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亦心安理得吃著程小雅親手做的糖醋裏脊,居然用一個簡單的電飯鍋就能做出這種美味,誰娶了程博士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那個誰……”程小雅吞吞吐吐,“一直都沒有聯係你?”


    趙亦嚼了嚼嘴裏的肉,突然覺得肋骨下方輕輕一抽,說不好是酸楚還是疼痛,大概又被戳到了吧……人們常說那個軟肋。


    每個人都有軟肋,趙亦的軟肋姓周,名銘城。


    他們邂逅在三月的校園,風也柔軟,花也柔軟,趙亦和同門師兄從實驗室出來,遇到他的室友周銘誠,一眼看到趙亦,毫不造作地驚豔了一把:“唷,哪來的小師妹,真養眼。”


    周銘誠是風雲人物,女朋友一個接一個換,什麽類型的女生都能欣賞,趙亦卻很少被異性這樣欣賞過。她向來比同班同學年紀小,而且一小就是四五歲,人家情竇初開的時候,她還是一根尚未長開的豆芽菜,等她終於開始青春萌動,手裏卻已拿到t大的錄取通知書。按說大學校園最適合戀愛,然而直到本科畢業,趙亦都沒機會開始她的初戀——起初是功課太忙,每學期至少60學分保底,她對自己一貫高標準嚴要求;後來則因為名頭太響,物理學院知名神童,奧賽金牌,連年特獎,一手搞冷原子,一手搞凝聚態,除了國家級實驗室,凡人哪敢隨便對她伸手。


    周銘誠卻直接伸了手,輕拍她柔軟的發頂:“小師妹,想不想吃冰激淩?師兄請你gto。”


    那天趙亦攥著一筒冰激淩,直到化成一灘水,都沒好意思吃上一口——她的家教不允許她在公眾場合吃東西,她的家教還認為甜食會讓人變得軟弱——這句話也許沒錯,因為當她聞到冰激淩融化的氣息,心也隨之一起融化坍陷,粉紅的,酸酸甜甜的,她再沒有忘記過那筒冰激淩的滋味,草莓加小紅莓。


    那一年美國東海岸的春天來得早,滿校園都是穿裙子的長腿女生。趙同學從小到大沒怎麽穿過裙子,衣櫃裏一水兒牛仔褲運動服,卻在那一年的柔軟春風中生出奇思妙想:是不是應該去逛街買條裙子。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第11章 避雨


    轉係,去紐約,一路追隨他的腳步。


    她不知道周銘誠知不知道她的心意,也許不知道,因為她暗戀得隱忍而含蓄。也許知道,因為他確實待她與旁人不同,開口閉口小師妹,疼愛之情溢於言表。甚至有一次,他在酒醉之後擁她入懷,逼她使出了從小練就的擒拿格鬥術,氣喘籲籲將他製住,忐忑不安問他,她是誰,周銘誠迷迷糊糊睡死過去,口中輕聲嘟囔:小師妹。


    正因如此,她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就像鋼鐵俠的女秘書,在漫長的曖昧和彼此的依賴中,慢慢靠近幸福的終點。


    直到那一天。


    她倉皇出逃的那一天。


    公司茶水間。但凡秘密被撞破,都在諸如此類的地方,洗手間、打印間、茶水間。公司的茶水間有個隱蔽轉角,站在那裏衝咖啡,外間很難輕易發現,於是她邊衝咖啡邊聽了一場“口述曆史”——某位合夥人的風流豔史,床上如何花樣百出,如何擅長蜜語甜言……順帶嘲諷了某個發育不良的搓衣板,毫無手感不說,居然碰都不讓碰,乏味又死板,活該當一輩子老處女。


    她聽著聽著,把熱水澆到了手上。


    杯子落了地,外間終於發現了她的存在。年輕的實習生潑辣自信,慌亂過後對同伴輕鬆聳肩:


    “怕什麽,這女的搞砸了最重要的項目。周總說了,下周我轉正,她會被炒魷魚。”


    趙亦走得倉皇,手機始終關閉,生怕接到周銘誠的電話。


    她想自欺欺人,可惜她一點也不傻。就算當初傻過,也不會一直傻。


    “他沒聯係我。”趙亦放下筷子,若無其事對程小雅說,“放心,應該不會再聯係我。”


    ……


    清晨六點,趙亦準時醒來,一隻手洗漱完畢,在陳蘋蘋還在跟鬧鍾搏鬥時,已經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你都工傷了,怎麽不多休息兩天啊?”


    “怕沒錢付房租。”


    “我幫你付唄。對了,昨天來的那個美女,是你朋友嗎?”


    “是我……債主。”


    “乖乖,追這麽遠來要債啊,你欠了人多少錢哦……啊呀,妹子,你這手不行的,群頭不會同意你參演的,被鏡頭掃到就穿幫了。”


    陳蘋蘋烏鴉嘴,雖然趙亦已經用寬袖衫蓋住打了石膏的手,還是被群頭一眼掃到:“誒,那個群特,那個小姑娘,別往裏進了,你這樣不能行!”


