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容湛了。”她起身,“你保重。”


    “嗯。”他慢慢地意有所指地道,“待我脫身了,再找你……好好說話。”


    極普通的話,卻說得破月麵上燥熱,匆匆一點頭,又有些不舍地望他一眼,快步走了。


    這晚,破月便宿在外間。第二日一早,破月起床時,慕容湛卻還沒醒——他多日未曾闔眼,昨夜見到步千洐完好無缺,又是心情激蕩、精疲力竭,此時睡得極沉。


    破月一推開門,便見一眾丫鬟端著各色物事,似在門口等了多時。她在外間用了早點、梳洗完畢,卻有丫鬟奉上幾套華麗的女裝。


    破月畢竟是女孩心性,看見這幾套衣物俏麗而不失素雅,不由得心動,便挑了套換上。卻聽一領頭的丫鬟笑道:“果真是很襯姑娘!這衣衫還是二殿下親自挑的呢,殿下說小嬸嬸……姑娘姿容出眾,若是好好打扮一番,誠王殿下必定更加喜愛。”


    破月過了半瞬,才反應過來她說的誠王是慕容湛。


    誠王誠王,她心知昨日自己跟容湛同宿一屋,必定讓所有人誤會了。可這也是沒辦法的,連容湛都覺得必要——否則半夜被顏樸淙擄走怎麽辦?有他坐鎮,顏樸淙才一直沒出現吧。


    她但笑不語,心想他日容湛回京,我跟步千洐走了,自不懼旁人的誤會。


    丫鬟們都退了出去,破月可不敢瞎逛,老老實實坐在外間,望著滿床的衣物首飾,不由得發愁——都是兩位皇子派人送來的,可她往哪兒擱啊?


    正拿起些珠玉無聊地把玩,忽聽內間有人清咳一聲,腳步聲漸近。她忙起身回頭,便見慕容湛站在七八步遠的地方。他已自己穿好外袍,墨色長發披落肩頭,俊白的麵目清秀如畫,湛湛生輝。


    “好些了嗎?”她忙走過去,關切地問。


    慕容湛似乎猛地驚醒,別過臉去,雪白的耳根泛紅:“好、好多了。”


    “我幫你叫丫鬟過來服侍?”破月瞧他臉色暈紅,心想他莫是有些發燒了。


    慕容湛卻搖頭:“不用,我自己來就好。”


    他走到水盆前洗臉,冰涼的水偎貼著臉頰,那溫度才稍稍降下去。


    方才醒來,他隻覺得通體舒暢、精神充足。一起身,卻見外間小床上,坐著名錦衣麗人。一襲百蝶穿花丹碧雙紗複裙,襯得她腰肢細軟、輕盈玲瓏。烏黑的秀發用五色絹盤了個單螺髻,兩縷發絲垂落臉側,隻襯得那側臉瑩白如玉。


    待她徐徐轉身,慕容湛隻見墨瞳顧盼,玉麵清淺,朱唇輕抿,熠熠生輝,一時隻覺得呼吸都被那波光流轉的雙眸奪去,望得癡了。


    不同的,慕容湛腦海裏冒出個念頭——竟是不同的。


    依然是纖弱精致得令人心驚的容顏,可她的膚色竟比以往紅潤許多,在華服映襯下,更是肌光如雪,盈盈動人。


    “沒事吧?你在流汗?”破月見他呆立在水盆前,忙走過來,見他額頭一層細細密密的汗,不由得吃了一驚。


    “無妨!”慕容湛忽地大喝一聲,竟不能回頭看她豔色。他自小出入宮廷,見過皇帝身旁許多佳麗,論容貌,許多人遠勝顏破月,於他眼中,也不過紅顏白骨,沒有分明。可今日偏偏是這纖弱的小女子,令他覺得,有些把持不住。仿佛她若再上前一步,他便會將她拉入懷裏,緊抱不放。


    不可!


    他在心中厲聲說:不可!


    她分明已與大哥暗生情愫,長嫂如母,他豈可胡思亂想!他暗自平複了片刻,轉頭淡然對破月道:“我去地牢瞧瞧大哥,你待在屋裏,不要亂走。”說完不等破月回答,看也不看她,便大步出了屋門。


    一直走到地牢入口,慕容湛忽地心頭一驚,心想,方才我為何不帶她一起來見大哥?是我不願意嗎?還是……不想讓大哥見到她如此模樣?


    思及此處,他更是羞愧萬分,隨即轉身往回走,決意將她帶來見大哥,仿佛因為他已見著了她的女裝,若是不讓大哥看見,反而心中有愧。


    他徐徐走回房間,思緒已然平複,輕輕敲了敲門,卻無人應。門口護衛道:“姑娘並未出來過。”


    慕容湛心頭一驚,推開門三兩步搶進去,望見外間床上和衣而臥的女子,這才長舒一口氣。


    她既已睡著,慕容湛轉身便要出門,一下子瞥見她沉睡的側臉,步子就邁不開了。


    身後的侍衛還在向內張望,慕容湛突然就不想讓他們看到破月,背對著門,他冷著臉將門關上,心中卻似已生了一隻鬼,正冷冷地盯著自己。


    他一步步走進床旁,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低頭看著她的容顏。那身形看起來如此嬌小,可換了女裝,卻又顯得均勻修長。


    他站得這麽近,輕易便能嗅到女子淡淡的幽香。鵝蛋小臉粉嫩柔滑,烏黑的長眉如墨色細細暈開,精致清秀,挺翹的鼻尖下,是櫻桃小口,閃爍著玫紅的誘人光澤。


    不可,慕容湛,不可!


