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宥忽然湊過來,在我耳邊道:“你的耳朵倒是挺會挑話聽的。”我側頭,便看到他雙層五彩妖怪麵具下,一雙漆黑的眸子亮得像星子。


    湊得太近了


    “師父”一聲急促的呼喚,卻見夏侯一個弟子推開畫舫小門,闖了進來。


    我和溫宥不約而同的移開身子,拉開距離。


    “何事”夏侯皺眉。


    那弟子麵色古怪的跪下:“師父高又來了。”


    高


    門外深黑的水麵,隱約可見一艘小船漸漸逼近。


    夏侯站起來,“哐當”袖子帶翻了桌上的杯子,臉色竟有些驚慌失措。


    驚慌失措


    天下武功第一、公認的武林大俠夏侯穎,驚慌失措


    到底是哪位高好大的來頭


    他瞬間已恢複平靜,正色朝我們道:“我忽想起有急事,你們兩個自便,武林大會再會告辭”


    夏侯的輕功,轉眼便已踏水行遠。


    “溫子蘇,哪個高能把夏侯叔叔嚇卓你知道麽”我問道。


    溫子蘇高深莫測的笑了:“如果我沒猜錯”


    “夏侯大哥”一個瓜子臉、清秀脫俗的女子站在我們麵前,待看清屋內隻有我倆後,掩不住的失望神色,“又跑了”


    竟然是老朋友回仙觀救下的高侍郎之女。


    看她不過比我大個一兩歲,她跟夏侯叔叔


    “高我師叔聽說你來,就踏水行遠了。”我笑嘻嘻的說道,“這是怎麽回事他欠你錢”


    “他是你師叔”高的臉紅透了,可她仍然咬牙跺腳說道,“戰姑娘,我中意你師叔。可他不肯娶我”


    高走了。


    我萬沒料到出身名門、看似溫婉的高,竟會喜歡上我的寒門大英雄師叔。


    我眼前似乎浮現出娘知道師叔和高成親後,喜極而泣的表情;爹知道情敵終於放棄後,大大鬆了口氣的模樣。


    “溫子蘇,其實我覺得高和我師叔挺般配的,你覺得呢”


    正獨酌的溫宥的手忽然頓在空中,轉過頭,涼涼的說道:“高出身士族,家族不會同意她與夏侯穎成親的。”


    “可是,師叔天下武功第一,連你爹都說他是真正的大俠”


    “那有怎樣”溫宥冷笑道,“他們萬萬不會讓一個名門女子,下嫁平民百姓,更何況是武林中人”


    我怒不可遏的站起來:“狗眼看人低”


    他臉色一變,揭競“你罵什麽”


    我一字一句的道:“你放心,我這個寒門女子,武林大會一定會贏過你”


    他拍案而起:“不自量力”


    我“嘩”一聲抽出佩劍,對他抬起下巴:“溫宥,我要同你比試”


    他,一副不屑於動手的模樣:“要比試,等武林大會吧。我現在若傷了你,你如何參加武林大會我方才說的是他們,不是”


    他的話,成功的讓我一股熱血從腳底衝到頭頂。


    我朗聲一笑,做了個攻雲劍起手勢,挺劍刺了過去。


    那晚,我倆的械鬥,驚動了整個秦淮河。


    夏侯重金打造的畫舫,在小藍的尖叫聲中,被拔地而起的我們,直接撞穿了頂篷


    不過夏侯叔叔和溫家後來賠償的金額,遠不止這一艘。


    因為,船,以及船隻上看熱鬧的人們,無疑成為我倆的落腳點。


    可是建康人真的生性樂觀包容,我每踩一個人,聽到的不是尖叫,而是那人激動的喜悅的聲音:“哈哈踩我了踩我了”


    隻有當我們踏穿某艘船的頂篷或者甲板時,船主人會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天哪兩位大俠,你們打完了記得來賠啊”


