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哐當”一聲被人推開,一個清瘦的五十多歲的黑衣男子,出現在門口。林靜邊和薑衡煙立刻噤聲站立,畢恭畢敬喊道:“師父。”


    陳常山沒理他們,父子倆極其相似的深邃眼眸裏,目光銳利如雪,盯著陳弦鬆。


    陳弦鬆此刻腦子裏裝著兩個人的完整記憶和全部情感,心中正翻江倒海、震撼難言,突然間就看到了活著的陳常山。陳弦鬆有片刻的遲滯,而後站起,大步走過去,用力抱住了父親。


    陳常山一怔,身軀竟有刹那僵硬,而後慢慢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來就好。”


    陳弦鬆微紅著眼,將他鬆開,那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他像是有十幾年沒見過父親了,記憶中,每一個獨自訓練、獨自吃飯、獨自生活的畫麵,仿佛都曆曆在目。但這具身體,又隻有兩天沒見父親,他甚至還記得父親大前天晚上,喝的是魚湯。


    不,眼前這個,是身為空間守門人的父親。那個捉妖師父親,卻永遠也不會再回來。是他把他們當成一個人了。但他們看起來,真的就是一個人,包括那永遠冷酷的雙眼和嚴肅抿起的嘴角。隻不過這一個,要比他記憶裏年邁很多。


    陳常山說:“你們兩個先出去。”


    林靜邊和薑衡煙立刻老實退下,帶上門。


    陳弦鬆看一眼父親平靜的臉,想起他剛才說的那句“回來就好”。


    陳常山也看了一眼陳弦鬆:“坐下說。”


    父子倆相對坐下,竟如同陳弦鬆兩個世界的記憶一樣,每一次,都有片刻的沉默。


    陳常山眼眸裏像是也有某種情緒在湧動,但是他很快壓製下去,盯著陳弦鬆問:“感覺怎麽樣?”


    陳弦鬆意識到,父親問的是這個世界的自己。他微一斟酌,竟像是非常習慣自然地,作為這個陳弦鬆,答道:“到底是怎麽回事?靜邊說這裏隻過了兩天,我卻清清楚楚記得,自己在那個世界裏,生活了二十九年。為什麽?我是為了什麽,去了那個世界?”


    陳常山的目光微微波動,神色卻沉靜如初,答道:“是我讓你去那顆半星的。”


    “半星”這個詞,卻像一根針,輕輕刺痛陳弦鬆的神經。他知道此半星非彼半星。但是他還是無法控製地想起了陸惟真。想起自己重傷瀕死時,她的悲痛欲絕、癡癡傻傻,竟似要追隨自己而去。卻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陳弦鬆壓下心頭焦躁和鈍痛,他必須先把情況搞清楚。


    那顆半星。


    當父親提及這個名詞,陳弦鬆腦子裏,與那顆半星有關的更多記憶,也紛至遝來。


    他記得自己身為守門人一脈,從小就知道一些秘密。知道在他們看不到的宇宙裏,還有另一顆地球,就是“半星”。


    那顆地球離他們有多遠呢?


    遠到憑借地球人現有技術,十輩子都無法到達。


    又有多近呢?


    近到隻有一個原子裏的距離,幾乎就重疊在他們的空間之上,觸手可及。


    說是平行空間也好,複製星球也好,影子空間也好。總之,半星和地球共同存在著。


    陳氏守門人,自千年前,從他們所追隨的“神明”處,領下不為人知的神秘職責,正是要扼守兩個世界之間的通道,確保兩個世界,永不相交,互不幹擾。


    而陳弦鬆從小接受的繼承人教育,便告訴他,那是一顆殘缺的、危險的半星。他們隻有三個大洲,資源遠比這邊匱乏,卻擁有這顆星球的人所不具備的超能力。一旦某一天,兩個世界之間的通道被打開,那顆半星上的妖魔鬼怪,必然貪婪而凶殘地殺過來,掠奪這顆健康、完好的星球的資源。那樣,滅世之災就會到來。


