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這才驚覺自己失了禮數,嚇得趕緊鬆開九娘,原地跪伏在地,不敢出聲,肩頭還都抖動著,這次卻是喜極而泣。


    九娘上前道了謝。


    老夫人說:“今天可巧二郎在宮中值夜,太初既然來了,又幫了這麽大的忙,且就住下來,就在二郎房裏睡,貞娘,你帶太初去。”


    陳太初知道老夫人不想自己聽到孟家的私隱,剛想回絕了直接告辭,一轉眼,看見那跪著的小人兒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自己,滿是期盼。竟口不由心地應了下來。


    下首跪著的四娘和七娘也鬆了一口氣,可知道是陳太初帶九娘回來的,又都茫然不知所措,麵麵相覷。四娘咬了咬牙,死命捏住腰間的絲絛,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受彌漫上心頭。


    程氏趕緊讓梅姑去安排請許大夫。貞娘行了禮,帶陳太初出去了。侍女們趕緊將大門緊閉起來。


    老太爺眼珠子一瞪:“九娘!明明早上姐姐們還交待你好好等著,你怎麽一個人跑了?”


    老夫人柔聲道:“你這麽大聲做什麽?難道她想走丟不成?別嚇壞孩子了。”她朝九娘招手:“阿妧,來婆婆這裏。好了,四娘七娘也過來。”


    “九娘,你說說為何沒和姐姐們一起回來?”老夫人柔聲問。


    九娘仰起小臉:“下學的時候,李先生請我去吃西川乳糖了。”她拿出帕子遞給老夫人看:“這個,可好吃了。我回了課舍,沒找到連翹,也沒找到姐姐們。”九娘回頭看看跪在院子裏狼狽不堪的連翹:“後來我就自己出去。姐姐們都不在。車子也不在。我就想自己走回來,結果不認得了。”


    老夫人並不再問四娘七娘,隻讓把連翹領進來,說道:“老三媳婦把她的身契拿了,知會牙行來把她領走。這麽不上心的女使,險些害了我家九娘的性命!”


    連翹嚇得癱軟在地,要是背著這樣的罪名被牙行領回,生不如死。她急哭道:“老夫人饒命!娘子饒命!奴沒有!奴不敢!奴找了很久!找不到,有個小娘子指給說九娘子已經先走了,這才——”


    老夫人喝道:“一派胡言!你身為貼身的女使,竟然連小娘子在哪裏都不知道?上個月你就侍候不周,小娘子發熱了三天,你一無所知!懲戒以後還不知悔改!”


    連翹哭著說:“奴問了娘子們的,奴哪敢做這個主?七娘子救救奴!四娘子救救奴!”


    老太爺霍地站起來:“你身為九娘的女使,竟敢把小娘子弄丟了,還這麽多藉口胡話,來人,先拉下去打上二十板子再讓牙行來領人!”


    七娘卻大聲喊起來:“翁翁婆婆!你們別冤枉連翹!這事我們一點錯也沒有!”


    滿堂的人都看向七娘。程氏隻覺得一陣暈眩,氣血上湧,看著對麵的呂氏一臉的不屑,死命壓住。


    七娘咬咬牙,轉頭瞪著九娘:“我們等了你那麽久。有人告訴我們說你先走了,我們這才一路找回來的。回來後慈姑就去找你了,你自己跑出學堂,為什麽要責怪連翹?責怪我們?”


    九娘側著頭想了想:“我沒責怪連翹,也沒責怪姐姐們啊。是我沒找到你們啊。”她朝老夫人笑了笑:“婆婆,連翹沒有在課舍等我,恐怕是和我走岔了。姐姐們沒有等我,也是別人指錯了。倒是我把七姐的褙子損毀了,還差點走丟,都是我的錯。還請別怪姐姐們和連翹。”


    七娘一僵,趕緊指指自己褙子上的黑手印:“翁翁!婆婆!你們看!她自己都知道錯了,頭一天上學她就將我的新褙子毀了,四姐說得對,就算她走丟也是罪有應得,怪不得我們!”


    程氏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又一時頭暈氣急了怎麽竟然忘記把這褙子給她換下來。


    老夫人瞥了四娘一眼。四娘隻覺得渾身發寒,聽著老夫人沉聲問:“九娘,你為什麽把墨弄到七娘身上?”


    九娘低聲說:“七姐把墨潑在我餐盤,我沒飯吃了,就氣壞了。”


    老夫人問:“七娘,你來說,好端端地,為何要拿墨潑你妹妹的飯菜?學堂裏的禮記、尚儀都是白學的嗎?


