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陣顛簸中醒來。


    眼前是熟悉的暗灰色機艙頂,兩名全副武裝的陸戰隊員在我對麵,飛行員背對著我們坐在前頭。


    戰機一個猛的下墜,我整個人都朝上衝去,腰被安全帶勒得生疼,胃裏陣陣惡心。兩個陸戰隊員也是東倒西歪,其中一個低聲說:“這鬼天氣,多少天了!”


    另一個答道:“現在是恒星黑子活躍周期,過去就好了。”


    我朝窗外望去,深墨色的星空下,遠處的恒星像個巨大的火球,表麵浮現許多模糊的暗影。也許是距離原因,它看起來比以前似乎膨脹了了不少。而斯坦星就在我們下方,藍綠色柔和的暈染開,看起來還是那麽寂靜、美麗。


    “二十分鍾後著陸。”飛行員的聲音傳來,“氣流不穩定,保護好王妃。”


    “是。”陸戰隊員答道。


    我看著手腕上的細金屬手銬,心情就像艙外的天氣一樣差。


    那天我還是被林駱帶走了。


    上飛機的時候,我隻看到莫普莫林被皇家親衛隊擋在很遠的地方,沉默的看著我。這一幕叫我越發難過。我知道他們肯定會想辦法通知穆弦。


    可他們是不是也懷疑我?


    林駱說得那些話,叫人毛骨悚然又百思不解——一定是有什麽人,在背地裏搞什麽陰謀,想要陷害我。


    可隱隱的,我又覺得很不安。腦子裏會忽然冒出那個可怕的念頭——如果林駱說的是真的……


    不,絕不可能是真的。


    戰機在帝都西郊的一個軍事基地著陸。基地邊沿駕著森嚴的鐵網,一隊隊麵色沉肅的士兵密集的巡邏著。


    幾分鍾後,我被帶到了一間大廳裏。


    這是個簡潔、冷硬、嚴肅的房間。


    頭頂的水晶燈異常明亮,顯得房間清冷而空曠。我坐在正中孤零零的一張椅子上,前方有木質圍欄,將我跟一張透著黑色沉光的木質長桌隔開。二十多名荷槍實彈的軍人,沉默的守住房間各個角落,看著就讓人心生寒意。


    這裏像個審訊室。


    過了幾分鍾,門口走近來幾個人。


    林駱準將走在最前頭,身後跟著一個穿著西裝的白發蒼蒼的男人、一個長相有點冷豔的穿著軍裝的中年女人,一個皮膚是淺藍色的削瘦的年輕男人,還有一個是……大皇子塔瑞殿下!


    他顯然也注意到我的目光,但他的神色非常凝重而堅定。


    我還記得他在結婚那天對穆弦說:“優秀的男人必須無條件的善待妻子。”現在連他也這樣看我,所以……帝國真的把我當做重犯對待了嗎?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五人在長桌後坐下,林駱向他們點頭示意,然後對我開口:“華遙王妃殿下,今天由塔瑞殿下、皇家法庭常務庭審員林罕公爵、軍法處蘇鬱華處長,司法部副部長伊瑞,以及我,國家安全部林駱準將,對您的案件進行調查。這是皇帝陛下的親筆授權書。”


    我聽著這些陌生的名字,陣陣頭疼——事態正朝更嚴重的方向發展。


    “諾爾呢?”我問。


    他一怔,其他幾個人也看著我。


    “我要求他在場。”我說。現在我麵臨的就是一團泥潭般的迷霧,直覺告訴我,情況很危險很危險,不能輕舉妄動。


    “抱歉,諾爾殿下現在應該還在荒蕪之地。”林駱答道,“恐怕無法及時趕回來。”


    我心頭一沉,他們是故意的,故意支開穆弦。


    那個女軍人——軍法處處長蘇鬱華說:“殿下,請您理解我們的做法。現在您有嫌疑,出於安全考慮,我們不能讓諾爾殿下身處險境。”


    司法部副部長伊瑞說:“殿下,我們都是按照司法章程處理您的案件,請您還是配合吧。”


    塔瑞殿下也開口了:“華遙,帝國並沒有認定你有罪。但你隻有配合調查,才能洗脫嫌疑。”


    他們說得還算客氣,可我心裏更加不好受。這時年邁的林罕公爵卻敲了敲桌子,冷冷的說:“請不要再拖延時間。諾爾是帝國最優秀的指揮官,銀河係的精神力領袖,你隱瞞身份接近他,到底是什麽目的?”


