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丁珩戴著頂鴨舌帽,靜靜站在圍牆後低頭吸煙。身後站著幾個同樣沉默寡言的黑衣男人。


    一個小個子少年低著頭匆匆走過來,在丁珩麵前站定,聲音微抖:“老大,他們在3號包廂。”


    丁珩點點頭,把煙丟在地上踩熄。


    身後幾名男子目露凶光。


    這是距離霖市五百公裏的高速公路旁的一個小飯店,離呂兆言遇襲不到四個小時。在眾人驚痛慌亂的時候,丁珩動作迅速的帶著五個自己的舊部,一路追上了球哥的車駕。


    路上,他接到了呂小姐的電話。那個一向木訥的女孩,在短暫的猶豫後,歎了口氣說:“丁大哥,如果真的是他們做的,請替大哥報仇。我們全家會記得你的恩情。”


    這倒令丁珩刮目相看。


    丁珩一聲令下,幾個人戴上口罩墨鏡,凶狠而沉默的衝進了飯店。加油站的經理看勢頭就感覺不對,顫巍巍的打了個手勢讓所有夥計噤聲。


    一行人衝到3號包間門口,丁珩深吸一氣,遞個眼色,旁邊一人拔出槍,狠狠一腳把門踢開!


    數把槍對著狹窄的包間,然而沒有預料中的喝斥驚慌,甚至……沒有一個活人。


    丁珩狠狠倒吸一口涼氣。


    劇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簡陋的包間變成了停屍間。昔日威名赫赫的球哥,就仰麵靠在一張高腳椅上,身上幾個血洞,渾圓的眼睛瞪得極大,死不瞑目。他那幾個彪悍威武的手下,同樣飲彈倒在椅子上或者地上。


    手下一人推開旁邊的包間門,也是一怔,低聲道:“大哥,看來球哥帶來的人死光了。”


    丁珩過去一看,果然另外的包間也是屍橫遍野的慘狀。


    丁珩又走回3號包間,靜默了片刻。


    “怎麽辦?”剛才那名手下問。


    丁珩心頭冒出陣陣冷意。


    他帶人追上來,並不是為了大動幹戈,而是於情於理,也要問清楚。以前湖南幫和呂氏爭奪毒品市場就有過糾葛,現在出了事,不能讓湖南幫就這麽離開。


    可對方這招太狠了。


    先殺呂兆言,再殺球哥。不管內裏有多少隱情,死無對陣,兩派都不會再善罷甘休。呂家一定會和湖南幫鬥個你死我活。


    兩蚌相爭漁翁得利。可陳北堯明明已經病危,據說周亞澤整天忙著全國為他找專家會診,全無異樣。幕後黑手到底是誰?


    是呂氏毒品生意上的其他競爭對手?


    還是陳北堯的“兵敗如山倒”根本是假象?


    想到這裏,丁珩掏出槍,朝球哥的屍體又開了三槍。還溫熱著的身體痙攣般原地顫了三下,血流得更多。


    手下們略有些不解,之前那名手下忽然道:“大哥殺了球哥,大哥為呂老板報仇了!”


    其他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掏出槍,朝幾個房間內的屍體開槍。


    之後一行人迅速離開加油站,跳上車,駛回了霖市。


    丁珩在第二天晚上,見到呂兆言唯一的妹妹。


    丁珩槍殺湖南幫,為呂老板報仇的消息,很快在霖市黑道中流傳,令所有人讚歎佩服。這多少令呂氏幾位原本不太看得起他的大佬,遇到他都客客氣氣。


    丁珩知道,自己走的這步棋,利大於弊。


    但他沒料到,會得到呂夏的全力支持。


    丁珩剛在呂家書房坐下,門就被輕輕推開,呂夏走了進來。


    丁珩微微一笑。


    這是個很普通的姑娘。相貌尋常、氣質也不出眾。往人堆裏一放,根本找不出來。隻聽說學習不錯,正在念大四,已經拿到普林斯頓的全額獎學金。


    丁珩察覺到,呂夏抬頭看見他,臉色略略一紅。許多女人第一次看到他時,都會有這樣的反應。這令他對於控製兩人的對話,更有信心。


    “呂小姐,節哀順變。”丁珩柔聲道。


    呂夏點頭,低聲道:“其實我早料到有這一天,隻是沒想到這麽快。”


