蕈的笑容,令所有人都靜了半瞬。


    直至陳北堯清沉如水的聲音,淡淡打破沉寂:“客氣。幸會。”


    眾人目光這才回到陳北堯身上,恍然驚覺他的容顏清冷似雪,光寂動人;卻偏偏西裝暗黑筆挺、眸色沉靜有力。


    因蕈帶來的震撼,似乎又淡了。


    蕈挑眉,深琥珀色的瞳仁格外剔透。他很認真的樣子道:“不是客氣。亞洲金融市場的猛虎——陳先生在東南亞威名赫赫。”


    陳北堯眉目沉穩:“同行謬讚。”


    慕善不知道他在海外還有這個名頭,其他人也驚訝萬分。


    林魚笑道:“好了,先開席,慢慢聊。”


    林魚做壽,大家的話題自然圍繞著他。


    他十分健談,大半時間都是一個人在說,大家傾聽附和。陳北堯的話本就不多,偶爾答上一兩句。大多數時候,隻是默默握著慕善的手,眉目微微含著笑意,


    慕善一直聽得仔細,對於林魚這個南城老大的印象,逐漸清晰起來。


    “他像江銘。”來赴宴之前,陳北堯曾淡道,“隻講義氣,不識時務。”


    “那你為什麽看重他?”慕善追問。


    陳北堯看她一眼,答得費解:“他跟你一樣純粹。聊過幾次,就成了朋友。”


    宴席期間,發生了幾件事,令慕善終於明白了陳北堯的意思。


    第一件事發生在宴席開始沒多久。


    一個小弟送手機進來,林魚接了。三言兩句,眾人就聽明白——是跟他住一個小區的街坊,新開的店麵被不知底細的混混砸了。他麵色立刻冷下來,當場就吩咐小弟叫人去處理。


    “爸!”一旁的林夜有點不高興了,“誰一個電話你就幫忙。你幫他們那麽多,你做生日怎麽沒見他們過來?”


    林魚皺眉,語氣決絕:“我是南城老大,活一天就要罩地盤一天。你一個女孩子,別管那麽多。”


    林夜咬著下唇不說話,一旁的蕈聲音清澈、含笑安撫:“夜,不該惹父親生氣,罰酒。”


    林夜衝他一笑,神色這才鬆弛些。


    倒令大家對蕈印象好了幾分。


    第二件事,是林魚拒絕了陳北堯。


    林魚父子爭執之後,大概是見父女兩有點冷場,陳北堯問道:“林伯,有沒有興趣過來幫我?周亞澤那攤事太大,你幫我盯著他。”


    他一言既出,眾人都安靜下來。林夜目露驚喜,蕈長睫輕眨。


    其他幾個陪坐的林魚的心腹,也麵帶喜色。


    慕善聽說林魚這些年,手上就是一家汽車修理廠,帶了這麽多小弟,隻怕早就入不敷出。陳北堯看來是想幫他了。


    未料林魚沉默片刻,笑了。


    “北堯,謝謝你看得起老哥。”林魚望著陳北堯,語氣感慨,“可老哥一輩子自在慣了,除了打架修車,其他也不懂。去你的公司,不是給你添麻煩?是兄弟就不要搞這些。你下次要砍人,倒是可以叫老哥帶人過去。”


    林夜咬牙:“爸!”


    “你閉嘴!”林魚喝道。


    陳北堯淡淡一笑,不再堅持。


    兩個小插曲之後,除了林夜略有些不高興,其他人繼續暢談喝酒。


    慕善看著林魚,這位中年男子的目光是這樣平靜而明亮,即使跟陳北堯和蕈兩個姿容出眾的年輕人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他也是快意恩仇的,說起當年江湖事,像個年輕人一樣意氣風發洋洋自得。


    不,不止。


    就像陳北堯說的,他很不識時務。


    他整個人就像還活在街頭混混打打殺殺的九十年代,隻有一腔俠義熱血無愧於天地——他怎麽可能適應這個社會?


    所以陳北堯這樣的****新貴崛起了,他卻依然蝸居城南,過著不算寬裕甚至可能捉襟見肘的生活。他自稱南城老大,活一天就要罩南城一天。可慕善來霖市這麽久,幾乎都沒聽過他的名字。


    還有,陳北堯曾經寥寥幾句對江銘的評價,似乎與林魚的形象……重合很多。


    他……很像陳北堯的父親嗎?陳北堯從不喊父親,隻喚江銘。可他對一個無親無故的林魚都如此看重,其實他心裏,是敬仰著心疼著這樣古板的俠義英雄吧?