    我的心裏一陣刺痛,緩緩答道:“我沒有隱瞞身份,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那樣。但我敢肯定,你們搞錯了。”


    林罕公爵臉色一沉,剛想說話,林駱先開口了:“塔瑞殿下說得對,您隻有配合調查,才能洗脫嫌疑。這件事涉及皇室安全、帝國安全。如果您拒絕調查,我們隻能當您默認所有事。所以,還請您配合我們。”


    我沒有辦法了。


    隻能垂下眸,看著手腕上那刺眼的手銬。這時林駱的聲音響起:“華遙殿下,針對您提出的……”


    忽然間他聲音一滯,與此同時,我感覺到視野裏一亮。抬頭望去,卻見房間那扇方正的窗外,一道耀眼的銀光轉瞬即逝。


    那是……有人跳躍到這裏了?


    他們幾個顯然也注意到了,全都抬頭望去。這時林駱手腕間的通訊器發出低響,他接了起來,低語幾句,神色變得更凝重。


    我的心撲通通加速了。


    這時他們交頭接耳了幾句,都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身後的門“嘭”一聲巨響。我登時後背一僵,緩緩望去——


    穆弦。


    他穿著暗灰色宇航服,手裏還提著個頭盔,顯然是親自駕駛戰機,剛從戰機下來的。那白皙的臉仿佛籠上了一層滲人的寒氣,黑黢黢的眼睛更是透著冷酷和銳利。


    他隻在門口微微一頓,視線就牢牢鎖定了我,大步走過來。我眼眶一熱,立刻麵朝他站起來。


    身後響起軍法處長蘇鬱華的聲音:“諾爾殿下?您不是……應該在荒蕪之地防禦雇傭軍嗎?”


    這時穆弦已經走到我麵前,抬眸瞥她一眼,語氣冷得叫人心驚。


    “我想還不需要閣下來教我,如何判斷軍情的真假。”


    蘇鬱華明顯一滯,不說話了。


    我哽咽的望著穆弦,他的額頭上還有薄薄的汗,臉頰也有點發紅,顯然是一路急跑過來的。而他黑眸深沉的望著我,快速閃過一絲驚痛,手臂一勾,就把我扣進懷裏。


    他是怎麽得到我的消息的?又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從荒蕪之地趕回來、找到我?


    我滿心酸澀埋頭在他懷裏,聞著熟悉的氣息,慌亂而驚懼了好幾天的心,仿佛就得到了安撫。有他在就好,太好了。


    這時,他清冷低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到此為止。我現在帶她去找父親,結束這場愚蠢的鬧劇。”


    他話音剛落,我就聽到“喀嚓”一聲,手銬斷了,跌落在地。我的雙手重獲自由,立刻抱緊他,轉頭看著林駱等人。


    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穆弦摟著我就往外走,塔瑞殿下堅定的聲音傳來:“諾爾!即使你去找父親,這場審訊最終也會進行。因為華遙的嫌疑罪名,是危害帝國安全。你知道那有多嚴重,這絕不是鬧劇。”


    我聽得心一揪,穆弦腳步頓住,回頭看著塔瑞,嘴角泛起極冷的笑意:“她?危害帝國安全?”


