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丫鬟正是為了主人謝冰卿來找韓攻,人說物似主人型,那謝冰卿素來高傲,這兩個丫鬟也頗得精髓,聽見阿武出來轉達韓攻的意思說不去,便一個叉腰一個抱臂地揶揄開了——


    “擺什麽什麽臭架子呀,真以為還是京官呢?”


    “本來就是你們家主母的意思,讓韓三郎帶我們家姑子去逛元宵燈會;話是你們說出來的,去不去就自個看著辦吧,到時候傳出去韓家人言而無信,可別怪旁人多嘴。”


    “顛三倒四,不識禮數,哪裏配得上我們家姑子?還真給臉了!”


    一人一句,把嘴笨人鈍的阿武說得蒙圈。兩個丫鬟大獲全勝揚長而去。


    “小武哥,喝水。”


    阿武擦擦腦門上的熱汗,從白素手裏接過水:“謝謝啊。”


    白素問:“那少主人晚上還去不去。”


    “去。”阿武還沒回答,門忽然打開,韓攻掂著一杯漱口水從踏出門檻,仰天咕嚕嚕嚕在嘴裏盥了一圈,噗地噴在廊邊的老月桂樹下。


    他又是那樣,披頭散發,胡亂穿件單衣就走出來了,露著清晰流暢的鎖骨。


    韓攻用手背抹抹嘴,翹起一根手指頭,修長又瑩縝:


    “阿武,你去把胖子老蔡老程全部叫出來,這些女人不是愛逛麽,今晚老子給她來個大聯歡。”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第二次變身,被韓攻摸到了胸……(=@__@=)


    ☆、天外飛仙(上)


    013


    元宵之夜,全城張燈結彩,亮如白晝。


    謝冰卿拉長臉走在火樹銀花的大街上,左右兩個丫鬟麵如鍋底灰,和她一齊朝前盯——


    今晚,韓攻的確是如約前來了,可是他不但帶了自己的書童和丫鬟,還把溫越程放蔡季全叫了出來,四個狐朋狗友勾肩搭背,那叫一個精神煥發,又吃又逛,還沿路亂拋媚眼調戲街邊小姑娘。


    剛巧一個豐|乳肥|臀的美女經過,韓攻嘬起嘴兒吹了個口哨,美女紅著臉掩麵快走,到了巷子口,還停下來回頭看他不住——這公子怎生這般眉目似畫過目難忘,雖然臉上害臊,心中卻如小鹿亂撞。


    其他人發出一陣無恥哄笑,連白素聽了都覺得著實欠捶。


    謝冰卿更是越聽越著惱,盡管是她非要跟著韓攻出來玩,但此情此景,讓她覺得韓攻簡直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她叫住前方白素:“你去告訴他們幾個,我走累了,我要休息。”


    白素將謝冰卿的意思轉達給韓攻。


    韓攻挖挖耳朵,像吹風一樣把白素的話吹走,繼續大步朝前。


    謝冰卿見狀揚聲叫道:“韓攻,我若走累了,就回府找你侄子玩耍去!”


    韓家的嫡長子名喚韓遲,也是韓攻的長兄,兩人感情極好,曾一起入京求學;可惜韓遲英年早逝,留下一個遺腹子,生母也不知去向,身世淒涼的很。韓攻平日最疼這個小侄子,從不提起他生父母的往事,以免小娃兒家傷神難過妨礙了學業。


    謝冰卿這一叫,頓時戳中了他的死穴。韓攻回頭,捋起袖子叉著腰,細致的眉眼十分不耐。


    謝冰卿頗為得意地朝他一看,停下腳步,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逼他抉擇。


    程放看見情勢不對,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來打圓場:“師昀,我也走得腰酸背疼,上去喝口酒解乏罷。”


    溫越對謝冰卿有點偏見,這會兒瞪了程放一眼,頗有責怪之意——你特娘的一夜跑遍東山山頭殺馬賊的時候怎麽不喊腰酸腿疼,在天香樓五陵少年爭纏頭的時候怎麽不喊腰酸腿疼,現在一個小娘們兒逞威風了,就來給我裝腎虛,憑什麽讓著她?一臉欠收拾的叼樣兒!再說了,現在就教唆師昀給她低頭,以後還怎麽振作夫綱?


    話雖如此,還是跟他們一行人找了個酒樓,上去包了個雅間。


    這獨步天香樓說是酒樓,也一半一半兒,老板拓展業務兼做青樓生意,後堂園子裏還有三棟樓,養了各色歌伎舞伎,有紅倌也有清倌,夯不啷當加起來百來號人。


    溫越手筆大方,一般出來都是他請,他嫌那光喝酒吃茶太悶,大把撒錢叫了四個歌舞伎上來表演助興。


    繡簾一動,抱著樂器進來的四個花姐個個頗具姿色,謝冰卿的丫頭靈芝看了,頓時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吃腿兒飯的臭彩旗,來這醃臢地方真汙沒了我們家姑子的眼睛,咱們走!”


