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誒,那既然江掌門沒事,那如今的蕭掌門可怎麽辦呐。”


    “你說他的徒弟蕭讓啊?據說是個叛徒,當初江遇白遭遇暗害,並非那姓白的女徒弟所為,而是這姓蕭的出手加害,如今江掌門重掌門派,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門戶,和姓蕭的算賬,然後給他的白姓徒弟正名呢。”


    “前段時間不是還說,白長老是叛徒麽,這世事可真是瞬息萬變。那蕭掌門死了?”


    “據說還在畏罪潛逃呢,劍宗發了江湖通緝,到處懸賞要他的人頭,你們要是誰看見,那可能就要發大財了。”


    “我可發不起這個財,別讓我碰見,哪裏是劍宗這幫人的對手。”


    ……


    白素驚喜交加——師父沒死,而她的清白也得到了證明!她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門派中去了!


    她掩飾不住滿心的激動,急忙跑回韓園,要同韓攻報這個喜。


    ☆、第028章


    028


    白素滿懷欣喜回到韓園, 來到祠堂院裏,隻見阿武正在廳裏吃西瓜。


    阿武瞧見白素,立馬興奮招呼:“小不點快過來,今日鄉下田莊送來許多果子,趁著新鮮先吃,一會兒還有許多點心。”


    白素無心吃那些零嘴, 阿武硬是抓了一把糖給塞給她:“小不點拿去吧。”


    她問:“少主人呢。”“今日的客人從洛陽來, 書房裏談話呢。”


    她等了一陣, 約莫半個時辰, 還不見韓攻回來,坐立不安地吃了幾粒葡萄,不時站起來望望, 阿武道:“小不點你別轉來轉去,轉得我頭暈。”


    白素道:“你少吃些, 小心吃壞肚子。”阿武果然打了個飽嗝, 他太貪嘴, 這會兒腹痛起來, 捂著肚子一溜煙跑向了茅廁。


    白素也趁機起來,往書房院裏靠,想看看韓攻什麽時候出來。


    韓攻的書屋在整個韓園南麵的一片竹蔭下, 門前栽種蘭花,夏日天氣炎熱,這裏卻相對清幽涼爽,屋簷下麵掛著幾串驅蚊蟲的菖蒲草, 風吹過來綠幽幽地似幾片風簾。白素靠近書屋,便看見韓攻今日穿著一身頗為隆重的儒士長袍,整個人少見地整潔莊重,將客人送出書屋。


    白素原沒好奇,但看那擋光的竹篾簾子掀開,出來的客人乃是一中年男子,麵容冷峻威嚴,似有幾分眼熟,她看著疑惑,卻記不起來是誰了;他身邊立了一位紫衣美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年紀,作苗人打扮,戴月輪耳環,身背一個木質的藥箱,正同韓攻道別。


    “那麽我們二人便告辭了,師昀,你要多保重。”那紫衣美人一開口,卻使得白素吃了一驚,她的聲音不像是青春女子,卻是中年婦人的聲音,原來竟是駐顏有術,人到中年卻不顯老態。


    韓攻點頭:“我再送二位出城。”


    那男人開口,聲音威凜:“不必勞煩了,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就到這裏罷。”


    “那麽,太尉大人,後會有期。”


    白素吃了一驚——原來這人竟是剛剛辭官歸故裏的太尉!


    她想起來了,小時候隨師父江遇白進入洛陽,代表劍宗和氣宗進行比武的決戰,她見過這個人。那會兒她才六歲,情形已然記不大清楚了。


    太尉從洛陽趕到許昌見韓攻,而且隱秘低調,穿著尋常便服,實在有些不尋常。莫非韓攻要去洛陽了?


    她心頭疑惑著,跟著韓攻送完客人回到祠堂,阿武已經不見蹤影,剩下半框西瓜皮王嫗正在收拾,一邊收拾一邊罵,非將這貪吃鬧肚子的阿武扣工錢不可。韓攻打發王嫗回去,廳裏隻剩下他和白素兩個人。


    他道:“我有話同你說。”


    白素也跳起來道:“我也有話要同你說!”


