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捐軀?


    慕善腦子裏“嗡”的一下,一字一句問:“什麽意思?蕈,你到底想幹什麽?”


    蕈低笑著,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鍾,從懷裏掏出一支手機丟給慕善:“別聊太久。”說完他起身去了浴室。


    慕善心頭紛亂難言,一時間竟然什麽主意都沒有。握著那手機,怔怔出神。就在這時,機身一陣震動,屏幕上一個陌生的號碼,前綴是086。


    她幾乎是立刻接起,顫聲道:“……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陳北堯清朗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善善……”


    慕善視線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才將手機握得更緊。之前她還抱著僥幸,是蕈擄了自己來,說謊話騙自己。可現在接到陳北堯的電話,她知道蕈說的都是真的。


    不等她發問,陳北堯柔聲道:“別擔心,蕈是我請過來的,不會冒犯你。”


    慕善顫聲問:“為什麽?”


    陳北堯沉默片刻道:“善善,現在我身邊不太安全。你在巴拿馬先呆幾個月。”


    慕善盡管氣急,卻不會這點推斷能力都沒有。如果他還打算在國內呆幾個月,那麽隻有一個答案——怕她不肯走,他竟然先斬後奏,把她送出來。


    她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你要跟李誠合作?你要去坐牢?張痕天是恐怖分子啊!你跟他作對?你……”


    “善善!”陳北堯打斷她的話,“別亂想。整垮張痕天,也沒那麽難。”又放柔了聲音:“過幾個月,你就能回來了。到時候跟父母解釋一下。”


    他的聲音溫柔無比,聽在慕善耳中卻如晴天霹靂。


    “……那你呢?”她聽到自己啞著嗓子問。


    陳北堯頓了頓,聲音竟然含了笑意:“……其實我很高興,有機會給你想要的生活。”


    慕善胸口仿佛有大錘無聲落下,擊得她呼吸都有些費力。她緩了緩,一字一句道:“不,我不要了。我隻要你,你來巴拿馬,馬上來!”


    陳北堯不為所動,柔聲道:“善善,那個陳北堯沒死。”


    慕善一怔,又聽他道:“你說你希望愛一個貧窮、正直、善良的男人。等我出來後,我們重新開始。不讓你有半點委屈,我們幹幹淨淨,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平和溫柔。慕善把電話攥得死緊,臉上淚水滾滾而下。


    兩人都沉默下來,慕善的低聲抽泣,卻清晰透過電話傳了過去。那頭的陳北堯忽然笑了,柔聲道:“別想得那麽糟糕。李誠提的條件,我還沒還價。我的財產已經轉移出去一大半,足夠養你一輩子。而且十年也太長。”


    慕善知道他的話隻是安慰自己,緊咬下唇,腦子裏卻隻有一個念頭:不要跟他分開!


    她心念所及,嘴上已不由自主說了出來。


    陳北堯呼吸一頓,聲音中頓時沒了笑意,緩緩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好,永遠不分開。”


    掛了電話,慕善坐在沙發上,呆呆的流著眼淚。過了一會兒,蕈從浴室出來,一頭濕潤的短發,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嗤笑道:“生離死別啊”


    慕善冷冷瞪他一眼:“我要回國。”


    “不行。我得到的任務,是在巴拿馬保護你。”


    “……那你回國保護陳北堯!”他身邊明明更加危險。


    “不行。”蕈還是漫不經心的笑,“我的任務,是保護你。”


    慕善盯著他,不吭聲。


    巴拿馬炎熱難當,霖市卻是剛剛降下今夏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雨。


    陳北堯就在轟鳴的雷雨聲中,坐在別墅的沙發裏,蹙眉沉思。周亞澤坐在他身旁,終於忍不住道:“你十年,我十五年。李誠的帳算得很精啊,不過打死我也不會坐牢。”


    陳北堯聞言抬眸看著他,微微一笑:“等事情差不多,我送你走。從香港去東南亞,再轉巴拿馬。”


    “我當然要走,所以你一個人留下坐牢?”周亞澤冷哼一聲。


    陳北堯淡淡點頭:“我已經決定,你不用再說。”


    周亞澤罵了句“操”。明明濕漉漉的雨氣令整間屋子透著股清爽勁兒,他卻沒來由覺得胸悶氣躁,扯了扯襯衣領口,臉色難看。


    陳北堯也沒生氣,反而淡道:“我有分寸。”他說了幾個人名,然後道:“這些人,我已經打點好。我們的財產,百分之八十會轉移到國外,李誠查不到,也追不回來。至於十年十五年,我已經讓律師做好準備,再跟李誠談。”


