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時間已經不夠了,狄克隨時都會殺了阿布的!”楊瑞隻覺得自己的聲音在輕微顫抖著,她真的很怕,很怕……那種混亂的心情無法用語言形容,就好像心髒的某個地方被狠狠揪住了……冰冷的寒意不斷從裏往外湧……


    阿布,不要有事。


    不要有事。


    那個違背誡條也要保護她的少年,那個笑著說自己沒用的少年,那個總是裝做討厭哥哥的少年,那個拚命想要證明自己的少年……千萬,千萬,不要有事……


    “阿布正在恢複原形,狄克在確定對方身份前應該不會隨便出殺著,我們還有時間。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葉幕的最後這句話是對著阿茲姆所說的,“我們兩人的力量聯合起來才能更快破解這個結界。”


    阿茲姆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兩人立即低聲念起了咒文,兩團白色的光芒分別從他們的指尖隱隱透了出來,越來越亮,越來越強,當差不多有拳頭大小時,兩團白光突然飛離了他們的手指,在半空中匯聚成一團更強更閃耀的白色光團,隨即猶如天外流星般地以肉眼難以計算的速度撞入了結界之中!


    “結界打破了!”楊瑞心裏一陣雀躍,這下就好了!


    “還沒有!現在隻是打開了六芒結界中的其中一層感官結界,彼此可以聽到聲音而已。”葉幕邊說繼續念起了咒文,接下來從他指尖冒出來的是幽藍色的光團……


    “那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楊瑞一眨不眨地盯著狄克手中的槍,隻覺得心都快跳出了胸口,怎麽辦?該怎麽辦?她的腦中在短短時間內飛轉過無數念頭,忽然定格了在葉幕剛才說的某句話上,對了!可以聽到聲音?她頓時覺得好像看到了一線曙光——那麽說來現在隻要把危險轉移,阿布就暫時會安全了!


    “狄克!那不是阿茲姆!”她用盡全部力氣地朝著那兩人大喊了一聲,“真正的阿茲姆——在這裏!”


    聽到她的聲音,那個用手捂著臉的男人明顯渾身一震,嘶啞著聲音低吼了一聲,“不,我是阿茲姆!”


    狄克似乎愣了愣,微微側過來的臉上布滿了詫異,像是此刻才發現他們的存在。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阿茲姆的身上,又難以置信地望了望正在恢複原形的阿布,或許是心裏開始動搖的關係,他手裏的槍竟然慢慢放了下來……


    花園裏的迷霧漸漸散去,細密的雨絲撥動著淡淡的溫柔,就像是女神舞動著手中的銀針,編織成了一條飄逸美妙的雨簾,當有晨風吹過的時候,雨簾就被輕柔地掀起了一角,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美麗和傷感。


    看到狄克有所遲疑,楊瑞不由稍稍鬆了一口氣。對方的麵容在迷霧散去後開始變得益發清晰……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卻發現狄克的嘴角微微上挑,勾勒出了一絲詭異陰森的冷笑。


    她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整個身體仿佛僵在那裏,一種不詳的預感猶如毒蛇一般從心底漫延開去……


    還沒等她來得及再發出聲音,狄克已經重新舉起了槍,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砰!”


    子彈如離弦之箭般準確無比地貫穿了阿布的心髒,絲毫沒有任何偏差。


    阿布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紫紅色的血液從他的指縫裏如泉水般湧了出來,點點血花飛濺在大馬士革玫瑰粉紅色的花瓣上,透著難以言說的妖豔,詭魅,和讓人忍不住想要落淚的悲傷。


    楊瑞站在那裏沒有動。時間好像就在這一瞬間靜止了。


    短短的千分之一秒,在她的眼裏就好像一個世紀那麽長,那麽長。


    腦袋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砰的炸開,無數的碎屑胡亂飛舞。


    “阿布!”阿茲姆淒厲地低叫了一聲,那種已經達到極點的悲憤無形中激發了他潛在的所有力量,隻見他的整個人都幾乎變成了一團巨大的光球,帶著耀眼的光芒直直穿透了結界!