    丁珩微微一怔。


    然而呂夏接下來卻語出驚人。


    “丁大哥,我可以把大哥的家業都給你。隻要你答應我的條件。”


    說這話時,她還是平時老老實實的樣子,像塊木頭。唯有紅腫的眼眶,透露出她的悲痛淚水。


    丁珩有點刮目相看。


    “呂小姐,你是不是誤會了。我沒有覬覦呂家產業。”


    呂夏苦澀的笑笑:“丁大哥,現在大哥死了。叔叔、舅舅、表哥,還有幾個結拜兄弟,大概都想爭老大的位置。這幾天,已經有八個人跑來,說支持我當老大了。隻有你,沒有來邀功,也沒有來哄我當那個老大。以前我大哥就說,你是個重情義的人。”


    丁珩微微一震,笑了:“你能說這一番話,就挺適合當老大,我也願意支持。不過你一個女孩,我更支持你繼續出國深造。”


    呂夏點頭:“嗯,你們那些生意我不感興趣,要是真的做了老大,要麽是傀儡,要麽跟我哥一個下場。那是條死路,我為什麽要走?我隻相信知足常樂。丁大哥,請你幫幫我。你隻需要留給我、我媽、嫂子一筆錢,其他的我願意支持你。”


    丁珩沉默片刻:“但即使你支持,要讓其他人服氣,也很困難。”


    呂夏白淨的臉終於透出一絲微紅:“丁大哥,你可能需要……咳……跟我訂婚。”


    丁珩長眉一挑,笑了,有些玩味的看著她。


    眼前貌不驚人的小姑娘大膽的提議,令他不得不把她當成一個女人,而不是孩子。


    “好,我願意娶你。”丁珩目光灼灼望著她。


    她卻連忙擺手:“不,隻訂婚,等你坐穩位置後,就解除婚約。”她抬頭,迎上丁珩略顯詫異的目光,“丁大哥,我不願意為了利益葬送婚姻和幸福,相信你也是一樣。”


    丁珩一怔,失笑:“呂夏,你怎麽知道跟我結婚不會幸福?”


    呂夏笑笑,神色豁達:“我聽大哥說過慕小姐……我知道你之前就拒絕了聯姻。這令我更加相信你。因為我也覺得,人在感情上不該委屈自己。”


    如果說,之前還存了哄哄呂夏獲得她支持的心思,此刻丁珩完完全全對這個小姑娘另眼相看。


    他甚至覺得,這個聰穎通透的姑娘如果做了新老大,也許真有點意思。但轉念一想,她還是太純潔了,不適合黑色。


    對著呂夏期待的目光,丁珩鄭重的點頭:“好,我丁珩發誓,有生之年,待你呂夏如同親生妹妹。”


    呂夏神色動容,堅毅點頭。


    丁珩與呂夏迅速訂婚的消息傳遍霖市時,慕善正將車停在陳北堯的別墅裏。


    她對這個消息並不驚訝。今時不同往日,以前聯姻,丁珩不過是呂兆言左右手;現在,他能得到整個呂氏。


    她走到主臥門口,一怔。


    門是開著的。陽光將足足五十平米的房間照得通透明亮。陳北堯安靜的躺著。他的臉在陽光下有一種清透的蒼白,細長深邃的眸全不似昨夜的疲憊和溫柔。


    那眸色極冷。


    這樣神色的陳北堯,慕善隻見過一次——丁默言和曼殊被殺那天,那個熟練殺人的陳北堯,就是這樣冷酷。


    或者,這才是他人前的樣子?


