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七八日,我已能勉強下床行賺沈胭脂卻才剛剛醒過來。


    經此一役,荊州三萬兵力折損了兩萬,二十四衛死了四人,重傷六人,裘安等人所率高手也折損大半。然而沔陽之圍已解。消失了數日的宣愷將軍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忙不迭寫奏折請功,我們也懶得管他。


    朝廷的各色封賞也下來了,除了給我們賞了許多金銀,也給沈胭脂、裘安、霍揚、三師兄等人封賞。皇帝另有口諭盡快將杜增斬草除根。


    探子傳來消息:杜增退守魏興城,他重傷,卻無生命之憂。林放與宣愷一合計,當機立斷,命三師兄、霍揚兩人,率十人潛入魏興,伺機刺殺,以絕後患。其餘人留在沔陽城。


    過了幾日,卻有信到。


    在荊州境內“考察民情”的刺史大人終於回到了武昌。


    這些日子,我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在廣州,我也曾被霍揚那孽徒打得半死,可跟沔陽之戰不一樣。廣州時,我並沒想到自己會死;可在沔陽,被那金箭逼得跳入趙軍中時,我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所以,沔陽解圍後,我第一件事,就是給溫宥和家中各寫了一封信。


    給家中的信,寥寥數筆,附帶上皇帝賞賜一對金元寶,囑咐家人收好,將來是我的嫁妝之一。


    給溫宥的信就不一樣了。


    把這些日子的經曆都細細說與他聽,初入軍營時被軍士們崇拜的得意,被林放嚴厲喝斥時的可憐,跳下城樓時的絕望,醒來時對林放霸道要求的不滿,還有,對他的思念。


    “我大約五六日後在武昌太守府落腳,你給我的信,一定能收到。”結尾處,我這麽寫道。


    熟悉而陌生的相思之情,又湧上心頭。臥床養傷期間,我又開始將我倆各種定情信物鋪了滿床,心潮澎湃。


    可是日盼夜盼,也未收到溫宥的來信。


    興許他給我的信,在戰亂中遺失了。


    唉,害我白白蠢蠢欲動了數日。


    聽說刺史大人此次召我們去武昌,是為了幫助荊州大軍練兵,不急在一時。我身上又有傷,於是往武昌的路,我們便慢慢行著。


    行了一二日,裘安卻有下屬來報,廣州有些動亂,需要他回去處理。自這次相見以來,我們不是忙於趕路,就是忙於打仗,我與他相處並不多。他依然一副清俊溫秀模樣,這些日子麵對我處之泰然,全無半點動情。這樣的相處,讓我很自在。


    這日,我與林放、六師弟等人在驛站與他送別。


    相處已多日,早是肝膽相照,此時無聲勝有聲。裘安帛巾束發,一身青衣,清逸朗然朝林放一拱手:“文璿,荊州之行,裘安將銘記於心。大丈夫在世,能夠為國殺敵,當真比拇心鬥角的日子快意許多日後若有差遣,盡管吩咐”


    林放點點頭道:“裘兄言重了。此次,你出了許多力,真真正正是江東武林的表率裘兄,一路保重。”


    裘安又依次與我六師弟、羅武六兄弟、其他幾個護衛道別。最後,站到我麵前,清澈雙眸溫和親切的看著我。


    “裘安,祝願你稱心如意、雄霸廣州”我朗聲道。


    他低頭看著我,露出笑容:“還是清泓知道我要什麽。”


    我有些無語,裘安,其實我不過說客套話啊


    “我送你的簪子呢”他語氣很認真的道。


    “噢,在這裏,在這裏小藍”我轉身,從小藍身上包袱掏阿掏,終於在一堆流蘇、劍譜、衣服中,找到了那簪子。


    他朝我伸出手。咦,難道他要我還給他也好我放到他掌心。


    忽覺有些異樣的視犀我偏頭一看,發現林放等人,都目光灼灼的看著我倆。不會,誤會什麽吧


    “啊”我低低驚道。落入一個陌生的懷抱。


    “不要動,就一下。”裘安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從來沒想到過,裘安這樣溫良的一個人,居然會伸手抱我


