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意外的是,房間唯一的門可以打開。外麵是一條暗灰色、覆滿金屬的狹長走道,看來他們並不打算把我囚禁在房間裏。


    也許他們是覺得沒必要,這裏是太空,我根本無處可去。


    深呼吸幾次後,我覺得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走出了房間。


    走道裏靜悄悄的,兩側都是緊閉的艙門,一個人影也沒有。我走了一陣,終於看到個開著門的房間。到門口一看,我有些吃驚。


    裏麵非常寬敞,天花板和牆壁漆黑透亮。一串串白色的數據和字符,像永不停歇的水瀑,在牆壁之間流動。


    很神奇。我想這裏一定是控製中心之類的地方。


    我朝窗邊看去,立刻緊張起來——一個穿著淺灰色軍裝的修長人影,背對著我站在那裏。


    也許是聽到動靜,他轉身看著我。


    我鬆了口氣——是機器人衛隊長。


    前兩次我看到他時,都隔得很遠。今天才看清楚,他有一張銀白色的金屬臉龐,澄澈的紅色眼睛深嵌其中,圓鼓鼓的得像兩盞小燈籠。沒有鼻子和耳朵,嘴巴是條細長的縫。當他眨眼時,會有一層薄薄的金屬眼瞼覆蓋住眼球。


    這讓我想起奇幻電影裏的大眼精靈,有點滲人。但不知道為什麽,我並不怕他。甚至直覺他是個溫和的……機器人?


    “華小姐,歡迎來到‘天使號’。我是指揮官的衛隊長——莫普。”他優雅的向我鞠躬,窄瘦修長的身軀像彎折的樹枝,“指揮官遇到緊急事項,需要離開一兩天。”


    那個男人不在飛船上?我忽然覺得輕鬆了很多。


    莫普往邊上走了幾步,那裏有根半人高的柱子,頂部是平整的斜麵,覆著一層藍色液晶。他說:“請把手放上來。”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已經在飛船上了。


    我把手到柱子頂部,掌心觸覺微暖光滑。過了幾秒種,忽然有緩緩的熱流襲來。我的腦子一陣空白,但這個時間很短,我立刻清醒了。


    “數據柱裏儲存著斯坦星球的基本信息。”他說,“已經掃描進您的大腦。”


    他說的是另一種語言,但我聽懂了,那是斯坦語。更多的信息開始充斥我的腦海,這感覺很新奇,也令人不安。


    我知道了他們的來曆。


    斯坦星是銀河係的高等文明星球之一,最早由人類創建。隻是隨著數千年多種族通婚,星球已經沒有一個純種人類。


    由於人類基因是公認的、遺傳性最穩定的高等文明基因,政府部門會代替少數權貴,從外星球秘密挑選基因優秀的純種女孩,從小嚴格培養,成年後帶回斯坦星結婚。這已經成為慣例。


    也有個別人,會自行尋找中意的地球女子,帶回斯坦。


    但我感到困惑:按照斯坦法律,跨星係交/配或聯姻,雙方必須“自願”。那個男人卻強迫了我。


    這不合理。


    身為斯坦星十大指揮官之一,他根本沒必要跨越數千光年去強迫一個普通女人。


    仔細回想,他當時說過對不起,說要彌補。如果他對我隻是單純的發泄,沒必要說那些話。當年的事一定另有隱情,讓他不得不那麽做。


    不過那跟我沒有關係。


    我隻想回家。


    我甚至一點都不想見到他。他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男人,可也是他,曾經窺見了我青澀的私密,也看到我顫抖的癲狂。想到這個,我就渾身不自在,因為我們的身體,曾經那樣瘋狂的親密過。


    “指揮官帶我回斯坦,是想彌補嗎?”我說,“請轉告他,這件事旁人不會知道,他可以去找更好的女人。你們可以放心的送我回家。”


    我想,他帶我回斯坦,也許是要掩飾當年的過錯,怕受到法律的懲罰。


    莫普恭敬的說:“您誤會了,跟彌補沒有關係。您應該已經知道,指揮官擁有部分獸族基因。獸族對於伴侶高度忠貞,你們已經有過親密關係,他這一生,隻會要您一個女人。”


    我大吃一驚,完全沒想到會這樣。如果莫普說的是真的,他豈不是不會放過我?


    莫普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我的情緒,繼續用播音員般柔和低沉的聲音說:“接下來,請允許我帶領你參觀‘天使號’。這艘飛船是指揮官準備的結婚禮物。”


    “……結婚?”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心不在焉的跟著莫普參觀飛船。


    我當然不願意結婚。可能有什麽辦法呢?