    “這下其他五層結界也被打破……”葉幕的話還沒說完,那個吸血鬼獵人狄克已經收起了槍,念了幾句咒文就消失在了他們的麵前。


    “瞬間移動?怎麽可能?吸血鬼獵人根本就不會……”葉幕的眼中掠過了一絲訝異,也立即念了兩句咒文,如一股輕煙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阿茲姆盡管自己也受傷不輕,但還是掙紮著衝到了阿布的身旁,扶住了那個綿軟無力的身體。


    這個冰冷的身體,他再也熟悉不過。


    從千年前弟弟哇哇墜地那一刻開始,他就將這個身體緊緊抱在懷裏,發誓要用自己的一切來保護他最珍愛的人。


    在自己成為王位繼承人時,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誓言。隻要弟弟喜歡,他甚至願意將那個王位拱手相讓。


    在命運的捉弄下成為了吸血鬼之後,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誓言,一直在弟弟身邊默默守護著。


    在亞述王就要攻破大馬士革城的時候,他更沒有忘記自己的誓言,所以才將弟弟也變成了吸血鬼,逃過了滅亡的劫難,獲得了永恒的生命。


    可是,此時此刻,這個他費盡心力想要保護的身體,卻正在一點一點離他遠去,回到一個他再也觸及不到的世界。


    他的手開始劇烈的顫抖,顫抖的讓他幾乎再無法抱緊自己的弟弟。


    無論他用多大的力氣,抱住的也仿佛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哥哥……”阿布緩緩睜開了眼睛,從喉嚨裏發出的聲音聽起來低若遊絲。像是為了不讓對方太過擔心,他還輕輕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容。


    “阿布,你不會死的。我們是永生的血族,沒有什麽能讓我們死亡。”阿茲姆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你這個笨蛋,做事總是那麽隨心所欲!這次帶你回家之後我一定把你鎖在房間裏,再也不讓你出來。”


    “哥哥……銀子彈打中了我的心髒,我不能跟你回家了。不過,我一點也不難過,真的。”阿布努力微笑著,紫紅色的血液也不停從他的口中湧出來,“哥哥,其實這幾千年來,我一直一直都在後悔著,後悔為什麽那個時候不更勇敢一些。雖然我可以逃過那次毀滅,但伴隨著永恒的生命而來的,卻是永恒的寂寞。”


    “阿布,別再說話了!”他幾乎要哀求對方住口。


    “哥哥,你不知道我一直都不聽話的嗎?”阿布笑得像個孩子,“像人類一樣出生,成長,最後死亡,回歸到神的懷抱,那才是我想要的……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我真想重新選擇一次……”


    “阿布……”他的眼中仿佛有什麽急速湧了上來,又慢慢溢出了眼眶,像紫紅色的露水一般滴落在了阿布冰冷的臉頰上。


    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難道——這就是血族的血淚嗎?


    那是當血族極度悲傷時才會出現的東西吧。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傳言而已,身為連心跳呼吸都沒有的血族,又怎麽可能流淚呢?


    那是人類才有的東西不是嗎。


    可是他發現他錯了。


    原來,無論是人類還是血族,隻要心裏還有著愛與牽掛,就一定會——流出眼淚。


    楊瑞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直到阿布低低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姬瑪妮……”


    她渾身一震,這才像是回了魂一般衝到了阿布的身旁。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阿布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握住了她的手,揚起嘴角對她輕輕地笑。那笑容一掃往日的嫵媚,仿佛褪盡了所有鉛華,將最真實的自己展現在了她的麵前,純真到令人心痛。


    隻是,那雙美麗動人的眼中,卻隱藏著一種不明意味的悲傷。


    楊瑞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被這悲傷的目光牢牢揪住了,她所能做的就是緊緊握緊他的手,將自己的溫暖全部都給他……


    到底是從什麽開始,對他的偏見已經一點一點的改變了呢?


    又為什麽……要改變呢?


