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薇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不是……”


    葉雪城蹲下來,凝視著她,一字一句,“還是你以為,在網上有了點小名氣,翅膀硬了,就想甩了我?”


    “……”


    “我告訴你,你想得美。”


    他保持著曖昧又逼人的姿勢。那雙深沉幽暗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想從她的表情裏麵發掘什麽似的。


    占薇被他盯得難受,等心跳的節律穩定了下來,終於將在嗓子裏千回百繞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


    “其實,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想和我結婚……”


    她聲音輕輕的,“我以前不懂事,以為就算你不喜歡我,隻要我足夠喜歡你,我們就能一直好好的。現在才知道……我也會小心眼、也會不滿足,時時刻刻都希望你能對我再好一點。”


    “你知道嗎,姐姐跟我說你向她求過婚的那天,我跟你晚上還看了場電影。我什麽都不敢問,因為害怕聽到不想聽到的答案,總擔心你會告訴我,是啊,我從頭到尾都喜歡的是她。我真的很難受,一個人在寢室裏大哭了一場。”


    “可即使在哭的時候,我還在心疼你被她拒絕這事。”


    周圍安安靜靜的,突然間壓抑和委屈同時湧了上來。占薇眼眶開始發酸,麵前的畫麵被白色氤氳的水霧給打濕了。


    大概覺得對葉雪城哭出來丟人,在眼角凝結的淚劃下來之前,她用手背擋住了臉。


    難過和委屈不停地翻湧,悲傷卻一發不可收拾。她拚命抑製著情緒的動靜,不聲不響地哭著,瘦小的肩膀卻細弱地在抽動。


    這樣傷心而壓抑,看得葉雪城心裏一凜。


    事實上,他跟占薇認識這麽久,卻沒見她哭過幾次。明明看起來軟軟小小的女生,每次見麵的時候都是笑盈盈的,一頭細密好看的卷發襯托得可愛而呆萌,好像那些難過、猜疑和嫉妒,都是與她無關的情緒。


    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她也會哭,而自己一點兒都見不得她哭。


    她越是壓抑,他內心越是翻江倒海。甚至連回憶起她剛說的那場發泄式的大哭都覺得不忍,胸口就像是有什麽來回撞擊著,發出沉悶的回響。


    “別哭。”


    聽到他的聲音,她果然聽話地壓抑了一些,隻有源源不斷地淚水從臉上淌下來,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簡直讓人心疼到不行。


    葉雪城想拿開她的手,看看她到底哭成了什麽樣子。剛接近便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小心傷裏。


    “那天看了你的訪談……我隻覺得你太狡猾了。我也不知道你說的哪句話是真的、哪句是假的。還有找同學監視我這事,讓我難受得不行。有時候我會想,你是不是因為我比較笨、什麽都聽你的、什麽都相信你,才會選擇跟我在一起。”


    她努力抑製著話音裏的抽泣,“如果……如果,我沒有那麽喜歡你就好了。”


    如果沒有那麽喜歡他,這段遊離不定的感情對她而言,一定會輕鬆愉快得多吧。


    “……你呢,到底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


    隻要是一點點,哪怕有一點點。


    她毫無底氣的聲線,終於讓他從凍結的思緒裏喚回了一絲理智。


    男人緩了緩神,才意識到眼前的狀況,渙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氣息變得不穩起來。


    “什麽叫有一點點喜歡過你?”


    “我他媽在美國的時候,想你想得都快瘋了。”


    激動的情緒漸漸被引爆。


    “還有,我和占菲那點陳年破事,你非得每次對我有意見的時候就拿來說一遍?我上次就說了,我從來就沒喜歡過她,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求婚的事是個意外,我喝醉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你還要我怎麽樣?”


    占薇聽了這話,將擋在臉上的手放下來。哭過的眼睛泛著盈盈的水光,眼角是霧蒙蒙的嫣紅。


    她望著麵前激動的人,似乎想透過那雙眼睛看進他的心裏,看看他說的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可那他太過深邃,裏麵什麽都看不清。


    過了好一會兒,她說出了三個字,“我不信。”


    葉雪城臉色暗了暗。他試圖壓抑住暴躁的情緒,緩緩站了起來,那雙手沉沉地撘在她的肩膀上,似乎下了什麽決心。


    他低頭,用力地看著她淚痕斑駁的臉。


    “你不信?”


    占薇沒說話。


    “……覺得我喜歡的人是你姐?”


    她猶豫片刻,點點頭。


    “你知道占菲她背地裏一直叫我什麽嗎?”


    “……”


    葉雪城深呼吸一口,什麽男人的自尊、做人的底線,統統不要了。


    他決定豁出去。


    “她叫我,‘死變態’……”


    占薇愣愣地看著他,整個人像過電般驚異。前一秒心裏還沸騰著的情緒沉澱了下來,腦海裏隻反反複複地回響著這三個字。


    死、死變態?