    那麽當年,這樣一個父親被人亂刀砍死在街頭,年少的陳北堯心裏,到底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還是痛苦憤怒的暗自發誓,一定要血債血償?


    她微垂著頭,握著酒杯。


    那種心疼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了。


    陳北堯並未注意到慕善的失神。林魚正在跟他對飲,林魚其他幾個手下也過來敬酒。他剛端起酒杯,忽聽到身邊那個柔軟的聲音,堅定道:


    “林先生,我敬你。”


    陳北堯轉頭,便看到慕善端著酒杯站了起來。當然杯中早已被他換成果汁。她清亮的目光盯著林魚,整張臉在燈下璀璨如美玉,有一種淡淡的令人暈眩的光彩。


    林魚略有些詫異,讚賞的看著慕善。


    “弟妹的酒,一定要喝。”


    慕善微紅著臉,喝了口果汁,大大方方的坐下。陳北堯一直盯著她。她放下酒杯,也看過來。


    秀美如畫的長眉飛揚入鬢,墨玉般的雙眸竟隱隱透著憐惜,就這麽靜靜看著他。


    她眸中的深黑,分明像大海一樣純淨而廣闊。


    陳北堯隻覺得周遭的人和景物都褪卻顏色,隻有她的每一寸輪廓,每一抹顏色,越發鮮亮生動。


    “北堯、北堯!”


    忽的有人拍他的肩膀,他這才回神,是林魚喚他。他深深看慕善一眼,這才淡笑轉頭,與林魚對飲。


    他並不知道,慕善此刻也是心頭微顫。


    他灼灼目光終於移開,慕善心頭百感交集——當年那個孤身少年陳北堯,到底怎麽熬過來的?他明明是亞洲金融市場的猛虎,卻不得不用暗黑手段,報仇雪恨?


    她心頭微痛,不經意間抬頭,卻正好對上那琥珀色的瞳仁。


    極純淨的瞳仁,分明快速閃過熾烈的悸動。


    慕善一怔。


    慕善以往的追求者不少,對她一見傾心的也有幾個。她見過許多同樣驚豔愛慕的眼神。,也能分辨一二。


    眼前的蕈已經有了女朋友,卻趁眾人不注意這樣注視著她,按理說她該鄙夷惱怒。


    可他的容顏實在太明亮,笑容太純淨,反而令那份男性的熾烈,顯得坦蕩自然。


    慕善竟然討厭不起來。


    她淡淡看他一眼,神色疏淡。


    他當然看得分明,極有風度的朝慕善舉了舉杯,一飲而盡。酒杯一放,雙眸彎彎,目光明亮清澈。


    仿佛有些賴皮的向她無言坦誠——剛才的無禮注視,不過是出於男人對於漂亮女人的本能。他不會愧疚,也不會真的冒犯。


    慕善心頭失笑,幹脆不再看他。


    陳北堯坐到一點多,便帶著慕善離開。兩人坐上車,慕善遲疑片刻,道:“有個事……”


    陳北堯正掏出電話,對她擺了擺手,淡道:“亞澤,幫我查一個人。泰國人,叫蕈,據說做珠寶生意。”


    掛了電話,他看向慕善:“有事?”


    慕善移開目光:“沒事了。”


    他將她的臉扳向自己:“說。”


    “我想提醒你查一下蕈。”她恨不得咬自己舌頭——他這麽精明的人,又敬重林魚,怎麽會不查他的準女婿?


    陳北堯看著她,緩緩笑了。


    “慕善,我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樣。”


    我知道,你一直和我想的一樣。


    慕善轉頭看著窗外,半陣說不出話來。


    過了幾天,消息傳來。


    蕈的的確確是泰國人,祖上還曾富甲一方,隻是幼年家道中落。他二十四歲,年紀輕輕卻很能幹,珠寶生意白手起家,現在是泰國珠寶商十強。


    陳北堯將這些情況一一告知林魚,隻樂得林魚合不攏嘴。慕善在一邊聽著,倒對這個蕈刮目相看。


    她並沒想到,自己很快還會跟蕈有交集。


    步入冬季,房地產市場萎靡,金融市場動蕩。陳北堯不是萬能的,他也要靠市場吃飯,天天早出晚歸,全幅精力都放在生意上。


    慕善跟他的生活變得平靜。她喜歡這樣的陳北堯,完全是個商人,沒有半點汙垢。


    與此同時,丁珩剛剛將呂夏送上飛往美國求學的班機。


    坐在呂氏頂層寬敞奢華的辦公室裏,丁珩鬆開領帶,點一根煙,靜靜沉思。


    那晚之後,他再沒見過慕善。


    她像是夢境中的公主,被陳北堯護得密不透風。


    他不止一次想過,她是願意的嗎?


