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城中很靜。


    破月在屋裏矗立片刻,開始打拳。


    比起當初的生澀拙笨,如今這套入門拳法,她也算打得如行雲流水。若有城破之日,她能否保命?


    她出了身薄薄的汗,轉身喝水,抬頭卻見步千洐頎長的身子倚在門邊,雙手抱胸,不知看了多久。


    “放心,你不會有事。”他盯著她,慢吞吞地道。


    “你要保護我?”破月望著他,有些感動。


    他卻搖頭:“敵軍攻城之日,我無暇分身。不過我有法子讓你保命。”


    “嗯?”


    他從懷裏掏出一把長長的銅匙丟給她。破月雙手接住,聽他道:“你扮作小兵待在營中,若是落入敵軍手裏,切勿抵抗。隻要有足夠錢銀,也能買通贖回自由身。”


    “那這是……”


    他微微一笑:“本將軍這些年也搜刮了些財物,都托人存在天寶銀號,全國通兌。這是我全部家產,你保管好,贖十個將軍也足夠。”


    破月又感動又好笑,心頭一動,斟酌著正要開口,他卻擺擺手轉身,挺拔的身姿很快沒入夜色裏。


    破月握著還有些溫熱的銅匙,有些後知後覺地想起,方才他眼眶赤紅、一臉倦色,大約好幾天都沒合過眼吧?


    步千洐將家財都給了破月,有些心疼,可想起她一個弱女子,竟然也與自己同生共死,頓時又覺得這些年搜刮的錢財實在太少,不能回報她義氣之十一。


    他回到房中休息了幾個時辰,天一亮,便又回了城樓。


    容湛一身清爽站在地圖前,聽到動靜抬起漂亮的雙眸,有些吃驚的樣子:“大哥,你想反守為攻?”


    步千洐掃一眼地圖,他隻標出了敵軍的兵力布置,容湛卻看出了端倪。他揚眉一笑:“怕了?”


    容湛眸色亦明亮起來:“不,小弟願為先鋒。”


    步千洐不由得大喜,指著地圖上數道黑色線條道:“前日我巡視城防時,發現城牆下十來處地基都被偷偷挖空,與城外數條地道相連。”


    容湛沉吟片刻:“這必是墨國人的奸計,他們攻城之日,隻需進入地道、推翻城牆,墨官城不攻自破!大哥,你要在地道中以逸待勞?”


    步千洐的手指輕敲桌麵,眸色含笑:“若隻是以逸待勞,未免對不住他們挖這百餘丈地道的辛勞。我已命人日夜趕工,將他們的地道,向後反挖二十餘丈。攻城之日,我要直取中軍,砍下領軍大將的首級!”


    他的長指往地圖上猛地一點。


    容湛沉默片刻,歎息道:“擒賊先擒王,此計甚好。隻是……還是免不了一場惡戰。”


    步千洐如何不懂容湛的意思?墨官人雖挖好了地道,必然也小心謹慎。隻有他們在城樓上抵擋足夠長的時間,對方才會派精銳攻入地道,對方的中軍,才會移動到足夠近的位置。


    換句話說,他們在城樓上打得越頑強越慘烈,對方動用地道的可能性才更高,他們才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打便是。”步千洐淡淡道。


    容湛原本有些抑鬱的心,仿佛也因他淡然的語氣而平和下來。他忽地想起一事,又問:“大哥如何這麽巧,發現了城牆的蹊蹺?”


    步千洐麵不改色:“我原打算挖條地道,城破之日帶弟兄們混入敵軍中脫身。”這在他看來理所當然——他領了軍令,自當奮力守城。但若真守不了三日,他回天無力,也不至於身死殉國。


    容湛萬沒料到從來千軍萬馬出生入死的大哥,說起逃命竟如此輕鬆,不由得有些發愣。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直接問:“我以為大哥從不懼死。”


    在他印象中,光是為了救同僚和手下將領,步千洐身陷死地就有好幾次,都是曆盡千辛萬苦才殺出來。


    “誰說的,我向來舍不得死。”步千洐笑道。


    容湛動容地望著他,不再多言。門簾卻在這時被人挑起個角,扮成小宗的破月探頭進來:“吃早飯吧?”


    她端著盤肉包子進來,步千洐和容湛又商議起四個城門的兵力布置,也沒太管她。她自拿了個包子站在一邊吃,低頭望著地圖,便出了神。


    步千洐眼尖,察覺到她神色,眼中泛起笑意:“看出名堂沒?”


    容湛看她兩腮吃得鼓鼓的,神色卻格外凝重,不由得也笑了。


    破月目光沒離開地圖,嚼著包子含糊道:“要反攻啊?”


    軟軟糯糯的一句話,步千洐和容湛臉上卻同時沒了笑容。


    步千洐給容湛遞個眼色,那意思是問:你告訴她的?容湛輕輕搖頭。


    兩人對視一眼,容湛開口問:“破月何出此言?”


    破月答得幹脆:“一目了然啊。他們的地道都修到城樓下了——哎,步千洐你幹脆膽子大一點,再往前挖,把他們的糧草燒了得了!”


