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道裏的燈柔和而明亮,像潔白細薄的紗帳在頭頂無聲浮動。


    他的臉就在很近的上方,英俊、白皙、冷漠。他的手非常有力,也很穩,蒼白修長的手指扣在我的膝蓋上,令我連大腿根都是癢的。


    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一直走到機庫,我這才看到原本空蕩蕩的跑道上,停著架銀灰色的飛機,體積比直升機略大,機身寬敞,雙翼短而厚。機艙的門已經打開,他抱著我踏上去,把我放在緊靠艙壁、沒有靠背的椅子上,替我扣好安全帶。


    我看了看周圍,立刻吃了一驚——莫普就躺在後方的地上,雙眼依然是閉著的。


    “他還好嗎?”我低聲問。


    “需要修理。”非常平靜的聲音。


    我就不再說話了。


    “指揮官,是否可以返回母艦?”前方駕駛艙傳來洪亮的聲音,一個軍裝男人坐在那裏,側臉俊朗,是人類。


    “可以。”身邊的男人答道,“走專屬通道。”


    “是。”


    艙門緩緩放下,“咯噔”一聲合攏,然後機身就開始輕微的震動。我抬頭看著前方,透過厚厚的玻璃罩,筆直狹窄的黑色跑道延伸得非常遠,但能看見盡頭——它像一塊懸空的木板,禿禿的伸入幽黑太空。


    我抓緊椅子的扶手,手心沁出了一點汗。


    “害怕?”耳邊忽然響起他低沉的聲音。


    “沒有……啊!”


    我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失控尖叫,簡直就像動物被毆打時發出的尖細淒厲的聲音。因為飛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突然加速,我就像坐過山車一樣,被慣性重重甩向身後艙壁,眼前的一切變成銀白色的光影轉瞬即逝。再定睛一看,麵前已是黑幕一樣無邊無際的太空,我們衝了出來。


    我不由自主深呼吸,心髒狂跳不已,臉也有點發熱,,下意識看他一眼,卻注意到他的手臂不知何時抬了起來。


    他的手墊在了我的後背。


    難怪剛才我撞到艙壁卻是軟的,一點也不痛。


    我沒說話,偏轉目光繼續看前方,他的手一直停著沒動,令我不得不僵直身體,避免與他的觸碰。


    飛機開得很穩,機艙裏靜悄悄的。無數星球如同深黑水麵上波光點點,在機身兩側安靜掩映。我看著這令人窒息的美景,隻覺得茫然。


    忽然,前方視野裏,出現一艘橢圓形黑色飛船的輪廓,跟“天使號”看起來相差無幾。隻不過天使號是粉紅色的——多麽滲人而違和的顏色。


    那飛船越來越近,然後是第二艘、第三艘……我至少看到了十艘同樣的飛船。還有一些跟我們乘坐的飛機差不多的小飛機,密密麻麻點綴在那些飛船旁邊,看起來就像大象腳下的蟻群。


    這是……一支艦隊?


    他的艦隊?


    我再次抓緊了椅子扶手。


    我們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駛入了艦隊陣營中。隔近了我才發覺,他們都是靜止的,隻有我們在航行——他們在等待指揮官。


    這一次我們沒有進入機庫甲板,而是飛船中部的一個地方,那裏伸出一塊橢圓形的黑色金屬罩,當我們緩緩靠近時,艙門恰好對接上。


    他說的“專屬通道”,看來就是這個。不過我有點疑惑,他有這麽多人馬,之前怎麽隻派一個莫普看守我?


    也許他沒想到我敢逃,也許他認為我不值得動用兵力看守。不過現在我被他帶回老巢,不可能再逃走了。


    艙門打開,他解開自己的安全帶,然後解開我的。我冷冷的說:“我自己能走……”


    已經被他抱了起來。


    麵前是一條陰暗狹窄的走道,沒有開燈,也沒有人。當我們走進去時,身後的艙門立刻關上了。


    他抱著我在一片黑漆漆中往前走,過了一會兒,拐了個彎,他停下腳步,原本摟著我肩膀的手忽然鬆開。我感覺到身子一輕,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抓緊他的軍裝。


    他的手幾乎是立刻回到我肩膀上,有力的抱緊。


    這時“噔”一聲輕響,柔和的光線出現在視野裏,我抬頭,原來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我明白過來,剛才他隻是騰出一隻手開門。


    這多少令我有些尷尬。


    他一直走到沙發旁才放下我,然後自己站著,低頭伸手整理衣領——剛才被我扯歪了。


    從我的角度往上看,他的側臉顯得秀氣而幹淨,眉目疏朗分明。黑色的睫毛微垂著,眼珠澄澈清亮,看起來不像之前那樣戾氣淩人。


    我隻看了他一眼,就低頭盯著地麵。


    沒想到他忽然轉身,不發一言走了出去。


    我緊張的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動靜,似乎已經走遠了。我鬆了口氣,四處看了看,房間的布置很簡單——一張幹淨雪白的大床,黑色皮沙發,方方正正的辦公桌,灰色金屬衣櫃,還有個洗手間。這裏跟飛船內壁一樣,都鋪滿薄薄的暗灰色金屬,色調冷硬、簡潔。


    我窩在沙發裏發呆,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門外走道傳來輕盈敏捷的腳步聲。我有些疑惑——是誰?


    肯定不是他,他的腳步聲沉穩清晰,不是這種聲音……我忽然反應過來,什麽時候我連他的腳步聲都能分辨了?


