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母親了,今夜卻突然想起。


    想起自己從小愚鈍、混沌未開,是母親耐心養育教導,據說3歲之後,才變得像正常孩子一樣會說話會笑;想起還在很小的時候,他就被父親提著去訓練,每天一身傷。母親每次看到都哭,還和父親吵架。但那時候,母親還沒有和父親離心,最終她隻能努力適應這樣的丈夫,這樣的兒子。


    她也對陳弦鬆說過:“我和你爸,就是在他捉妖時認識的。那時候,我住的那片地方,總是有人被火燒,醒來後人事不知,財物卻被搶走。你爸爸呢,就來捉那個會噴火的妖怪。可是有一次,他遇到了我,因為妖怪打岔,沒顧上給我消除記憶。我覺得你爸爸很辛苦,也很偉大,我想要照顧他。他呢,心裏想和我在一起,又怕連累我,不敢追,就經常在我家門外晃……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


    想到這裏,陳弦鬆嘴角浮現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可後來,母親終究還是無法忍受非正常人的生活,離開了。


    母親走後許多年,父親重傷彌留那一晚,抓著他的手,說:“你很好,我放心。唯一不放心的是……你答應我,早點結婚,生個兒子,把所有的……都教給他。我們……的職責,世代守護、守護……永遠傳下去,永遠不忘,否則……世界失衡……”


    那是父親唯一的遺願,當時為了讓他安心閉眼去,陳弦鬆點頭答應下來。


    其實他從很早以前,就已下定決心,如果將來有孩子,決不讓孩子再過和自己一樣的童年。隨著父親死後,他孤獨一人夜行越來越多,漸漸明白,也許沒有人真的會和自己同路一生。當年母親那麽愛父親,最終也選擇離開。他便覺得,這個孩子,大概是不會有了。又不是他一個人能生下來的,地下的父親也怪不上他。


    於是他收了徒弟。


    他也想起,前年新年時,父親師弟的小女兒,他的同門師妹薑衡煙,跑到他北京的店裏,送來她親手包的餃子,說一些含含糊糊的話。那些話他聽懂了,餃子他沒吃,讓林靜邊立刻送師妹回去。


    當時師妹怎麽說的?她淚汪汪的,說:“師兄,我們是同門,知根知底。像我們這樣的家族,永遠都不能光明正大活著,卻背負很多很重的責任。我……會很努力地照顧你,全心全意支持你,我還可以給你生一個擁有我們兩姓血脈的繼承人,這也是我家裏的意思……”


    當時他隻覺得頭疼,對她說:“你走吧,我以後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要孩子。我有徒弟,可以繼承衣缽。”


    師妹震驚莫名:“你怎麽能夠……可是你家血脈就斷了啊……”


    陳弦鬆當時沒再說話,他也不需要向她解釋什麽。那就是他當時心中真實的想法。


    可是現在,他遇到了一個人。和父親當年,一模一樣。


    陳弦鬆往後,直直躺在地上,一地都是令妖魔鬼怪聞風喪膽、價值連城的寶貝。他抬起一隻手,壓在額頭上。


    陸惟真。


    天上掉下了個陸惟真。


    明明才認識沒多久,腦海裏,卻浮現出她的許多模樣。


    她縮在床上,露出雪白刺眼的一片肩膀,看起來無比嬌軟可憐,唯獨不怕他,依賴著他。


    在地下停車場,她聰明地猜出他吃的壓縮餅幹,強行把盒飯放在他手裏,那時她的眼裏,分明是溫柔與憐憫。


    那輛車撞向他時,她人還和妖同乘,卻想著關心他,大聲出聲示警。妖怪噴出毒液,他瞬移到她身旁,看到她緊張發白的臉,和瞬間的驚喜。


    她對他這個不為光明世界所容的夜行除妖人,滿滿的都是真切的關心。


    ……


    陳弦鬆閉了閉眼又睜開。


    一個這麽純真善良這麽好的女人。現在她賴著他不肯走了。


    他一個翻身坐起,把所有寶貝,一樣樣撿回腰包裏,掛在牆上。他決定去拉著徒弟,上山練兩個小時。


    如果此生真的有人願意與他同路,願意為他生下繼承人,他不是父親,不會讓自己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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