    聲音不小,一下子傳到四個花姐耳中,這些人都是清倌,雖然在歡場混跡,聽來也甚覺誅心,頓時笑裏多了幾分辛酸尷尬。


    靈芝才義憤填膺地立起來,突然發現在座的幾位郎君無一人起身,甚至連自家的主人謝冰卿也一動沒動,眼睛隻盯著韓攻看,頓時氣氛尷尬。


    做東的溫越目不轉睛,眼裏瞅的卻是那花姐們,閑來把玩手中酒杯,道:“不中意留的可以滾,別逼大爺扇你嘴巴。”其他三位郎君也均目不斜視。


    他們不過是以沉默表涵養,其中意思也很明顯——主子們在這裏,哪裏輪到你一個猖狂奴才說話,自覺點兒吧。


    靈芝發覺自己這一站,居然把自己逼到了懸崖邊上,臉色刷地煞白,起身離開也不是,坐下去又更難堪。


    這會兒,比她更難堪的是謝冰卿。溫越數落她的人,等於當眾下她的麵子。好歹也是韓攻的朋友,以後兩家還要經常走動,難道這幾個娼妓卻比自己重要?


    更可惡的是,韓攻坐在那裏,美目低垂,波瀾不驚,一句話都不幫她說。


    謝冰卿氣得胸口一起一伏,正要張嘴說話,忽然琴聲響起。


    琴姬把弦兒一撥,彈琵琶的掄指掃搖,旁邊一支洞簫悠聲相應,打鼓的花姐兒則足踏金蓮,步履生塵,手握鼓棒飛身躍出。一曲華麗的歌舞就此開始。


    ——適時地將謝冰卿的聲音壓了下去。


    靈芝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終於在音樂聲中坐下。


    那舞姬名喚綠蟻,乃是老板費重金從建安郡購來的牌麵兒人物,天香樓的鎮樓之寶。她在建安城時已憑舞技聞名,此刻拿出看家本領,揚眉轉袖,如彩雲招搖;釵腰纓擺,又如嫩柳拂水,將一支舞跳得如同輕盈若飄。


    溫越大叫了一聲好:“想不到在此能看到如此精妙絕倫的舞姿,勝似天外飛仙!”謝冰卿主仆鄙夷地不做聲。蔡季亦擊掌讚道:“確實無、無與倫比。”


    溫越見程放在一邊喝酒笑而不語,不由得用胳膊肘推他一下:“怎麽的,不好了?”


    程放練武多年,此刻正發散思維,心中想的是這女子雖然身段輕盈,但畢竟沒有武功,若能夠既通曉舞蹈,又學會輕功,融會結合表演出來,那才叫真正的月裏嬋娟、天外飛仙。


    不過他不好說出來,否則以溫越和韓攻的為人肯定叫他當場來段豔舞,還是不要給自己挖坑了。於是抿著笑容不說話,反倒讓溫越等人更好奇。


    韓攻在旁剔牙:“他笑你見識短,定是又想起哪個相好的了。”


    溫越白眼朝天,不過也不得不承認程放的女人緣就是好,屬於迎麵走來就會讓人渾身發麻不知所措的男人,摘過的肚兜比他溫越穿過的褲衩還多,心中一邊妒忌一邊慷慨拿出了錢袋,將一打銀票推到桌邊,給舞伎四人看賞。


    靈芝和連翹看那賞錢之豐厚,心中俱是驚訝,臉上卻又嗤之以鼻,覺著這銀子到了髒賤之人手中,也變得又髒又賤了。


    按慣例,客人打賞以後,舞伎們都要上前敬酒謝客。


    那綠蟻嫋嫋婷婷前來,以目光掃過在場眾人,見那四子之中,溫越富貴,蔡季斯文,程放俊朗,韓攻貌美,神色間便多了三分恭敬,大大方方施一禮:


    “原是潁川四大才子大駕光臨,真教奴這陋室生輝,來,翠兒,快將我床尾那壇酒取出來招待貴賓。”


    溫越看她聰慧玲瓏,素未相識便一眼能認出在座四人,便率先喝了她的酒;韓攻、程放、蔡季一一飲過,蔡季還紅透了臉被酒嗆到,不住地咳嗽,幾個花姐又忙著遞茶水給他解圍。


    敬到謝冰卿麵前時,謝冰卿不接,丫鬟連翹替主人發聲道:“我家姑子不喝那不幹淨的醪物,隻飲清茶,你去取茶來。”綠蟻立即讓旁人沏了碧螺春上來。


    茶端到麵前,謝冰卿仍是紋絲不動,綠蟻賠笑道:“寒舍簡陋,招待不周,如有輕慢之處請姑子見諒……啊!”


    她話音沒落,靈芝便抄起茶盞迎頭潑去。


    白素原本在邊上和阿武嗑瓜子兒,在旁邊看到,順手飛出一粒葵花籽。


    原本她早已計算好路線,這一粒葵花籽過去,必定能夠彈飛那盞茶。


    誰知道幾乎同一時間,另個方向飛來一顆花生米!


