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暮色籠罩著銀色的帝都,公路像黑色綢緞在空中延展。我坐在軍用列車裏,看著兩旁景物飛逝而過。


    列車偶爾減速緩行,我看清下方街道,一個行人也沒有。隻有荷槍實彈的士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戒備森嚴。


    肯亞說得沒錯,穆弦已經控製了帝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或許已經流了不少鮮血。


    白天,他血洗帝都,令整個斯坦風雲變色;剛才,他難以自控的在我身上……激烈釋放;而此時此刻,他軍裝筆挺的坐在我身旁,專注的查看軍情、簽發命令,燈光下的側臉英秀而沉靜。


    想到要跟這樣一個男人過一輩子,我的感覺是那麽不真實。


    隻不過大哭之後,我徹底恢複冷靜。既然逃跑失敗,再不甘也是枉然。現在能做的就是麵對現實,適應和接受這個“丈夫”。


    直到下一次逃亡機會出現——如果還有的話。


    半個小時後,列車停下。穆弦站起來,莫林立刻把白手套和軍帽拿給他。他淡淡看一眼,不接,卻垂眸看著我。


    莫林咧開嘴笑了,衝我眨眨眼,我隻好站起來。


    麵前的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掌心呈現淡淡的粉紅色,顯得十分勻稱好看。但當我為他戴上白手套後,那雙手立刻變得冰冷而嚴肅。


    我又把帽子扣在他頭頂,這才發覺他的頭其實也挺大,至少比我大蠻多。


    “小姐,這裏。”莫林指了指,原來帽簷下有幾縷黑發翹了起來。那個位置靠近後腦,我隻好踮起腳去碰。誰知身體剛挨到他,腰就被抱住。他一低頭,吻住了我。


    嘴唇再次被他狠狠肆虐了一回,片刻後,他才鬆開。我被吻得呼吸喘急,他的氣息卻很平穩,隻是沉黑的眼眸裏多了幾分淡淡笑意。


    “噗——”


    我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莫林在笑,還是故意發出那種好像拚命憋、卻沒憋住的笑。我覺得有點狼狽——雖然明知這是夫妻間該做的事,沒什麽大不了。可還是有種事態脫離控製的焦躁感。


    在士兵的簇擁下,我們走出車站,穿過一個廣場,就來到皇宮大門前。我曾經想象過皇宮的樣子,它一定輝煌、美麗並且極富科技色彩。但當我看到眼前的建築後,才知道自己隻猜中了一半。


    高大的金屬門後,是連綿起伏的建築群。它們竟然是用巨大的白色石塊搭建而成。沒有金屬,沒有鋼筋混凝土,隻有幹淨、原始的石頭。


    深黑的夜幕裏、璀璨的燈火中,雪白而優美的宮殿,像一位豐腴典雅的美人,風情萬種的橫臥在我們麵前。我想一定是無數能工巧匠的雕琢,才修築出這樣童話般的建築。


    “這是上古時代的建築。”站在我身後的莫林解釋。


    我不禁佩服斯坦星人。他們的科技那麽發達,皇帝卻住在原始建築裏。可見他們很尊重精神文明。


    這時,門口有位衣著華貴的中年男人走過來,臉上堆著笑:“諾爾殿下,陛下已經等待您和華小姐很久了。”


    穆弦點點頭,闊步往裏走。那男人一看急了:“等等,殿下,您這些士兵,恐怕不方便進入皇宮……”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穆弦已經示意兩名士兵上前,把他拖到一旁。


    我心頭一驚——還真是霸道啊。他想幹什麽?


    穿過幽靜的林蔭道,一路碰到的皇宮警衛,都被製服,扔到角落裏。所過之處風卷殘雲般幹幹淨淨。


    過了一會兒,有士兵匯報,先頭部隊已經控製整個皇宮。穆弦的表情始終淡淡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


    我卻驚疑不定,忍不住拉住莫林,小聲問:“他想幹什麽?難道要逼宮?”


