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鏡子前,望著自己發呆。


    我穿著一條白色長裙,腰上係了條綠色腰帶,裙邊繡著綠葉花紋,整個人看起來很清新,也很幹淨。長發垂落肩頭,唯有額頭上佩戴了一塊綠盈盈的寶石,襯得我的膚色也亮了不少。莫林還給我畫了點淡妝,桃紅唇蜜、淡色眼影,看起來倒有點楚楚動人的韻味。


    莫林在我身後探頭探腦,終於忍不住歎息:“嘖嘖嘖!小心指揮官今晚……”他壓低聲音:“獸~性大發哦!”


    “去你的!”我笑著瞪他一眼,心中卻被他說得有點惴惴不安。


    這時莫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好了嗎?飛機已經到了。”


    “小姐,準備好了嗎?”莫林握住門把手。


    我被他說得臉上一熱,點點頭。


    門開了,莫普看到我,微微一怔,笑了,轉頭看著前方。我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穆弦正負手站在走道裏,徐徐轉頭看向我。


    依然是暗灰色軍裝、黑色長靴、白色手套。可也許是因為他站在陽光裏,也許是因為我的心情不同,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加俊美白皙、賞心悅目。


    而他看到我時明顯一愣,目光就有些深沉難辨,銳利,但是又灼熱。我心頭一甜,心跳仿佛也加快了,微垂下頭。


    “指揮官,可以走了。”莫普恭敬道。


    我等待著他過來牽我的手。


    他沒動,依舊目光灼灼的盯著我。


    “指揮官?”莫普的音量大了一些。


    穆弦這才淡淡抬眸看一眼莫普:“什麽事?”


    我和莫普都是一愣,同時笑了——他看我……看走神了?這麽機敏的一個人,居然會走神?


    我心頭的甜意發酵般就要滿溢,而他望著我,目光幽深得就像要把我吞沒。


    “我的新娘,無與倫比的美麗。”他輕輕的說。


    聽到“新娘”這個詞,我的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而他已經闊步走過來,牽起我的手送到唇邊,黑眸緊盯著我,緩緩印上一吻。


    屋外的天氣非常好,陽光把遙遠的海麵點綴成金光一片,山坡上的岩石都被照得閃閃發亮。十艘嶄新的戰機,就停在草坪上,每艘旁邊都站著兩名飛行員。阿道普作為負責本次護航任務的隊長,穿著專程定做的白色宇航服,看起來莊重又俊朗。


    “啪啪啪啪啪——”飛行員們熱烈的鼓掌,阿道普深深鞠了個躬說:“兩位殿下,能夠護送你們回帝都成婚,是第三飛行小隊無上的榮耀。”


    他們已經開始叫我殿下了……


    穆弦朝他點點頭:“辛苦了。”


    我也笑著說:“謝謝你阿道普。薩繆最近好嗎?”


    穆弦原本目視前方,聞言立刻轉頭看著我。


    我一怔,明白過來——他是聽我提到陌生名字,留心著呢。我笑著解釋:“薩繆是阿道普的護士女朋友。很漂亮,人也很和善。”穆弦的目光淡淡移開。


    阿道普微微一笑,答道:“薩繆的確是個好姑娘。”他看向穆弦:“殿下,可以登機了。”


    穆弦點點頭,牽著我往前走。我卻忍不住又看了阿道普一眼。


    他剛才的話很平常,可我聽到“好姑娘”,突然就想起薩繆的好身材,還有他跟薩繆熱情似火的畫麵——我微微有些窘,怎麽會突然想到這個?人家指的並不是肉~體,我的思想太不純潔了。


    “指揮官,小姐!早點回來啊!”莫林站在草坪上用力揮手,莫普負手站在他身後,也抬頭望著我們。我朝他們比了個放心的手勢,心裏又激動又不舍。


    太空中繁星點點,像一條波光粼粼的大河。一開始我們的速度並不快,就像小船緩緩航行在夜色水麵中。通訊頻道裏沒人說話,隻播放著低柔的結婚樂曲。


    不過我並不輕鬆,想到幾個小時後,就會抵達帝都的和平廣場,在萬眾注目下,與穆弦完成結婚儀式,還是有點緊張。


    “華遙。”穆弦忽然撥開我們倆的麵罩,低聲對我說,“我有東西給你。”


    我以為是結婚禮物,心頭一甜,隨即暗叫糟糕——莫林沒提醒我要準備禮物啊。略帶歉疚的看著他,他卻似乎沒察覺我的異樣,伸手從身旁的箱子裏,拿出了……一條白紗?