    “這是生死相依的朋友的擁抱。”他說,正要掙紮的我愣住了。裘安


    他雙手輕輕環住我的背,他的頭擱在我肩膀上,高大的身子微傾著。溫宥的懷抱時堅定溫熱的、林放的懷抱是冰涼的、霍揚的懷抱是冷硬的。而裘安的懷抱,是溫柔的。


    “以後,這簪子記得要帶著。”他喃喃道,“就當做,是兄長的禮物吧”我感覺到頭發一動,冰涼的簪子傳來些許寒意。


    他放開我,低頭看著我,似是仔細端詳。我隻覺得臉上**辣的,甚至不敢抬頭看其他人的眼光,隻能死死盯著裘安胸前的袍子。我隻能聽到,小藍那個沒城府的,忽然變得粗促的呼吸聲。


    “清泓,我這次回廣州,便要娶親了。”他又道。


    “啊”我驚訝抬頭,“那恭喜了”


    他點點頭:“對方是太守之女,賢淑端麗。大家都說,十分適合我。”


    “”


    “但是清泓,你要記得我說過的話,無論何時,不要忘了,我在廣州,是你們的後盾。記得要來廣州看我,還有你嫂子”


    他翻身上馬:“各位,告辭”


    “告辭”大家齊聲應道。


    十餘騎絕塵而去,留下悵然的眾人和窘迫的我。小藍站在我身後,喃喃道:“,其實裘少爺真不錯,你不考慮嗎”


    我又羞又怒看她一眼,她嚇得噤聲。在場的哪個不師力深厚,定被他們聽去了我轉頭看去,隻見那幾個護衛都是麵上含笑,目光溫煦。六師弟自不必說了,朝我擠眉弄眼,目光戲謔隻有林放依然有城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淡淡道:“上路吧。”


    還是盟主好


    我策馬到他身爆與他並肩而行,以躲開六師弟、小藍等人的戲謔。


    又想起那簪子還在頭上,這麽戴著,似有些不妥。便要伸手拿下。手剛觸到那冰涼的簪子,卻聽一旁林放輕輕的道:“戴著吧。”


    我有些驚訝的轉頭看著他,他慢慢道:“就當是,給裘安一個念想罷。”


    我放下手,心裏忽然有些酸。


    裘安,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已經有溫宥了。我跟他彼此承諾了一生,他馬上要去我戰家提親了。他的情,他的溫柔,他的固執,我不能辜負。


    或許,對裘安來說,與地方官的女兒聯姻,才是最好的結果吧


    這夜,便在鎮上唯一一間客棧投宿。


    卻碰到了兩個怪人。一踏入客棧一樓飯廳,我們便都注意到他倆。


    話說我勉強也算個老江湖了,見過各種江湖浪人、武林俠客。可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怪人。他們不是奇裝異服,也不是惡心可怖。他們隻是衣冠楚楚、動作粗魯,一看到我們,就兩眼冒光。


    很明顯,是衝我們來的。


    他倆做尋常武士打扮,一個三十來歲,一個十四五歲。兩人俱是濃眉大眼,肩寬體闊,長得還不賴。尤其年紀小的那個,頗為俊朗冷漠,跟溫宥氣質倒有幾分相似。


    哎,溫宥啊溫宥,其實不是麵前這怪人似溫宥,是我自己想溫宥罷了。


    林放才是真淡定,麵不改色吩咐我們入座,跟小二吩咐房間、晚飯、熱水等等。那兩人大刺刺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我們都有些坐不住了,隻是林放處之泰然,我們也不好發作。


    我們坐得住,對方就坐不住了。我們吃完飯正要上樓歇息,那兩個怪人走了過來。


    “林盟主,戰護法,久仰”那三十歲的男子哈哈笑道。


    林放頷首道:“未知二位英雄大名”


    “哈哈,我叫劉光,這是我的侄子劉恪。”那男子一拱手,拽著他侄子,大刺刺在我們桌邊坐下。


    林放微微一笑:“倒不知遼東還有姓劉的英雄。”


    劉光呆了呆,似乎有些吃驚也有些害鞋緊盯著林放:“林盟主你好眼力。”