    莫普先帶我去了能源倉——一個神秘的霧氣籠罩的反應堆,因為有輻射,我們隻能隔著艙門看一眼。


    後來又去了機庫——一個麵積很大的倉庫,有兩條極長的跑道。不過現在裏麵空蕩蕩的,莫普說,指揮官今後會讓我根據喜好購置飛機。聽到這個,我有點心癢,因為那似乎是很有趣的事情。


    但也隻是心癢而已。


    也許是看到我對飛機感興趣,莫普帶我去了醫務室。原來跟醫務室一門之隔,還有個小機庫,裏麵停著兩架貨真價實的飛機。


    它們的體積看起來跟直升機差不多,銀白色表麵、小巧的橢圓形機身、流線型輪廓,像兩顆漂亮光滑的巨蛋。


    “那是緊急逃生戰機,目前性能最好的單人機,也是指揮官送給您的禮物之一。”他說,“最簡單的全自動駕駛係統,命令語言可以選擇漢語,您也能開。等到了斯坦星,也許指揮官會跟您一起駕駛戰機,去看美麗的星雲。”


    我當即愣住了。


    全自動駕駛係統?漢語?我也能開?


    “我能試試嗎?”我微笑著問莫普。


    莫普搖頭:“不行。沒有指揮官的命令,您不能離開飛船。”


    離開飛船?


    本來我腦海裏的念頭還模模糊糊,聽他這麽一說,立刻變得清晰——也許……這個戰機能幫助我逃走。


    他又說:“時間不早了。我送您回休息艙。睡一覺,也許指揮官就回來了。”


    我們走出醫務室,他關上艙門,輸入密碼。門右側有塊小的鍵盤,上麵居然是羅馬數字,我聽到他摁了八下,因為視線被他的身體擋住,我隻看到最後兩位是2和5。然後門“噔”的一聲輕響,鎖住了。


    我回到房間,獨自躺在床上。


    現在擺在我麵前有兩條路:一是老實等指揮官回來,先虛與委蛇,今後再找機會逃走;二是……現在就逃走。


    至於安心嫁給他?我從來沒想過。


    我絕不會跟一個強~暴過我的男人,過一輩子。


    我隻稍微想了一會兒,就有了決定。因為一想到他回來後可能會對我做的事,我就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裏。至於對他“虛與委蛇”,我想我更做不到。


    現在逃走的機會是很渺茫,但也許到了斯坦星,機會會更飄渺。嚐試一下,我不會有什麽損失,反正已經這樣了。


    至於逃走了要去哪裏?如果我真的能駕駛外星戰機出現在地球,恐怕他也不能順利將我帶走了。


    我必須先搞定莫普,溜到醫務室,然後開飛機逃走。不過莫普看起來十分高大有力。剛剛進門時,我隨口問他是什麽型號,他說他是“人工智能核動力全武裝機器人”。那是什麽東西?


    我不過血肉之軀的女人,有可能製服一個武裝機器人嗎?


    我慢慢的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忽然視線被牆上掛著的一個東西吸引。之前我並沒注意到它。


    那是一段……骨頭?看起來大概30厘米長,約莫虎口粗細,寬厚而均勻,在燈下顯得雪白森然。我把它從掛鉤上取下來,入手冰涼,沉甸甸的,是真的骨頭,大概是某種動物。我拿它敲了敲桌麵,聲音清脆,看起來非常堅硬,完全可以當棒槌用了。


    如果這艘飛船是送給我的,這段骨頭又有什麽特殊意義?


    我按下床頭的通訊鍵——莫普說要找他時,隨時摁下這個鍵。


    “華小姐,有什麽能為您效勞?”他的聲音傳來。


    我摸著那根骨頭:“我在房間裏發現一根骨頭,那是什麽?”


    “小姐,那是指揮官的斷骨。希望您喜歡。”


    我突然覺得手中的骨頭有點硌手。


    莫普繼續解釋:“三年前,指揮官率領艦隊消滅天狼星雇傭兵軍團,本人也在戰鬥中負傷,換了金屬腿骨。這段骨頭被留下作為戰鬥紀念。”


    我有些意外:“為什麽放在房間裏?”


    “我想,那表示送給您。”


    我關掉通訊鍵,重新端詳這份“禮物”。送自己的腿骨給我?多麽古怪的行為。


    我把它扔到床頭不管了,繼續想脫身的法子。幾個小時後,我決定采用最簡單的方法——裝病。


    “莫普……”我按下通訊鍵,“我突然頭暈惡心,很難受……”


    “我馬上過來!”


    莫普很快趕了過來,站在床頭,拿起我一隻手腕,兩根銀白色的手指搭了上來。


    我吃了一驚,機器人怎麽還會把脈啊?


