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裏,我們卻是男女朋友關係。”


    “啊……”


    對麵一陣語塞,怕是怎麽也沒想到,從來羞於論及感情問題的趙亦,居然能如此直白地捅破那層窗戶紙。


    “我們……我是挺喜歡你的……”


    “你也覺得我們是男女朋友關係?”


    “怎麽說呢……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很可愛。”


    “所以你願意做我男朋友?”


    “啊……那個……當然好啊……”


    “怎麽可能好。你不喜歡搓衣板。你喜歡蔣瀟那樣的。她也喜歡你。”


    “啊?蔣瀟?怎麽又扯到蔣瀟……”


    趙亦這下真的笑了。她還沒跟他在一起,就開始演這種拙劣的捉奸對質戲。


    “周銘誠,我消失了一個月,你一個電話都沒有打來。”


    “一個月前,我轉讓了我在公司的全部股份,耗盡了所有個人資產,傾家蕩產,房子都被銀行收了,勉強才將那筆投資的虧空抹平,你不會不知道。”


    “就算普通朋友,這時候也會寒暄兩句,問個近況,你沒有。你全程在國外裝死,意思很明確,這爛攤子你不打算管,你要跟我公事公辦,好,這沒問題,我的決策失誤,確實應該由我獨自承擔。”


    “我賠錢走人,毫無怨言,心裏已經有了定論,我在你這裏,價值已經徹底歸零。”


    “但是周銘誠,你不該再給我打電話,再跟我談什麽感情。”


    閃電從天空竄過,照亮趙亦的臉,映在便利店的櫥窗中,蒼白得嚇人。


    “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這種混為一談的做法,真的令人不齒。”


    “我不知道是什麽讓你覺得我重新又有了可利用的價值,但我沒你想得那麽傻,周銘誠。若無其事打個電話,叫兩句小師妹,就能讓我忘記你之前做得有多絕情?”


    “這是一筆多大的生意?居然讓你同意跟我在一起?你和蔣瀟討論我的時候,不是把我當成一個笑柄嗎?”


    “你連自己的感情都能出賣嗎,周銘誠?”


    “我看不起你。”


    雷聲隆隆,從天空碾過,也從周銘誠心中碾過。他不知道在他消失的這個月,趙亦都遭遇了什麽,為什麽突然變得這樣牙尖嘴利。雖然她慣來牙尖嘴利,但在麵對他的時候,她總是溫柔的,忍讓的,心甘情願為他付出一切。


    就像一隻一直溫馴的寵物,突然對主人露出了牙齒,讓他憤怒不已。


    “你看不起我?趙亦,你有什麽資格?”


    “今天我原本沒打算把話說得這樣明白,但我沒有任何虧欠你的地方,趙亦。”


    “你自己主動要求將虧空補上,主動轉讓了你的股份,因為這次投資失敗,確實你是主要責任人。但你要搞清楚,你虧掉的不隻是一筆投資,還有對整個公司聲譽的傷害,你知道我得麵對多少人的質疑?你當然不知道,除了會算數字,你還會什麽?”


    “你把事情搞砸了,難道還要我來對你噓寒問暖嗎?房子被銀行收了,你趙大小姐難道還會流落街頭嗎?而且我又不是沒問過你,你自己說你沒事,你從來都堅強的很,我想也不會有事,所以就去出差了,忙起來沒時間聯係很正常,你突然又發什麽瘋?”


    “至於說我欺騙你的感情,那就更荒謬了,我什麽時候跟你表白過嗎?不都是你一廂情願的?難道我曾經逼迫過你?”


    “是,我是對你有過好感,但你當時什麽反應?碰都不讓人碰,搞得好像我是個強|奸|犯。我不知道你有什麽心理陰影,但我告訴你,趙亦,這是病,得治,別跟個瘋子似的,把錯誤都歸結到別人身上,你有心理疾病,連正常人際交往都有障礙,正常男人怎麽跟你談戀愛?”


    又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趙亦的臉,蒼白之外還多出一絲驚惶。


    “我沒有心理疾病。”她說。


    “你覺得自己正常嗎?你有任何社交能力嗎?從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已經這個樣子了。要麽不說話,一說話要麽不合適,要麽得罪人。你知道我這些年跟在你後麵收拾了多少爛攤子?你得罪的客戶都得我陪著笑臉勸回來,要是沒有我,你一個人能做成什麽事?除了數學模型你還會做什麽?就連這個你還做錯!”


