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


    我睜開眼,光線如此刺眼!緩了好一會兒,我才看清周圍環境。


    雪白的牆,雪白的床,旁邊是儀器聲,我左手上插著吊針。


    這裏是醫院,我躺在病床上。疼痛就是從胸口傳來的。大概就是阿瓦刺傷的。


    一個人伏在床邊上,長發披肩,身形消瘦。


    我淚水便流了下來。


    我終究還是活了下來。一個人活了下來。


    “清瑩?”我低喚她。她抬起頭,睡眼朦朧的看著我,呆滯的雙眼瞬間閃亮:“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


    她猛地站起,撲到牆上,使出全身力氣去摁服務呼叫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五天了!你終於醒了!終於醒了!”


    “清瑩……”平日那麽清秀可人的她,如今蓬頭垢麵,必定是為了照顧我導致。


    “你怎麽樣,要不要喝水?”她開心的笑。


    我點點頭,喝了口她遞過來的水。我抓住她的手。她不敢動彈。


    “清瑩,我好痛。”我緊緊抓住她的手,“清瑩,我好痛。”


    她的眼裏慢慢溢出淚水。


    “楚忘死了。”我說,“他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我的楚忘死了。”


    醫生們聞訊趕來,清瑩被從我身邊帶離。他們問著我各種各樣的問題。


    我沒有回答,我閉上雙眼,輕而易舉,陷入黑暗。


    再次醒來,清瑩正坐在床邊看書。見我醒來,她歡喜不已。


    “你好嗎?”我問她。她瞪大眼睛,明明是我受傷,卻問她好嗎。


    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輕輕握住我的手。


    “我不好。”她說,“有一天被發現扔在學校門口,誰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就是從那天起,你就消失了。我托了很多人,找遍了整個北京,都找不到你!我以為你死了。”


    我點頭,被阿庫用芯片控製那回後,他們就將真正的許清瑩扔回去了。


    “實驗室怎麽樣了?”我問她。


    她一怔,忽然大哭起來:“少寒!我都要被嚇死了!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後來實驗室發生了爆炸,楚忘的屍體毀了!幸好沒有其他人傷亡。可是學校的老師、警察都找上門,他們要你賠償,還懷疑你殺了楚忘!”


    一向性格溫軟的清瑩,麵對這些事情,很難吧?


    她繼續哭著說:“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我拿了你卡上的一些錢,賄賂了他們,把這件事壓下去了……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情,我花了你一百多萬……我……”


    “做得好!”我緊握她的手,淚水卻流了下來,楚忘的屍體……我竟然都留不住。


    她這才破涕為笑,歡歡喜喜的給我端來飯。


    過了半個多月,我已經能夠坐起,鄭重的將清瑩喚來。


    “清瑩,我求你一件事!”我說,她瞪著我:“快說啦!”


    “去找何謙陽。看看他究竟在哪裏,做什麽,是不是……遇到了困難。”


    ——分割線——


    一個月後,華夏醫院。


    我身上還纏著繃帶,清瑩扶著我,站在重症患者病房門口。


    來到這裏,是又要將我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輕輕慢慢地撕開新結痂的傷口。可是我還是要來,何謙陽三年前的謊言出國,楚忘死前的戀戀不舍,會在這裏得到答案。


    這個病房,是胃癌晚期患者的病房。


    正沉思,病房門突然被推開。


    一個十來歲的小孩輕手輕腳的走出來,小心翼翼將門關上,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這是個極漂亮的小孩,大眼睛、高鼻梁、圓圓的臉。個子不高,虎頭虎腦。


    他的家庭條件顯然不好,身上的衣服似乎有些小,還非常舊,甚至有些破損。


    他盯著我,小小的臉蛋上有片刻地思索,雙眼忽然一亮:“兩個姐姐,你們也是來探望哥哥的嗎?”


    許清瑩奇道:“你哥哥是?”


    “我哥哥,就是——”他雙手叉腰,得意洋洋的看著我們,“玉樹臨風、風流瀟灑,大才子、何謙陽!”


    很可愛的表情,很可愛的言語。


    可是我們都沒有笑。


    小孩卻自己樂了,屁顛屁顛一蹦一跳朝水房去了。


    我心中一動:“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轉過身,看著我,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何、景、陽!”


    何景陽?何景陽!


    我和清瑩對視一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宿命的結,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何謙陽這裏。


    在這裏打結,就要在這裏解開!


    我輕敲房門,許清瑩則在門外長椅坐下。


    雖然是重症病房,但是還是住了四個人。


    靠近陽台的那張床上,我所熟悉的身影,安靜的躺著。他的頭上戴著帽子,他的麵變得異常的蒼白消瘦,不複往日的活力四射。


    他曾經是院籃球隊主力,他曾經是整個校園最為矚目的全能才子。


    而現在,他躺在那裏。因為家境貧寒,學校救助金和捐款已經耗盡,而醫生也表示無力回天,他已經停止了治療。


    是嗎?何謙陽,這些天,這些年,你就一個人躺在床上,細數著時間,等待著死亡?