    如果還是像以前那麽討厭他,那麽……現在她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突然之間,他的身體痙攣似的顫抖了幾下,那雙被握著的手越發冰冷,而臉色則幾乎變成了接近透明的蒼白色,就連原本帶著一絲淡紅的嘴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


    “阿布……”阿茲姆的眼神裏帶著深深的絕望。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楊瑞的肩膀也開始不停發顫——阿布的身體正在由下而上漸漸消失……腿部,腰部,胸部……


    “thenshallthedustreturntotheearthasitwas:andthespiritshallreturnuntogodwhogaveit。(塵歸塵,土歸土。靈魂歸於賜靈的神)”他麵色平靜地低低吟了一句英文,隨即又抬起頭對著他們露出了一個最後的笑容。


    幾乎是同一時刻,她看見一點亮晶晶的東西從他的眼裏滑了出來,順著麵頰滴落在花瓣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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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瑞的心髒就在這一瞬間被強烈的失去感刺痛了。胸口的某個地方,仿佛被什麽利刃狠狠劃開了一個口子,裏麵空空蕩蕩的,就好像失去了一些讓她非常,非常舍不得的東西。


    幹澀的眼眶裏熱辣辣地疼痛著,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眼前除了那些嬌豔的大馬士革玫瑰以外,已經找尋不到半點阿布的影子。在死神的麵前,任何生物都是顯得如此渺小,如此軟弱。


    她的心痛,究竟是為了生命的無常,還是為了愛的無能無力?


    阿布他……就這麽消失了……也許化為了暗夜中微細的星屑,也許化作了玫瑰花瓣上透明的露水……


    為什麽神對他這麽不公平?就連為他選擇的死亡方式也是如此殘忍,灰飛煙滅,什麽都沒有留下……


    “狄克……”阿茲姆咬牙切齒地低喊了一聲,起身想去追上那個害死弟弟的人。難以言喻的悲傷和憤怒已經讓他失去了身為血族親王該有的理智冷靜,此時此刻他的腦子裏除了報仇外別無他想。


    就在這個時候,隻見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閃過,剛剛去追趕狄克的葉幕忽然又幽靈般出現在他們的麵前。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是奇怪,似乎帶著一點困惑,一點懷疑,一點驚訝,還有一點讓人看不懂的模棱兩可。


    “葉幕,狄克呢?我問你狄克呢?”阿茲姆狂亂地一把抓住了葉幕的領子,“他在哪裏!他在哪裏!”


    葉幕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冷靜點,阿茲姆親王。如果連你也失去理智,還怎麽能找出殺了你弟弟的真正凶手。”


    聽到這句話,阿茲姆頓時渾身一震,啞聲道,“你說什麽?殺死我弟弟的不是狄克嗎?”


    葉幕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雖然我沒有和他交上手,不過我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是狄克本人。”


    “那麽他是誰?”阿茲姆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知道。應該是個會運用高級變形術的家夥。而且,”葉幕微微一斂眼神,“他的法力並不在你我之下。”


    “你這麽說起來我也覺得不對勁,”楊瑞在大吃一驚之後也說出了自己的疑惑,“他明明已經看到那不是阿茲姆了,為什麽還是要下殺手呢?這好像也有點說不通,難道他的目標就是阿布?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第一次碰到我們的時候他不就可以動手了嗎?何必又要下戰書這麽麻煩?”


    葉幕眯起了眼睛,低沉的聲音聽起來透著幾分詭異,“或許你們第一次看到的——確實是真的狄克。”


    “你的意思……我們今天見到的才是假的?怎麽會這樣?”楊瑞不禁心生疑惑,如果第一次見到的是真狄克,那麽剛才殺死阿布的那個假狄克又會是什麽人?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麽呢?還有真的狄克又去了哪裏呢?


    一個又一個的謎團接踵而來,令這件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了。


    “就算是這樣,這個人怎麽會知道決鬥的時間地點?”阿茲姆也因為這個令人震驚的發現而漸漸冷靜了下來。


    不管怎麽樣,他絕不會讓弟弟死的不明不白。


    葉幕的眸光一沉,“或許有兩個可能。第一,他認識真的狄克。第二……“他頓了頓,”他可能接觸過阿布送來的傳聲珠。”