    所以,陳氏一門,世代相傳,供奉們上古神明們留下的秘密武器,沉默守衛著此方。迄今為止,相安無事,從未有一個半星人,抵達過這個世界。


    在守門人看來,他們所生活的這一顆,才是真正的地球。


    那一顆,是本不該存在的,殘缺、邪惡、劣質的假地球。


    隻是現在,當這些概念湧進陳弦鬆的腦海裏,他的眉頭已緊緊蹙起。


    “你在那顆半星,度過的不是二十九年,而是二十六年。兩天前,我用量子傳輸儀,將你的意識傳輸到那一個陳弦鬆三歲的時候。他生下來就是個白癡。所以我讓你去那個世界曆練,了解他們的一切,這樣才能更好的防備他們,盡忠職守。現在,那個陳弦鬆的身體已經徹底死亡,你的曆練也結束了,一切到此為止。”陳常山說。


    這一番話的信息量過於大,陳弦鬆沉默了。


    他想起父母——那個世界的父母說過,三歲之前,他一直癡癡傻傻,七竅未開。但是後來卻比一般人更聰穎。所有人隻當他是比同齡人發育得吃一些而已。


    也想起父親所說的量子傳輸儀,正是千年前,“神明”留給陳氏的武器之一。雖然不能像蟲洞,直接在兩個世界之間建立通道,使得人可以通過,卻能夠傳遞數據。而人的意識,也是一種數據,隻不過更加複雜龐大。


    所以,在那個世界,死亡關頭,父親將他的意識又傳輸回來了?這就是他能夠死而複生的真相,因為他原本的身體在這裏。


    可是……那二十六年的所有,隻是一場曆練嗎?


    為什麽他完全想不起這件事,想不起自己當初是在何種情況下、如何被傳輸到那裏去的。唯獨這段記憶是空白的,為什麽?


    陳弦鬆抬頭看向陳常山,他卻已站起,說:“既然已經回來,就不要再多想,好好休息,待會兒和大家一起吃飯。”


    陳弦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陳常山偏頭看著他,目光有點冷。


    陳弦鬆不為所動:“爸,我必須回去,馬上。”


    “回去?回哪裏?”


    “你說的那顆半星,那裏正在發生戰爭,所有人都在努力戰鬥,我不能在這時候抽身離開。”他停了停,說,“而且,我在那裏已經有了愛人,我不能把我的女人留在那裏。”


    陳常山揮開他的手,抓起桌上的鏡子,“啪”一聲砸碎在地上,吼道:“你在那裏有了愛人?在那顆半星?他們的戰爭關你屁事?他們最好整個被戰爭毀掉!”


    他一把揪起陳弦鬆的衣領,額頭青筋暴起,盯著兒子:“你是不是忘了?忘了你是誰的兒子?忘了自己的職責?我們陳家世世代代,就是要守好這扇門,讓它永遠不要打開。結果現在你告訴我,你要回去那個世界生活?和一群半星人?還要娶一個半星女人?那下一步呢?下一步你是不是還要為他們打開這扇門,把他們引到這個世界來,讓這個世界徹底被他們毀滅?你已經忘了真正的你是誰!陳弦鬆,你忘了自己是誰!”


    陳弦鬆垂落的雙手緊握成拳,臉上的肌肉輕輕翕動。


    “我從沒忘記自己是誰。現在的我比過去二十九年都清楚,我是誰。”


    陳常山一把推開他,說:“別再惹老子發火,你以前可沒有這麽大的膽子!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再去那個世界是不可能的。難道你不記得了,那具身體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現在大概已經腐爛了!意識是不能獨立於肉體存在的,你如果非要把自己傳輸回去做個死人,我不攔著你。”


    陳弦鬆沒吭聲,似乎被難住了。


    陳常山轉身朝外走去,剛到門口,背後的人忽然又開口:“爸,你既然知道我在那個世界的身體的情況,那當時我身上攜帶的一些珍貴法器,也就是一些高級文明武器,你們有沒有帶回來?”


    “沒有。”


    “沒有就沒有吧。”陳弦鬆居然不急不緩地說,“那具身體死了,沒有法器,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再找一具合適的身體,把我的意識傳輸過去就可以了。”


    陳常山沒動,也沒回頭,他說:“所以你現在無論如何也要去做那個世界的人?”


    陳弦鬆答:“做誰不重要。你有沒有想過,救他們,就是保護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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