌來說,已經算親民了。


    此刻,他們的店中,就門庭若市。正在大力促銷的幾款戶外包和鞋,幾乎人手一件在搶購。顧客中,老年人、中年人,穿著襯衫牛仔褲的青年人,還有帶著孩子的母親,什麽消費群都有。而因為新寶瑞主力做包,所以其中包明顯是賣得最好的。


    厲致誠和林淺,就靠在外頭的欄杆上,望著店裏火熱的銷售。


    “記得我讓你看的那篇雜誌報道嗎?”他低聲問。


    林淺想了想,答:“記得。”那是司美琪一役後,在他的辦公室,他們看了份行業權威雜誌,評選出2013年十佳箱包單品。


    第一名是新寶瑞的一款休閑包;


    第二名還是新寶瑞,是一款戶外包。剛剛店裏賣得最火的,就有它。


    雖然隻是單品評鑒,但卻也反應出當今的市場格局——新寶瑞在休閑包領域一手遮天,在戶外包領域也是一枝獨秀。


    “嗯。”厲致誠輕聲說,“我們一箭雙雕,一次殺掉新寶瑞的這兩個主力品牌。”


    林淺一下子愣住了。她看著他的眼睛,卻隻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黑。


    “怎麽做?”她的嗓音都有一點點上揚了。


    厲致誠卻沒答,示意她跟自己走。兩人走到相對無人的一片空曠走廊,他這次停步,看著不遠處的新寶瑞店,問她:“顧客有什麽特點?”


    林淺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很快答道:“雖然很讓人無奈,但其實買國內品牌的,大多都不是真正的戶外用戶,就是普通人。”


    厲致誠側眸靜靜看她一眼。


    林淺:“……我講得不對?”


    “不。”他說,“你說的,正是我心中所想。”


    林淺心頭一喜。


    的確是這樣。真正的專業戶外者和發燒友,大多選擇國際品牌。她和厲致誠,也是如此。而譬如新寶瑞的產品,賣給財力有限的愛好者,更多的,是慕名而來的普通人。


    也許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參加一次戶外活動,但是擁有戶外產品,性能比普通產品好、耐用不說,也挺時尚挺有麵子。


    厲致誠又問:“休閑包的顧客又是誰?”


    林淺:“……那就完全是普通人了。”


    他問這兩個問題幹什麽?


    兩個產品的顧客群是有重合,跟他們要打造的長弓有何關係?


    慢點……他之前說一箭雙雕?


    這時,就聽厲致誠在她耳邊低語道:“我們要打造的,就是這樣一把長弓:具備優質的戶外基本性能;以休閑包的中高檔價格銷售;外觀無可挑剔——性價比必須做到市場第一。品牌海外注冊;目標客戶群——普通城市居民。”


    簡明扼要的幾句話,卻令林淺的心跳瞬間加速。


    一直以來,箱包企業的信條和慣例都是:先對產品分類,然後做專做精,再砸錢造品牌。


    戶外包,那就是拚命往專業、戶外領域去做,提高科技含量,努力拚搏再拚搏,企圖跟國際品牌一爭高下。但結局基本是不盡如人意的。


    而休閑包,就是要樣式多、漂亮,不斷推陳出新,質量滿足日常使用即可。兩個分類涇渭分明。


    即使有人嚐試過將戶外功能引入休閑包,那也是淺嚐輒止,小打小鬧罷了。絕不會做到他說的這樣極致。畢竟,大家都覺得,大多數中國人,對於戶外品牌,隻是新奇罷了。市場需求沒那麽大。


    可厲致誠,竟然膽敢將這一切顛覆。


    他完全不是去想“努力把產品做專做精、提高企業競爭力”那一套,顯然也不打算砸重金追求品牌和高端。


    他也沒想過要去遵循消費者現有的習慣——盡管城市居民消費能力日益提高,但沒多少人覺得休閑背包應該具有戶外功能吧?可他根本就是提出了一個市場沒有的(至少還沒有有影響力的品牌)、新的產品類型。或者可以叫……“城市功能包”?


    如果真的要大力推廣這款包,那就等於是在引領消費者的需求、發掘他們的潛在需求,而不是跟在消費者身後追逐。


    但這個想法又十分務實。如他所說,如果這個包防水、輕薄、時尚、堅韌、出身海外、價格親民……定位卻是城市休閑包,會有人買嗎?會有很多人買嗎?會把新寶瑞兩個品牌後的顧客群,都吸引過來嗎?


    到時候市場會變成什麽樣,她完全想象不出來。他們的新品牌,也許會無人問津,死得慘烈無比,又也許……有沒有可能一戰成名,成為整個市場的黑馬?


    ……


    林淺抬頭看著他,嗓音幾乎有點莫名的發啞:“老板。”


    此刻她像以前一樣,叫他老板,而不是其他。


    “老板,這個概念非常好,風險也非常大。”她說,“可是你知道,做這麽一款完美的包出來,有多難嗎?”


    厲致誠的身影挺拔而料峭,站在她身側,低頭看著她微紅的臉:“嗯。難,難於登天。”


    兩人靜靜對視了一會兒,他又開口,嗓音輕而沉:“所以我們做不做?”


    林淺感覺自己的血都要衝進頭頂了。


    “做!”


    ……


    我不彷徨,我不猶豫。


    前路一片坎坷,你卻心比天高。


    那我還有什麽可說?


    低頭千錘百煉,抬頭彎弓射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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