    葉雪城輕咳了一聲,緋紅的顏色峭楞楞地爬上了耳尖。


    “你沒聽錯,就是死變態。”


    “……”


    說起來,誰的青春年少裏,沒有一兩件讓人難以啟齒的事。


    天生驕縱、不可一世的葉雪城,當年也被人抓到過把柄。


    一個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把柄。


    這要從他高三那個蔥蔥鬱鬱的早春說起。


    離高考愈來愈近,低迷緊張的情緒就像籠罩在頭頂的一片積雨雲,連呼吸都是潮悶的壓抑。對於葉雪城來說,占薇和她的音樂,就像是在這烏壓壓空氣裏悄咪咪冒出土的一顆小嫩芽。柔柔的、嫩嫩的,帶著活潑鮮綠的生命力。


    不記得是他第幾次幫她搗騰完那架鋼琴,他滿頭大汗地坐在書桌前的凳子上,手裏拿著她剛遞過來的冰水。杯子是純淨的天藍色,上麵畫了兩隻可愛的笑眼。安安靜靜的午後,窗外有徐徐的風,手心裏是冰涼的觸感,連汗流浹濕的後背也顯得清透了起來。


    麵前還放了些洗好的葡萄和切了的蘋果。


    葡萄是晶瑩的紫紅色,拿起一顆入嘴,那味道順著連接味蕾的神經甜到了心裏。


    占薇卻筆直地坐著,愣愣地看著他。


    “你怎麽不吃?”葉雪城問。


    “太少了,你先吃吧。”占薇盯著水果,模樣呆呆的,“前幾次你來的時候,拿吃的太多,媽媽還懷疑我來著。”


    “她懷疑你什麽?”


    “她……她問我,是不是偷偷在房間裏養了小狗。”


    葉雪城差點被葡萄噎住。占薇說這話的時候,明明是很苦惱的樣子,可那雙靈動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就是讓人很想笑。


    再仔細一回味,自己被人懷疑是一個屁大的小姑娘養的寵物,簡直是有趣得不行。


    她看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你幫了我這麽多次,我都不知道怎麽謝謝你。”


    黑乎乎的眼睛裏光在閃,臉上是很認真的表情。


    “……要麽我給你酬勞,好不好?”


    他把葡萄扔進嘴裏,故意逗她,“我的酬勞可是很貴的,你確定付得起?”


    聽到“很貴”兩個字的時候,占薇氣息有點不穩,可還是硬著頭皮道,“每、每年壓歲錢都有存起來,應該夠了。”


    葉雪城心情很好,“不如這樣……”


    占薇望著他。


    “錢就不用了。”他勾了勾手指,“你把頭伸過來一點。”


    “幹嘛?”


    葉雪城繼續勾勾。


    也許是葉雪城擺著一副沉斂又正經的模樣,很輕易便贏得了占薇的信任。她稍稍猶豫,把頭伸了過來,怯生生的。


    葉雪城一笑,然後做了一件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


    他伸手,在她的自然卷上揉了揉。


    手指插進發絲的瞬間,觸感是柔柔的、滑滑的,果然就像他想象的那樣可愛。


    占薇一驚,忙抬起頭來。


    葉雪城以為自己嚇到她了,把手收了回來,“怎麽了?”


    女生憋紅了臉,十分焦急的樣子,“你、你剛才修琴,洗手了沒有呀!”


    “沒有。”


    “……”


    “騙你的。”


    也許有的人天生就會裝一本正經、仁義道德,葉雪城算得上這方麵的行家。即使麵對心智未開的小占薇,他也沒有絲毫收斂,一邊在她麵前表現得風光霽月,一邊暗戳戳地幹著偷偷摸摸的勾當。


    那天,葉雪城還從她那裏順走了一張照片。


    占薇書桌的右上角疊了一堆資料,照片被很隨意地放在了最上邊。是某次外出時拍的,周圍呈現著很普通的景致。占薇站在鏡頭的中央,頭上戴著個粉色的貓耳朵。她眯著眼笑著,臉上是鼓鼓的嬰兒肥,白白嫩嫩的,討人喜歡的要命。


    葉雪城覬覦了這照片很久,終於趁著她不注意,偷偷將照片塞進了口袋。


    對於十八歲的葉雪城而言,十一歲的占薇就是一個萌物。那麽柔柔軟軟的女生,說話的時候就像在給他撓癢癢,一想起來心情也自然而然地好到不行。


    可愛的東西,誰不想多揉一揉,捏一捏?


    照片被夾進了葉雪城準備的錯題集裏。某天同桌好友程行知拿去翻閱事,無意間看到了這張照片。


    程行知指著照片上的小女孩,“這是誰?”


    葉雪城沒說話。


    “沒聽說你有妹妹啊。”


    葉雪城懶得跟他廢話,扔了句“是個童星”,便一把拿過照片和錯題本,妥妥帖帖地收進了書包裏。


    又過了相安無事的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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