    莫林迷惑的看著我,隨即轉身拉住莫普,原封不動的重複:“他想幹什麽?難道要逼宮?”我哭笑不得,敢情他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莫普不耐煩的答道:“你亂猜什麽?雖然皇帝召見,但現在帝都形勢不明,為防肯亞殿下的人馬反撲,當然要控製皇宮。”


    莫林點點頭,我卻皺眉——真的隻是為了防患於未然嗎?


    終於,我們停在皇宮深處一座燈火通明的建築前。它被一方深碧色的湖水圍繞,湖邊樹影婆娑,建築的倒影在波光中微微蕩漾,景色靜謐幽深。


    建築周圍,至少有上百名警衛持槍警戒。


    這回,穆弦並沒有下令製服他們,而是讓所有士兵留在原地,甚至連莫普莫林都站在台階下,隻牽著我的手,走向宮殿的門。


    我有些緊張和期待——要見皇帝了。


    門口站著兩名警衛,其中一人手裏牽著頭龐大的……獵犬?


    那人沉肅道:“抱歉諾爾殿下,這是程序。”


    穆弦點點頭,鬆開我的手,解下腰間佩槍和匕首,走到門框下。一道淡藍的光芒從他頭頂掃描而下,然後士兵牽著獵犬靠近。


    誰知那獵犬的鼻子剛碰到他的軍靴,就嗚咽一聲,驚恐慌亂的縮到牆角裏。


    穆弦臉上浮現淡淡的笑容,另一名士兵似乎感到尷尬:“它害怕殿下,我以為這麽多次了,它會有改善……行了,殿下,您可以進去了。”


    我心神一凜——穆弦到底是哪種半獸?這樣強壯的獵犬看到他都怕成這樣。不過想起當年那頭巨大的野獸,的確很恐怖。


    穆弦在門內站定等我,我走到門框下接受掃描,這時士兵牽著狗靠近。我看到穆弦神色很平靜,有些奇怪——他怎麽能忍受別的雄性靠近我。忽然間靈光一閃——這條一定是雌狗!


    那狗嗅了鞋子,又往上嗅小腿。我有點癢,但還是忍著。誰知它忽然低吠一聲,掉頭衝到牆角,拚命縮成一團,仿佛跟之前一樣害怕。


    我覺得奇怪極了,兩名士兵也瞪大眼好像很困惑。穆弦卻很平靜的朝我伸手,似乎早料到會如此。


    我快步走到他身邊,忍不住問:“為什麽那隻狗也怕我?”


    他側眸看我一眼:“你身上有我的氣味。”頓了頓說,“很重的氣味。”


    “哦。”我沒太在意,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明白他的意思,難堪極了——我隻換了條裙子就跟他來了皇宮,連澡都沒洗。被他這麽一說,我隻覺得那些地方又變得黏糊糊的,渾身不自在。


    隻不過……他為什麽要強調氣味“很重”?他有潔癖,難道是嫌我髒?過分,他怎麽不嫌自己?


    我有點不爽的跟著他走進一扇門。


    視野豁然開朗,這是間燈火幽靜、裝飾華美的大廳。數名仆從沉默垂手站在廳中,最前方有張金色大床,一個人躺在上頭。


    我跟著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加快——畢竟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皇帝”。可他躺在床上,是因為身體不太好嗎?難怪兒子們會爭得你死我活。


    床旁的侍從都退了下去,燈光很暗,但是我還能看清,那是一位穿著精致的白色長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他的短發是深棕色的,跟肯亞一樣。眼睛卻是黑色的,隻是看起來非常疲憊。他的麵容很消瘦,但是隱約可見年輕時的俊朗輪廓。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我們,在我身上停了停,隨即又回到穆弦身上。


    “諾爾,饒了你哥哥,還有那些大臣。”與滿臉病容截然相反,他的聲音沉穩有力。


    穆弦沉默一會兒才答道:“其他人可以放,肯亞不行。”


    父子倆如此開門見山,我也被他們之間焦灼的氣氛,帶得緊張起來。


    皇帝靜靜盯著穆弦:“是因為他先對你下手?可他已經受了重傷,這個懲罰還不夠嗎?”