    “虎哥,我快吃不上飯了,不能停工。”


    趙亦平平靜靜說話,但是配上她雪白的臉,尖尖的下巴,就顯得格外楚楚可憐。陳虎的心已經軟了,可又不想砸自己飯碗,隻能好聲好氣勸她:“今天這場戲要演丫鬟,你那手怎麽端茶倒水?”


    “演屍體也行,不當群特,群演就行。”


    “……今天室內戲,哪有屍體給你演!”


    兩廂正在拉鋸,一輛漆黑鋥亮的保姆車在門口停下。陳蘋蘋眼尖,一眼認出她男神的坐騎,喜形於色對虎哥吹噓:“哎!哎!我們和柏哥哥一起進去總可以的吧!他認得我們呢!”


    趙亦一愣,目光轉向滑開的車門,才剛看到一雙邁出來的長腿,耳朵已經忍不住有點發熱。


    神經!這造反的交感神經!


    有什麽好尷尬的?就因為被誤會,無法辯解,不歡而散了嗎?


    他究竟會怎樣想她呢?不識好歹,不思進取,不懂自愛嗎?


    趙亦滿腦子毛線團,陳蘋蘋已經衝上去,隔著一個人高馬大的保鏢對柏鈞研歡快地招手。


    陳虎畢恭畢敬上前招呼:“柏先生,你和她們認識嗎?”


    “不認識。”


    搶著答話的人是趙亦,說完拉著陳蘋蘋就走,生怕場麵變得更加尷尬。


    柏鈞研停下腳步,被墨鏡遮住的臉看不清神情,隻見唇線削薄,殊無笑意。他稍作停留便接著往前走,並沒有多看她們一眼,正好印證了趙亦的話。


    陳蘋蘋頓時愣住,嘴裏難過地嘟囔:“唉?昨天還跟我聊了半天呀,不認得我了嗎?”


    ……


    最終陳虎還是給她們放了行,因為陳蘋蘋堅持聲稱和柏鈞研熟識,甚至拿出手機裏的合影為證,陳虎寧可信其有,勉強給她們找了個混跡人群中的戲份。


    膠片轉動,開機的喊聲此起彼伏,趙亦舉著一隻傷手,總算再次進入了拍攝現場。


    拍戲,比想象中要複雜和枯燥的多。


    一遍遍調整磨合,每一個人,每一台機器,像巨大機器上轉動的齒輪,一個出錯,滿盤皆錯。群演真正上戲的時候少,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待中度過,正好給了趙亦觀摩學習的機會。


    她默默觀察,慢慢修正自己的認知——文化產品,和她熟悉的金融產品真的完全不一樣。


    如此感性,難以量化,無法用簡潔的方程式來概括描述。資方永遠瞄準產品的投資回報,通過衡量需求,設置模型,力圖最大化投資回報。但這件產品究竟在瞄準買方的哪種需求,她居然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單就這部作品而言,似乎導演自己都說不清楚。


    新生代導演,不太有話語權,作為整部劇的創作中心,這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悲劇。趙亦眼看著製片人打電話來提要求,女主演對劇情提要求,甚至執行導演都仗著資深經驗來挑戰兩句……才短短一天,一個關鍵情節就被改了好幾遍,不由懷疑等到最後完成剪輯,故事是不是已經變成和初創劇本截然不同。


    夾帶的私貨越來越多。


    女主角的要求也格外多。


    基本都集中在“如何更好地展現本人美貌”這個方麵。哭起來要美,逃命要美,連滾帶爬跌進泥坑也要美。實在無法達到她的要求,就火速修改劇情,編劇助理的配合程度極高,趙亦認為她應改名為女主角個人助理。


    柏鈞研從頭到尾不發表意見,戲裏戲外一以貫之的冷臉,仿佛一進影棚,他就真的變成了生人勿近的小王爺,而不再是他自己。趙亦想,這可真是典型的體驗派演員。與他相比,林倩迪屬於百分百超脫派,演什麽都像她自己,哦,不,像她自己的自拍,加了三道濾鏡。


    趙亦像一台精密儀器一遍遍掃描全場,因為身材嬌小,又做素淨的村婦打扮,並不十分引人注目。但陳蘋蘋個子高,臉上又總是元氣十足的興奮表情,到底還是引起了注意。


    “我拍戲不喜歡許多人看著,林導,能不能清清場呀。”


