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城位於長江某條支流的邊上,群山環繞,交通閉塞,過去一直很落後。直至2000年前後,高速公路開通,潼城的發展也像坐了高速列車,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儼然成為本省經濟重鎮。跟其他新興城市一樣,潼城的人想出去,都去北上廣;而周邊的人,都想來潼城。


    簡瑤上大學這幾年,每年回家,更是能感覺家鄉一年一個樣老建築一片片消失,商品房樓盤拔地而起,人也越來越多。當然,也有不變的東西。譬如繞城而下的磅礴江河,譬如城市正中的人民英雄紀念碑,還譬如她眼前這幢仿佛脫離了塵世和時光而存在的僻靜別墅。


    早晨八點,她如約而至,一敲門,發現門是開著的。屋內靜謐而沉寂,隻有陽光照射在深褐澄亮的地板上,似乎並沒有人。


    昨天傅子遇還給她打了電話,說他很快要返回b市,讓她今後在別墅一切自便。一樓除了上鎖的房間,隨她使用看來這就是“自便”的開始。


    客廳裏一切擺設照舊,唯有靠近窗戶的一隅裏,多了張白漆方桌和椅子。桌上放著台筆記本電腦、一摞陳舊發黃的文檔。按照協議,正式工作量較大,還是采用電子文檔。


    簡瑤在桌前坐下。


    窗外,遠山蜿蜒,積雪連綿如同白緞;近處,鬆林皚皚,陽光清透越過枝梢樹尖。再看向桌麵,整潔如新不錯,工作環境挺愜意。打開電腦,她在桌麵發現一個txt文本文檔,標題是個郵箱地址,內容是空白的。


    簡瑤又起身,在屋內轉了一圈。


    客廳旁就是餐廳,簡瑤聞到點殘餘的煙火氣,想來薄先生平時還是會在家開夥。她把自己帶來的水果放進冰箱,裏頭幾乎是空的,唯有半碗醇白的魚湯。


    餐廳有個側門,連接著一段走廊。簡瑤往前走了幾步,意外發現牆邊角落裏,扔著支釣魚竿。


    小城水多魚多,很多人家都備有魚竿,這不稀奇。稀奇的是,麵前這根是“daiwa紅虎”,還是限量版,全球最好也最貴的釣竿之一,許多釣客心中的神器。


    簡瑤駐足欣賞了一會兒,又拿出手機拍了兩張照片,這才繼續朝前走。


    快到盡頭時,她的腳步不由得一滯


    麵前是個非常幽暗的小廳,厚重的窗簾遮擋住兩側的窗,就像封死了一樣,沒有半點光線射進來,黑黢黢的,也很陰冷。小廳裏什麽也沒有,隻有兩扇緊閉的門。


    簡瑤走進陰暗裏,走到其中一扇門前,輕輕一推不動,上鎖了。


    她轉身走回客廳。也轉得差不多了,她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埋頭開始工作。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簡瑤坐在原地,幾乎都沒挪過窩。


    她埋頭工作的時候,傅子遇就坐在二樓某個挺幽閉的房間裏,麵前是滿牆的監視器屏幕。


    他盯著其中一個畫麵裏,簡瑤纖細安靜的身影,轉頭對薄靳言說:“這位小姐還挺安分老實。那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回b市。”


    薄靳言就靠在一張單人沙發裏,長腿交疊擱在腳凳上。襯衣袖子挽起一半,手裏拿著盤烤好的小銀魚,一條一條慢條斯理往嘴裏放。他也抬頭看一眼畫麵,低沉醇厚的嗓音沒有半點起伏:“無聊,像木頭一樣。”


    傅子遇嗤笑:“人是你自己挑的。”一轉頭,發覺薄靳言手裏剛才還滿登登的盤子,已經空了。


    他默然片刻,還是忍不住念叨:“你不吃魚會死啊?”