    塔瑞迎著他森然的目光,點了點頭:“她現在是一級嫌疑犯。如果你強行帶她出去,無論她是否真的有罪,都將因為今天的逃脫,背負罪名。相反,審訊能讓我們弄清楚事實,也能弄清楚,你的妻子,到底是不是地球人,是不是其他星球的奸細。”


    穆弦明顯一怔,側眸看向了我,顯然他來之前,並不知道我因為什麽被捕。看到他這個表情,再想起林駱找到的那些詭異的“證據”,我忽然緊張起來,害怕起來。


    這時林駱也開口了:“諾爾殿下,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列席今天的庭審。但這個案件,的確關乎帝國的安全,您身為帝國最高軍事指揮官,一直忠誠於帝國,將帝國的安全視為高於一切。希望您今天也能遵循憲法、公私分明。”


    穆弦沉默片刻,黑眸深深望著我。


    我看著他,可根本無法解釋。


    過了幾秒種,他把我的腰摟得更緊,同時看向他們,沉聲答道:“好。”我的心沒來由一沉,卻聽到他輕聲對我說:“別怕。”


    林駱等人明顯鬆了口氣,示意警衛重新關上門。司法部副部長伊瑞起身,對穆弦恭敬道:“您坐到這邊來吧。”


    穆弦淡淡看他們一眼,鬆開了我走過去。我的心裏咯噔一下,想著一會兒自己像個犯人似的坐在這裏,而穆弦跟審判人員坐在一起看著我,心裏愈發苦澀壓抑。


    誰知他走到伊瑞身旁,將那椅子單手提起,走回我身邊放下。我呆呆的看著他,他摟著我一起坐下來,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


    “開始吧。”他淡淡道。


    他的手沉甸甸的搭在我肩頭,仿佛宣告著他毫無猶豫的保護,這讓我的心陣陣發酸。


    林駱咳嗽了一聲說:“殿下,還是請您坐到一旁,審訊過程會被全程記錄,您這樣不合規矩。”


    穆弦的聲音冷淡如水:“不行。”


    他們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還是塔瑞先打破僵硬氣氛:“林駱準將,就這樣開始吧。”林駱點點頭,這時伊瑞副部長站起來,把一份紙質資料遞給了穆弦。我看到資料抬頭寫的是。


    穆弦翻看了幾頁,臉色逐漸變得有些凝重,抬眸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釋,隻搖頭輕聲說:“我不知道……”


    這時林駱站起來,打開了我們頭頂的懸浮視頻。


    “華遙殿下,按照您前天提供的,十五歲之前的幾個關鍵聯絡人,和關鍵活動地點,我們重新進行了二次調查。但是很遺憾,結果依然是空白。”


    我的心重重一沉——怎麽可能!


    這時視頻開始播放,一個個熟悉的麵孔,麵露疑惑的對著鏡頭答道:“華遙?不是我的學生。我帶過的畢業班,都有印象。”


    “我的初中同桌?不可能,我們班就沒這個人。這是畢業照,你看……”


    “鄰居?你搞錯了吧?我對門住的是個單身老太太。這麽漂亮的女孩,我怎麽可能不記得?”


    ……


    寒意忽的就從我的後背竄起來,那些熟悉的臉,似乎陡然變得陌生而……恐怖。


    “不可能!”我霍然站了起來,“他們在撒謊!”


    林駱他們都看著我,林罕公爵冷冷的說:“這些人都是你提供給我們的,現在又說他們撒謊?”


    我手心陣陣的汗,答不出來。惶然低頭看一眼穆弦,他也正看著我,眉頭微蹙。我心頭一緊,答道:“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他們就是同時在撒謊!”


    他們都是一靜,蘇鬱華處長開口:“但我們也沒找到你的生活痕跡。”


    我冷冷答道:“被抹去了。也許被什麽人抹去了。這是個陰謀!”


    他們都沒做聲,我雖然說得擲地有聲,內心卻湧起深深的絕望,頹然坐回椅子裏。穆弦將我的肩膀一抱,我轉頭看著他,他目光暗沉的看著我,沒說話。


    “但我們還有其他問題。”林駱開口了,“關於您的外婆。”


    我的心一緊,就聽他繼續說:“那十五年裏,她是有生活痕跡的,但是隻有她一個人。通過指認,不少人認出,她一直單身生活在小鎮上。”


    我生生倒吸口涼氣,就聽到林駱沉聲說:“但她的記憶裏,卻有你。所以我們懷疑,她的大腦和記憶,曾經遭受過外力的影響。”


    “不,這不可能!”我抓緊椅子扶手。


    “最直接的證據——”林駱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們驗過了dna——你們沒有血緣關係。”


    我的腦子瞬間懵了,恐懼就像潮水覆蓋我的心頭。


    如果外婆也不是我的外婆,那我是什麽?