    “現在就算你回華爾街,也遲早有失業的一天,量化投資的時代了趙亦,機器人能幹你的活,比你幹得更快更好。我是看在大家朋友一場的份上才想請你回來幫忙,不領情你還反咬一口。”


    “我早就覺得你有性格障礙,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和自己爸爸關係都能搞那麽僵。”


    “你覺得我是用感情來欺騙你嗎?我隻是不忍心告訴你真相,像你這麽古怪的性格,也隻有我能忍受你這麽多年。”


    “連你爸都不喜歡你,趙亦,你覺得還有誰會喜歡你?”


    ……


    柏鈞研離開場館時已是午夜,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他懨懨接通,對麵傳來n興奮的大嗓門:


    “鈞哥哥!快來啊!我們都喝完一輪啦!”


    “就來。”


    “快來快來嘛,人家想你了,麽麽紮……”


    聒噪男聲半途消失,電話那邊換成嬌俏女聲:“阿鈞,外麵雨超大,別忘帶傘。”


    又被男生占據:“嘖嘖,好肉麻,阿鈞,阿鈞快來,這裏有人想你了哈哈哈……”


    他皺眉,直接掛了電話。


    雨真的超大。


    能見度極低,往常都會守在出口的粉絲也都被衝散了,外麵隻看到灰蒙蒙的雨,牛筋繩索粗,一束束鞭打著全世界。道路兩旁積滿了髒汙的雨水,打著漩都流淌不及,雨刷器急促擺動,柏鈞研讓阿湯盡量慢點開車,注意不要碰到了路人,其實這會兒哪還有什麽路人。


    直到他們路過一家24小時便利店。


    要不是便利店櫥窗照出一些光,柏鈞研根本不會注意到路邊還蹲著一個人。小小一團,蜷縮著,雙手抱著膝,也不打傘就蹲在雨裏淋,明明身後不遠就有一家便利店,居然也不知道進去躲雨。


    長頭發,似乎是個小姑娘。


    車緩緩開過,柏鈞研看了她一眼,又回頭看了她第二眼,忽然開口叫阿湯停車。


    撐開雨傘走出車門,剛站出去身子就被淋濕半邊,這大風大雨,有傘其實也形同虛設。他關上車門,隔絕了阿湯驚詫的呼喊聲,一步步朝那女孩走過去。


    雨傘罩到女孩頭頂,半天沒有任何反應,他問她需不需要幫助,聲音被激烈的雨聲蓋過,於是彎下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


    趙亦覺得好像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被冷雨淋了太久,知覺已經變得遲鈍,這讓她有一種異樣的解脫,好像**的麻木同時也可以麻木精神,讓她可以什麽都不用再想。


    雷聲空洞而悲傷,在她身體裏回蕩,身體也是空洞的,曾經辛苦構造的堅韌精神像一座積木塔,被人精準抽走了最關鍵的一塊,於是轟然倒塌,隻剩一個空的軀殼。


    抱住自己並沒有感覺好一些。


    能哭出來也許能感覺好一些。


    但她哭不出來,隻是發抖,抖得厲害。夜深而冷,雨水瘋狂地鞭打著一切,整個世界都在努力替她哭泣。


    隻有她自己,怎麽努力都哭不出來。


    努力得渾身發抖,幾乎想要徹底放棄,這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於是她抬起了臉。


    ……


    一張心形的小臉。


    柏鈞研曾經看到過很多次,大部分時間冷淡平靜,小部分時間羞澀窘迫,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空洞絕望,像被什麽碩大無朋的怪獸所傷害——是受過傷害的孩子似的臉。


    心疼來得猝不及防。


    他捧住她的臉。他抹掉她臉上的亂頭發和髒雨水。他將她整個抱起來。他扔了傘坐在雨地裏,摟著她,輕輕叫她的名字,生怕把她嚇到似的,終於把她叫回了魂。


    忽然有了知覺——疼痛的胃,酸麻的腿,還有熟悉的鬆木氣息,被雨浸得濕濕的,好聞得讓人想流淚。


    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


    第45章 繳械


    高大的男人像抱孩子一般將姑娘抱回了車裏。


    直到坐上後座, 姑娘還是那副無尾熊的姿勢, 胳膊摟著他的脖子, 雙腿纏著他的腰, 若是放在其他時候,這種動作簡直就香豔得有傷風化, 但此時此刻, 誰也不會聯想到香豔或者風化之類的事情上去。


