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了破獲兒童拐賣案,大冬天在室外一蹲點就是三十多個小時,年紀輕輕,腿腳都凍出了毛病;


    他的兩個女兒那天都在案發現場,因為被他提前反鎖在櫃子裏,逃過一劫。但是大女兒簡瑤目睹了整個凶案過程,此後很長時間都不開口說話……


    痛苦和悔恨,像凶獸一樣,蠶食著洛琅的心。蠶食了一天又一天,蠶食了一夜又一夜。他想過去自首,可想到監獄生活,甚至可能麵臨父母的拋棄,他又退卻了……


    警察終於還是沒有找上門。他逃脫了。


    可真的有人能夠逃過嗎?


    從此之後,那個石頭仔,將永遠被困在簡家的客廳裏,手握染血的刀,雙眼含淚,不知所措。


    ……


    天已經快要黑了,隻能借著微光,看清彼此陌生的臉龐。


    此刻,三十六歲的洛琅,意識也不大清醒了。他的目光從薄靳言身上,滑到旁邊的簡瑤臉上。忽然間,有一絲欣喜湧上他的心頭。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純淨、烏黑,那麽安靜那麽蒼茫的顏色,都在那雙眼睛裏。有生之年,他終於再見到這雙眼睛。她的眼睛,竟與她的父親如出一轍。那是洛琅仰慕的,也是他敬畏的、思念的。


    他雙腿一軟,突然就跪了下來。


    其實眼前的人,到底是簡瑤還是簡翊,他也已分不大清了。身後就是懸崖峭壁,他卻像跪在當年那個客廳裏。


    “對不起……對不起……”他抬頭看著她,眼神分不清是怯懦還是癡迷,“請你原諒我……寬恕我……”


    他淚流滿麵。


    薄靳言持槍未動,聽著聲音,依然對著他的方向。這時簡瑤手裏的槍,更準確地瞄著洛琅的頭顱。她看著他突然痛苦的樣子,一時間竟也百味雜陳,不知如何回答。有眼淚漸漸滿溢,模糊了雙眼。


    她的沉默令洛琅心中如墜冰窖,也許人在瀕死前總會有瘋狂的念頭,他比這二十年來每一刻,都渴望得到她的寬恕。他甚至一把抓住她的褲腳,抬起頭,那麽期盼那麽飽含深情地望著她,再次說:“簡瑤……請你寬恕我……我什麽都不要,這二十年,我隻要你一句……原諒……”


    他說得聲淚俱下,令簡瑤心中都升起一絲惻然。她也知道他活不久了,即使今天不重傷而死,不久也即將被判處死刑。忽然間與他相識的一切一切,都湧上心頭。那是在李薰然組織的老鄉聚會上,西裝筆挺的他安然而坐,朝她款款而笑說:“簡瑤,我小時候還帶你和薰然一起去釣過魚呢。”還有麵具殺手來臨的那個案子,安岩和方青被炸飛,她被炸得滾落在地,是他將她抱起,直麵陰狠的麵具殺手之一。


    這一年多來,每每陪伴,像大哥,像好友,從不逾矩,溫柔克製。誰也看不出他已是積成多年的精神病態,連朝夕相處的簡瑤都看不出來……


    可是,寬恕嗎?


    他在走入絕境的一刻,祈求寬恕他對父親犯下的罪。


    簡瑤的槍口,微微發著抖。陣陣寒氣,從遙遠的記憶中來,侵襲著她的胸腔。她下意識抬起頭,看向薄靳言。他像是察覺了她的心思,隻靜靜說了句:“按你的心意去做。”


    眼淚湧進眼眶,簡瑤再次看向洛琅。


    洛琅也凝望著她。


    “我無法原諒你。”簡瑤慢慢地說,“永遠也不能。”她的心上,不知為何,像是有一把鈍刀,慢慢地磨著。


    洛琅的臉色煞白,恍惚僵硬如同一尊雕塑。而後他笑了,非常苦澀非常惶然地笑了。他低下頭,雙手捂住臉,淚水流下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一直反複說這句話,顯然精神已瀕臨崩潰。


    忽然間,他的眼中泛起一陣冷意。簡瑤心中一凜,剛想喝止:“別動!”來不及了,負了重傷的洛琅,竟也敏捷如此,他轉身就朝懸崖下跳去!


    這是一麵陡峭、深黑不見底的山崖。有風呼呼吹上來。


    其實一切,隻停留了幾秒鍾的時間。簡瑤甚至都沒來得及趕上來。


    洛琅整個人掛在了懸崖邊上,而薄靳言離他最近,在最後時刻下意識猛的一抓,竟真的叫這瞎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許是死誌已決,洛琅眼中竟恢複清明,他“嗬嗬”笑著,也不再看簡瑤,而是盯著眼前人說:“薄靳言,你是如何確定……蝴蝶殺手就是我的?”


    薄靳言卻不答,而他臉上的墨鏡,卻從臉上滑落,落下懸崖。


    “當年麵具殺手團來襲,你又是怎麽知道他們的計劃,發短信給簡瑤示警的?”薄靳言問。


    洛琅一怔。


    然後他的臉上,某些某種奇特的表情。迷茫、困惑、痛苦、詭譎……他忽然笑了,然後抬起拳頭,狠狠擊在薄靳言手背上,薄靳言吃痛,終於不得不鬆開了手。


    洛琅直直墜落下去。


    如同蝴蝶墜入天空,如同人墜進墳墓。帶著未解的秘密,他隻身飛翔而去。


    他終於再也不用作繭自縛了。


    ——


    這深淵,這群山,寂靜遼闊得像一場夢。


    簡瑤扶著薄靳言,站在懸崖邊,說:“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隻祈求我的原諒。我卻沒有原諒。對於一個精神病態來說,我是否太苛刻無情了?”


    薄靳言摘下墨鏡,任凜冽的風吹在臉上。黑夜中,簡瑤已看不清他的容顏。


    他說:“仇恨不能使人真正快樂。然而諒解也不一定能挽救一個墮落之徒。他已經精神病態很多年,你即使說一聲諒解,他也無法再變得更正常人一樣。你父親的死,或許是他成為精神病態的最大刺激原因。但一個精神病態的形成,必然是多種原因造成的。先天、環境、家庭的原因都有可能。你不必自責,遵從自己的心。況且無論你是否諒解他,他這些年犯下的罪,尤其是那些無辜枉死的生命,他根本無法得到寬恕。”


    簡瑤靜默良久,靠進薄靳言懷裏。他們靜靜相擁著,直至身後,越來越多的警笛聲響起,世人就要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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