    也許是印象太深。


    一個熟悉的窄瘦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橙紅的圓眼睛閃閃發亮。


    “莫普?你沒事了?”我沒想到他這麽快就“修”好了,心裏有點愧疚。


    “不,小姐。”他裂開嘴笑了,“我是莫林,莫普的兄弟,指揮官的管家兼家庭醫生,他讓我來給您醫治傷口。”


    我一愣,他已經大踏步走進來,手裏還提著個金屬箱子。他在我麵前站定,衝我歪著腦袋,顯得很好奇——其實他不會有明顯表情和目光,但是他誇張的肢體語言,清晰的表達出情緒。


    “聽說您放倒了莫普?”他把箱子放在地上,忽然單膝下跪,朝我伸出右手,頭仰得很高,“一個戰鬥力接近0的純種人類女人,放倒了武裝機器人衛隊長莫普?還砸斷了指揮官的腿骨?老天!幸運女神賜給指揮官一個多麽強大的未婚妻!小姐,我是否有幸與您握手?”


    雖然長得一模一樣,比起莫普的嚴謹沉穩,他顯得……異樣的熱情。


    我遲疑的朝他伸手。


    他的金屬指尖剛與我相觸,忽然“啊”了一聲,閃電般縮回手,身體還抖了一下,好像很怕的樣子。


    “差點忘了!如果被那個占有欲超強的家夥知道,我握過你的手,搞不好下個月我就被發配前線了。”他學人類一樣大口喘著氣,打開身旁的箱子,“還是先醫治傷口吧,小姐,請躺下,讓我看看額頭。”


    因為莫普的原因,我對機器人的印象不壞,而且他還是在給我療傷。


    我聽話的躺下,他細長的五指十分輕靈的在我額頭活動起來。我忍不住問:“你說……占有欲超強的‘家夥’?”


    他把手指放在嘴邊:“噓!千萬不要告訴指揮官我在他背後說壞話。”


    他繼續忙碌著,嘴裏喋喋不休:“……隻是因為不想別的男人踏上專屬您的飛船,就隻留下老實的莫普護送您。結果差點讓您走失。無比英明的指揮官,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啊……”


    我完全沒想到……是這樣的原因,下意識接口:“他怎麽不派女兵?”話一出口又覺得後悔,為什麽我要參與討論“派誰看守我”的問題?


    莫林歪著頭看著我:“噢,他一心一意要向未婚妻表達忠貞,怎麽會讓別的女人靠近?艦隊的女兵本來就不多,四年前就全被無情的調走了。”


    我頓時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他合上金屬箱,囑咐了我諸多事項,然後去了趟浴室,離開時對我說:“熱水已經放好了,您應該放鬆一下。指揮官在處理軍務,可能會很晚回來。”


    我也覺得渾身黏糊糊不舒服,可根本沒有換洗衣服。我走到衣櫃前,打開一看,孤零零掛著幾套跟主人一樣刻板清冷的軍裝。我又打開另一個衣櫃,這下呆住了。


    裙子,滿滿的塞的全是裙子。紅的、綠的、黃的、藍的、白的;絲的、棉的、綢的、亞麻的……統統是緊身高腰、蕾絲裙邊、背後蝴蝶結,跟我身上的一模一樣。


    他……很喜歡這個款式?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單調的重複,讓我心裏有點發毛。


    但應該是我敏感了。他是軍人,自己衣櫃了除了軍裝什麽都沒有。很可能他是貪圖方便,一個款式直接買了幾十條。


    我找出條棉質柔軟的白色裙子,當成睡衣。


    我快速洗了個澡,確實如莫林所說,舒服了很多。又吃了莫林留下的藥,很快感覺昏昏欲睡。


    可我很怕睡著的時候被侵犯,努力強撐著。過了半個小時,他還是沒回來。我堅持不住了,爬上床睡覺——甕中之鱉,睡哪裏都沒差,無謂委屈自己。


    因為始終提心吊膽,我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又聽到那沉穩的腳步聲,仿佛就在耳際。


    我立刻驚醒了,睜開眼,剛好看到他關上門走進來。


    他雙手插在褲兜裏,人站得筆直,挺拔的軍裝仿佛也沾染上窗外黑色宇宙的清冷氣息。因為膚色很白皙,烏黑的眉眼格外醒目。


    他看我一眼,走到沙發旁,摘下手套搭在扶手上,就走進浴室,關上了門。


    我坐了起來。既然他已經看到我醒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躺在床上,好像在等他臨幸。


    淅淅瀝瀝的水聲隱約傳來,我看到自己微紅的十指緊抓薄薄的被子。我想這一切終於無可避免,我有點難過,可好像也沒有之前那麽難過了。我害怕即將發生的事,可又想一切早點發生早點結束。


    我陷入徒勞的焦躁和糾結,這時水聲忽然停了,過了幾秒種,浴室的門打開了。


    我不由得抬頭,首先看到一雙修長筆直的腿邁了出來,結實光~裸的身軀沾著水珠,仿佛雕塑般在燈光中閃閃發亮。寬闊挺拔的肩膀、窄瘦緊繃的腰腹、修長的四肢,還有一小片雜亂的黑色叢林,全都在這一刹那,浮光掠影般映入我的視線。


    我完全沒想到,他會什麽也不穿就出來,幾乎是立刻移開目光,胸口就像堵了塊棉花一樣氣息不通暢。


    “在等我?”低沉的聲音傳來,他往我的方向走了兩步。


    我怎麽能讓他產生這樣的誤會?立刻回頭對他說:“沒有,當然沒有。”


    我的目光牢牢盯在他臉上,可男人身上的某個部位實在太醒目。不僅顏色深黝,與他略顯蒼白的膚色明顯不同;形態也顯得笨拙粗陋。


    即使我完全不想看,也無法不注意到,它正對著我的方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緊繃,一點點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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