    她抱他的樣子, 完全就是瀕死之人抱住了救命的浮木。


    頭埋在男人胸口,肩膀劇烈抽搐, 明顯是在痛哭, 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顯得這一幕有一種默片似的戲劇張力。男人耐心地被姑娘抱著, 一隻手輕撫她的後背,另一隻手托住她的後腦,低柔地在她耳邊輕哄:“好了, 乖, 沒事了, 我在這裏。”


    一句話說完,姑娘反而哭得更凶, 一直被壓抑的抽噎聲突然爆出,短促而輕微,讓男人的眉頭皺得更緊:“怎麽了?到底怎麽了?別忍著, 哭出來就好了。”


    他的唇壓著她濕透的鬢發, 神情幾乎是慌張無措的, 隻能不停地拍撫她,任憑她將自己摟得死緊,連想去夠一旁的抽紙都夠不著,就這樣,兩個人緊緊糾纏在一起,在後座濕濕嗒嗒滴著水。


    真的沒什麽香豔的,可阿湯還是忙不迭收回了視線,耳根發燙,心中默念: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阿湯並不明白為什麽老大去路邊撿了個陌生姑娘回來,居然立刻就能在後座上演藍色生死戀,但他一貫是個有眼力價的小夥子。


    關掉前往聚餐地的導航,平靜地請示:“鈞哥,回家還是醫院?”


    “家。”


    很好,答案明確而直奔主題,再看看姑娘凍得慘白的胳膊腿,他不等指示便主動打開了暖氣,又趁等紅燈將抽紙遞到老大手裏,繼續請示:“要不要打電話給私人醫生?”


    “打。”


    讚,都猜對了,那麽下一個問題……鈞哥既然臨時起意,應該沒有準備該準備的東西吧?鈞哥清心寡欲這麽多年,既不沾女人也不沾男人,肯定不會備有存貨……所以他應該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再體貼地幫鈞哥去跑一趟便利店嗎?


    ……


    柏鈞研將趙亦抱回家,一路淋淋漓漓,弄髒了純白的地毯,再抱到樓上,弄髒了純白的床單。阿湯小心翼翼退出門去,好吧,抱得太緊,沒看清姑娘的臉,想來也不會太差,居然鈞哥連潔癖都不發作了。


    柏鈞研現在確實顧不上他的潔癖,他滿腹心思都在想,怎麽在懷裏捂了一路都沒把她給捂熱,她到底在雨裏淋了多久,為什麽會淋雨,為什麽又哭成那樣,現在她緊緊閉著眼,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


    他焦慮得團團轉。


    轉了一會兒,拉開衣櫃找出一套幹淨睡衣。被窩沒多會兒就被她的濕衣服浸透,這樣睡著隻會越來越冷。他將她的衣服扯開,剛露出腰腹間一小截凝脂,手又立刻遲疑起來——他喜歡的姑娘,躺在他每天睡的床上……重重吸了口氣,眼睛望向一旁的落地燈,摸索著脫掉了她的衣服,再迅速套上他的衣服,臉已經紅得徹底。


    半小時後,阿湯帶著醫生進了臥室,隻一眼就覺得——這室內氣氛真是旖旎得沒眼看。


    姑娘長發半幹,軟軟趴伏在男人懷裏,居然還是那種尾生抱柱的姿勢,但是從車裏換到臥室,再換上睡衣,再加上緊閉的紅腫的眼,叫人不往歪處想就很難了。


    幸好醫生是簽過保密協議的醫生,見過的明星秘辛也不是一樣兩樣,常年服務名單中還有方玉隆那種在床上玩得很野的主。他以高度專業的態度對姑娘身下的人形抱枕視而不見,做完整套檢查,鎮定地給出了結論:


    “過度疲勞,沒什麽大礙,醒來補充一些營養,下次還請注意節製。”


    “……她淋了場雨,哭得有點凶……所以才……”


    “明白的,柏先生,我從不亂講話,您放心。”


    “……”


    柏鈞研躺在床上,懷裏攏了個溫軟的小人,心也是溫軟的,多日來的煩躁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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