    他腦子裏有個聲音在喊,可他卻神差鬼使般,雙手撐在床上,緩緩俯低了高大的身軀。


    每接近那紅唇一分,那湧動的欲念就強烈了一分,可心頭罪孽的煎熬也添了一分。他覺得腦子昏沉沉的,眼裏隻有那新雪般嬌嫩的容顏,隻有那緊抿的檀口晃來晃去。周圍明明很靜,他卻分明感到腦子裏許多聲音在嘶吼在叫囂!


    這女子如此動人,這色相如此蠱惑,可是慕容湛,不可!


    終於,他的唇停在離她隻有寸許的地方。她溫熱的呼吸輕拂他的鼻翼,她整個身體都已在他的臂彎裏。隻要再往前一寸,便能吻到她的唇,便能將她抱在懷裏。


    邪念已如藤蔓爬滿他的心頭,他心裏隱隱有個聲音道,他若開口向皇兄要了她,她一定會是他的。她與大哥雖有些好感,但情意畢竟不深。他若是親了她抱了她甚至……要了她,大哥知曉,必定也會將她讓與自己!假以時日,她必定回心轉意,專心做他的妻子……若不是顏樸淙從中作祟,她原本,就該是他的妻子。


    得到她如此輕易,不過一句話一伸手一低頭。


    可他的唇就停在離她寸許的位置,卻始終像被鐵釘釘在原地,不能再往前半分。


    半晌後,他驀然清醒過來,身子驟然後傾,拉開與她的距離。


    他踉蹌著往後彈開數步,大汗淋漓。望著數步外的嬌顏,隻覺得咫尺天涯。


    破月早上醒得早,故又忍不住睡了個回籠覺。待她一覺醒來,隻見屋內四下無人。她推開門,見慕容湛靜靜佇立在庭院裏,護衛們靜立在側。


    察覺到她的動靜,慕容湛緩緩回頭,臉上笑意淺淺:“醒了?方才聖旨一到,大哥已放出來了,快去瞧瞧他吧。”看一眼身旁護衛,那護衛連忙恭迎上去:“屬下帶姑娘過去。”


    破月又驚又喜:“這麽快?他在哪裏?”


    慕容湛眸光停在她身側低矮的樹叢上,微笑道:“皇兄派了身邊得力的人過來。”他話剛說完,破月已跟著護衛走到了走廊拐角,頭也不回朝他擺擺手,閃身走了。


    慕容湛這才抬眸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沉默不語。


    “這女子是何人?”一道尖細的聲音,緩緩響起。


    慕容湛回身,便見樹後走出個矮小的老人。那人一襲灰色錦衣,頭戴黑色籠冠,發色全白,麵白無須,雙眸精爍,看起來已有五十餘歲。慕容湛連忙躬身行禮:“師父,她是徒兒的一個朋友。”


    那老人沉思片刻,輕笑。


    破月隨護衛走到外院一間屋門前,還未等她敲門,門已從內打開。


    步千洐已換上幹淨衣衫,一臉清爽,黑眸湛亮,看到她的那一瞬,眸光便凝滯了。


    破月心頭突地一跳——她見過他更好看的樣子,可如今怎麽,越瞧越順眼,越瞧越英俊?思及自己換上女裝,又有些惴惴期待。


    步千洐看著她略有些緊張的小臉,隻覺得眼前人兒不僅漂亮了許多,換上女裝,更顯得柔弱精致了幾分。他生性豪邁,見意中人如此纖麗,心中愛憐之意更是大盛,隻想就此將她摟在懷裏護著不放手。


    饒是步千洐想摟她想親她,想得熱切,也不好意思當著王府護衛的麵造次。況且她此時容光逼人,也令他有幾分拘謹羞澀。於是話一出口,變成了戲謔:“換了女裝,馬馬虎虎。”


    破月不由得橫他一眼。


    他哈哈大笑,還是沒忍住,伸手在她烏黑可愛的單螺髻上一摸,指腹順勢擦過她柔軟膩滑的頸後皮膚,這才道:“小容呢?”


    破月如何沒感覺出他粗糲溫熱的指腹?隻覺得脖子上都要著火了,訥訥道:“他在內院,咱們去找他吧!”


    護衛遠遠在前麵帶路,兩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俱是滿心歡喜,一時竟將所有紛擾拋諸腦後。破月思及一事,問道:“這事已了了吧?”


    步千洐淡淡笑道:“了是了,隻是我今後不是平南將軍了,降為八品都尉,去守糧倉。”


    破月見他神色略有些抑鬱,彎眉笑道:“守便守,又不是沒守過。你這麽厲害,他日必定會重新被起用。”


    難得被她誇獎,步千洐胸中鬱氣一蕩,想到今後有她作伴,別說是茫茫糧倉,便是深山苦林,也是極愜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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