    周亞澤沒吭聲,過了一會兒,點了根煙,深吸一大口道:“如果將來李誠不守承諾,我幫你做掉他。”


    第二天,李誠和陳北堯二人再次見麵。


    依舊是郊區茶館,依舊是天蒙蒙亮的早晨。李誠把詳詳細細的協議,送到兩人麵前。


    陳北堯提出十年太長,李誠沉默了一會兒,打了個電話,然後丟出他的底線——七年,並主動表示待陳北堯入獄後,他會努力幫他減刑。陳北堯不置可否的笑笑,終於在協議上簽字。周亞澤也簽了字,不過他打定主意,回家後就把協議燒了丟進垃圾桶,以泄心頭之恨。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就是一個月。霖市步入初秋,涼爽的氣候,令這個城市成為這個季節西南地區著名的旅遊景點。


    張痕天就在這個季節,再次來到了霖市。抵達的第二天,他就約了丁珩打球。照例帶了白安安,隻不過這一次,兩名保鏢小心翼翼的跟在白安安身後——她懷孕了。


    張痕天前妻早逝,隻留下個已經十五歲的女兒。所以這次白安安懷孕,他格外看重。原本進出都喜歡帶著她,現在更是時時刻刻不讓她離開自己視線。


    早期他還不知道時,白安安就什麽招都試過了——劇烈運動、大吃螃蟹,還偷偷找機會買打胎藥——卻被張痕天發現,這才知曉懷孕。她身手好,他怕她自己對肚子裏的孩子下重手,頭三個月,晚上甚至用手銬把她銬住,這才保住了胎。現在五個月了,白安安大概也起了惻隱之心,每天開始胎教,不再折騰了。


    張痕天人逢喜事精神爽,連贏丁珩兩場。末了,兩人站在山坡上喝水,丁珩看一眼不遠處樹蔭下靜坐的白安安,語氣頗為真誠的笑道:“恭喜。”


    張痕天看著遠處,難免有幾分意氣風發:“謝謝老弟。大女兒要搞音樂,不肯做生意。好在安安爭氣,我的事業,終於後繼有人。”


    丁珩笑笑,看著眼前蒼茫的綠色,不做聲。


    張痕天沉默片刻道:“老弟,我這次過來,是想跟你加深合作。西南地區我不熟。呂氏原來運毒的通路,水陸空三方的關係,能不能借我一用?”


    丁珩幹脆的點了點頭——這是兩人合作之初就說好的條件。而現在,丁珩在全國其他區域的生意,也已經得到了張痕天的照顧。而且張痕天人脈極廣,丁珩已經獲益良多。


    見他毫不遲疑,張痕天露出滿意的笑,拿起手中礦泉水瓶,跟他輕輕一碰,是個意思。


    過了一會兒,丁珩有些隨意的問道:“大哥用通路運什麽?走私?”


    張痕天淡道:“差不多。運些軍火。”


    其實張痕天要用他的通路,即使丁珩不問,回頭也能查到。現在說開了,兩人反而都覺得自然而然。丁珩點頭笑道:“回頭給我弄點好槍。”


    張痕天將礦泉水瓶往邊上一丟,不遠處的球童連忙撿起來。兩人並肩往山坡下走,張痕天拍拍他的肩膀:“應有盡有,隨你挑。你要好槍,不會是打算對陳北堯下手吧?”


    丁珩不答反問:“不行?”


    張痕天哈哈大笑道:“我這次來,還有另一件事:陳北堯是個人物,上次輕輕巧巧害我們哥倆虧了不少。西南大部分通路還是在他手上,我誌在必得。”


    “你想怎麽做?”


    張痕天露出幾分輕蔑的表情道:“陳北堯的運氣,最近可不太好啊。年輕人想玩政治,膽子太大了。”


    丁珩一怔,隱隱麵露喜色。


    三人到會所的貴賓區坐下休息。丁珩獨坐,張痕天一手攬著白安安肩膀,另一隻手撫著她的肚子,將她擁在懷裏。白安安麵無表情,張痕天卻毫不在意,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啄,這才不急不緩向丁珩透露了他最新獲得消息。


    原來自金三角回來後,陳北堯在君穆淩手上吃了啞巴虧,一直伺機報複。最近更是聯絡台灣方麵官員,想要整垮君穆淩背後的政治力量,借以打擊君穆淩。可在這場****與政治的利益糾葛中,陳北堯卻輸了,不僅沒能撼動君穆淩,還又賠了一大筆錢進去。