    我接過一看,就是一條很大、很軟的半透明白紗,周圍鑲了些閃閃發光的細鑽。


    “謝謝。我很喜歡這條披肩。”我有點感動,雖然從不用披肩。


    “不是披肩,是頭紗。”低沉的嗓音。


    我愣住。


    “今天和平廣場上,至少有十萬人觀禮。”他看著我,緩緩的說,“戴上這個。”


    我立刻明白了。


    十萬人,也就是大約有五萬個男人會看到我。這肯定是他非常不願意的事,但婚禮又是皇室的規定。所以才想出戴頭紗這麽……老套的法子?


    我心裏有點甜,又有點好笑。我本來就緊張婚禮的事,也不介意戴著頭紗,有個遮蔽物更加壯膽。


    “好。”我抬頭笑望著他,“我戴,不讓其他人看。”


    他眼中浮現笑意,清俊的眉目舒展開,顯然我的話讓他很愉悅。


    “殿下,艦隊正在鳴炮致敬。”阿道普的聲音傳來。我們同時往窗外看,隻見前方很遠的星空中,五艘太空堡壘呈一字型排開,正同時發射炮彈。天空中劃出一道道弧形痕跡,又白又亮,就像一朵巨大的盛開的煙花。


    “殿下,恭祝新婚愉快!”尤恩的聲音在頻道中響起,“敬禮!”


    “新婚愉快!”無數沉穩的聲音同時響起,我知道那是艦隊的飛行員們。


    “我和華遙,感謝諸位的祝福。”穆弦溫和的說,“從帝都回來後,懇請你們參加在荒蕪之地舉辦的婚禮。”


    頻道中傳來歡呼聲和笑聲,熱烈得就像要把我的耳膜衝破。這種軍事風格十足的慶賀方式,讓我也又激動又感動。


    過了一會兒,前方的炮火慶祝才停歇。阿道普笑著說:“殿下,我們準備跳躍了。”


    “好的。”穆弦沉聲答道,忽然把我從座椅上抱起來,放在大腿上,低頭凝視著我,目光若有所思。


    “你們地球有個阿拉伯民族,他們具有令人敬佩的忠貞觀。女性出門都佩戴頭紗……”他的聲音低了幾分,“妻子的臉,隻給丈夫看。這條頭紗,就是按照阿拉伯人的方法製作。”


    我又好氣又好笑,難道想讓我今後出門都戴頭紗?他的占有欲真是每日劇增啊。


    “不行。我不答應。我又不是阿拉伯人。”


    他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難以忍耐,低頭在我唇上輾轉:“華遙,以後戴這個。”


    我被他吻得有些喘,勉強低喃:“絕對……不行。”他堵著我的唇命令道:“聽話。”


    “所有戰機,按照我的口令,倒計時10、9、8……2、1,跳躍!”阿道普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笑著躲開穆弦的吻,轉頭看向艙外,不理他的霸道。


    銀光驟然亮起,空間仿佛瞬間收縮壓迫過來,但轉瞬已經恢複了平靜。


    我一怔。


    眼前是一片沙塵迷蒙的星空地帶。


    可我們不是應該跳躍到陽光燦爛、彩帶飄揚、熱鬧繁華的帝都廣場上空嗎?


    腰間一緊,穆弦的力道加大。他清冷的聲音同時在我耳邊響起:“阿道普?”


    我也看向前排,阿道普背對著我們坐著,卻沒有回答。副駕駛員也一動不動。機艙內靜得出奇。


    忽然“咚”一聲巨響,阿道普像一顆炮彈似,連人帶座椅向上彈射出去!眨眼間,機艙頂部開了又關,阿道普已經沒了蹤跡。


    這是……怎麽回事?