    韓攻今日原本接到卸任的太尉來訪,很是意外,原來太尉因為身體告病辭官,又準備隱退治療,他身邊那位來曆神秘的紫衣美人,雖然他沒有明說,但韓攻多多少少猜得出這女子似乎是苗疆的藥師,聽太尉說他打算南下隱居,韓攻也問過,太尉卻未明言。他猜的是,西南邊一直有個盛產奇花異草的藥王穀,也許太尉正是要去那裏療傷吧。


    太尉臨走之前,勸韓攻出山,如今朝中丞相老邁,他又隱退;皇上倚重蘭台中人,以薛人玉為代表的法家寒門清流,正瘋狂掠奪屬於北方世族的政治資源。這些世族急需重新整合,要一個具有說服力的核心人物站出來。


    韓攻聽罷太尉的勸言,直說要再考慮,但是薛人玉對他明裏暗裏施加的壓力和威脅,其實去洛陽與之一戰,似乎也在所難免。


    他今日就是想同白素說這件事,然後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一塊去洛陽。


    不過,他見她蹦蹦跳跳如此興奮,這對沉穩的白素而言倒是少有,他莞爾道:“那你先說。”笑容中頗有憐寵之意。


    “我師父沒死!然後蕭讓當做叛徒懸賞處理,江湖上的人都在追殺他。”白素興奮過度,語無倫次,“我總算可以回門派了!”


    韓攻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我麻煩了你這麽久,一直以來承蒙你的照顧,以後你若得空,可以來白嶽山尋我,”白素下意識低頭找了找,摸遍全身才想到自己從劍宗出來已經身無長物,沒有什麽門派的信物可以留給他作為憑證了,想了想道,“你來了就說是太素宮主人的朋友,弟子會為你引見,就是可能會在山腳下等上一天,我接到消息盡快下來接你。”


    白素見他不言不語,以為他正考慮自己說的話,繼續歡喜地道:“等我回到廬江郡,立刻差弟子送信給你……”


    “素素。”他忽然打斷,聲音有些不同於往常。“嗯?”


    她這才發現,他的臉色不大好看。


    “你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


    韓攻答非所問地道:“沒事。”


    “可我看你臉色……”


    “沒什麽。”


    在他心中極為失落,看見她這般高興的樣子,仿佛對於韓園的一切,整個都毫無留戀之情,想必在她心中,自己的輕重可以想見了。她既然一心想要離開,自己又何必阻撓呢?


    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傍晚,白素照例去給小公子送飯,然後特地去王嫗那詢問了這個月的工錢,打過招呼,過了月中,便可以提前從賬上支領。


    在後廚和采薇用罷晚膳,白素拿了個繡花荷包送給她,采薇打開一瞧,裏頭是上個月她看中的那對銀耳環,驚訝:“給我的呀?”“嗯。”采薇摸了摸白素的頭:“怎麽無端想起給我送東西來了。”白素隻是笑:“你就收著吧。”在韓園,這小女孩待她很是友好,臨走之前,算是一個紀念。


    這些人裏頭,待她最好的就要數韓攻了,她還不曾想好要如何報答,隻能回到門派之後再說了。


    夜裏,白素本想要尋韓攻談一談她什麽時候可以離開的事,然而他睡得很早,她想,白天他待客累了,再等明天同他商量吧。


    她練過一輪功夫,變作了大人身體,夜靜悄悄的,摸黑進屋。耳間在韓攻主屋的旁邊,走過時她輕悄悄的,怕驚醒了他隨眠,忽然聽到韓攻翻了個身。


    她停下來,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去,想看看他睡著了沒有。


    借著一點微弱的月光,他安靜地閉著眼睛,纖長的羽睫好似蝴蝶的羽翼。她見他薄被歪了一角,便伸出手,替他將被子蓋整齊。


    當她伸出手去的一瞬間,韓攻的眼睛睜開了,他握住了白素的手。她微微一驚,卻見他雙瞳漆黑地看著自己,因為在陰影中,他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晰。


    他雙手一拉,白素順勢躺在他枕邊。他抱住了她,隔著被子,輕輕地道:“你跟我去洛陽吧。”


    她有些吃驚,心在胸膛中跳得極快,他的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耳邊,使得她感覺到頗為不自在。“我……”


    “那日從田莊回來,我便不想再和你分開。”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不回廬江郡嗎?在她看來,白嶽山才是她的故鄉,然而此時此刻,她竟真的猶豫了起來。


    突然她想到,他去洛陽,那裏艱難險阻,也許還有許多困難等著他,他還需要她的保護。於是她便道:“好,你放心,我隨你去洛陽。”


    他極為珍重地收緊了懷抱,兩人隔著薄薄一層被子,呼吸都是緊張。


    “我得給師父寫一封信,告知他我沒有死,這樣才能隨你先去洛陽。”


    “好。”


    白素這樣說完,感覺事情安排停當,暫時也不必離開,反而鬆了口氣。然而韓攻仍然抱著她,沒有鬆手的意思,她忽然覺得有些害羞。但一想到今後還可以陪伴在他身邊,原本不舍的心情,也變得明朗和愉快起來了。


