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簡瑤的印象裏,鄭晨這個年輕男人沉默、傲慢,還有點孩子氣。更像個倔強的大男孩,而不像一個黑幫頭目。這幾天,他們之間相處也不多。可他卻來了。


    鄭晨說:“我和他們說兩句話。”


    看守的嘍囉很為難:“鄭哥,這不合規矩,老大吩咐過……”


    “老大那邊我去說。”鄭晨不太耐煩地打斷。


    嘍囉於是不說話了。


    門外靜了一會兒,薄靳言和簡瑤聽到鄭晨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們倆,真的是警察?”


    簡瑤看向薄靳言,他輕輕摸了一下下巴,語氣深沉地答:“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佛手認定我們是。”


    鄭晨靜了一瞬,又說:“但是你們總是騙了我們。”


    薄靳言自嘲地一笑:“混飯吃而已。”


    簡瑤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看他跟鄭晨瞎扯。過了一會兒,卻聽鄭晨問道:“你們夫妻,有什麽遺願?我盡力去達成。”


    這話一出,連薄靳言都微微怔然。


    簡瑤開口:“謝謝你,鄭晨。”


    薄靳言說:“多謝。但是我們生而無愧,死而無怨。我們夫妻,從來都沒有什麽遺願。”


    門外安靜了很久,才響起嘍囉們的低語聲。於是簡瑤和薄靳言這才知道,鄭晨早已走了。


    當然,這一幕,他們三人說過的每一個字,都落入了宋堃的眼裏耳裏。他透過紅外望遠鏡,看著鄭晨走遠,嘴角倒是浮起一絲笑。


    “把鄭晨給我叫來。”他對手下說。


    鄭晨很快到了。進屋後看到一切,他一愣。


    宋堃卻連頭都沒回一下,點了根煙,說:“你對他們倆倒是心軟。”


    鄭晨答:“他們不像警察。你之前也說過,警察不會像他那樣,不知天高地厚鋒芒畢露。”


    宋堃說:“如果我一定要殺他們呢?”


    鄭晨靜默了一下,答:“那就殺。你做決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宋堃這才笑了,從桌上抽出另一支煙丟給他,然後問:“他們幾個呢?”


    鄭晨答:“我過來的時候,隻看到秦生在跟人打牌,趙坤在沙發上睡覺。”


    宋堃的嘴角動了兩下,重新坐下,一隻手提起槍,另一隻手拿著望遠鏡,淡淡地道:“到底誰是警察,很快就會清楚。”


    這計謀,還是昨天他和笑麵蛇一起定下的。當時他詢問笑麵蛇,若一切都是推測,要怎麽證明誰才是警察呢?


    笑麵蛇笑得猖狂又蔫壞,說:“老大,你之前不是也懷疑過我的身份,派人去查麽?我想一定查實了我的身份,所以現在你才敢用我。但是別人還不知道啊。你就對大家說,查出來我其實是警察,明天就要幹掉我。這一點大家不會懷疑。到時候,誰來救我,誰就是那個該死的警察。”


    ……


    宋堃閉了閉眼又睜開,笑麵蛇說得沒錯,如果不盡早把那個警察找出來,他連覺都睡不好。笑麵蛇這個辦法看似簡單粗暴,仔細一想,卻是合情合理。而且事出突然,不給那個警察太多思考分辨的時間。有很大把握,能釣出來。


    ——


    此刻,簡瑤擔憂的,也是會釣出誰這個問題。


    但是之前,她向薄靳言吐露這個擔憂時,他就表現得很淡定,說:“放心,我已經給那名警察留下口信了,他不會輕舉妄動。”


    簡瑤說:“可他萬一還是來了呢?”


    薄靳言說:“噢,那我隻能說,他是個豬隊友。那即使像我這樣神一樣的選手,也隻能認栽。”


    簡瑤瞥他一眼:“這話也是跟安岩學的吧?”


    薄靳言:“……是的。不過……”他話鋒一轉:“他不會來。一隻豬無法在狼窩裏生存這麽久,他也是狼,還是比他們更凶悍善於忍耐的狼,所以他一定沉得住氣。”


    這話簡瑤還是比較信服的。她點點頭,又問:“你確定,’他’又一定會來?”


    薄靳言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他一定會來。他視我為挑戰,又性喜遊戲,現在我不僅沒有一蹶不振,反而突然出現在他的勢力範圍,已經夠讓他惱火了。我還要就這麽寂寂無名地被別人輕易殺死,他怎麽忍受得了?他的性格狂妄陰鬱之極,所以他一定會來。”


    ……


    簡瑤靠在薄靳言肩頭,聽著屋外的流水聲,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意識到,門外的幾個嘍囉,已經很久沒有講話了。


    抬起頭,發現薄靳言不知何時坐得筆直,一隻手搭在膝蓋上,一下下敲著。


    “來了。”他說。


    簡瑤心頭一震。


    果不其然,門外隱約有哼歌聲傳來。漸漸靠近。


    而那幾個嘍囉,一點動靜都沒有。簡瑤估計,他們已經被人遠距離射殺了。


    近了,更近了。簡瑤也聽清了那個輕柔低沉的男聲,唱的竟然是《天使怎麽會傷我的心》。


    “uldanangelbreakmyheart(天使怎麽會傷我的心)


    whydidn’hmyfallingstar(為什麽他沒能追逐我的流星)