    七娘臉紅脖子粗,卻說不出來。四娘輕輕地上前一步說:“是我的主意,不怪七妹。今日是個誤會,我是想——”


    啪的一聲脆響,眾人嚇了一跳。卻是程氏極快速地打了四娘一個耳光。


    四娘被這巴掌打得跌倒在地上,捂著一邊的臉,卻不哭,低聲說:“是我們誤會了九娘能進乙班是行了不義之舉,抹黑了族學的名聲,才想也用墨抹黑她,讓她受個教訓。是我出的主意,不關七妹的事。”


    堂上一片靜默。好一會兒,孟存語氣怪異地問:“四娘,你說什麽?九娘今天進的是女學乙班?”一向寡言少語的孟在也抬起眼驚訝地看著九娘。九娘的親爹孟建更是目瞪口呆,七娘在丙班讀了整兩年,才靠補錄,考進了乙班。四娘也是讀了兩年才考到乙班的。這個傻不愣登的小女兒,怎麽可能不開蒙就直接進了乙班?


    屋裏彌漫著一股怪異的氛圍。


    七娘大聲說:“二伯連你都不信吧?可九妹忒氣人,陰陽怪氣的,什麽都不說。我們班的小娘子們都說是二伯你托了館長,才把她硬塞到我們班的!又說孟館長收授了咱們家的好處,我們才氣得不行。”


    九娘輕輕地說:“七姐你隻是問我一句怎麽來乙班的,我說是先生讓我進的。你不信,就拿墨潑我的飯,還打我。”


    林氏難過得不能自抑,她這麽好的小娘子,能進乙班的小娘子,在外頭竟然被自己的姐姐這麽欺辱。她砰砰砰地朝老夫人磕頭,又不敢哭出聲來。


    老夫人歎了口氣,略沉思片刻,出聲問:“九娘,先生給你入學試了嗎?”


    九娘點點頭。


    四娘委屈地說:“我們沒人知道,原來婆婆你讓慈姑教了九娘那麽多,五禮、寫字、經書、算術她什麽都會。孫尚儀說九娘的尚儀可以做我們的示範,還有她算雞兔同籠比七娘還快,她寫的字也好,解釋的經義也都對的。她在學裏忽然這樣進了乙班,我和七娘就隻會被人笑話。就是六娘,也免不了被小娘子們笑呢。”


    呂氏眼眸一沉,看著九娘的眼光又不同了。


    七娘也含著淚說:“都是婆婆的孫女兒,我們不明白為什麽隻讓慈姑教她一個。七娘不服!不服!”


    砰的一聲響,眾人一驚,卻是原先立在門口的慈姑跪了下來。


    老夫人陰沉著臉。老太爺卻嗬嗬一聲站了起來:“都是些許雞毛蒜皮之事,有什麽大不了的。有些人就喜歡藏著掖著,一鳴驚人威震四方。反正人沒事就算了。你們看著辦吧。我還要回去打坐,先走了。”


    他這話說的不陰不陽,堂上眾人靜默了會兒,都起身行禮送他出了翠微堂。


    老夫人閉上眼,良久才歎口氣又睜開眼。


    門口跪著的慈姑膝行上前,叩頭說:“是老奴的錯,老奴私自傳授的。不關小娘子的事。”


    九娘撲上來抱著慈姑:“不怪慈姑!不怪慈姑,是我想學的!”


    “慈姑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教的?把九娘教得這麽厲害?”呂氏好奇地問。


    慈姑匍匐在地上:“打小娘子剛出生,老奴就念些三字經哄她睡覺。她走路走得晚,老奴就教她些跪拜之禮。她想學寫字,老奴教她用筆沾水,地上桌上都可寫。她想學算術,老奴就用樹枝做些算籌給她用。”阿彌陀佛,她可沒說謊,她是從小就在教,隻是小娘子厚積薄發,出痘後忽然開竅了而已。這做和尚的不也有頓悟嗎……阿彌陀佛!


    呂氏噗嗤笑出聲來:“到底是老夫人房裏出來的女使,教出來的孩子倒比我們教得好。可見九娘是個極聰明有福氣的。”


    慈姑砰砰地磕頭:“都是老奴的錯!老奴想著小娘子學說話晚學走路也晚,所以才想著早些教,多教她一些。還請老夫人處置老奴,老奴有錯!”九娘緊緊抱住她:“不是慈姑的錯,是我求你教我的!”


    程氏手指死命掐進自己的掌心,才控製住自己。這三房裏的幺蛾子翻天了!


    老夫人歎息了一聲:“好了,說起來這都怪我。”


    眾人都一愣,都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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