    穆弦沒吭聲,眼睛盯著地麵。過了一會兒,才抬頭看著前方,神色極冷。


    “不是因為這個。”


    皇帝一怔,隨即看向我,問:“他碰了你的女人?”


    穆弦表情非常陰鬱的沉默著。


    我呆住了。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看著我說:“華小姐,你能原諒諾爾的哥哥嗎?”


    我心想這皇帝果然厲害,知道挑我下手。


    我斟酌答道:“他並沒有對我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我願意原諒他。”


    皇帝露出笑容,穆弦看我一眼。


    “不過……”我看著皇帝繼續說,“我希望能有個保證,讓他不再找穆弦和我的麻煩。”


    要是就這麽算了,下次他還綁架我怎麽辦?


    他倆都有些意外的看著我。皇帝是一副深思的表情,穆弦眼中卻隱隱閃過笑意。


    我心裏咯噔一下,想壞了壞了,他肯定以為我又在維護他!但我總不能對皇帝說,讓肯亞不再找我一個人麻煩吧?所以說的時候才把他捎上啊!


    但也沒辦法解釋,我們三人都沉默下來。


    終於,皇帝長歎道:“諾爾,我把肯亞囚禁在距離斯坦三千光年的小行星上,終身不允許回帝都。這樣你同意嗎?”


    他身為皇帝,卻用這樣的語氣跟兒子說話。我想大概是因為整個帝都、皇宮,都被兒子控製了吧!


    穆弦終於點了點頭:“好。”


    皇帝露出一絲苦笑:“說吧,你要什麽?你已經在跟肯亞的交手中獲勝,而我的身體也不再適合管理這個國家。隻要你開口,任何東西,我都能給你。”


    我心頭一震——他的意思是要把王位傳給穆弦?


    穆弦要是當了皇帝,我豈不是成皇後了?這……太詭異了。我一點都不覺得喜悅,隻覺得匪夷所思,這種事情我想都沒想過。


    不過穆弦做了這麽多事,就是為了王位吧。現在他終於如願以償了。


    我心裏冒出些許塵埃落定的感慨。


    然而我沒料到,這一次,穆弦沉默了很久。


    他的臉上既沒有高興的表情,也沒有興奮,他的眼睛盯著前方,卻似乎在看很遠的地方。他整個人顯得有些失神,又有些漠然。我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迷離的表情。


    終於,他開口了。


    “我要荒蕪之地。”


    我和皇帝同時愣住了。


    荒蕪之地,在我腦海裏有印象。那是距離斯坦星五十光年的一片小行星帶。是斯坦最重要的一個太空要塞所在地,也是片非常貧瘠的地帶,主要是獸族居住。穆弦竟然不要王位,要那裏?


    “為什麽?”皇帝盯著他,“你可以留在帝都。”


    穆弦看他一眼,表情有點譏諷:“我跟母親一樣,都不喜歡帝都。”


    皇帝沉默片刻,緩緩道:“在帝都,你可以為國家做更多事。”


    穆弦冷漠答道:“你還有別的兒子,不需要我來繼承。”


    我一愣——對了,肯亞是二王子,穆弦是老三,他們還有個大哥。


    聽莫林說,是個非常仁慈和善的人,還是帝都大學的高材生,現在也在協助皇帝處理政事。隻是比起兩個手握軍權的弟弟,這個大哥顯得低調很多。


    我心念一動——穆弦放棄王位,肯亞又被囚禁,剩下的繼承人,豈不是隻有那位大哥了?


    可皇帝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奇怪,似乎非常驚訝,但又有點了然。


    他盯著穆弦,問:“難道你做這些事,都是要幫助你大哥掃除障礙、登上王位?”


    穆弦沉默不答。


    我卻震驚了——一不會吧?


    原來是這樣?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要王位?


    他竟然是這樣大公無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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