    聽到他說的第二個可能,楊瑞心裏仿佛被什麽重重撞擊了一下,她的腦海裏立即浮現出那天晚上的情景——除了她和葉幕外,的確是有另一個人接觸過阿布的傳聲珠。


    “怎麽了?是不是想起了什麽?”葉幕細心地留意到了她臉上瞬間的神情變化。


    “沒……沒什麽。”她支吾著搪塞了過去,並沒有將那件事說出來。


    不可能的。


    不會是他……絕不會。


    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那個殘忍殺死阿布又將他們玩弄於鼓掌之間的人會是——小維。


    輕柔的雨絲還在空中飄飄灑灑,溫柔地滋潤著玫瑰園裏的萬物。在阿布消失的地方,一朵含苞欲放的大馬士革玫瑰悄然綻開了粉色的花瓣。從那淡黃色的花蕊中,竟然滑下來一粒白色珍珠,就像是長了眼睛般不偏不倚正好滾落到了阿茲姆的腳下。


    “這不是阿布的傳聲珠嗎?”楊瑞眼尖地指了指那粒珍珠。


    阿茲姆先是一愣,隨即用顫抖的雙手撿起了那粒珍珠,緊緊捏住了它,仿佛這樣就能掌握住弟弟的生命,不再讓弟弟從自己的身邊離開。突然之間,他的臉色又微微一變,抬頭望向了葉幕,“你們和我弟弟做了什麽交易?他最後的遺言居然是……讓我把我們一族的信物借給你們。”


    白色珍珠在阿茲姆的掌心裏散發著晶瑩溫潤的光澤,這麽溫暖的顏色卻偏偏生生刺痛了楊瑞的眼睛,她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卻又怎麽也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阿布他……一直也沒有忘記過自己的承諾……即使是在臨死前……也沒有忘記……


    葉幕轉過了臉,露出了那線條完美的側麵輪廓,卻不著痕跡地隱藏了他臉上的表情。


    不等兩人說話,阿茲姆倒先開了口,“既然是弟弟答應過你們的,我一定會幫他實現他的承諾。信物,我會交給你們。”


    來了這裏這麽久,他們一直想要聽到的不就是這句話嗎?到此為止,這次的任務即將順利完成了。這裏的一切,可以結束了。但是為什麽,她卻絲毫感覺不到一絲輕鬆。想到這裏,她又忍不住看了看葉幕——此刻,他的心裏又在想些什麽?


    葉幕回過頭時臉上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他冷不防問了一句,“阿茲姆,你聽說過後悔藥嗎?”


    “後悔藥?”阿茲姆扯出了一絲苦笑,“這個世界沒有後悔藥賣的,不是嗎?”


    葉幕輕輕搖了搖頭,“之所以說世界上沒有後悔藥賣,隻是那些人無緣遇見而已。作為信物的交換,我會送給你一顆後悔藥。隻要吃下這顆後悔藥,一切就可以重來。你將會回到命運的分界點,擁有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一個可以改變你弟弟命運的機會。”


    楊瑞有點驚訝地看了看葉幕,心裏的某個角落隨即變得柔軟起來。本來阿茲姆已經答應了交出信物,就算他不拿出後悔藥也沒有關係了。


    在他的內心深處,也是想要改變阿布的命運吧。


    那冷冷淡淡的表情之下,其實……隱藏著許多人都看不到的溫柔呢。


    阿茲姆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紛亂如麻的腦中不斷回響著阿布剛才說過的話,“哥哥,其實這幾千年來,我一直一直都在後悔著,後悔為什麽那個時候不更勇敢一些。”


    “像人類一樣出生,成長,最後死亡,回歸到神的懷抱,那才是我想要的……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我真想重新選擇一次……”


    是啊,既然有一次可以重新選擇的機會,他為什麽不接受呢?


    自己的命運已經無法改變,可是至少,他還有改變弟弟命運的機會。


    “好。我接受這顆後悔藥。”他堅定有力地開了口,將手裏的白色珍珠小心翼翼地藏入了自己的懷裏,“那麽就請把我送回到公元前732年,大馬士革被亞述王攻陷的前一天。”


    這一次,他不是為了拯救弟弟的生命。


    而是去——親眼看著弟弟以王者的身份戰死在沙場。


    然後,在漫長孤獨的歲月裏,看著弟弟一次又一次像人類一樣出生,成長,最後死亡,回歸到神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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