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晨色,籠罩著研究所所在的山野。


    一輛越野吉普,停在距離崗哨不遠的山路上。一個男人,撐著拐棍,動作緩慢地下了車。黑色褲腿下,隱約露出金屬的假肢。


    他看了眼周圍寂靜的景色,嘴角露出某種譏諷的笑。然後他靠在車上,開始打電話。


    “喂,拍到了嗎?”


    接電話的,正是研究所裏的一名研究員。他正站在樓道裏,看了看周圍,然後找了個僻靜角落,壓低聲音答道:“老白,你怎麽打過來了?謝槿行那邊防得很嚴,不知道他們最近到底在研究什麽。”


    老白,正是之前因外星人照片事件,被應寒時斷了雙腿的白梓辰。聽完這名研究員的話,他沉默了一會兒,點了根煙,說:“別忘了,你現在已經被謝槿行從重點實驗室,調去了看管標本。這輩子升職是沒希望了。難道你就不想看他們成為眾矢之的嗎?再想想辦法,拍幾張有內容的照片。至於他們真的在做什麽,我其實並不關心,我隻要加一個足夠吸引眼球的標題就行了。我拿到我想要的新聞報道,你拿到錢,皆大歡喜。咱們哥倆,之前隻是為了探尋真相,不能白白就這樣被人害了,你說是不是?”


    研究員沉默了好一陣兒,像是下定了決心,答:“是。你再給我點時間,我再想辦法。”


    掛了電話,白梓辰微眯著眼,看著天空上孤單的飛鳥。


    人生的下一刻,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


    他要抓住一切機會,把那個外星人往死裏整。他不會讓自己的腿白斷。


    ——


    高空。


    浮雲萬裏,大地寂寥。


    從機艙往下看,地麵的建築,小如棋盤,密密麻麻。山脈變成了簡單的線條,長江是一條灰白的色帶。


    謝槿知抬起頭,望向身邊的應寒時。他們已成功上了戰機,現在,正在逃亡中。


    應寒時的臉色有點蒼白,襯衣裏也有血跡滲出來。雙手卻穩穩握住駕駛儀,帶著她在雲層中高速穿梭。他們要盡快逃離林所在的古鎮。


    情勢危急,讓人的心中也惶惶然。但謝槿知的心中漸漸有了種空曠的寧靜。她望著他的麵容,已記不得這是第多少次,他駕駛戰機,而她陪在身邊。


    他一直是她的英雄。


    “喂,你要不要現在求婚?”謝槿知忽然開口。


    應寒時微怔,眸色溫沉地看一眼,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不是現在。”他答。


    “哦。”


    他頓了頓,嗓音柔和地說:“現在我沒辦法準備玫瑰、西服、燭光和kingsize的床。”


    謝槿知忍不住笑了:“你是在給我講冷笑話嗎?”


    應寒時臉上也浮現微微笑意:“是。”


    簡單的話語,卻讓兩個人的心仿佛都暖起來。謝槿知身體傾斜,靠在他的胳膊上:“應寒時,你會帶我到哪裏去?”


    我想帶你到哪裏去?


    待戰事終了,我隻想帶你去灑滿月光的溫柔地方。


    當黑色反叛軍戰艦,突然降臨在對麵的空中時,謝槿知靜默一瞬,直起身子,鬆開了應寒時的手臂。


    終於,還是來了。


    ——


    這是一場短兵相接的激烈空戰。


    圖窮匕見,兩個男人再次狹路相逢,已不需要任何談判,也不會有任何多餘話語,直接開打。


    謝槿知整個後背都抵在座椅裏,雙手死死抓住扶手。狹窄的機艙,正如同螺旋般高速盤旋飛翔著。這個時候,應寒時自然無法分心再照顧她。他的臉色堪稱冷酷,烏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機艙外,雙手敏捷地操作著駕駛儀和控製麵板。


    謝槿知的心中忽然又有一絲慶幸。倘若此刻是像上次,兩個男人在地麵遭遇,隻怕應寒時又要吃了帝王之刃的虧。但現在,卻是在應寒時最擅長的戰機上,那個養尊處優的皇帝,怎麽也占不了他這個王牌指揮官的便宜吧?


    事實上,林此刻也的確十分謹慎專注地駕駛著戰艦。誰都知道,星流的機械操縱能力,帝國幾乎無人出其右。林想,這大概也是星流從虛擬空間逃出後,留的後手——駕駛戰機與他對抗。


    然而皇帝從小接受的,是皇家艦隊教官的單獨訓練。亦是十多歲的年紀,整個皇家艦隊的飛行員已無人能與他為敵。所以此刻,他半點不慌,隻動作沉穩地與應寒時周旋著,瞅準任何可能的時機,向他們發射出一連串的炮彈。


    銀色的炮彈,如同流星劃過藍色天空,發出尖厲的呼嘯。皇帝的掃視是嚴密、果斷而毫不留情的,且他駕駛的是小型戰艦,配備火力本就強於應寒時的單機。幾輪交火後,炮彈差點就追上了應寒時的機翼。這時,戰機忽然一個直墜式的側翻,陡然從幾千米的高空,急速下降。