    葵花籽和花生米先後打在茶盅上麵,微不可聞的兩聲細響,茶盅改變了軌跡,偏離綠蟻的麵頰,卻潑在了她的手上。


    一時間,茶水飛濺。


    白素回頭,程放也在看她;兩人對視良久,互相窺見對方武功一點門徑,卻又不知其深淺,彼此都有一種奇特的感覺。


    這一細節發生太快,在場的其他人並無察覺,都關注著綠蟻。


    綠蟻淚水盈眶,捂著右手彎下腰去。


    溫越來看綠蟻手背,隻見被燙得腫起大串水泡,不禁呲張眉目,嗬斥靈芝:“你作死呢?”


    靈芝見他樣子可怕,嚇得直往謝冰卿身後躲:“姑子,他凶我。”


    謝冰卿起身朝溫越施一禮,不緊不慢道:“我的丫鬟行事魯莽衝動,我替她陪個不是好了。”靈芝在後麵直撇嘴兒,隻覺得為了一個勾欄女子,居然要自家主人屈尊降貴,真乃萬般的委屈。


    溫越這個人,要說風雅也風雅,文章詩歌信手拈來,還寫得一手鐵畫銀鉤風骨健壯的好字;可是要說粗俗也粗俗,平日裏看他樂嗬嗬笑麵佛還開個書院掙錢數錢和氣生財的樣子,一旦真的生氣起來,那就換了張九天神佛都變色的臉——他用手指著靈芝,惡聲惡氣,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從牙縫裏頭擠出來:


    “老子今天不在這裏跟你們鬧,是因為給韓師昀麵子;別把我惹毛了,火起來老子女人一樣打!”


    他的手指頭雖然指向的是靈芝,可是隔著一個護奴的謝冰卿,看起來就好像在罵謝冰卿似的。


    謝冰卿在父兄掌心千嬌百寵地長大,幾曾被男人這樣當麵嗬斥過,一時間難以置信,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溫越說罷扶起綠蟻,下樓時還回頭朝這主仆三人方向罵了句:“入娘的潑東西!也配登堂入室?”


    這指桑罵槐的話語,簡直讓謝冰卿血湧到頭頂——溫九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怎麽言語這般下流粗俗?這要傳了出去,自己被他這麽一頓臭罵,要怎麽在許昌立住腳?氣得全身都發抖。


    她看一眼韓攻,隻見他冷眼相看,並不來相幫自己,更是火上澆油。


    蔡季是個好心溫順的人,看謝冰卿這麽站著實在尷尬,忍著口吃的為難來幫她解圍:“謝、謝家妹子……老、老溫他不、不是故意,他是一、一時衝動才……”


    “才、才亂發脾、脾氣……”連翹在後麵學他說話,還扮個鬼臉,靈芝噗哧一下笑出聲。蔡季頓時羞得看也不敢再看,半個字都說不出了。


    兩個丫鬟嘻嘻哈哈,還覺著那蔡季的口吃甚是有趣。


    “阿放。”拈著酒杯的手在棋盤上空應聲一定,韓攻起身,正色斂容,目光如同蕭瑟的秋氛。


    丫鬟們停止了笑聲,眾人都看著他。


    “阿放,你跟上去看看她們的傷勢,弄輛馬車送醫館去。”


    程放從韓攻說第一個字的開始,便已經拿好佩劍,如臨大赦的飄下樓:“我先走了。”此地不宜久留,趁早腳底抹油。


    “阿武,你去龍頭巷子的紙馬鋪買副春聯。”


    阿武莫名其妙:“啥少主人,春聯年初一都貼過了啊?”“那就買紙錢!紙人、元寶、幡子……隨便你半個時辰內別回來!”“哦。”阿武惶惶跑下樓。


    韓攻神情嚴肅轉向白素。


    白素識趣極了,主動舉手:“我去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條街給您買根冰糖葫蘆!”撒丫子帶走一串塵土。


    最後,韓攻麵對謝冰卿:“表妹,今天是元夜,無論是按我母親的吩咐,還是應盡之誼;都該陪你走一走的;既然如此,我們下去吧。”


    謝冰卿有些茫然,她從韓攻的態度裏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


    那種前所未有的客氣和平靜,讓她忐忑心慌。


    韓攻做了個先請的手勢,他的眼睛生得是那麽的漂亮,微笑的時候清雅迷人,然而不笑的時候,卻也刺骨逼人。


    此刻從他眼中散發出來的寒意,竟教謝冰卿打了個冷戰。她更加不知所措,頭一回朝自己的兩個丫鬟發出求助的眼神。


    靈芝和連翹看見韓攻忽然轉變態度,也有點害怕,不再嘻哈笑鬧了,乖乖地上前來,撒嬌賣嗲,想緩和一些氣氛:“三公子別生氣呀,多大的事兒!”“就是呀三公子,奴婢……”


    韓攻一步擋在謝冰卿主仆之間:“在這等。”


    謝冰卿不自覺地委婉了語氣,甚至放低姿態耐心地辯解:“表哥,她們皆是打小跟著我,都是自家人,不會亂傳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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