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點,也是本案犯罪心理學上最大的疑點。”薄靳言的語速驟然加快,“死者聶拾君是22:05跑到公園門口,跑到案發地點是在22:20-22:25左右。根據你們的調查,公園四周都有高圍牆,除了出入口無法穿越。案發當晚23點閉園,案發次日,清潔工在開園之前就發現屍體報案,然後封園。之後警方搜查,並未在公園發現可疑人。也就是說,凶手在前一天夜裏23點閉園前,就混入人流離開了。從案發地點跑到公園門口,需要15-20分鍾。換句話說,凶手整個殺人過程,隻有15分鍾左右。如果凶手真的是個蝴蝶殺手,是個精神病態,這個時間對他來說,太短了,太倉促了。”


    刑警們露出不解神色。一名刑警開口:“15分鍾,殺人、繪圖、再清理現場,動作快點還是可以做到的。”


    簡瑤心裏卻是一震。是了,她剛才就覺得,凶手畫的蝴蝶太柔和簡單,有些異樣。現在薄靳言這麽一說,她忽然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倉促的不是殺人這些動作,而是……


    薄靳言微微一笑,說:“倉促的不是殺人。而是體會。對於一個精神病態來說,還是個新手,好不容易殺死了自己精心挑選的對象,卻在畫好夢中的蝴蝶後,馬上轉身離開,沒有任何品味、觀察、享受……這對於他來說,猶如大餐擺在麵前,卻連聞都不能聞一口,是非常難受的。”


    薄靳言的臉色變得清冷:“所以,我的結論是,要麽,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態殺手,這隻是他轉移警方視線的手段,他謀殺是因為別的特定原因。要麽,他的確是因為首次作案,經驗不足,根本就沒有得到滿足。那麽,他很快會實施第二次作案。但無論是哪種情況,他精心挑選的目標聶拾君,一定是我們的突破口。聶拾君性格內向,鮮少交際。凶手選擇謀殺她,一定是有原因的。甚至可以推斷,他們曾經有過直接接觸。”


    ——


    這天薄靳言和安岩回到別墅,已將近半夜了。


    於平日的隨意不同,薄靳言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裏,反鎖了房門。


    安岩在冰箱翻了半天,胡亂填飽肚子後,又跑到他的門口:“喂。”


    屋裏沒人應他。


    “後來她跟你說什麽了?”安岩問,“你們倆沒和好嗎?”


    “她什麽也沒跟我說。”薄靳言平靜如水的聲音傳來。


    安岩:“為什麽?”會議結束後,大家都默契地走了,就留他們兩口子隔桌而坐。他在樓下車裏等了半天,薄靳言才下來。他還以為他們床頭打架床尾和了呢。


    不過想想也是,這事兒比床上打架還是嚴重多了。


    對於他的疑問,薄靳言有片刻的沉默。


    此刻屋內的燈全關著——本來開燈關燈對他也沒差別。窗簾也全拉著。隻開了一扇小小的窗通風。薄靳言躺在床上,隻感覺全世界都在陪自己靜默。


    他想起今天會議結束後的情形。


    他坐在原地沒動。聽著身邊的人都走了。


    後來,他感覺到周圍的光線都暗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才知道,她也走了。


    在這樣意外而溫柔的重逢後,她沒有對他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薄靳言感覺到胸腔部位,隱隱牽扯著痛。


    ……


    “我怎麽知道?”薄靳言回答道。


    門外蹲著的安岩聽他如此回答,仔細分析了一下,說:“她是不是……還沒原諒你?”


    回答他的,是薄靳言的沉默。


    安岩感覺自己猜中了,歎了口氣,嘀咕道:“我以為簡瑤這樣的女人,是永遠不會生氣的。哪像彷彷,非常難哄……那你打算怎麽辦?”