    林倩迪嬌聲抱怨,對陳蘋蘋和趙亦的方向翻了個白眼。這女人的心胸隻有針鼻大,為了陳蘋蘋的一句話就百般刁難,實在記仇得很。很快工作人員上前來趕人,趙亦拉住想要抱怨的陳蘋蘋,悶不做聲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影棚一角,柏鈞研靠在躺椅上休息,墨鏡扣在鼻梁上,大約是睡著了。這一整天他們沒有任何交集,目光對視也不曾有,但她就是覺得空氣中似有若無飄散著某種名為“尷尬”的情緒,藕絲似地拉扯不斷,十分擾人心神。


    理由?說不清。又是一件無法用方程式來描述的煩心事。


    外麵的雨下得極大。


    漆黑夜幕中,無根水如傾如潑。簷下擠滿了躲雨的群演,據說半夜還有另一場戲要開拍,一群人頂著不知哪裏撿來的遮雨油布,擠在一起靠體溫取暖。


    都是一群大老爺們,趙亦和陳蘋蘋不方便一起擠進去,隻能貼牆站著,盡量讓屋簷多擋一點雨。奈何風還大,整條走廊都被淋得濕透,沒一會兒,趙亦的裙子已經濕了一半,沉甸甸貼在腿上,寒意慢慢滲了進來。


    腦袋昏沉,眼睛發暈,好像又有點發燒的跡象。


    陳蘋蘋讓她盡量靠裏站,自己擋在外麵,拍胸脯說她從小幹農活,水稻田裏插秧一站一整天,這點風雨都是小意思。趙亦心裏發暖,似乎身體也不那麽冷了。她和陳蘋蘋緊靠在一起,聞著空氣中雨水的氣味,居然漸漸還有點犯困,看看手表,夜裏十一點,已經到了她該睡覺的時間。


    “妹子,這兒睡覺容易著涼,醒醒誒。”


    陳蘋蘋輕拍趙亦,沒用,她感著冒,再加上生物鍾,真是站著都能睡過去。一旦睡意上來,寒意便更清晰,趙亦昏昏沉沉發著抖,忽然覺得風聲一小,一把巨大雨傘擋在眼前。


    撐傘的是個黑衣壯漢,彬彬有禮的臉:


    “二位是否需要雨傘?”


    壯漢先生客客氣氣,一身筆挺的黑西裝,穿得像個詹士邦,說完還把手伸進懷裏,用掏槍的姿勢掏出幾個方形塑料袋:


    “二位是否需要暖寶寶?”


    “……”


    體貼的山形壯漢和他從天而降的雨傘,將趙亦和陳蘋蘋擋得嚴嚴實實,幾乎一點雨絲都淋不到。陳蘋蘋心裏感激,忍不住搭話:“大哥,多謝您,這大晚上的,您站這兒幹嘛呢?”


    壯漢身姿筆挺、目不斜視,似乎不願多聊,半晌才答複:“上班。”


    ……大半夜的,又不是去銀行提取巨款,劇組為啥要請個保鏢站門口?他這是上的哪門子班?


    直到室內那場戲散場,陳蘋蘋才明白他是上的哪門子班。演員陸續帶著自家團隊往外走,越是大牌越有排場,等到男一號出來,身邊已經圍了六七個人。黑衣壯漢一看柏鈞研出現,立刻對趙亦和陳蘋蘋欠了欠身。


    “抱歉,該走了。”


    說完快步追上去,將傘罩在柏鈞研的頭頂,隨之一同消失在雨幕之中。


    趙亦一愣,心中湧起說不清的窘然。


    一不小心,又沾了人家一回光。


    第12章 花田


    豎街鎮的天氣陰晴不定,連綿的陰雨接著連日的響晴。後幾日,太陽那叫一個大,午飯時所有人都在找樹蔭,唯獨趙亦尋了一條雜草叢生的幹涸水溝,曬是曬了點,勝在清淨。


    一日三餐是她的思考時間,最近她需要思考的事委實有點多。一部好的影視作品究竟如何誕生,光是這個宏大的課題已經擾得她心神不寧,時不時還有柏鈞研在腦海冒一小泡,簡直煩人至極。


    為什麽要在意這個人的態度變化?


    她根本不是喜歡揣摩別人心情的那種人!


    趙亦坐在水溝旁默默吃飯,突然臉上一涼,一聽沁著水珠的七喜貼在她的麵頰。


    “小丫頭,怎麽不多休息兩天?”


    顏忱書不知從哪裏冒出,伸手幫她扶住搖搖欲墜的飯盒,一隻手吃飯果然還是不太方便。校草的表情堪稱巴結,瞳仁烏黑,眼神溫潤,莫名讓人想起秋田犬。趙亦原是愛護小動物的人,這是她身上為數不多的女性氣質之一,但顏忱書那句“小丫頭”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這孩子才剛十八歲吧?想她常年修煉禦姐氣質,塗上紅嘴唇也能體現一定的霸道總裁範兒,怎麽是個人就覺得她疑似未成年?


    “因為如果不夠勤奮,最後就會像你一樣。”她一臉冷淡。


    “……像我……哪樣?”顏忱書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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