    薄靳言把長指上的魚渣舔幹淨,微微一笑答:“不。但是欲求不滿我會變得很暴躁。”


    那天跟簡瑤吃完飯,李熏然就開始忙。一方麵要忙手頭其他工作,另一方麵也要跟青少年失蹤的案子。


    但這個案子的調查,陷入了困境:失蹤的青少年來自不同區縣,失蹤時間也不一樣。李熏然找不到直接證據,證明真的有這麽一個團夥存在。局長雖然對於他的發現非常重視,但凡事也講求證據,所以現階段也不可能正式並案調查、投入更多警力。


    這天下了班,李熏然專程請局裏一個老刑警吃飯。


    正值冬夜,天寒地凍,兩人坐在一家小店裏,熱氣騰騰吃著火鍋。三杯酒下肚,李熏然開始請教老刑警。老刑警瞥他一眼,說:“李熏然,你還真是沒事找事兒。”


    李熏然笑。是啊,他的確是沒事找事兒。但他找定了。


    他點了根煙,一邊抽一邊說:“我相信我的直覺。這些案子肯定是同樣的人做的。別人不查,我不能放下。放下的話,孩子肯定還會繼續這麽一個個失蹤。”


    老刑警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說:“不好查,全國這麽大,你知道他們從哪兒來的?人到他們手裏,要轉手幾次?他們又做得了無痕跡。


    想破案?兩個辦法:一、找個專家神探來。這種案子,不是我等凡夫俗子破得了的。不過現在的專家大多是扯淡,神探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所以這個可能性接近於零;


    第二條路,就是跟當年老簡似的。九十年代初,那時候販賣孩子的人比現在多多了。老簡怎麽破案?他化妝成要飯的,在那些農貿市場、汽車站,一蹲就是兩月,後來都有人販子托他‘運貨’了。他連續抓了很多人販子,立了大功。隻可惜老簡死得太早,太慘。不過現在這麽幹也不一定有用,城市大了,人多了,罪犯也變聰明了。”


    李熏然聽完端起杯酒,不聲不響的喝了。老刑警又說:“對了,那天跟你在一塊兒的,是簡瑤吧?小姑娘看著不錯,越長越漂亮了。我說你小子可別犯渾,幹刑警這一行,找個合適的不容易。好好對人家,早點把婚結了是正經。”


    李熏然:“結個屁婚。她是我妹。”


    日子一天天過得很快,每天下午,簡瑤都會把完成的文檔,發送到電腦上那個郵箱地址。第二天查看,都有對方郵箱自動發送的閱讀收條。但薄先生並未回複過郵件,也依舊沒露麵。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隻是時常看到別墅裏那根極品釣竿,簡瑤的釣魚癮也被勾了起來。


    連續工作一星期後,她特地挑了個天氣很好的日子休息。這天是周末,太陽一出來,她就給李熏然打電話。


    接到她電話時,李熏然正穿著臭烘烘的“乞丐裝”,滿臉汙跡的坐在城南市場的某個角落裏,用一雙黑巴巴的眼睛,不動聲色的望著來往行人。他現在一有空就到這裏蹲守,好幾天了,但是毫無所獲。


    “釣魚?我值班呢。”他心不在焉的答,“這樣吧,下午‘秘庫’見,我時間說不準。”


    說完他就掛了。簡瑤笑笑,繼續收拾漁具。想起他說的“秘庫”,倒是微微一怔。


    那是兩人孩提時發現的一個釣魚好去處某條小溪的入江口。那裏水草繁密,背風向陽,魚總是很多。不過位置挺偏,一般人不知道。少年時代的李熏然,特意為其命名“秘庫”。


    秘庫人跡罕至,還有一個原因它剛好就在傳奇別墅所在山腰的下方,垂直距離並不遠。鑒於鬼屋的聲名,很多人都不往那邊去。


    現在薄靳言回來了,從他家客廳的窗戶向下眺望,就能將那裏一覽無遺。


    秘庫已經不再隱秘了,但依舊是記憶中的好地方。


    吃了午飯,簡瑤就出發了。正是一天最暖和的時分,陽光將山林小徑照射得斑駁靜謐,經過別墅,再穿過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眼前豁然開朗。黑褐色的岩石間,藏著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麵,一直延伸連接到遠處的大江。這就是秘庫了。