    ——那晚在他提出援手後,她眼中分明有猶豫動容。


    他原以為,自己對慕善僅是好感,隻不過隨著一次次接觸,好感逐漸加深。如果把霖市看做他和陳北堯的戰場,慕善隻不過被當成輸贏的象征和彩頭,是男人的尊嚴,令他念念不忘。


    可這些天偶爾想起她,他卻越來越發現,不是那麽回事。


    不是彩頭,不是爭風吃醋。


    她隻是慕善,一個令他心動的女人。


    如果血海深仇你死我活令人感到冰冷刺骨的爽快,那麽她平和的笑意、清豔的姿容,還有略顯憨厚的正直,就是那片寒冷中,唯一的溫柔。


    所以不管他跟陳北堯鬥得再凶,下意識裏,從來不願對她下手。


    那麽她呢?


    他閉上眼,緩緩的想:她心中有他嗎?


    他吻她的時候,她眸中分明有失神;他瀕死的時候,是她的電話救了他,冥冥中似有天意;而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隻有她一個女人,不離不棄、肝膽相照。


    所以……他竟然真的惦記上,這個現在屬於陳北堯的女人?


    嘴角陳北堯揍的一拳,仿佛還有絲絲隱痛。


    他閉著眼,嘴角微彎。


    好,那就當做彩頭。


    門鈴卻在這時響了,丁珩回神,抬眸望過去,是呂氏的幾個****頭目,走了進來。


    丁珩清朗含笑的目光望過來,英俊容顏倜儻風流。可端凝烏黑的眉目,卻已有了幾分堅毅的粗糲硬朗——幾個人看到這樣的丁珩,神色都是微微一滯,極為恭敬。


    這些天丁珩入主呂氏,看似言笑晏晏的公子哥,一舉一動卻早有預謀,在呂夏支持下,不動聲色將呂氏控製權穩穩收入囊中。


    幾個呂氏表親想要背地裏扳倒他,現在已被趕出呂氏,境況慘烈;同時,他拍板主持的幾個房地產投資項目,全都獲利頗豐,令呂氏上下再無反對的聲響。


    甚至連這幾個****頭目,都有點敬畏這個年輕人的手段。有過去就認識丁珩的,隻覺得昔日榕泰丁珩固然能幹,卻全無今日的雷霆狠厲。


    丁珩聽著他們幾個匯報毒品生意,神色始終平靜難測。


    他們不知道,他並不想將毒品生意繼續發揚光大。當初插手毒品,不過是礙於呂兆言的意思。在他看來,這項生意風險實在太大,沒有必要。


    可呂氏過去在這項生意上賺了太多,年年超過房地產利潤。加之今年房地產市場雖然獲利,前景卻依然不明——現在還不是他中斷毒品生意的最好時機。


    然而一個頭目匯報的消息,卻勾起了他的興趣。


    “兩個雲南佬,這幾天會帶一批****走水路經過霖市。”那頭目說,“聽說數目不少。”


    呂氏近幾年主要製造、販賣冰/毒這些合成毒品,很少沾******。按照以往慣例,這類過江龍隻要不惹事,同樣做毒品的呂氏也就不管不顧。


    不過……


    丁珩長眉一揚,緩緩重複:“水路?”


    頭目點頭:“聽說打算從內陸江上去華東。”


    丁珩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他轉頭看著助理:“記一下,過幾天安排人給緝毒大隊打個匿名電話。”


    眾人有些詫異。


    丁珩極沉靜的喝了口茶,淡道:“我舅舅出事前,就曾暗示過我,市裏可能盯上了呂氏。把這個過江龍送出去,正好讓緝毒大隊交差,轉移注意。”


    眾人一想,都紛紛點頭讚同。


    又有人問:“可我們隻知道貨明天上船,不知道雲南佬具體走哪條船?”


    丁珩但笑不語,神色卻愈發的冷。


    整個霖市、全省八條內陸水道,還有誰的船,有可能讓毒販繞開所有關卡、通行無阻的將****運出去?


    現成的黑鍋不讓那人背,簡直對不起那人的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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