    阿道普為什麽要啟動緊急逃生裝置跳出去?


    穆弦鬆開我站起來,冷著臉拔出腰間配槍,另一隻手牽著我,緩步走向前艙。看到他凝重的神色,我也繃緊了神經。


    “薑峰。”他叫副駕駛員的名字。可薑峰依舊僵坐著不動。穆弦臉色微變,我們走到薑峰身旁,看到他的眉心赫然一個血洞,儼然氣絕。


    我心頭一沉,看向穆弦。他的目光隻在薑峰身上一頓,就移向艙外太空。我也看過去,更覺不妙——


    原本有兩艘戰機在我們前方護航,其他戰機在四周護衛。可現在他們都不見了,正前方不遠處,卻多了艘中型的黑色戰艦,靜靜懸浮著。


    機身噴塗著黑色骷髏標誌——那是雇傭兵的戰艦。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仿佛抖了一下——突然離開的阿道普、被殺的副駕、陌生的星域、消失的戰機、雇傭兵戰艦……一環扣一環,我們被暗算了。


    不,還不止這些。


    穆弦隻看了他們一眼,就低頭看向駕駛麵板。他飛快的伸手摁下幾個鍵,屏幕上閃現一行行簡略但是含義清晰的文字:


    “燃料剩餘量:0;


    通訊係統:故障;


    武器係統;故障;


    緊急逃生裝置:失效;


    ……”


    連我都看得出來,飛機的基本性能全部被人為破壞。


    我們被困住了。


    “是阿道普幹的?他是叛徒?”我覺得難以置信,可事實已經擺在眼前。


    穆弦不答,他看著前方的雇傭軍戰艦,眼睛裏就像覆上了一層陰冷的雪霧。


    “別怕,我會處理。”他的聲音平靜而有力。


    我心頭一定,又感到心疼——每次遇到危險情況,他麵對我時,總是輕描淡寫。總是說“交給我”、“我來處理”。


    我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不吭聲。


    他忽然又伸手,靈活十指在鍵盤輸入一串串我看不懂的命令。過了一會兒,他停下來,似乎在沉思。我也沒說話。


    就在這時,駕駛儀上方的機載屏幕忽然閃過一道白光,然後就亮了起來。


    畫麵逐漸清晰,一個男人緩緩浮現。那人穿著白色宇航服,輪廓深邃,眉目修長,眼睛黑亮,唇紅齒白,嘴角還掛著漫不經心的笑。


    易浦城!果然是他策劃了一切。雖然隻聽他說過幾句話,但這個男人給我的感覺,像狐狸一樣狡猾,像狼一樣凶險。


    穆弦目光冰冷的看他一眼,低聲對我說:“站到一邊。”


    我知道易浦城通過機載攝像頭,也能看到這頭的我們;也知道他們倆肯定要談話了。穆弦讓我站到一邊,是不想讓我跟這個危險分子有接觸。


    我依言退到一旁,貼著艙壁站著,心裏卻陣陣發冷——眼前的一切隻有一個可能,阿道普是易浦城的人,隻有他有可能安排這一切。可是那個溫和內斂的阿道普,竟然背叛了穆弦?


    看我站定,穆弦這才轉頭看著屏幕,神色平靜,眼神清冷,沒有半點慌張或憤怒。


    畫麵中的易浦城笑容加深,低沉的嗓音傳來:“落到我手上還這麽沉得住氣,諾爾殿下是第一個。”


    穆弦靜靜看著他,白皙的側臉上,黑密的睫毛如同森林般遮蔽著著漂亮的眼眸。


    “我的人在哪裏?”