    我們打得不可開交。


    那時我已醉了,隻覺得心裏忽然滿滿的都是委屈


    為何我下山兩個多月來,被他欺負、被林放欺負


    為何我如此想念遠在荊州的爹娘和師兄弟


    為何師叔不接受高


    為何孫記的麵要三錢一碗


    為何麵前這人長得比我還俊


    為何我總是迷路


    人生,好多的不如意


    “溫子蘇,你為什麽總是欺負我”我流著淚,一個急促的劍招刺他下額。


    他靈巧的躲開劍鋒,忽然有些怔怔的看著我,一個起落,停在一艘畫舫的船尾。船上的人一陣叫好。


    我追過去,立在船頭喘氣,話說得太多,口幹。


    水麵安靜了。


    大約所有秦淮女子和公子哥,以及商販們,都在猜測我們械鬥輸贏走勢。


    燈火飄曳的秦淮河,就像妖精的雙眼,迷迷蒙蒙、光華萬千。


    我有些悵然的想,不曉得溫子蘇會不會同意,我向船家討杯水喝再接著打


    一陣笛聲突兀的打破了安靜的秦淮河。


    我往水麵中心、聲音源頭望去。


    遠遠的,一艘大船的桅杆上升起了一根紅色絲帶,在燈火風中飄揚。


    “兩位大俠”那是幾個秦淮女子,用她們特有的嬌糯聲音,齊聲呼喊,“你們打個沒完,不如誰先搶到這根絲帶,便算誰贏”


    隱隱穿來嬌柔的笑聲一陣陣。


    “好”岸上、船上眾人轟然叫好,聲音震動整個秦淮河南北。


    我斜了溫宥一眼。


    他漆黑雙眸本盯著那絲帶,此時轉頭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忽然熱血沸騰、通體舒暢,陰鬱之氣一掃而光


    我提起全身力氣,從船頭拔起。


    勝負,便在這一


    他近身功夫雖略強於我,但要勝我卻是不易。尤其我今日借著酒興,與他鬥了個平分秋色。


    我倆在水麵、在空中瞬間拆了數招


    直到逼近那艘大船。


    船上的女子驚呼聲一片,忽而“公子加油”的聲音響徹大船


    我不禁有些惱怒,手中劍滯了滯


    他忽而大笑一聲:“你輸了”腳下踏水更快,一個筋鬥落在船上。我鬥性更盛,緊隨其上。他往桅杆跳騰翻躍,後背有破綻


    我踏地而起,便要踩在他背上直撲那絲帶


    勝券在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赫然破空而出,以極淒厲的語調壓倒了一切鶯鶯燕燕的嘰喳聲,響徹整個秦淮河:


    “小姐小心啊你不會水啊”


    我呆了呆。


    腦海裏忽然不合時宜的閃出一個念頭:小藍她為什麽總有辦法,讓我在關鍵時刻,內息瞬間紊亂


    那口氣再也提不上去,眼睜睜看著溫子蘇撲向那絲帶。我落回甲板。


    未料竟因分神,一腳踏在光滑濕漉的船舷上。


    是了,我不會水


    我摔入水中。


    我打獵釣魚無一不精,我是夏侯大俠認定的天縱武學奇才,我是武林崛起的新秀,我是武林盟主之位的有力爭奪者。


    可是我卻一直不會水,這是個很難解釋的問題。


    九月底,涼澀的河水灌入口鼻,讓我的腦子徹底清醒,也讓我在水中驚慌失措。


    “撲通、撲通、撲通”我聽到數聲入水聲,誰來救我


    我慢慢沉下水麵,縱有深厚內力,卻不知如何脫身。


    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我腰間帛帶,將我提出水麵;另一隻手,將我身子翻轉,抱在懷中。


    我這才將嗆在口中的水咳出。


    吐了他一臉。


    溫子蘇掛著一臉不悅的水珠,看著我。


    周圍似有許多人的叫嚷聲,聽不太清。


    隻見月光下他被河水浸濕的臉和發,分外清潤,連眉目也顯得柔和。


    那雙眼,明亮過我荊州的星星。


    貼著他濕潤的胸膛,我的鼻間忽然聞到一股極淡的清香。


    他扶住船舷,說:“認輸了吧”


    “溫子蘇,你一個男人怎麽抹香粉”我答非所問的問道。


    他愣住,旋即咬牙道:“我沒有”


    於是我又不由自主注意到他的嘴。


    他的嘴,在月色下,紅得發豔,像妖精的嘴。


    我哼哼道:“啊你嘴上還抹了胭脂”


    他默了默,忽然空出一隻手,撫上我的嘴唇:“你才抹了吧”


    “我沒”背後忽然一空,瞬間下沉。


    心裏悚然一驚,壞了又要嗆水了


    沒有嗆水。


    在我全身之際,他又伸手接住我,將我提出水麵,頗有些得意的看著我:“再胡說,就別想上岸了。我陪你在河裏玩一晚上。”


    上岸了。


    小藍站在人群最前麵,滿臉激動的迎了上來。


    “趕緊幫你家主子更衣,免得日後在武林大會輸給我,卻說是傷風”溫子蘇朝她丟下一句話,幾個起落便不見蹤影。


    看著滿臉興奮好奇逐漸圍上來的人群,我歎了口氣,一把抓起小藍,學溫子蘇,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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