    周亞澤站在床尾,手裏拿了把烏黑埕亮的槍,抬手比了個瞄準的姿勢,嘴角泛起一絲笑。陳北堯看完他的動作,也笑了,笑得冰冷無情。


    他們之前在說什麽呢?笑得那麽意味深長,那麽勢在必得。


    仿佛一切早有預謀。


    慕善心中暗驚。


    之前因為傷痛欲絕,她根本不去想太多,也不關心誰死誰活,眼裏隻有個奄奄一息的陳北堯。


    可陳北堯醒來的同時,混沌迷茫的她,仿佛同時被一隻冰冷的棍子狠狠敲醒。


    呂兆言死了,據說呂氏跟湖南幫也結仇,丁珩更要親赴湖南談判。


    陳北堯就在這時“奇跡”般的蘇醒;仇人既死,他又沒嫌疑;生意什麽的還可以重新振興——


    一切完美得像上天眷顧。


    可她見過他如何對待丁氏父子,手法如此酷似。


    她有些艱難的看一眼陳北堯。


    他也正望過來,眸色微暖,仿佛之前的冷酷是另一個人。


    她愈發肯定的想,會不會,在那麽多個令她柔腸寸斷的夜裏,在霖市風雲動蕩的這些天,這個男人,就閉著眼躺在病床上,旁觀她的情動,遙控複仇和殺戮?幹幹淨淨,毫無嫌疑?


    她深吸一口氣,也許真的該離開了。


    她走進去,周亞澤含著笑意喊了聲“嫂子”,離開了房間。


    四目相對。


    他的眸色比陽光還要溫柔,仿佛查知她內心的動蕩,他沙啞開口:“善善,你心裏有我。”


    直中要害。


    慕善心頭一震。


    是啊,她對他的情意,這些天誰都看在眼裏,包括他。


    可那又怎麽樣呢?


    沒等她拒絕,他又極虛弱、極平靜的道:“善善,我愛你,留在我身邊。”


    慕善的心像是一片湖,他的話就是一塊尖銳的巨石,重重投下去,穿破她的陣陣心防,一頭紮入她的心窩裏,激蕩出控製不住的漣漪,卻最終歸於無形。


    她抬起頭。


    “陳北堯,你是哪天醒的?”


    他眉目不動,容顏蒼白。


    “呂兆言和湖南老大是不是你殺的?”


    他沉默。


    她長長吐了口氣。明知應該冷若冰霜,她卻隻能很慢、很用力的說:“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應該停止愛你。”


    陳北堯的眼眸像是凝了冰雪,一片氤氳。


    “希望我們都不再為過去的感情困擾。我們不要再見了,行嗎?”


    陳北堯眼眸微垂,神色極靜。仿佛沒聽到她的決絕,也沒有半點傷心動容。他看著病床上方,那裏空無一物,慕善不知道他在看哪裏。


    過了一會兒,跟那天一樣,他淡淡答道:“好。”


    他閉上眼,好像極累,又像再也不想見到她。


    可這孤冷的容顏,隻令慕善心頭鈍痛如刀割。她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隻有他剛才近乎空洞的冷漠眼神,一遍遍刻入腦海,將她的思緒淩遲。


    她深深的看他最後一眼,轉身離開。


    過了一會兒,周亞澤探頭進來看了看,本想打趣,卻見陳北堯睜開眼望著窗外陰冷的天色,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難看。周亞澤沒敢吭聲,又退了出去。


    第二天中午,周亞澤接了個電話,開車直接到了陳北堯家裏。


    陳北堯正躺在床上看書,周亞澤往邊上一坐:“嫂子一個人去了機場。現在應該落地了。”


    陳北堯眼神微微一暗。


    周亞澤又道:“江娜早就傳來消息,說她要回北京。你受傷這麽多天,她怎麽伺候你也見著了。我還以為這回能成,結果她還是走了。怎麽辦?”


    陳北堯眼睛還停在書上,那是慕善留下的。潔白的頁麵暈開一小片微黃的淡痕,像是她掉落的一滴眼淚。


    他不由得想起昨天。想起她聰慧敏銳的洞悉了他精心布置的殺局;想起她努力顯得冷漠,悲傷雙眼卻寫滿清澈而深沉愛意;


    也想起她神色恍惚的說,會停止對他的愛。


    他的手拂過那滴淚痕:“我有安排……她會回來。”


    周亞澤笑:“舍得下狠手?”


    陳北堯把書往床邊一丟,微微一笑。


    “哄了這麽久,也不肯心甘情願,那我也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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