    “他還真是有仇報仇,雖然輸了,我倒是越來越欣賞他了。”張痕天倒了杯紅酒,輕啜了一口道,像歎息又像不屑,“****和政治的關係,要近,也要遠。把握不好度,就會被人拉去當墊背。陳北堯還是太自大。”


    丁珩神色略冷:“我還以為陳北堯真為慕善洗白。看來他之前拒絕你,隻不過是防備心太重。”


    張痕天微笑道:“台灣我也有些關係,這次他在台灣敗北,不好意思,我在中間也插了手。他要是機靈,把通路地盤交給我,我倒是能替他擺平君穆淩。否則,我們現在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時?”


    兩人相視一笑,就在這時,張痕天手機卻響了。


    他接起,神色微變,濃眉一揚:“你好,陳老板。”


    丁珩和白安安聞言都抬頭看過來,張痕天卻站起來,拿著電話走到隔壁雅間。


    過了一會兒,張痕天走回來,給自己和丁珩都倒上杯酒,示意丁珩幹了。然後他微眯著眼,硬朗的臉上笑容平和有力:“陳北堯是聰明人,主動要跟我合作。老弟,你要給老哥一個麵子,暫時跟他化幹戈為玉帛。”


    丁珩神色一怔,沉默片刻,一口將酒飲盡。然後把杯子一丟,淡道:“張老板,你明知道陳北堯是我的仇人,你選擇跟我合作在先,現在他一回頭,怎麽就成了好朋友?”


    張痕天哈哈大笑道:“老弟啊,你和他不同。你對我掏心掏肺,所有通路毫無保留的借給我,哥哥我都看在眼裏。陳北堯現在是走投無路,誰知道有沒有半點誠意?不過賺錢才是最重要的。先賺夠錢,你再跟他算賬也不遲?”


    丁珩長眉緊蹙:“多久?”


    張痕天想了想:“三年。等我西南的通路成熟,你想讓陳北堯怎麽死,我就讓他怎麽死。他約了我明天晚上吃飯,一起去?”


    丁珩沉默片刻,點頭。


    次日晚上十點。


    陳北堯一身酒氣下了車,周亞澤今天開車送他,跟著他走進客廳。


    陳北堯在沙發坐下,往後一仰,閉目休息。周亞澤給他倒了杯熱水,大刺刺在對麵坐下,道:“跟恐怖分子談得怎麽樣?”


    陳北堯睜開眼,喉嚨有點幹,卻不想喝水,他淡淡道:“順利。”他說順利就是非常好了,應該已經邁出了跟張痕天合作的第一步。不過要想取得他的信任,繼而探明他在整個亞洲的軍火通路,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周亞澤看他高大身軀窩在沙發裏,似乎有些疲憊;而清冷的容顏,愈發顯得冷漠難以接近。似乎自慕善被他送走後,他就鮮少露出笑容。


    周亞澤看在眼裏,臉上卻笑:“咱們現在從良了,革命事業一向任重道遠,必須及時行樂,晚上跟我出去轉轉?”


    陳北堯無聲的搖搖頭。


    周亞澤無奈的站起來,正要離開,目光落在陳北堯沙發背後的樓梯上,忽然頓住。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手卻伸過去,拍拍陳北堯肩膀。


    陳北堯抬頭,看到周亞澤臉上有些古怪的神色——好像很吃驚,又好像有些激動,還有些憤怒。


    陳北堯轉頭,渾身一僵。


    柔和的燈光下,幽暗的樓梯上,俏生生站著的,不正是慕善!


    她也呆呆的望著他,雙眸格外明亮,仿佛含了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


    陳北堯一下子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


    “抱歉,陳老板。”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是站在慕善身後幾步的蕈,“陳太太鬧絕食,還每天打我,我實在搞不定,送回來給你。”


    他話音剛落,陳北堯長臂一伸,隔著兩三階樓梯,把慕善拉進懷裏。


    與此同時,陳北堯身後的周亞澤背著手,慢吞吞走過去,看著蕈:“找你保護嫂子,果然靠不住。”


    蕈嘿嘿一笑,正要說話,周亞澤一拳狠狠揮過去。蕈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拳頭,將他胳膊反手一扭,就把他壓在牆上。


    樓梯下方,陳北堯二人哪裏還顧得上身後廝打成一團的兩人?沉默的抱了很久,陳北堯才將她鬆開,細長的黑眸盯著她暈紅的雙頰,聲音有點啞:“看來找蕈保護你,的確是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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