    皇帝緊隨其後。


    兩艘戰機上,兩個女人,全都臉色慘白,悶不吭聲地呆在男人身旁。


    下方,是高聳入雲的崇山峻嶺。


    應寒時的戰機,如同一隻靈巧的燕子,在山峰間滑翔。林的戰艦,始終將他圈定在射程內,一路追擊。謝槿知隻看到機艙兩旁,山峰和樹林幾乎是緊貼著機翼擦過,看著飛機以各種不可思議地角度,起落偏轉,動作卻又幹淨利落。而後方追來地那些子彈,也盡數落在岩石上、山澗中,不能傷他們分毫。


    慢慢的,後方的林似乎有些急躁起來。謝槿知聽見戰艦的機翼聲更響更近了,炮彈聲也更密集。而前方,依舊是陡峭的懸崖,和湍急的河水。


    “閉上眼睛。”應寒時忽然開口,嗓音沉靜清淡無比。


    謝槿知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心緊緊提起來,聽話地閉上眼睛。然後又慢慢睜開一條縫。


    天哪!


    戰機驟然急停,謝槿知隻覺得身體差點飛出去,又被安全帶狠狠拽了回來。一切幾乎發生在以毫秒計算的時間裏,急停在半空的同時,應寒時駕駛戰機猛然轉向,一百八十度大回旋,謝槿知“啊”的一聲驚呼,睜開眼,分明看到玻璃艙外,林的黑色戰艦正直直撞上來。


    林握住駕駛儀,刹那也驚出一身冷汗。沒有人在高速飛翔時,可以以這麽快的速度,完成急停和轉身的動作,但是星流做到了。林接受的始終也是皇家嚴謹教育,從未見過戰場上才有的這種驚險詭譎至極的打法。就在這一瞬間,原本追隨在後的戰艦,已與戰機錯身而過,一頭紮向了前麵。而機腹自然完全暴露在應寒時的射程裏。林的心重重一沉,就聽到密集而迅猛的炮彈聲,如同近在耳邊的鼓點,係數落在了戰艦上。


    冉妤嚇得臉都白了,多重警報聲急促地從駕駛係統裏傳來:


    “左翼中彈、左翼中彈……”


    “超光速引擎中彈,無法完成跳躍。”


    “機艙中彈、機艙中彈。”


    “動力係統即將在1分鍾後關閉,準備彈射、準備彈射……”


    冉妤大喊道:“怎麽辦?”


    林的臉色陰沉無比,深邃的眼眸裏,仿佛有淩厲的黑潮無聲滾動著。


    ——


    戰機上,謝槿知還有些驚魂未定。


    一切結束得竟然如此之快!前一秒,他們還被林追進了萬山溝壑中,下一刻,應寒時幹掉了對方!


    看著黑色戰艦如同折翼的鷹,冒著火光急速往山澗中墜落。謝槿知倏地看向應寒時,他依舊是襯衫潔白筆直端坐的模樣,修長雙手搭在駕駛儀上。也許這一路飛行纏鬥也極耗心力,他的額頭上有薄薄的汗,眼睛裏卻依然是沉穩篤定的光澤。


    “你也太……”謝槿知頓了頓。


    太強悍了。


    應寒時側眸看她一眼,目光變得溫和:“還好嗎?”


    盡管謝槿知胸腹翻滾,難受得就快要吐出來,卻朝他微微一笑:“我沒事。”


    就在這時,謝槿知看到,兩個人影,從墜落的戰艦裏彈射出來。其中一個穿著紅色衣服,所以很容易辨認出那就是冉妤。


    “冉妤!”她低呼道。8☆8☆.$.


    應寒時一個掉頭,戰機朝下方紮落,朝冉妤追去。


    機艙的窗戶打開,風聲呼嘯。應寒時的戰機速度,比冉妤的下落速度更快,眨眼間就追上了她。


    謝槿知看著另一個彈射倉,直直墜往穀底另一個方向,心中稍安。她一把拉開機艙門,應寒時駕駛戰機一個精準的側飛對接,然後就聽到“哐當”一聲巨響,冉妤的彈射倉已經撞了進來。艙門迅速關閉,機頭驟然拔高,往山穀外飛。謝槿知撲到彈射倉前,拉開覆蓋的玻璃,冉妤臉色異常慘白、含著眼淚望著她:“槿知……”


    陡然間,半空中一陣金石交錯的撞擊聲,聽著竟很像帝王之刃劈在岩石上的聲響。謝槿知猛然回頭,就看到機尾不遠處的山峰上,一道藍光正狠狠地撞上去,山穀間天地仿佛都為之震動。


    糟糕!林根本不在剛才墜落的那個彈射倉裏,他在……


    “砰——”破裂的巨響,整個機艙門都被撞破,戰機也劇烈了搖晃了幾下。戰機裏的三個人同時抬頭,就看到另一個人影,也落進了機艙裏!


    林是算準了方向和角度,利用光刃的撞擊反彈力,躍上來的。他滿身灰黑,單膝跪在距離謝槿知和冉妤隻有一步遠的地上,抬起了頭,臉上,浮現極冷極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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