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得莽撞,似乎存心要把茶湯潑到鄒燕身上,被她險險躲過。這一聲“嫂子”也純屬故意,平時他都客客氣氣叫她趙小姐……


    “知道了,阿湯,要不,你出門避一避。”趙亦說。


    “不行,老大會剝了我的皮……”阿湯說。


    “就三分鍾。”趙亦看表,示意阿湯出去。


    “三分鍾?”鄒燕笑,“也許不夠用。”也許都不夠你把眼淚擦幹。


    “葛底斯堡演說也就用了不到三分鍾。”趙亦將表放在桌上。“你可以開始了。”


    鄒燕愣住,不知不覺間,這個脂粉不施的小姑娘就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不好對付,但又如何?接下來她拋出的東西,會在她心中留下難以彌合的裂隙。


    “趙小姐猜,為什麽鈞鈞最近和我關係僵硬?”鄒燕放低聲音,微表情耐人尋味,如果有鏡頭對準她,導演一定滿意——她成功營造出“我要講秘辛”的氣氛。


    可惜趙亦就是不接茬。


    這種沒有反饋的對話,鄒燕不太擅長,她習慣衡量對方情緒,再做下一步試探。趙亦不出聲,她試不出深淺,就隻能繼續按照劇本演:“我們在一起十年,從來沒有對彼此紅過臉,但是上一次,他去大溪地找你之前,我們吵得很厲害。”


    “趙小姐這麽聰明,”鄒燕斂眉,“想必已經猜出一些端倪。”


    “猜不出來。”趙亦平靜道,“還有兩分鍾。”


    鄒燕又被她帶亂了節奏,緩了緩,決定不再迂回:“趙小姐,你不想猜,那換我來。我這個人非常善於猜測,我猜,你和鈞鈞,至今還沒有上過床,對不對?”


    這一發炮擊確實厲害,趙亦頓住,臉瞬間燒紅。鄒燕總算看到預料中的反應,立刻乘勝追擊:“趙小姐家教嚴格,大概從來不懂男人是怎麽一回事。用下半身思考,是刻在男人基因中的本能。你的男朋友身體健康,發育正常,性取向也沒有特殊之處,可是你想過沒有,為什麽這麽多年,他的身邊從來沒有過女人?”


    講到這裏,鄒燕停住,微微俯下身,對趙亦意味深長一笑。雖然很快直起身,但在須臾之間趙亦也捕捉到了她胸前風光——好個“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鄒燕理了理鬆開的衣襟,豐唇微啟,勝利收官:“不對,剛才我那句話,有個小小的語病,這十多年,他身邊一直都有一個女人。”


    趙亦抬眼看她,仍然麵無表情,然而鄒燕卻覺得自己勝利在望。調弄人心,是她素來的專長,她最懂得如何種下種子,然後等著它長成參天大樹。


    “還有一分鍾。”


    趙亦仍然保持著平靜。但在鄒燕聽來,這個在男女情事方麵毫無經驗的姑娘已經被她推倒了懸崖邊緣。她不介意再助推一把。


    她打開手機,點開相冊,翻到其中一張,遞到趙亦麵前。


    “鈞鈞讓我保持沉默,繼續保持私底下的關係,但我做不到。我們吵架了。我很後悔。這段時間我終於想通了,我離不開他,也不介意跟人分享,妹妹,你介意嗎?”


    趙亦低頭看照片,鬢發垂落覆住她的眼睛,看起來有種青澀的孩子氣。鄒燕不明白為什麽柏鈞研會是這樣的口味,不過,這種一張白紙似的姑娘,她很喜歡,完全不懂男女之間那些潮濕曖昧的糾纏,估計連瓊瑤劇都沒看過,特別容易摧毀。


    素麵朝天的姑娘終於抬起了頭。


    手機遞還給鄒燕,還停留在照片畫麵,男人與女人裸身糾纏於床笫之間,香豔又刺激。


    鄒燕接過手機,笑容格外婉媚,那是勝利的笑,她深信這照片會給趙亦深深的刺激。小姑娘的嘴唇那麽蒼白,永遠波瀾不驚的樣子,痛哭起來一定非常帶勁。


    她充滿期待。


    在鄒燕高漲的期待中,趙亦終於給出了回應,四個字,言簡意賅。


    “透視不對。”


    鄒燕愣住,一時沒聽懂她說得是什麽意思。這一次趙亦難得有耐心,摘下耳朵上的鉛筆,拿紙快速畫了人體示意圖和透視輔助線。


    “下次換個好點的美工,這種水平,”趙亦將鉛筆別回耳朵,“在我手底下一天就會被炒魷魚。”


    “感謝您百忙之中帶來的精彩表演,三分鍾到,”趙亦皮笑肉不笑,對等在門外的人高喊,“阿湯,送客!”