    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簡瑤找了棵大樹坐下,釣了一會兒,忽然瞥見對麵的一棵樹下,也插著根魚竿,但是沒有人。


    就在這時,她手機響了,是李熏然,非常幹脆的語氣:“有事,來不了。”


    簡瑤:“李熏然!我人都到了。”


    李熏然就笑:“那你自己玩兒,秘庫歸你了。注意安全,有事給我電話,我掛了啊?”


    簡瑤歎了口氣:“再見。”


    掛了電話,她坐了一會兒,起身走過去看那支無人竿。


    有點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居然是那根daiwa紅虎。


    簡瑤心念微動,抬頭四處張望。可是周圍樹靜影深,還是半個人影都沒有。


    她轉身剛想走,猛的聽到魚竿上鈴鐺一陣急促輕響大魚咬釣了。


    簡瑤把釣上來的將近一尺長的鯉魚,裝進魚簍裏。她再看著空空的魚鉤,想了想,在原來他插魚竿的地麵旁,找到了餌料盒,給他原樣裝好放了回去。


    許是daiwa紅虎當真威力非凡,又或者難得暖和天氣,魚兒都變得踴躍。她還沒走回自己的位置,他那邊又有魚咬釣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竟讓她替他釣起了六條魚。


    薄先生還沒回來。


    簡瑤想他或許是有急事離開了,不過幾萬塊的魚竿就這麽隨隨便便插在水邊,幸好遇到了她。


    後來簡瑤幹脆把自己的竿子移到他邊上,還把他餌料盒裏最簡單最原始的蚯蚓們,換成了她獨家秘製的魚食。頂級魚竿搭配頂級魚食,果然是無敵的。天快黑的時候,簡瑤已經釣起滿滿兩大簍魚,再釣就裝不下了。


    她頗費了些力氣,才把魚都搬回別墅,把他的竿子也放回原處。想了想,給他發了封郵件:“薄先生,河邊偶遇你的魚竿,不知你是否是有事回不來,冒昧的替你拿回來了,還有釣上來的魚。若有不妥,見諒。”


    她提著幾條魚就回家了。晚上的時候,手機提示有新郵件。打開一看,居然收到了薄先生有史以來回複第一封郵件:


    “魚很好。謝謝。”


    第二天簡瑤去別墅時,裏麵照舊沒人。她也沒把昨天的事放心上,埋頭繼續工作。


    休憩的時候,她去洗水果。一進廚房,就聞到陣陣魚肉香味。打開冰箱一看,瞬間微微一震好多魚。


    昨天近乎空空如也的冰箱,今天琳琅滿目。紅燒魚、清蒸魚、泡椒魚頭、魚肉切片、燉魚湯……全塞滿了,都是吃剩下的。


    簡瑤關上冰箱,忽然有點想笑大半夜一個人做了這麽多花樣,這位薄先生,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吃魚啊。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過了幾天,又是難得的好天氣,簡瑤跟妹妹去了秘庫。李熏然壓根兒就沒了蹤跡,簡瑤也沒打擾他。 △≧△≧


    剛到水邊,又看到了daiwa紅虎。簡萱認清了牌子,震驚道:“這誰的啊?太瀟灑了。”


    簡瑤也有點奇怪怎麽又把竿子扔這裏不管了?


    這時簡萱已經把竿子提了起來:“姐,空的。空鉤,被魚吃了?奇怪了,那魚呢?這種鉤魚很難掙脫的。”


    簡瑤聞言心念一動,低頭找了找,發覺地上連餌料盒都沒有。就一根竿子,光禿禿的插在這兒。


    簡萱也發現了,更疑惑了:“這人是薑太公,等著魚上鉤呢?”


    簡瑤已經明白了,微微一笑答:“不是等魚。”


    等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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