    他們是遼東人跑到荊州做什麽


    劉光盯著林放看,似乎想在他臉上找到什麽答案。


    一旁他的侄子劉恪,目光炯炯,好奇的看著我們,看到我時,停留許久。見他一雙虎目一直瞪著我,我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他。兩人互瞪了半天,哎,好累


    兩人坐下來一炷香時間,劉光還是一副好奇狀態,一直看著林放、我和其他人,幾番欲言又止。


    就算這兩個遼東人很特別,我也有些不耐煩了。


    林放淡淡看我一眼:“清泓,吃完就叫大家上樓休息吧。”


    “是”我們諸人站起身。


    “哎等等”劉光這才急了,伸手想要抓住林放的袖子,卻被旁邊一個護衛格開。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可憐兮兮的道:“我是來給你們報信的林盟主你讓他們下去,我要單獨跟你說”


    林放眉一挑:“清泓,帶兩個護衛,跟我們一起上樓。”


    劉氏叔侄與我們四人一起上樓。我現下傷未痊愈,便讓那兩護衛一前一後護著林放,我則走在最後。那劉恪也慢吞吞的走在我旁邊。


    “戰護法,聽說你的劍法出神入化,能不能與我比試”劉恪雙目滿含期待。


    我呆了呆這熱切的目光他好像一隻被圈養的小老虎啊


    “你是哪門哪派”我看著他與我差不多的身脯小小年紀,還想跟我比試好不誇張的說,我這個年紀,武功修為能趕上我的還是不不多畢竟溫宥和我這樣的武學奇才並非遍地都是,更何況遼東那種不毛之地


    “我我算少林派吧”小劉恪想了想道。


    我驚訝:“小師父,沒看到你還是個出家人”


    他呆了呆,忙道:“不、不是是我家教我功夫人是中原少林派,我其實並未正式拜師,不算出家”


    我打斷他的話:“小師父,你長得這麽俊,出家真是可惜了”


    他咬咬牙,抿著嘴,鄙視的看我一眼。


    我一下子呆了,癡癡看著他。


    直到走入林放的房間,大家都坐下,我還是看著他方才他那鄙視的一眼,真的,很像溫宥經常看我的眼神啊


    如此細細看來,他的長相、氣質,與溫宥真有幾分相似同樣的俊眉挺秀,同樣的堅毅朗逸。隻是溫宥比劉恪,更加沉穩似鐵、溫柔如水


    我腦海裏忽然閃過許久以前,我與他在秦淮河械鬥,落入水中。他渾身濕漉漉,的黑發貼著他英俊的臉,他撫著我的唇,悶悶地道:“你才塗了胭脂”


    還有許久許久以前,我第一次遇見他,他一掌抓住我的胸,初入武林武功卓絕的他,竟然瞬間呆住了,被我一腳踢下屋頂


    還有


    慢著,對麵的溫宥怎麽一副要殺人的目光看著我


    “清泓”一道冰涼如水的聲音響起,仿佛往我耳朵裏塞了兩塊冰雪,徹底驚醒了我的思緒對了,這不是建康,對麵的不是溫宥是劉恪,我現在林放的房間


    我偏過視犀正見林放探尋的目光看著我。


    再轉頭,隻見劉光也不明所以的看著我,而劉恪則已被我看得滿臉通紅,嘴緊緊的抿著,一雙眼睛似要噴出火來


    我隻覺得自己的心“砰”的一突,似要破胸而出他那眼神,極似那日,被兩個道士所製、衣不遮體的溫宥那時的眼神啊


    腦中又不似控製的想起,我倆定情那日,他將我壓在,身下的熾熱硬物那幾乎是我倆最親近的時刻了


    不,不能再想了


    我咬著牙偏過頭去,不再看他,對林放道:“盟主,何事”


    林放抬眸看了一眼咬牙切齒的劉恪,慢慢笑了出來:“清泓,劉大俠說:杜增已秘密向朝廷和武林都放出話來,他必報沔陽之仇。若是誰將我二人活捉交給他,他便退兵江北,今生不踏入大晉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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