    “不關你的事。”薄靳言答道。


    安岩輕輕“切”了一聲,到底還是心疼他,問:“你要不要出來吃點東西?今天下午我們不是抽空去超市買了條大魚嗎?明天吃可就不新鮮了。”


    誰知等了半天,還是沒動靜。安岩起身欲走,隔著門卻似乎聽見一句:“魚怎麽和她比?”


    這話說得著實有點癡,可落在癡人耳裏,卻也是刹那動容。


    安岩靜立片刻,歎了口氣,說:“是啊,再好吃的東西,怎麽和她比?我明白了。”


    安岩回房了,門外重新安靜下來。


    薄靳言自己擰了塊熱熱的濕毛巾,敷在眼睛上,閉著眼,想的卻是她今天說的每一句話,在腦海中幻想她應該有的表情和動作。


    眼睛燙得發熱。


    簡瑤,對不起。


    簡瑤,我離開太久。


    我們之間隔了一條淌血的河。


    我瞎了眼也會爬過去。


    ——


    與此同時,方青和簡瑤卻選擇另一種更直接的方式,釋放今夜心中的情感。


    他們在警局樓下找了家小店喝酒。屬於這個城市的一家小紅燒烤。


    彼此都沒有太多言語,喝了好多杯之後,兩個海量的人,眼睛在黑夜中依然是亮的。


    方青放低煙蒂,問:“為什麽什麽話都沒對他說,就走了?”


    簡瑤抬起頭,望著這城市與家鄉似而不同的夜景。恍惚間好像還是多年前的夜晚,自己與三兩好友,在街頭暢談喝酒燒烤。可後來,她選了一條與普通人不同的路,選了一個萬中無一的男人。


    然後滿身傷痕,滿懷暢慰。


    滿心歡喜,滿心疼痛。


    “老方,你知道靳言為什麽要走嗎?”


    方青沒答。對於薄靳言的離去,世人多有解讀。但是他知道,簡瑤一定有自己的解讀。


    簡瑤抬手抿了口酒,說:“你知道鮮花食人魔案吧?那次我差點死了,也受盡很多折磨。靳言他弄壞了自己的嗓子,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把我救了出來。可以說,他差點為我放棄了整個世界。”


    “嗯。”


    “失去我,也許會令靳言變得瘋狂。可如果失去傅子遇,我想會令他變得沉默。”


    方青靜默不語。


    “如果還失去了眼睛呢?失去了原本可以看透一切罪惡的眼睛,信仰要放在哪裏?靳言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他沒有沉淪,更沒有墮落。他隻是一個人遠離了一段時間,可他內心的那雙眼睛,依然凝望著那一切。老方,我今天……其實很高興,看到一年後的他,恢複得這麽好,幾乎就跟從前一樣。”


    方青忽的笑了:“被你說得……我都不忍心再揍他一頓了。”


    簡瑤也笑了,隻是笑容很輕。他倆舉杯一碰,然後不約而同看著眼前蒼茫的城市夜色。


    罪犯是抓不完的,罪惡始終在黑暗邊緣蔓延。這城市裏,還有喪心病狂之徒在逃竄。可為什麽我的心,已經感覺到溫暖起來?


    “你問我為什麽沒有跟他說一句話。”簡瑤輕聲說,“我怕他還沒有準備好。我在等他走向我。”


    ——


    夜色寂寥,有人在追尋,有人在等待,有人卻在拚命地藏。


    黑暗的房間裏,城市的高樓大廈間,電視始終播報著有關“蝴蝶殺人案”的消息。他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裏,聽著顫抖的水聲,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壞透了,壞透了!一切都壞透了。


    他殺的人,他愛的人。還有他自己。


    猛然間,他放下手,就像做了一場特別長特別模糊的夢,突然驚醒,才發覺自己都幹了什麽。


    他抬起頭,看著窗外,樓宇的縫隙,暗色窗戶的背後。


    那兒有一雙眼睛。黑色複眼,骷髏一樣。


    那是蝴蝶的眼睛,正看著他呢!


    殺人呀,它說,那不正是我們想要的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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