    自從白素答應和韓攻一起去洛陽之後,她便開始著手準備打點行裝,韓攻這次去要帶上阿武和白素,王嫗也要一起去,所以去後廚理了一張韓攻愛吃的菜譜。阿武負責準備馬匹車輛,白素則收拾他的衣服細軟。


    謝冰卿那邊,自從那一晚韓攻沒有將星星墜子送給她,她似乎意識到了,這位表哥永遠都不可能接受她,即便有父母長輩的逼迫,韓攻也不會就範。謝冰卿著急了,態度也隨之軟化,她想放低姿態,再來同韓攻尋求和解,然而卻得到韓攻即將入京的消息。


    謝冰卿哭了兩日,但這一回,韓攻鐵了心要離開,她怎麽求助於夫人都是無用。夫人來問過韓攻,韓攻隻道自己已有心儀之人,讓母親不要費心了。


    夫人也是無法,另外十分好奇,不知兒子看中了哪家的姑子,執意要問,還說要幫韓攻去請人合一合八字,若是門戶合適,便可以下聘。說到底,她也極為盼望韓攻能夠早日成婚。


    韓攻隻是笑,讓母親不必操心這些:“待兒下回從洛陽回來的時候,便帶她來給母親看。”如此搪塞了過去。


    這日白素收拾韓攻衣物,小公子來找,說自己打壞了一根木劍。原來小公子跟著白素紮馬步也算勤快,白素便教了他兩招劍法,因為怕小公子好動頑皮用真劍傷了自己,所以才讓他使用木劍。


    白素道:“那就先不練了,等我有空的時候再給你削一把。”


    小公子怏怏不樂:“從許昌到洛陽還要好幾日,路上我玩個什麽呀。”


    原來,韓攻去洛陽,也打算要帶上小公子一同。白素想了想道:“你隨我練劍也有幾天了,想不想使真劍試試?”


    小公子自是興奮,連聲道好。白素便讓他在府中等著,自己去鐵匠鋪,打算專門為小公子量身定做一把不開鋒的短輕鐵劍練功。


    她要去的石記鐵匠鋪在城南的一條街道上,白素才走到那條街,便覺得被人跟上了。


    來人似乎武功不弱,白素故意走得忽快忽慢,穿街過巷想要戲弄那人,不料這人如影隨形,仿佛是個江湖老手,白素竟然不但無法捉住他的行蹤,還甩他不脫。


    有點門道。察覺此人頗有來頭,白素打算先不去鐵匠鋪了,索性將這人引到僻靜處,抓起來拷問一番什麽來路。


    她很快引著這人出了城,兩人一前一後倏忽來去,步伐皆是飛快。白素在郊外越跑,越覺得心驚——她的淩雲飛步,世上少有人能夠追趕,除了……難道?


    她在一棵大樹後麵停頓下來。


    一轉身,來人也不閃躲,大方掀起了鬥笠的麵簾。


    ——蕭讓!


    白素驚呆了,眼中殺氣微露。


    而後,她意識到此刻的自己還是小孩子的身軀,在蕭讓麵前尚未暴露身份。不要慌!她鎮定自己。


    蕭讓卻開口道:“白師妹,別來無恙。”


    白素大吃一驚——他怎麽會知曉的?


    “我截獲了你送往廬江郡給江遇白的信件,才知你墜崖未死,走火入魔變了孩童。”


    蕭讓微微笑著,白素心慌不定,不知道他突然出現,來了多少人,又打算如何對付自己。她四顧前後,忽然發現並無伏兵,稍稍鎮定下來,回過神想,不對,既然蕭讓已經成了門派叛徒,怎麽還敢這般招搖地來找自己?


    她定睛一看,隻見蕭讓臉色發沉,嘴唇略顯出一絲蒼白,仔細看之下像是受了內傷。


    這便又讓她放心了一些——過去在門派中,她和蕭讓的武功便是□□開,她原本擔心自己功力不如往日,單對單難以對付蕭讓,但觀察他如今狀況,好似也不怎麽樂觀。


    白素心中有了一些底,冷冷對蕭讓道:“如今真相已經大白於天下,你還敢來找本座,莫非心中不服,還要尋本座複仇不成?”


    “什麽是你所指的真相?”蕭讓卻顯得從容,他出語驚人,“你指的是容假扮成我,將你打下山崖這件事?”


    白素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冷笑:“死到臨頭,還編派師父,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放過你嗎。”


    “我來找你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回去。”蕭讓道。“不過你可以再仔細回想一下,那日你被打下山崖,和你對打的人使用的是哪一路的武功?”


    “哼,你刺我那劍,不正是你的看家拿手一式‘落世星河’麽!”


    “這一手既然我會使,江遇白自然也會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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