    難道我真的不是地球人?


    我站起來,腳步踉蹌的衝到林駱麵前,一把搶過那份dna鑒定書,隻看了幾眼,呼吸幾乎都停滯了。


    他們都不說話,我呆呆的站了片刻,猛的回頭看著穆弦。


    他也靜靜的看著我,眸色極深極深,深得叫我無法分辨。我隻覺得喉嚨裏仿佛被塞進個硬塊,梗塞,痛苦。


    “最後,也是我們最關心的。”林駱盯著我,“您是十五歲時,第一次見到諾爾殿下。根據殿下飛船的時間記錄,殿下是地球時間淩晨2點,去了山裏,從而遇到了您。請解釋一下,為什麽一個年輕的地球女孩,會這麽晚外出,還是去無人的深山?”


    我聽得匪夷所思,剛想反駁,突然愣住。


    為什麽?為什麽那天夜裏兩點,我會去山頭的小溪裏?為什麽?


    為什麽我一點也想不起來,當時自己是怎麽想的?


    我的心頭再次冒起陣陣寒意……不,一定是因為時間太遠,我記不清當時的想法了。


    我剛想開口,卻聽他沉聲問:“我詢問過莫普上校,也查詢過諾爾殿下在基因繁殖部留下的登記資料。那天晚上,殿下看到了你在溪中遊泳,並且是赤~身~裸~體,從此對你有了印象。你是否利用了殿下的獸族忠貞觀?才讓殿下後來娶了你?”


    我完全說不出任何話來,林駱眸色暗沉的盯著我,繼續窮追不舍:“你潛伏地球、接近殿下,甚至成為殿下的妻子,究竟懷著什麽樣的目的?”


    我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著,腦子陣陣發疼。不是這樣的,我清楚的知道,不是這樣的。可我居然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反駁的證據!


    難道我、難道我……


    我隻覺得渾身發冷,抬頭看著屋裏的人。林駱麵色沉肅冷靜,塔瑞的目光深沉而憐憫,林罕公爵目露厭惡和譏誚,蘇鬱華和伊瑞臉色凝重、目光銳利。


    而穆弦……


    他抬頭看著我,俊臉就像浸了層寒光,看一眼就叫人心頭發緊。而那雙幽黑、深沉的眼睛,銳利得讓人無法直視。


    他在想什麽,他在懷疑我嗎?


    “坐下。”他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


    我的心瞬間沉到穀底,雙腿近乎麻木的坐了下來。可那陰森的、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懼感,還有穆弦暗沉的雙眼,都深深的刺痛了我。


    我看一眼穆弦,轉頭就看向林駱他們,大聲的說:“這不……”


    “這不可能。”低沉、冰冷的聲音,同時在我耳邊響起,說了我想要說的話。


    我聲音一滯,緩緩轉頭看著穆弦。他沒看我,清冷如玉的臉,寫滿漠然,漠然的看著林駱他們。


    “殿下,您的意思是……”伊瑞開口。


    穆弦緩緩的,低柔又冷傲的開口:“你們所有的調查,都源自那首神秘詩歌。而那首詩歌,正是她擔心我的安危,才提供給你們。她從未蓄意傷害過我。”


    我一怔,其他人的神色也有些震動。


    而我腰間一緊,已經被穆弦重新摟住。他盯著我,黑眸暗沉、銳利,就像點了兩把暗色的火焰,他冷冷的說:“或許的確有人安排了一切。但所有的事,不可能與她有關。你們要做的,是找出幕後操縱者,而不是繼續質疑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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