    我走近他,他的視線慢慢地移過來。


    他震驚地看著我,發紅的雙眼迅速閃過喜悅和絕望交織的複雜神色。


    沉默片刻,他低聲道:“你怎麽來了?”


    我在床邊坐下: “我來看你。”


    “你還是知道了……”何謙陽看著我,目光糾結著悲傷,“你能來看我,我最後一樁心願已了。”


    胃癌晚期嗎?護士告訴我,他還剩不到一個月!


    他不說話,我也無話可說。


    看著他平和的眼神,欣慰的神色,我忍不住道:“可是何謙陽,你為什麽要一個人背呢?你可知道,我曾經多麽愛你?為什麽不讓我陪著你!陪你受苦,陪你最後的日子!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陪著你!不讓你一個人熬!”


    “可是你卻騙了我。你帶著莫錦欣一起騙我!你讓我以為自己被你拋棄了!你知不知道,我幾乎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能愛別人了……”


    “少寒!”他打斷我的話,雙目含淚,“我怎麽忍心?怎麽忍心讓你愛過以後,看著我死去?”


    他的話,像是一把大錘!錘破了我所有的記憶,錘破了我壓抑的情緒。


    楚忘臨死的畫麵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


    何謙陽說,我怎麽忍心,讓你愛過以後,看著我死去。


    楚忘說,原來死過一次,竟然也無法和你一起。


    何謙陽,你不知道,你死後,你的靈魂從二十年後回到這裏,再次讓我愛上!我終究逃不過愛上你,為你痛苦的命運!


    “所以瞞著我是嗎?”我的十指深深地糾結,“出國,有了愛人,都是假的!”


    “少寒!”何謙陽閉了閉眼,似乎在極力壓抑什麽。良久,他才張開嘴,緩緩,一字一句的道:“你身邊,不是已經有個男人保護你了嗎?”


    我駭然抬頭看著他。他深吸一口氣,慢慢道:“我曾經去過你家,隻想看看你……我看見了,一個不錯的男人開車送你回家。”


    那是……楚忘第一次到我家?


    我隻覺得胸口一陣翻湧,喉嚨一陣腥甜。


    “少寒!”何謙陽掙紮著從床上起身,震驚的看著我將鮮血吐滿了他的床。臨床的病人也都驚呼出聲,關切的看著我,連忙摁鈴呼喚護士。


    我擦幹嘴角的血跡,朝他擺擺手,示意無恙:“沒事。我隻是落下了病根。你說得對,我有了愛人。他,叫楚忘。希望你祝福我們。”


    我現在愛的人,是楚忘。他不是人,是人造人,他的靈魂,是從你——何謙陽死去的軀體中提取的。


    可是何謙陽,你現在不會知道。直到二十年後,你再回到我身邊,在你死去的前一刻,你才會知道。才會知道你給了我怎樣的折磨,也給了我怎麽深沉的愛!


    “我先走了。”我含淚,起身,背對著他,不看他沉痛的雙眼。一切,都已經注定。


    在關上房門的一霎那,我聽見他的聲音隨風傳來:“少寒,祝你們幸福!”


    他祝我和楚忘幸福。


    許清瑩迎了上來,眼尖的她一把扶住了我:“又吐血了?”


    我點點頭,她不再多問,扶著我向前走。


    好心的護士看到雙眼發紅的我,走到我麵前,歎道:“你是何謙陽先生的朋友噢!他真可憐啊,年紀輕輕就得了絕症,更可憐的是家境貧寒,父母又過世得早。他死了之後,他的弟弟怎麽辦啊!”


    我心頭猛的一震,是的,我不能情緒失控,我還有事情要做。我朝清瑩點點頭,她明了的扶著我,朝院長辦公室走去。


    院長、何謙陽的主治醫師坐在對麵。


    許清瑩將一張卡放在桌麵上:“請給何謙陽用最好的藥!”


    “可是,”醫生推推眼鏡架,無奈的道,“他已經晚期,即使最好的藥,也不能保證讓他活過一個月。”


    我咬咬牙:“那我有個要求。我希望與院方簽定協議,在他死後,將他的屍體冷凍保存二十年。”


    院長和醫生瞪大眼睛看著我,身邊的許清瑩一臉地震驚:“你瘋了?”


    “我要你們,以院方的名譽與我簽定合同,保護他的屍體,毫發無傷到2026年。許清瑩作為我的代理人,在這二十年裏,我不在本市或不在中國的時候,替我監督屍體的保存情況。另外,我要認養何景陽,何謙陽的弟弟。”


    “認養的事你要請律師,而且要看何景陽自己是否願意!”院長和醫生的表情都有些呆滯,為我奇怪的要求。


    “好。我會找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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