    第66章 鎖鏈


    電話來得匆忙, 透過電磁波都能感覺到男人在對麵嚴陣以待,趙亦有點想笑, 又有點心疼,這些年他孤家寡人, 想來都是情有可原。


    “沒聊什麽, 討論了點數學問題。”她輕描淡寫。


    鄒燕的數學水平也就夠做四則運算,這句說辭明顯就是托詞。柏鈞研沉默片刻,沒有就此話題繼續, 隻讓趙亦早點休息——讀了讀表, 北京時間八點半,今天的晚安居然道得這麽早。


    趙亦未做他想,十一點準時上床睡覺。


    她睡眠質量好,密匝匝如同鋼板,半夜雷打不醒, 小偷進屋不醒,被人販子搬走都不會醒,這一晚,卻醒在了淩晨一點的夜。


    有人輕吻她的額頭。


    令人安心的雪鬆氣息,是她熟悉的人——大腦迅速做出這樣的判斷, 身體的反應卻比思維還快。男人被擰住臂膀摔在地上, 痛哼一聲,半是無奈半是調侃:“寶貝, 有點重, 最近是不是胖了?”


    趙亦慌忙從他身上起開。


    是胖了, 笑起來有窩,手伸出來有窩,穿低腰睡褲後腰都有兩個窩。柏鈞研看著玉雪團團的小姑娘——眼睛一汪水,帶著剛睡醒的懵懂,可愛得可以一口吞下去。


    “怎麽回來了?明天一早不是還有活動?”趙亦不解。


    柏鈞研不答,定定看她,看她的眼睛,像是在找什麽,終於找到了,忽然攬住她的腰,將臉埋進她的懷裏。


    趙亦懵了。


    傳說中的……埋、埋、埋胸?


    不但埋而且蹭,然後輕輕笑,長舒了一口氣。溫熱鼻息透過睡衣撲到趙亦胸口,她陡然意識到自己衣下真空,臉一紅,用力推開了男人。


    其實柏鈞研隻是普通地“鬆了口氣”。


    他吃過教訓,害怕舊夢重溫,擔心推開門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就像十多年前mia飛往英國,音訊一斷就是好多年。鄒燕擅長斷章取義,懂得語言的藝術,更懂得將藝術變成凶器,他怕趙亦也被利器所傷,從此逃走不見。


    幸好她還在。


    不但在,而且情緒穩定,沒有受到鄒燕病毒的幹擾,體現出良好的係統魯棒性,真是與眾不同的小機器人。他抱住她蹭了又蹭,像一隻心滿意足的大型犬,直到被用力推開,才意識到自己行為孟浪……意識這一到位,所有感官體驗便都到了位——甜潤的奶香,嬌妍的嘴唇,住在童話糖果屋裏的小姑娘,乖乖巧巧坐在他懷裏。


    他想他還可以再孟浪一點。


    “是不是偷吃了糖?”他吻她的嘴。


    “是不是偷吃了飯?”他將她從地上抱起,隨手掂了一掂。


    “是不是長大了……”他將她丟上床,欣賞她胸口誘人的起伏,手掌隔著睡衣覆上去,“要繼續乖乖吃飯……”


    北海道的煙花什麽樣趙亦不知道,腦海中的煙花她是再次看了個夠。柏鈞研人前人後兩副模樣,門一關,什麽話都說得出口,什麽無恥的事都做得出來。趙亦被他折騰一溜夠,手酸得幾乎抬不起來,總算安撫住了躁動不已的雄性動物,他居然還好意思委屈,一邊熊抱她,一邊在她耳邊撒嬌,問什麽時候才肯讓他轉正,他已經快要控製不住。


    趙亦臉一紅眼一閉,幹脆直接裝睡。


    漸漸睡沉,但也似乎沒睡多久,又被窸窣聲驚醒。柏鈞研輕吻她的額頭,讓她再補補覺,他得起床去趕飛機。


    淩晨五點,天還黑得很。


    趙亦看著他起床穿衣,心裏驀然發軟,也爬起來洗漱。他連夜千裏來回,她也想和他多待一些時間。


    “不睡了?”他驚異。


    “送你去機場。”她幫他拖箱子。小小的姑娘,大大的箱子,越看越可愛,他忍不住把她抱起來,放在箱子上,一路推去玄關。


    “走吧,小朋友,爸爸帶你去上海,上海有迪士尼。”他興興衝衝,“唉,算了,你哪兒也不能去,隻能關在酒店房間,太委屈你。”他垂頭喪氣。


    箱子在客廳大理石地麵快速滑動,趙亦緊張地抓著拉杆,覺得這人瘋得可以。但他心情絕佳,她感覺得到,和剛到家時滿身緊繃的男人,判若兩人。


    其實他們什麽都沒和對方說。


    又好像什麽都說過了。


    不用多餘的語言解釋,隻是見到了彼此,便明白了答案,就好像在黑夜裏並肩行走的兩個人,雖然看不見對方,但隻要放下手,一定會有另一隻手握住自己,他們對彼此有這樣的信心。


