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破月醒來時,隻覺得仿佛置身於柔軟棉花堆裏,舒服得不行。


    她睜開眼,看到灰撲撲的簡陋屋頂。轉頭一看,陌生而狹小的一間木屋,倒是幹淨整潔。她躺在唯一一張木板床上,被棉被包成了一個粽子——難怪那麽舒服。


    她坐起來,發現四肢有點酸麻,但活動自若。身上換了件半舊的麻布衣衫,整整齊齊,沒有被侵犯過的痕跡,身體也沒有不適感。


    她微鬆了口氣。昏迷前最後的印象,是謝之芳低頭端詳自己的樣子。他的容貌猥瑣而邋遢,一雙眼卻像純淨的黑寶石,亮得不行。


    “姑娘醒了?”


    一名農婦打扮的中年婦人從門口走了進來,看到顏破月已經坐起,一臉喜色。


    顏破月見她容貌普通、神色敦厚,微笑道:“謝謝大媽。”


    那婦人笑道:“你謝我做什麽?我收了你夫君的銀子,自然替他照顧你。姑娘餓了嗎?我蒸了饅頭。”


    顏破月一愣,問道:“這是哪裏?誰替我換的衣服?我……夫君他人呢?”


    婦人在她身旁坐下,盯著她的臉,爽快笑道:“這是鳳泉村,你叫我周嫂子就是。昨日傍晚,你夫君帶你來我家投宿,那時你還昏迷著,是我替你擦洗、更衣。他將你交給我們,人便走了,說今日再來探你。你那夫君,性格還真是拘謹老實!”


    周嫂子精神一振,絮絮叨叨說了起來。


    顏破月聽完,總結她冗長的話語大意如下:據說昨日夜間,一位“長得比神仙還俊俏”的書生,用一件披風裹著她,送到了鳳泉村。此人自稱是她的夫君,但對她極為守禮,不僅用布纏著手不觸碰她的皮膚,連臉都不肯給她洗,將她托付給周嫂子,留下十兩紋銀便走了。


    顏破月沉默片刻,對周嫂子道:“大嫂,請你給我拿點鍋灰、木炭。”


    片刻後,她化妝完畢,周嫂子驚詫:“姑娘,你這是幹什麽?”


    顏破月笑道:“我夫君說,這樣在外行走安全些。”


    周嫂子恍然大悟。


    顏破月跟她一起坐在門口大樹下等謝之芳,心中卻想,防人之心不可無,那人既然以為她是黑炭頭,又沒見到她的真容,那她就黑到底。


    不過她真想看看,這人到底想幹什麽。


    比神仙還俊俏的年輕書生?


    顏破月想起那雙墨黑清亮的眼眸,心跳忽然有些快。


    一直等到日落時分,周嫂子等得不耐煩,去做晚飯了。顏破月才見村口一人一騎,踏著地上的枯草灰泥,款款而來。


    晚霞如鋪散的彩色綢緞,將炊煙嫋嫋的小鎮籠罩得金光點點。那人騎著匹神駿的黑馬,不急不緩行到顏破月麵前。


    顏破月站起來。


    他翻身下馬。


    “姑娘,在下失禮了。”聲音清亮而沉穩。


    顏破月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長得真是很好,但他絕不是謝之芳。


    昨日的男子,雖然看不清相貌,嗓音也可能是刻意放低,但那雙銳利深邃的黑眸,仿佛火烙般,深深印在顏破月的腦海裏。


    眼前的男人則完全不同。


    他穿著普通的青色士子長袍,墨色長發簡單束在腦後,看起來身姿清逸、不染凡塵。白若冠玉的臉上,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仿若兩泓澄湛的秋水,安靜而動人。


    周嫂子說得對,他真像從畫裏走出來的神仙,溫潤如玉。


    他就算穿上粗布衣、一臉胡子,再抹上些黑泥,也掩不住那丹鳳眼,裝不出昨日那人揮灑自如的猥瑣氣質。


    見顏破月一直盯著自己,他微微一笑:“姑娘為何一直看我?”


    顏破月輕盈拜倒:“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他卻朝她抱拳回禮,神色肅然:“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還望姑娘見諒,昨日我以夫妻相稱,方便行事。”


    顏破月也猜到如此,對他好感又添了幾分,又問:“謝之芳呢?你為何帶我來這裏?”


    那男子雙眸染上幾分溫柔的色彩:“老前輩他……另有要事要辦,托我帶你離開旬陽,免得被益州五虎的門人加害。不知姑娘家在何方?我自當一路護送,等姑娘安全之後,我便告辭。”


    顏破月原來害怕這一路人馬來意不善,可聽他說隻將自己送回家就告辭,難道她真的遇到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仗義俠士?


    她這一路都是遇到渣男,她實在有點不敢相信。且再試探觀察他一下。


    “敢問公子高姓?”顏破月問。


    男子微微一笑,從腰間摸出塊木質令牌,正色道:“實不相瞞,我乃東路征討軍趙初肅將軍麾下、羽林郎將容湛。救下姑娘實屬偶然。不過我此行行蹤隱秘,還望姑娘不要將我的身份道與旁人。”


    顏破月接過令牌一看,的確是軍中之物。因顏樸淙的緣故,她知道這令牌代表將領身份,極為重要,絕無遺失的道理。又見著男子雖相貌斯文俊美,但言行舉止落落大方,的確很像軍中之人。


    她將令牌退給他,故意問:“你若不便直言,何必告訴我真名?”


    容湛看著她,目光平靜而溫煦:“那不同。姑娘本就曆經挫折、心境不佳,我若還以虛假身份欺瞞,於心不忍、於理不通。”


    顏破月心頭一震。


    她靜默片刻,輕盈拜倒:“多謝將軍!”


    容湛身子一偏,避而不受:“請起!還沒請教姑娘如何稱呼?”


    “葉夕。”


    容湛微笑,雙目燦若星辰:“好名字。”


    當晚,容湛便帶著顏破月離開風泉鎮。


    這是顏破月的主意——容湛原本要送她回家,可是她哪裏願意?問清楚附近最大最繁華的城市所在,她請容湛送自己到那裏。


    大隱隱於市。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據容湛所說,他到益州辦差,聽聞五虎的惡名,很是氣惱。兼之又得到可靠消息,五虎有私通東南敵國的嫌疑,於是他便邀來那位老前輩,決意為國家和武林除去這臭名昭著的“五害”。


    當日那老前輩在屋內製服了武功最高的大虎二人,他則帶一隊士兵在巷子裏設伏,擒下了其他三虎。


    至於救顏破月,純屬偶然。


    顏破月隻說自己是帝京的普通人家,被奸人所害,家破人亡,又遭遇了五虎。至於陳隨雁,容湛隻看到有這麽個人離開客棧,他笑道:“我們怎會隨便殺人,隻怕是他誆五虎的。”


    “他?”顏破月心想,隻怕除掉五虎,也是“他”的主意。


    容湛卻隻是笑道:“他的授業恩師與益州五虎有些淵源,所以不便告知真實身份。他臨行前千萬囑咐,還是請姑娘把他當作謝之芳。若是對旁人提起,也請如是說。”


    顏破月便點頭,不再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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