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間地牢門口。


    破月走到那人麵前時,他都沒抬頭,似乎對周遭一切都不關心。


    直到破月深吸一口氣,笑道:“唐、十、三!”


    他猛地抬頭。


    與靳斷鴻同樣的囚服,隻是他看起來氣色好很多。還是一張臭臉,又冷又跩,而且並沒有上鐐銬。


    看到破月時,那比冰還冷的眸,難得地閃過一絲驚訝的笑意。


    破月已經聽慕容湛說,當日他被楊修苦打成重傷,癱在地上,沒人敢殺他,也沒人管他,就被慕容湛順手帶了回來。


    牢獄無疑是安全的地方,兩個月的調養,他已經痊愈,所以慕容湛今日來,不僅是要探他,也是要放他。


    “他呢?”唐十三問,那點微薄的笑意早已褪盡,恢複冰塊臉。


    破月沉默片刻:“生死未卜。”


    唐十三點點頭,他是個敏銳的人,忽然看著慕容湛:“你變心?”


    他問得直白,慕容湛有一點尷尬,俊臉薄紅。


    破月答得更幹脆:“你別管。”


    唐十三也不生氣,還點了點頭。


    然後三人相對無言。


    破月忽然笑了:“十三,我們今日是來放你走的。你打算去哪裏?”


    “你別管。”唐十三將她的話原原本本奉還。


    破月失笑。


    唐十三當日肯留在這裏,便是因為慕容湛告訴他,自己在找步千洐,且顏破月已經找到,正在修養療傷。此時得到他們的消息,他哪裏還肯留下?


    三人一起行到地牢門口,唐十三也不客氣,拿起慕容湛給他的包袱,騎上駿馬,背好自己的長劍,然後朝慕容湛道了聲“多謝”,這才又看著破月,冷冷道:“過來。”


    破月走到馬前。


    然後唐十三看一眼慕容湛,不作聲。


    慕容湛淡淡轉身,走出幾步回避。


    “他很好,他更好。”唐十三聲音極低,言簡意賅。


    破月點點頭道:“好不好不重要,他隻有一個。”


    唐十三便不作聲,破月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聽說那日在無鳩峰上,你還幫過靳斷鴻——為什麽,十三?我想義氣雖重,但還大不過師恩吧?”


    唐十三微微蹙眉,忽地笑了。


    她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這種程度的明朗笑容,一時呆住了。


    他卻猛地俯身,湊到她耳邊。破月微微一驚,卻沒避開。


    “我跟他一樣。”他丟下這句話,陡然直起身子,馬鞭一揚,頃刻奔馳而去。


    “保重!”破月大喊。


    回答她的,隻有被馬蹄濺起的漫天煙塵和沉默漸遠的身影。


    破月心頭怦怦地跳。


    他,哪個他?


    在原地默立片刻,她聽到身後那個柔和的聲音道:“咱們回去吧。”


    她點點頭,與他踏上等候已久的馬車。


    天色漸漸暗下來,馬車在官道上平穩奔馳。約莫要到半夜,才能回到帝京。


    慕容湛與破月共處一室,自拿了本書,默誦佛經。他很快便心若止水。


    破月卻在打坐,回想靳斷鴻教自己的運氣法門。慢慢地心沉似海,隻覺體內真氣運轉自如,越發酣暢淋漓,竟對周遭一切渾然不知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隻覺得整個胸腔越來越重,仿佛被什麽無形的事物填滿,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其實這正是終於得到釋放的真氣,在她丹田充盈激蕩。高手內力修煉,每到一個境界,往往會有這樣的關口。隻要衝破最後束縛,經脈全數打通,方能大成。隻是十六年的醇厚內力,本就已入高手化境,她又從未經曆過更低層次的磨煉,自然覺得難受萬分。


    “破月、破月,你怎麽了?”隱隱約約中,有人在耳邊急切地詢問。


    破月被真氣所激蕩,根本說不出話。然而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她雙掌朝前齊齊拍出,隻聽“嘭”一聲巨響,馬車外數人“啊”一聲驚呼。


    而後馬車便如傾倒的水桶,重重朝道旁大樹撞去。


    破月猛地睜眼,卻隻見前方車門一個大洞,自己更是隨著馬車疾疾往旁邊一甩!她雖有內力,應變卻還不熟練,正怔然間,慕容湛一把將她摟入懷裏,讓自己的背重重撞在車壁上!


    “王爺!”


    “王爺!”


    數名護衛急忙衝過來,看到王爺抱著王妃靠在車壁上,兩人均是無恙,這才寬心。


    “方才是我失手,擊了一掌,無妨。”慕容湛淡道。


    “是。”護衛退下了。很快又牽了馬套上,放下車簾。


    破月長吐了一口氣,抬頭對慕容湛笑了:“對不住,之前沒告訴你,我體內的寒熱氣流其實是內力。以前我不會用,方才……我隻是試試,沒想到會這樣……”


    慕容湛早看到她那一掌打得車門破損、馬兒驚蹄,這才令馬車失控。此時聽她這麽說,他正要再詢問仔細,一低頭,卻見她眉目眼角都帶著亮閃閃的笑意,一張雪白的小臉,珠玉般晶瑩可愛。


    數日來,她都是鬱鬱寡歡。今日還是他頭一回看到她明媚的笑顏。


    他忽地就忘了自己要問什麽,喃喃道:“……好。”


    破月這才注意到他靠在車壁上的姿勢有點僵硬,臉色更是有一點緊繃。


    “你撞傷了?”破月急道。


    “無妨。”他瞧著她一笑一顰,忽地就有點癡了。方才隻顧著護她,全部真氣都為她環繞,哪裏記得自己,所以才撞傷了。


    破月不由分說抓起他的手臂,擼起袖子。他雖有內力護身,但終究是皮肉之軀,修長結實的胳膊上,赫然青紫一片,肘關節更是有點僵硬。


    “脫臼了!”她心疼地蹙眉。


    “是。”慕容湛呆呆答了句,心中卻想,她隔得這樣近,整個人都在他懷裏。


    “得裝上關節。”她握著他的手。


    “好。”見她為了自己焦急關切,慕容湛越發有些神魂顛倒,木木地抓起自己脫臼的手臂,“哢嚓”一聲接好。


    破月被驚了一下,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痛,輕鬆地道:“好了,月兒不必擔心了。”


    破月也覺得他整個人好像被撞得有點愣,仔細瞧著他的神色。


    慕容湛被她澄黑的眸盯著,隻覺得元神仿佛都遊離在身體之外,恍惚間仿佛看到曾經那晚的自己,抱著柔弱的破月,心如油煎,惶惶然吻了又吻,不知滿足,不知疲憊。而今她又在自己懷裏,觸手可得。


    “真不要緊?我去找護衛要點金創藥?”破月意欲起身。


    “不,不必。”慕容湛恍然驚覺自己腦中強烈的欲念,臉頓時漲得通紅,連雪白的耳根都是赤紅一片,狼狽地起身,仿佛被鬼追著,三兩步跳出了馬車。


    眾人見王爺跳下馬車,都有些驚訝,但不敢問。護衛隊長連忙將自己的馬讓出來,慕容湛策馬行在車旁,望著遙遙星空,忽地便生出個令他心驚膽戰的念頭。


    他想,慕容湛,你還忍得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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