    他沉思了一會兒,鬆開我的手。


    “華小姐,你在裝病。”他眨了眨眼,“你想去醫務室,然後坐上戰機逃走對嗎?你不該欺騙我。”


    我自問之前表現得一直很平靜,沒想到他能看穿,不由得臉上一熱。


    雖然他是個機器人,但對我一直恭敬溫和,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我登上飛船之後的焦慮。現在麵對他的指責,我居然有些難堪。不過轉念一想,是他們強迫我在先,也就釋然了。


    於是我平靜的直視著他:“你誤會了,我的確很不舒服。”


    他卻不為所動,純紅眼眸定定看著我:“華小姐,我體內裝備醫療診斷程序。剛才我已經對您全身掃描,的確沒有事。”


    他轉身走向門口:“很抱歉,為了讓指揮官回來時,第一眼就能看到您。從現在開始,我不能讓您離開房間。也請你不要再做徒勞的事。”


    他一步步走遠,我感覺到太陽穴突突的跳。我很清楚,隻要他走出這個房間,再打開門時,就是那個男人出現了。他……是那樣的強勢,他很可能又會對我做那些事,翻來覆去無休無止,就像那晚一樣。


    我要阻止他,我要離開這裏。我要去醫務室,坐上戰機,然後逃走!這些念頭像火一樣在腦海裏灼燒著,根本無法抑製。


    我伸手一摸,抓到了那根堅硬的骨頭。可這個骨頭能打倒莫普嗎?能敲碎他的金屬腦袋嗎?


    我拿起骨頭跳下床,朝他跑過去。


    在我腳剛下地時,他已經聽到聲音,停步轉身。這時我已經跑到他麵前,舉起了骨頭。


    “你想幹什麽?”他倒退一步,舉起金屬手臂擋在麵前。


    我猛的敲下去!


    朝我自己的頭。


    “咚!”我聽到腦袋深處發出一聲悶響,耳膜仿佛都震了一下。我其實沒用多大力氣,可整個額頭依然劇痛無比,眼前一片金星。


    我努力睜大眼,眼前陣陣發黑,濕漉漉的熱流淌到了眼睛裏。透過模糊的視線,我看到莫普伸手指著我的頭:“你在流血!”


    我忍著痛對他說:“把槍給我,否則我自殺。”


    “請不要死!”他聽話的從腰間拔出配槍,遞給我。


    我心裏一陣激動——看來我的想法沒錯,我唯一的資本就是自己。他既然奉命護送,肯定不敢讓我出事。


    我接過槍一看,有手柄,但是沒有扳機。怎麽用?


    莫普舉著雙手擋在麵前說:“華小姐,請冷靜,你不可能逃走……”


    “如果不可能,你剛才就不會想關起我,對不對?”我明明占了上風,聲音卻還在發抖,“現在你雙手背在後頭,跟我去醫療室。”


    莫普站著不動,我把槍口對準了他的後腦。


    “茲——”正在這時,房間的通訊器裏,傳來一聲輕微的雜音。


    莫普一下子站得筆直,我看他精神抖擻的樣子,忽然覺得不妙。


    一道低沉平靜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莫普,她還好嗎?”


    聽到這個聲音,我覺得頭更痛了。強忍著不適,我湊近莫普耳邊,用很低的聲音說:“告訴他一切很好,然後掛斷。否則我會開槍的。”


    莫普看都沒看我,用無比恭敬的語氣說:“指揮官,她不好。她在流血。”


    我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可要我就這麽開槍殺了他,又下不了手。而且……這個外星槍到底要怎麽用?


    “發生了什麽事?”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冷了幾分。


    “不許說!”我朝莫普比口型,槍口又朝他腦袋用力抵了抵。


    可莫普的聲音更洪亮了:“她用您的腿骨,敲破了自己的頭,拿走了我的槍,想要挾持我坐戰機逃走。此刻,她正用槍對著我的頭部。我想她隨時可能消滅我。”


    我的頭陣陣發暈,血水模糊了視線,我知道婦人之仁,幾乎令我斷送唯一逃跑的機會。我再也不猶豫了,拿著那根骨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朝莫普的腦袋敲去。


    “嚓嚓——”我聽到金屬撞擊的聲音,然後看到莫普眼睛一閉,“砰”一聲撲倒在地。原本渾圓的後腦,被砸扁了一塊。而我手裏的骨頭,哢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那個男人的骨頭真的很硬。


    對不起。我無聲的對地上的莫普說。


    然後我捂著額頭,屏住呼吸看向通訊器。我緊張的想,如果他再次跟莫普對話,要怎麽瞞過去?


    然而我萬萬沒想到,在短暫的沉默後,竟然傳來低沉含笑的聲音:


    “幹得不錯。”


    我呆呆的看著那一小塊方方正正的金屬通訊器。


    他是在跟我說話?他猜到我剛才幹了什麽?


    我努力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


    我決定不說話,因為他剛才很可能隻是在試探。


    然而我很快知道自己猜錯了,他根本沒必要試探。


    因為他說:“呆在原地,我五分鍾後登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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