    兩個蒙麵人在機場依依惜別。


    主要是柏鈞研比較依依,趙亦相對鎮定,不但鎮定,還不時閃避,總覺得旁邊一直有人投來關注的目光。商務候機樓相對清淨,但這男人身形醒目,越穿低調黑色,看起來越不低調,加上墨鏡口罩,簡直渾身寫滿了“我是大明星”。


    “北海道見。”趙亦被人圍觀得甚煩,揮一揮手,幹脆利落轉身就走,然而身後一陣風聲,她再次被男人從背後摟住。


    很好,這很韓劇,旁邊已經有人舉起了相機。


    “下次不要從背後突襲,可能會被過肩摔。”趙亦認真提醒。


    “咱爸到底對你進行了怎樣非人的訓練……”


    “還不是你爸呢……”


    “很快就是了,我萬人迷,無人不喜,什麽時候安排我見家長?”


    “……”


    好容易送走這尊黏糊神,趙亦和阿湯往停車場去。走到半途,趙亦想去洗手間,便讓阿湯在路旁稍候。


    後來阿湯一直後悔,他為什麽沒有跟過去。


    站在通往洗手間的路口等了很久,一直不見趙亦出現,於是阿湯折進去,在洗手間門口喊了幾聲名字,無人應答,便覺得有些慌。


    揪住一個保潔阿姨,進去看了一圈,出來告訴他,洗手間沒人。


    立刻打電話,關機,這時阿湯徹底慌了,左右看看,一個t形路口,他站在一邊,人可能是從另一邊離開,是自行離開還是別的,完全不得而知……


    趙亦是遭到了劫持。


    有備而來,尾隨她進了洗手間,先上的乙醚手帕——一看就是電視劇看多了,這玩意不夠劑量、不夠時長根本無法達到麻醉作用,於是被趙亦成功掙脫,但確實乙醚對氣管刺激性太大,她淚流不止,氣喘難耐,終究被對方尋了個空隙,從包裏摸出一把明黃槍口的泰瑟槍,一槍將她電翻在地。


    趙亦被激烈的嘔吐感和頭痛催醒。


    她仰麵躺在一張king-size大床上,渾身汗濕,周圍是刺鼻的香氣,眼前是繚亂燈光,有豔色紗簾和霓虹,還有天鵝絨包裹的內牆裝飾,吸音材質,就算屋裏鬧翻天,外麵也聽不到一絲聲響。


    不妙。


    趙亦抖抖索索爬起來,心髒跳得忽快忽慢,基本喪失了戰鬥力,更別提她手腳還各繞了一條銀色鎖鏈,工藝精美,目測還不便宜,定睛看,鎖頭上還刻了三個細小的字母:chs。


    看起來像是一個禮物。


    什麽人會送這種禮物給別人,趙亦不寒而栗。


    鎖鏈細而結實,赤手空拳根本沒可能掙脫,趙亦重新躺回床上,盡量平複呼吸,惡心和眩暈感一陣陣上湧,口涎抑製不住往外冒,順著嘴角往下淌——急性大量接觸乙醚的後遺症,希望待會兒敵人出現的時候,她能恢複些許戰鬥力。


    人不能動,腦子卻滿發條轉動,時刻不停。


    她身在何處?看似某種特殊行業的會所,或者特殊癖好者的私人領域,共同特征是隱秘、難尋,如果手機不在附近,很難定位到她的位置。


    她得罪了誰?那可多了,在所有的“柏鈞研狂熱主義者”眼中,她都是眼中釘。


    她如何脫身?要等綁架者出現,開出條件,將籌碼放到桌上,才能決定下一步行動計劃。希望對方能聽她說話,不是上來就直接火拚的類型。


    就在趙亦閉目思索時,門無聲開啟。


    酒氣來得比人更快,她緩緩睜眼,看到搖搖晃晃出現在床邊的魁梧身影,二人目光相對,彼此都吃了一驚。


    趙亦沒想到會看到方玉隆,理論上她和此人並無太多交集,除了慈善晚會那一次,但她覺得,他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對她一路追殺,非得把她扣進籮筐才善罷甘休。


    方玉隆則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個小姑娘。漂亮是第一印象,這已經足夠令人驚訝,他見過的漂亮姑娘太多,早就對美女產生了免疫力。可她靜靜躺在那裏,睜眼將他看著,居然讓他覺出一絲驚豔——大約和她的神情有關,身陷險境,竟然毫不驚慌,一雙琥珀色的瞳仁無聲將他看著,那並非獵物的眼睛,而是對弈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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