    她言語無心,步千洐和容湛聽得心驚,想的卻是同一個念頭——顏樸淙將軍雖罔顧人倫,可終究是將門虎女,深諳兵法。


    他們卻不知,顏破月對兵法一竅不通,全是拿遊戲那一套在猜測。


    跟了步千洐這麽久,這個時代人用的地圖標注,她基本都識得,星際的地圖可比這個複雜多了,所以她才會說一目了然。


    她在遊戲裏就是暴兵流派,擅長快準狠地進攻,很有點不要命的意思。所以盡管他們現在是守城,可她看到地圖,想的卻是進攻,說出來的想法,竟然跟步千洐相差無幾。


    她會說燒糧草,完全是條件反射,就像遊戲裏殺對方從事基礎生產的農民一樣。雖然這個建議並不可行——敵軍糧草自然在大後方,相距甚遠,但她能看出大致戰略,已經足夠讓步容二人驚訝了。


    “破月,這些猜測,勿要對任何人提起。”容湛正色道。


    破月眼睛一亮:“我猜對了!你們真要去燒糧草?”


    步千洐特別一本正經地道:“嗯。本將軍打算化身為鼠,挖個五千丈遠的地道,也不知兩個月能不能挖到對方大後方的糧倉。”


    破月聽懂了他的意思,以為自己的猜測全錯了,不由得有些臉紅。心想自己不懂兵法,還是不要在他們出醜了,唉!


    她訕訕地拖著盤子走了,步千洐和容湛望著她的背影,俱是沉思不語。


    三日後。


    五國聯軍終於到了。


    昨日夜間,斥候來報,敵軍前鋒已至五十裏外安營紮寨。而天色剛明時,就連站在城樓上的菜鳥顏破月,都感覺到敵軍的來勢洶洶。


    因為震動。


    腳下整個大地,都在微微震動。


    六萬大軍,隻是個數字。可當六萬人馬真正出現在你麵前,那是什麽概念?


    是烏雲遮日,是滾滾狼煙,是馬蹄紛亂。


    是一把極寬極鋒利的大刀,慢慢擋住你的視線,架到你的脖子上,讓你連呼吸都不能夠。


    顏破月望著城樓下方逐漸逼近的龐大敵陣,望著粗糙堅硬的衝車、投石車、雲梯,再看看土黃色的老舊城牆,不禁懷疑——能守得住嗎?


    回頭她一定要好好研究下鋼筋混凝土,土造的城牆,實在沒有安全感。


    “小宗,步將軍讓你回營房為他取份文書。他說你知道是什麽。”有個士兵從城樓裏小跑下來。


    破月點點頭,知道這是步千洐見自己還留在城樓,催促自己趕快滾。她回頭,卻隻見沉肅冷硬的城樓上,一扇扇窗小得像洞,哪裏又瞥得見步千洐和容湛?


    破月回到營房,此時四千人馬全部出動,隻餘幾個廚子和洗衣的粗婦,四處空蕩蕩的。剛過了一小會兒,她就聽到悠長沉悶的戰鼓,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幾乎響徹墨官城。


    廝殺聲頓起。


    開打了!


    破月坐了許久,終於坐不住了,起身去夥房扛回來一袋麵粉,開始和麵;半個時辰後,開始切麵條;麵條切好了,又將步千洐私藏的半隻羊大腿拖出來,做成了羊肉臊子。


    她做得有點多,足足夠十個人吃。她給自己下了一碗,吃了幾口就放下碗,走到窗前,隻聽廝殺聲、戰鼓聲、撞擊聲,比早晨至少要激烈十倍!


    她腦子裏清晰冒出個念頭:步千洐和他的人,正在以一種最原始的暴力方式,不斷陣亡!


    然後她坐回桌邊,默然繼續吃麵。


    天色全黑,夜色漸深。


    東、南、西、北四個城門,都有火光妖異衝天,唯有她頭頂的天空,黑得幽深。她很想去城樓上看一看,想得百爪撓心,可她很清楚,自己去了反而添麻煩。


    她多希望聽到有人跑進軍營,大聲說敵人已經退兵,戰鬥已經結束,他們贏了!


    “活著的人,都給老子出來!”


    就在這時,有人在外頭大聲呼喊。破月心頭一動,莫非真的退兵了?


    她滿懷期待地推開門走出去,卻隻見一名大漢,麵目猙獰地站在院子正中,渾身鮮血淋漓。


    幾個老廚子和洗衣的粗婦也走了出來,那大漢目光極冷地掃視一周,喝道:“北門就要失了!隻要還有一口氣,都給老子滾去守城!”


    出乎破月意料,廚子扛起菜刀、粗婦拖著鐵鏟,毫不遲疑就跟那大漢走。那大漢見破月不動,神色一沉。


    破月猶豫道:“我要去給步千洐將軍送文書。”


    那漢子怒吼道:“少誆我!都這個時候了,還送什麽文書!你小子躲在這裏做甚?敵軍已揚言要屠城,若是城破,誰還能活?快走!”


    破月便也不廢話,回房拿了步千洐給的寒月刀,跟在他們身後,朝北門去了。


    北門啊……她默默回憶,那是四個門中地勢最偏最狹窄的,敵人進攻困難,勢必不會動用重兵,所以步千洐也隻放了四百人守北門。


    按說不會丟,難道出了什麽意外嗎?


    這個時候,顏破月並不知道,走向北門,她的人生,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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