    ……


    iheardhesealeditwithakiss(我聽說他用他的吻將其封印)


    lykissedhercherrylips(他輕輕地親吻她的唇)


    ……”


    薄靳言說得沒錯,他在向鮮花食人魔致敬。因為這曾經是謝晗最愛的歌。在被謝晗囚禁的多少個夜晚,簡瑤時常聽到他在牢籠外,悲傷地吟唱著這首歌,還有他低笑著對她打招呼:y……


    薄靳言已經拉著簡瑤站了起來。簡瑤的心仿佛沉入一片黑色油漆封住的水麵中,而她的雙眼卻更加沉亮銳利,她摸了一下衣服下擺藏著的那把槍,但現在還不到掏槍的時候,否則宋堃等人會生疑。她深吸一口氣,卻感覺薄靳言已經握緊她的手。


    “站到我身後。”他的聲線清冷、低沉,不容置疑。簡瑤抬起頭,看到他側臉清峻的線條,還有那漆黑的掩飾一切表情的墨鏡。


    “砰——”一聲沉悶的槍響,然後是開鎖的聲音。然後,門被人拉開了。外頭寒涼的空氣,還有清亮的月色星光,統統湧了進來。


    一個人,站在十米開外的位置,持一把突擊步槍對著他們。


    “出來吧。”他說,“我和你,怎麽能在一間小破屋裏談話呢?”


    他穿著黑色連帽衫,戴鴨舌帽,高瘦身材,於去年那夥人如出一轍。不同的是,他的臉上還戴著一副國王麵具。國王的表情有些悲哀,可兩撇小胡子高高翹起,又顯出幾分滑稽。


    薄靳言拉著簡瑤的手走出來,靜默了半瞬,笑了:“是你。”


    顧安低笑著答:“當然是我。驚喜嗎?”


    “你為什麽會來?舍不得我死?”


    顧安嗤笑聲更重,歎息道:“是啊,我怎麽能讓那一幫蠢貨殺了你?”


    遠處,站在窗邊的宋堃,雖不動聲色,臉部的肌肉卻已無聲翕動著。而他身後,趙坤、秦生、鄭晨三人用望遠鏡看著這一幕,也都沒說話。


    薄靳言又往前走了兩步,他的身體始終對著顧安的方向,把簡瑤擋在身後。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混進佛手的?”他問。


    顧安又偏頭看了看瞄準鏡,心中的快感已有些無法抑製,他笑嘻嘻地答:“殺幾個人,搶幾批貨,自然嶄露頭角。你問這些無聊的話做什麽?快跟我走吧,我們去個更好的地方。”


    薄靳言卻不動,繼續不慌不忙地問:“你這樣做,就不怕他們察覺出異樣嗎?”


    顧安低笑道:“他們不會察覺的。等他們三點鍾一來,隻會以為你們倆殺了守衛逃走,查不到我頭上。要是真的察覺了,又有什麽關係,我在佛手已經得到想要的一切,這個組織、宋堃……他們所有人,就像被我玩剩的女人似的,我可半點不在乎……”


    他的話沒有說完。


    一聲尖銳的子彈破空聲,瞬間由遠及近,撞在他身上。即使他反應極快,瞬間撲倒在地滾到一塊大石頭後,右肩還是中彈了。他悶哼一聲,步槍差點脫手而出。


    簡瑤也壓著薄靳言的身體,同時臥倒,三人趴在地上,都抬起臉,隔著幾米遠相對著。


    麵具後,那雙眼眼神一震,他不可思議地吼道:“king!你居然與佛手的人聯手對付我?哈!哈哈!”


    薄靳言根本就沒理他。就在這時,遠處樓上的槍聲並未再次響起,大概是找不到合適的射擊角度。顧安手裏握著的是重武器,近距離槍擊,簡瑤和薄靳言隻會占下風。事不宜遲,簡瑤瞅準顧安情緒起伏的時機,拔槍一躍而起,槍口就逼至了他的頭頂。然而顧安的反應也是奇快,一把抓槍抬起,以巨石為掩護,槍口正對簡瑤的胸膛。


    兩人就這麽對峙上了。


    薄靳言迅速從地上爬起來,顧安卻已冷冷開口:“站住。這種時候,瞎子就不要摻合了。否則我一槍打爆你女人的身體。”然後抬起頭,朝簡瑤非常陰冷的笑著:“噢,好像變得非常勇敢了呢?是真的勇敢,還是內心更加恐懼了呢?”


    簡瑤竟半點不慌,淡淡一笑說:“你也可以試試,我一槍能不能打爆你的頭。生死對於我和他來說,早已經無所謂。可你呢,這麽死了,還怎麽實現那些夢?還有你從佛手謀得的一切,都成了空。我可真替你舍不得。”


    顧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咯咯”笑了,說:“你們……所有人……真的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了嗎?以為我已經成了甕中之鱉嗎?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計劃在走呢!”


    簡瑤心頭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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