    我一怔,反應過來——他問的是其他九艘飛機。易浦城明顯也是一怔,旋即笑了,那張線條深邃漂亮的臉,就像一張濃墨重彩的油畫,膩膩的,讓我覺得很厭惡。


    “我對那些小角色沒興趣。”他慢悠悠的說,“他們現在應該已經抵達了帝都上空,然後非常不幸的發現,新郎和新娘……不、見、了。”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很輕,帶著明顯的玩味。


    原來如此,應該是易浦城暗中調整了我們的跳躍坐標,把我們帶到這裏,跟其他戰機失散了。


    “你的條件?”穆弦問。與易浦城略顯囂張的態度相比,穆弦就像冰封的水麵,清冷倨傲。


    易浦城卻沒有馬上回答,頎長的身軀往後一靠,目光微微轉動,這才浮現出笑意。我緊張得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答案。


    “讓殿下失望了。”他緩緩說,“這一次,我不打算提條件。”


    我心頭一驚。不打算提條件的意思是……


    我隻覺得遍體生寒。


    他要殺了穆弦。


    隱隱的鈍痛,仿佛潮水一樣,緩緩沒過我的整個胸腔。我不知道穆弦是否有辦法脫身,可易浦城的話聽起來太過篤定,太過冷酷,讓人無法不心生懼意。


    “殺我?可以試試。”低沉柔和的嗓音,仿佛帶著一種冰冷的力量,劃破我心頭的陰霾。我抬頭一看,穆弦站得筆直,側臉清冷,神色平靜。


    艦隊的飛行員們說的很對,無論何種險境,他隻要站在那裏,就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穆弦的硬氣也許讓易浦城意外了。因為他斂了笑,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上一次戰役,你讓我損失了兩千四百人。作為回敬,我在飛機上為二位準備了結婚禮物——一顆重磅炸彈。過不了多久,你們就可以一起去另一個世界。”他說的又慢,又冷。


    炸彈?!原來他早就做好準備,要炸死我們兩個。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掌心也沁出層層的汗。我茫然的轉頭看向穆弦。他原本直視前方,像是察覺到我焦灼的目光,忽然轉頭,看了我一眼。


    平靜而深邃的一眼。


    宛如他每天望著我的眼神,仿佛我們目前的困境、易浦城的恐嚇都不存在,仿佛任何事都不能改變……


    他的篤定。


    我的心跳忽然平複下來。


    我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


    我信他。


    “易浦城,我知道你是怎麽做的。”穆弦忽然說。


    我一愣——穆弦是什麽意思?難道今天我們身處險境,並不是阿道普投靠易浦城那麽簡單?還有玄機?


    易浦城明顯一怔,笑了,是那種明顯不信、略帶譏諷的笑:“你確定?”


    穆弦點點頭:“我們可以打個賭。”


    易浦城沉沉笑了:“你在我手上,我隨時可以殺你,為什麽要跟你打賭?”


    穆弦就像沒聽到他的話,繼續淡淡的說:“如果我說中了,你放華遙走;如果我猜錯了,不僅我們的性命歸你,我馬上以皇族名義,寫一封公開致歉信,向整個銀河係的雇傭軍道歉。”


    我心頭劇震——穆弦竟然是要給我換一個活命的機會?那他呢?


    可穆弦盯著易浦城,根本不看我。清俊的側臉就像覆上了一層寒氣,倨傲、冷漠。


    我茫然的看向畫麵中的易浦城。他會答應嗎?


    他會答應的。


    聯想到關於他的傳聞,還有他之前的種種行徑,我想這個人雖然唯利是圖、老謀深算,但本質上,是個相當自負、相當心高氣傲的人。


    穆弦讓他吃了大虧,他一直懷恨在心。這次成功抓到我們,他寧願不要帝國可能支付的巨額贖金,也要置穆弦於死地,可見他把麵子看得比利益更重。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還用了什麽高深伎倆,但以他的性格,一定很得意抓住穆弦。現在穆弦提出打賭,他肯定也好奇,穆弦是否能猜出來。而穆弦提出寫道歉信,更是正中他的軟肋。


    穆弦他……輕而易舉就改變了局麵,讓易浦城沒有馬上動手殺我們。


    可就算穆弦猜到了,易浦城真的會放我走嗎?


    而且就算放我走了,穆弦他怎麽辦?


    果然,易浦城低頭看了看表,抬頭淡笑道:“成交。諾爾殿下,我給你兩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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